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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八月六日(mday+127)
耶拿,戰線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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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門?索萊頓上尉就站在戰場的正中央,眺望着己方的軍隊穩步推進。
所有的部隊,全都在進攻,進攻,再進攻。
在他身邊,隻剩下不到十個衛兵。
在他身前,是數量龐大的敵軍。
在他身後,已經再無一兵一卒的營地。
在他手中,是充滿破洞的自由之旗。
他不是什麽英雄。他能站在這裏,隻是因爲機緣巧合。
但是,現在自由軍需要他站在這裏,投入所有力量,領導最後的攻擊……或許應該說是曆史需要他站在這裏,指揮最後的攻擊。
因爲勝利在召喚他。
他曾經問過克拉德?洛佩斯:“什麽是勝利?”
“勝利不是兵力優勢,因爲有無數的人曾經以少勝多。勝利不是士氣優勢,因爲有無數的人曾經背水一戰。甚至連切斷後勤也不是勝利,因爲有無數的人曾經因糧于敵。”
熟知東方兵法的将軍這麽回答:“當勝利到來時,一名指揮官會知道的。存在那樣一個時機,隻要投入部隊,就可以讓敵軍崩潰――那就是勝利。”
而這個時機,就在他的眼前。
前提是要解決掉那條龍!
那條帶着赫赫龍威,從正面硬撼他兵鋒的銀龍!
耐門幾乎咬碎了牙根。
爲什麽到了這種時候,對方的手裏還有這種大牌?
光是那龍威就足以遲滞他的進軍!新兵們已經開始慌亂了。如果被這條龍拖住半個小時,他就可能失去這個時機!重整潰兵這種危險之極的行爲,絕不可能再次成功!
不是節約魔力和裝備的時候了。上尉一邊指揮着軍隊,一邊通過通訊徽章通知在魔炮“屠龍旋律”旁邊的演奏家梅蒂?克羅索。
“克羅索小姐!迎擊!迎擊!”
“我從沒有試過這麽頻繁地加演!”隻有十六歲的少女演奏家抗議起來。
“我知道你很辛苦,但如果這裏扛不住,就全完了!”耐門壓低了聲音,“能做到的,那架琴的設計目标是同時打赢兩條龍!這是我畢生的請求!”
“好吧好吧――”
又一首即興的奏鳴曲。音調轉換。
巨大的魔力團已經砸在了安全部長身上,重新生成的新旋律沒有之前那麽龐大驚人。
耐門擡起頭來,計算着空中集中的音樂魔力。
“五,六,七,八……再快一點,梅蒂!”
“知道了!”
梅蒂又一次加快了節奏,修長的手指幾乎是在鍵盤上飛翔着。
音樂遽然加快,層疊升調,遞進不止。
剛開始是七十六拍,“優美的柔闆”,然後是九十八拍,“如歌的行闆”,接着是一百二十拍,“進行的中速闆”。
彩色的魔力流從管風琴頂端的金屬管中流淌而出,彙聚成了嶄新的彩虹。
銀龍眯起了眼睛,打量着對面虹色的魔力網。
人類的魔法師需要透過魔法強化才能看到魔力的流動,而龍類的眼睛能直接看到魔法本身。
“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太快了,這一波不能靠躲。”瑪拉的聲音直接傳進了女龍騎士的腦海中,“那些就交給你了。”
龍鞍相當堅固,黛妮卡的戰靴就直接連在上面。三條安全繩綁住了她的身軀,在不影響行動的前提下最大限度保障着她的安全。
黛妮卡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面對龍尾的方向,拔劍出鞘。
悅耳的管風琴旋律似乎永不停歇,撕裂着她的神經。她全心全意傾聽着節奏的變化,計算着對面集中的音樂魔力。
黛妮卡不太懂音樂,但她能數出音樂的節拍。
兩秒鍾五下的是一百五十拍,“華彩的快闆”。
旋律緊接着進入**,她能數出一秒三下,一百八十拍是“喧鬧的急闆”。
“二十六,二十八,二十九,三十……沒問題。”
黛妮卡手中的“謙卑”散出懾人的無形力場,吞噬了她增強自己體力的魔法,讓劍顯得更重了一些。
在管風琴前端坐着的梅蒂看不到這一幕。
她的手臂已經完全繃緊,汗水在琴鍵上肆意地流淌着。由于過于用力,指尖已經擦出了血花。
每秒鍾四個音符,兩百零八拍,“輝煌的最急闆”。
這已經幾乎不是音樂了,而是夏日午後的驟雨。這種速度不可能一直維持下去。
于是,少女管風琴家敲下了那結束的大和弦。
所有人和龍,都在期待這一刻。
三十四道屠龍光芒從彩虹中分裂出來,追逐着銀龍的尾巴,試圖将這逞威的巨獸擊落!
“抛射!”
黛妮卡左腳一鈎,啓動了龍鞍上的機關。靴面和靴底上下分離,離心力将她的身體從龍背上抛了出去。
安全繩緊緊勒住了她的身體,将她拖在銀龍的身後,飛翔着,吸引着所有的火力。
黛妮卡咳嗽了幾聲,甩掉了無用的靴面,用**的雙腳反鈎住那束安全繩,借着這股力量在空中調整好了姿态。
“來吧!”
少女緊握劍柄。“謙卑”的劍尖,直指前方。三十四道由音樂幻化而成的魔力射線,就在她的眼前,其中最近的一束幾乎擦過了她的發梢。反魔法劍的攻擊範圍并不寬廣,她不得不自己來誘導這些追蹤光束。
“諸法無我――”
橫斬,縱斬,斜斬!
“――涅磐寂靜!”
正手斬,反手斬,交叉斬!
音樂突然中斷了,就像有人砍斷了那架管風琴的琴弦。
最強反魔法兵器“謙卑”劍風所及之處,魔法盡皆化作無形。
沒有音樂。沒有彩虹。沒有白雲。
午後的陽光盡情地投射在大地上,整個戰場都仿佛沉浸在一片絕對的安靜之中。
管風琴演奏家的手從鍵盤上滑落,拖着六條不同長度的血迹,癱軟在椅子上。
梅蒂用顫抖的右手掏出手帕,擦了擦臉。白絲綢織成的手帕上,鼻血和汗浸成了一團。她“咯咯”苦笑了兩聲,用幾乎抽筋的左手拿起了自己的通訊徽章。
“沒返場了,耐門。你自己看着辦吧,我要睡一會了。”
年輕的上尉苦笑着,沒有回應,而是把已經失效的通訊徽章直接丢在地上。他擡起頭來,凝視那條龍後面拖着的小小人影。
“反魔法兵器啊……”
确切地說,他所凝視着的,不是那個小小人影,而是連接那個人影和龍鞍的那條安全繩。
那裏才是他所選定的戰場。
輕輕的“咔”。一對黑色的翼展,一雙堅韌的利爪,切斷了那根聯系龍騎士與龍的寶貴麻繩。
黛妮卡剛松了一口氣,突然覺得背後一松,整個人都失去了速度和平衡,劃着抛物線向下墜去。
她下意識扭過頭去,隻見到一頭俏皮的金發,以及一對完美到邪惡的黑色翅膀。那對翅膀的主人,正緊追着瑪拉,幾乎咬到了她的尾巴。
她覺得這個背影和這個身材都非常非常的眼熟。每次她看到那近乎完美的腰身、臀部和胸部,都能體會到一種混合着羨慕和嫉妒的複雜感情。光是在倫尼的公共澡堂裏,她就抱着那身體的主人,私下悄悄詛咒過無數次命運的不公。
那是某個塞菲爾,安妮或者邦妮,絕對是。上天眷顧的雙胞胎,完美得不像人類。哦,那對黑色的翅膀大概表明她們确實不是人類。
“這麽說來的話――”
黛妮卡低下頭。在她的正下方,恰巧就是那面自由旗。
少女毫不猶豫地脫手擲出手中的“謙卑”,在魔力恢複的瞬間吟誦了“飄浮術”的咒語,阻止了自己的急速下落。就算如此,當下降停止時,她也發現自己距離地面隻有一根旗杆的距離了。
自由軍的火槍手們反應過來了,三四發鉛彈幾乎是貼着她的身體劃過。沒有防禦魔法保護的魔法師是如此脆弱,一顆準确的子彈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黛妮卡手一抄,抓住旗杆的頂端,一翻身,踩上了自由旗的頂端,給自己補了一發防彈魔法。直到現在,她才敢靜下心來打量周圍的環境。
在她眼前展開的是一幅正在燃燒的構圖。
她所身處的地方,大約是地獄的正中央。耶拿戰場在這幾天中被雙方的士兵犁了幾遍,屍體就像等待收割的莊稼一樣躺了滿地。
那柄“謙卑”就插在她站立的旗杆腳下,上面插着自由旗最後的殘骸。在那柄劍旁邊,站着一名年輕的上尉,正擡頭望着她。他輕聲吟唱着自己的咒語。
“轉化(transmutation)!”
随着上尉的咒語,木質的旗杆變成了鋼鐵。旗杆頂端的木尖變成了槍尖,似乎随時都能将黛妮卡穿刺在上面。用長槍對付漂浮且防彈的敵人,自然是最合适的。
――前提是對手沒有靈活的戰術頭腦。黛妮卡并沒有驚慌,反而迎着槍尖迎了上去。
第一刺貼着她的胸甲劃過,留下了白色的擦痕。她用右手截住旗杆,青色的電芒從手心噴湧而出。
“電擊爪(shockinggrasp)!”
淩厲而果斷的電擊擊退了下面的旗手。
耐門不僅放開了手,還被這電流打得向後退了五步。他想伸手去抓回旗杆,兩腿卻不聽使喚。
失去旗手的旗杆倒下了。
那面位大的自由之旗倒下,撞擊在地上,發出沉重的金屬聲。
塵土飛揚。在煙塵之中,傳來幾聲清脆的玻璃破碎聲,綠色的霧混在了煙塵裏。這大概也是對手早就安排好的。
“酸液彈?!”
黛妮卡團身在地上一滾,趁着煙塵拾起了自己的佩劍“謙卑”,劍尖一揚,像陀螺一樣轉了一圈。利用反魔法力場驅散了所有的酸霧後,她小心翼翼地警戒着對面的敵人。
那個分外眼熟的身影。這種熟悉的魔力沖擊。有些讨厭的靈活戰鬥風格。
他和她都感覺到了親切的氣息。
年輕的男女凝視彼此,手中成對的左輪槍隔着旗杆彼此對峙。
“還需要互相介紹嗎?”
他的右手壓着自己剛從福克斯元帥那裏領到的指揮劍,抱着最後一絲希望開口問道。
聽到這個聲音,她斷絕了最後的奢望,悻悻地收回了槍,一字一句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不太需要。黛妮卡?薇倫?馮?費戈塔,帝**狹地軍團臨時指揮官。”
耐門也收回了槍:“耐門?索萊頓上尉,耶拿軍最終預備隊‘好運營’代理指揮官。”
自由國家的男人與神聖帝國的女人。
灰藍色的普通軍官裝和淡紫色的将官大禮服。
由孽緣纏繞的青梅竹馬。
“升上尉了?你最近幹得不錯呢,軍官大人。”
她沒有叫他“索萊頓”。
“彼此彼此,尊貴的馮?費戈塔将軍小姐。”
他也沒有叫她“黛妮卡”。
“耶拿軍最後的預備隊,應該都在你手裏了吧?”
她的意思是:如果我打敗了你,耶拿軍的短暫曆史在這裏就要結束了。
“帝**最近的解救部隊,大概還要幾天才能到呢?”
他的意思是,如果我打敗了你,帝**就無法阻礙自由軍的會師了。
她和他都肩負着數千戰友的生命。她和他都肩負着這場戰争的勝負。她和他本來就無路可退。
夏日将盡之時,在血腥的耶拿絞肉機正中央,少年和少女再次邂逅。
年輕的上尉首先試圖打破僵局:“我不想和你戰鬥。”
“我也不想。”
“那這是個很好的開始。”耐門的指揮劍輕點地面,“那我可以把旗幟重新樹立起來嗎?”
“旗杆你随意。”黛妮卡向前邁了一步,似乎不經意地踩住了旗杆,“但這面旗幟我要帶走。”
“如果我說‘不’呢?”耐門也向前邁了一步。他的士兵們已經投光了酸液彈,正在給自己的火槍裝填彈藥。
“你上不上軍事法庭,不關我的事。”黛妮卡輕輕撥弄着自己手槍的彈倉,“還是叫你的人都撤下去吧,我真的不想造成無謂的傷亡。”
士兵們驚慌地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指揮官。
耐門點了點頭,右手的指揮劍向後一擺,“她是個天才,說得沒錯。你們不是她的對手。我命令你們撤退――”
完美的幌子。完美的向後蓄力。他深吸了一口氣,一躬身向前沖了三步,蓄足了架勢的偷襲一劍出手,直刺向對方的右肩!
“铛”地一聲。黛妮卡的右手一翻,“謙卑”的劍脊直接擋在了他的進攻路線上。兩劍相碰,震麻了他和她的手臂。
“你一點也沒有變。”黛妮卡感歎着,“貌似殘忍,但總是手下留情。很好猜到。”
“你也手下留情了。反魔法場還開着呢,将軍小姐。”
“你别搞錯什麽。我隻是忘了關掉而已。”
黛妮卡向空中瞟了一眼,那個塞菲爾仍然在和她的龍纏鬥着。
她搖了搖頭,低吟着“謙卑”的名字,手腕一振,震開耐門的劍,關閉了劍上附帶的反魔法效果。
耐門透過偵測魔法看到了她身邊纏繞着的魔法靈光,眼睛被這光芒刺得微微眯了起來。他知道對面的她有多少魔力:認真起來的黛妮卡,威脅決不小于一個齊裝滿員的精銳連隊。
黛妮卡也注意到了他瞳孔中映出的光芒,滿意地點了點頭:“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可以投降……索萊頓。”
她喊了那個舊日的名字。耐門仍然眯着眼睛。他的劍仍然距離對方很近。在“謙卑”的威壓消失後,魔法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
他輕輕搖頭,用出了下一個魔法:“活化(animated)!”
他手中那柄指揮劍突然變軟了,就像一條蛇一樣抖動起來,向着最近的武器纏繞了過去!
黛妮卡吃了一驚。她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好惡心”,第二個年頭是“索萊頓居然會二段魔法了?”,第三個念頭才是“不好!”。
她反射性地再次啓動了“謙卑”的能力:“諸法無我,涅磐寂靜!”
她面前的魔法效果,再次被這柄劍一掃而空!
――幾乎是在看到結果的同時,黛妮卡就後悔了。
因爲對方那柄蛇一樣的劍已經纏在了她的“謙卑”上!
“多謝了,将軍小姐!”
耐門用盡全力一提,兩柄纏繞在一起的劍被他用蠻力直接搶到了手裏!
他終于用自己的智慧和反應,削平了雙方魔法水準的差距;一旦戰鬥被拉到了以臂力和射擊決定的階段,他就能打赢黛妮卡。
接下來自然隻有那句啓動語。
耐門把劍一抛,接住“謙卑”的劍柄,開始念那句話:“諸法――”
他沒能念完。
因爲黛妮卡已經沖進了他的懷裏,伴随着堅決而沉重的一記中段肘擊。
就像她沒能猜到他會用活化魔法一樣,他也沒猜到她會用近身肉搏。
兇猛的肘擊被耐門藏在軍服下的胸甲擋住,力道大得出乎他的意料。他向後退了一步,還想接着往下念:“無我――”
但對方的動作快得驚人。黛妮卡借着他失去平衡的機會,拉住他的前衣襟,熟練地一絞,一推,一投,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等耐門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躺在地上了,身體還被黛妮卡死死壓住。
她身上的香水味道沖破了火藥的味道,飄進了他的意識裏。
然後,耐門意識到,他已經很久沒有和真正的黛妮卡如此近距離地相處過了。
他擡起頭來,凝視着她,發現她也在凝視着他。耐門熟悉那看似楚楚可憐,則絕不妥協的眼神。耐門熟悉那芬芳的香水味道,那不是她假扮帝國公主時用的味道,而是她在倫尼的孤兒院裏用的味道。
那便宜的薰衣草香氣,就是他送給她的。就算她的名字已經變成了黛妮卡?薇倫?馮?費戈塔,她也仍然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黛妮卡。
那個他所熟悉,絕對不會認輸,不會認錯也不會後悔的黛妮卡。
他必須打敗她,才能取回他的生活,還有她的生活。他覺得她應有的生活。在倫尼普通的生活。
耐門握緊了“謙卑”的劍柄,用幾乎聽不到的微弱聲音繼續着命令:“涅磐――”
黛妮卡看到了他的行爲。
她猛地低下頭,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耐門的命令。
一個徹徹底底的深吻。
他和她的舌頭糾纏在一起,以确保對方不能再使用任何魔法。兩人都沒有閉上眼睛,死死盯住對方的瞳孔。
黛妮卡覺得自己能明白耐門的眼神想說些什麽。他是在質問。
她一開始覺得自己能用眼神回答。
但在努力轉了幾圈眼珠、眨了幾次眼、并用舌頭在對方的舌頭上敲了幾次魔法師暗碼後,她不得不承認“誰讓你上次瞎吻了公主殿下,這是報複”和“把初吻給你是爲了讓你在快樂中安心昏迷過去”這兩層意思實在是太過複雜了。
當然,也可能是對方的頭腦都被舌吻占滿了,所以不能傳達。
如果是這樣,不能傳達就算了。
黛妮卡這麽想着,左手慢慢地、慢慢地從槍套裏掏出了手槍,慢慢地、慢慢地将槍口對準了耐門的腹部。
對不起。她在心中道歉,扣動了左輪手槍的扳機。
咔哒。沒有反應。
她又扣了一次。
咔哒。還是沒有反應。
她伸出小指和無名指去摸索彈倉,卻摸到另外一隻手正緊緊捏在她佩槍的彈倉上,牢牢摳住。
黛妮卡的臉一下子就燙了起來,羞紅羞紅。她能看到對方的眼睛,那裏全是看破了她想法的笑意。
她和他隻有在這種不擇手段的戰鬥方式上異常相似。太熟悉了,所以幾乎總能猜到對方的想法和陰謀。
黛妮卡惱羞成怒,擡起頭來掙脫了吻,用膝蓋狠狠地在耐門的小腹上一頂。
耐門也不示弱,死死捏住那手槍的轉輪,和她在地上扭打成一團,就像在倫尼的聖格蕾絲福利院裏一樣。
唯一的區别,隻是兩人手裏都抓着那把能緻對方死命的手槍。
終于,槍聲響了。
兩人身體同時一震,都松開了抓住槍的手。銀色的手槍墜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你沒有受傷吧?”
兩人下意識同時開口。她和他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這個問題的荒謬,同時大笑起來。
“那顆子彈看來是打空了吧?”耐門問道。
黛妮卡拾起手槍,撥動彈倉,查看着:“應該是吧。”
“那是……你的初吻吧?”耐門想了又想,還是開口了。
“應該是吧。”黛妮卡這次并沒有舉起槍來。就像是倦了一樣,她歎了口氣,在旗杆上坐下,呆呆地望着天空。
在那裏,黑翼的影子和銀龍激戰正酣。
黛妮卡砸了咂舌:“那是安妮吧?好厲害。”
“不是,那隻是安妮召喚的惡魔。她本人應該還在北方前線呢。”耐門回答道。
“那就好。”她把玩着自己的手槍,回答道,“這樣我就可以放心了。”
從空中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耐門擡起頭來,隻見到滿天的血網。這些深黑色的血液在空中構成了魔法陣的形狀,而後化作血霧,最終徐徐散去。
那是化身惡魔的血。安妮的召喚物被銀龍的利爪一撕兩段。耐門知道,就在這一瞬間,召喚者安妮本人身上也會受到極重的傷害,感到和化身惡魔同等級的痛苦。
銀龍瑪拉身上同樣被血濺滿,翅膀上也布滿傷痕,但她赢了。
“是化身惡魔,安妮真了不起。不過,就算是惡魔王子也未必是銀龍的對手,不要說化身惡魔了。”
黛妮卡走到旗杆的盡頭,揀起了那面破破爛爛的自由旗。她端詳了片刻,歎了口氣,右手食指尖上火苗一閃,點燃了這面偉大的旗幟。
“都結束了。你們已經沒有法師了,攔不住龍,也攔不住我。”
在燃燒着的自由旗前,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我們……真的回不去了嗎?”耐門突然開口問道。
黛妮卡扭開了頭:“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就算戰争結束,我們也回不去了。”
戰鬥還在繼續。但兩軍已經膠着起來,誰也不能擊破對方。耐門知道這些,但他無法開口。
“你還在等什麽呢?已經沒有勝利了,索萊頓。”
“我知道。”
年輕的上尉蹲下,吃力地擡起了旗杆。旗杆已經是鐵質的了,比木質的時候沉了不少。他把旗杆靠在肩上,用另一隻手拔出了手槍,指着天空中的銀龍。
“那是沒有用的。”黛妮卡冷冷地提醒。
“我知道。”
耐門扣下了扳機。
完全不相稱的呼嘯聲響了起來。那不是手槍子彈微弱的火藥爆炸聲,而是炮彈劃破空氣的聲音。
在雙方的戰陣上空,隻有一個中年人的聲音透過擴音魔法在回蕩着:
“通訊――緻耶拿軍各部。”
停頓。
“各位辛苦了。後面交給我吧。”
停頓。
“通訊――緻帝**各部。”
停頓。
“你們有放下武器的機會,我将給你們應得的待遇。”
停頓。
“這裏是自由軍西方總軍司令官,克拉德?洛佩斯上将。”
耐門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擡起頭來,望向北方地平線的盡頭。
丘陵地帶裏煙塵滾滾,西方總軍的炮彈呼嘯着掃過大地。帝國的陣形混亂了,靠近北側的左翼開始潰逃了。
“勝利就是時機。就是時機。”
他喃喃自語着,卻留意到面前的少女已經是淚流滿面。他借了臂彎給黛妮卡。
“歡迎回來……黛妮卡。”
這才是結尾。克拉德?洛佩斯在耶拿以北偷偷留了一支預備隊,留給真正的勝利時機。
于是,帝**和他們的指揮官舉起了白旗。他們本來就别無選擇。
雖然某人燒掉了自由旗,但曆史上最大的包圍網也即将合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