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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七月十八日mday+108佛提堡
盛夏的朝陽來得很早。
“精靈軍在西線重挫,一個冒進的軍團被切斷。”
黛妮卡?馮?費戈塔公爵小姐站在巨大的戰略地圖前,閱讀着最新的快報。
“錯誤堆積成錯誤。錯誤少的一方就能取得勝利。在兩個國家的合擊下,那個人居然還能守住,而且還能繼續進攻……”
此時參謀部房間裏面還空無一人,隻有皇家安全部的信使遠遠地在角落裏面打盹。安全部保證在任何時候都會有三名魔法信使待在總部,負責同其餘部隊聯系。
“不過,都要結束了。”
黛妮卡拿起最後一封快報,用食指撫摸着那行字。
“在十七日的傍晚,費戈塔公**到達了山脈以西的高原上。”
她用輕柔的嗓音重複着這封特急件的第一行,将代表費戈塔軍的三個标志物挪過了山脈。
綠色的發稍閃現在她眼角的餘光中,瑪姬雅?維裏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整整二十天的強行軍,反擊的力量終于湊齊了。”
瑪姬雅的身體早已死亡,靈魂也被拘禁成爲安全部長的奴隸,但她仍然留下了自己的意志。這個複制品隻存在于黛妮卡?薇倫?馮?費戈塔的腦海中,以及剛剛建立的魔網之上。黛妮卡更習慣稱她爲影子。
黛妮卡繼續閱讀着那份報告,“在翻越山脈的過程中,一場意外的山崩帶走了三百個人以及十二位貴族的生命。”
“柯曼人要分成三種單列項,男人,女人和貴族。”影子?瑪姬雅的聲音繼續着,她現在看起來是坐在辦公桌上了。
黛妮卡的嘴唇翹了起來。“那我呢?那些家夥最近都用某種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覺得對這些貴族來說,在晚上随意外出并幹掉一打不識趣的騷擾者的貴族小姐不能算是女人。”
“可那是你的魔法幹的。”黛妮卡幹巴巴地指出,“是你提出來要去測試一下的。”
瑪姬雅的影子裝作沒有聽到:“當然你也不能算是貴族,貴族都是男的……我個人覺得他們把你看成某種怪物。可能是會把幹掉的男人腦袋挂在自己家的牆上做裝飾的類型。”
“這算是某種程度上的畏懼嗎?”
“嗯,但是這還不夠。現在他們對你的畏懼程度不會超過‘一名難以接近的貴族小姐’……你需要的不隻是畏懼,而是敬畏。要發自心底的敬畏。要讓男人們見到你就感到懼怕的敬畏,這能降低用精神魔法控制他們的難度。不管你想不想成爲帝國的皇後,這都是有用的。”
聽到這一針見血的分析,黛妮卡愣了一下:“我……我并沒這麽想。”
“得了吧,我以前可是做……呃,皇帝很明顯對你有感覺。從精神上來說,他或許還是個小孩子。”
“謝謝你的提醒。”黛妮卡把注意力集中回文件上,“讓我們繼續吧。爲了繞道,又有三百個人在探路的過程中失蹤了。”
影子沒等文件翻頁就斷言道:“因爲這樣,第一批到達的部隊隻有總兵力的一半,對吧?”
“隻有三分之一。一萬三千人,帶着一半的辎重,應該足夠了。”黛妮卡翻過一頁,“他們擊破了一支三百人的民兵,這支軍隊隸屬于儒洛克地方軍。”
“換句話說,敵人知道了。那麽,現在立刻通知父親大人吧。”影子的語氣中還是充滿了被稱作嘲諷的調味料。
“當然如此。”
黛妮卡坐回自己的桌邊,開始構思命令的措辭。
敵人既然已經知道了奇襲一事的存在,原本和費戈塔軍對峙的自由軍法忒斯部就會立刻北上擊破掩護部隊。整個倫尼軍也會從攻擊轉入防禦,他們分散在北方各地的小部隊都會立刻集中起來……克拉德的部隊,甚至更北方的、在斯蒂爾堡附近遊擊的歐根的部隊都可能會南下。
換句話說,所有的自由軍将集結于一處。接下來的戰争将是……
“結束整場戰争的戰役……不,結束所有戰争的戰争吧。”
黛妮卡的鵝毛筆在紙上快速書寫着:“作戰代号:終戰。”
從德蘭到佛提堡,直線距離超過兩千公裏。爲了到達這裏,軍隊越過了高聳的山脈與無盡的大海――而那隻是戰争的開始,遠非尾聲。
“隻要有錢,有船,總是能搞到補給的!”後勤部如此斷言。
于是,大量的資金從皇帝和貴族的口袋裏面流出,流到了那些中間商和運輸者的手中。在西英特雷海的制海權易手後,從各地趕來的投機客擠滿了帝國皇帝的宮廷。
黛妮卡繼續寫下了第二段――
“諸君辛苦了。從七月十八日晚起,結束緊縮供應。後勤部門應保證各連隊均有至少等效于一萬八千标準魔法單位的魔法戰鬥力,以及足夠五日連續進攻使用的補給和戰鬥物資。”
“給北線兵力,給南線物資!雙拳合攏,聚殲西方總軍于中儒洛克!”
參謀部如此斷言。通向勝利的唯一道路已經在他們面前展開。費戈塔公**的前鋒越過了屋脊山脈。南軍和北軍決戰的預兆,已經出現在地平線的彼端上。
第三段――
“北線部隊應不惜一切代價擊潰倫尼軍,并同費戈塔公**會合取得後續補給。對西南軍采取攻勢壓制,細節見各部隊命令。”
“對方全部四支主力的位置都在我們控制之下!”
情報部如此斷言。于是,帝國總司令部的命令便沒有選擇了。
第四段――
“一切均在掌握之中。從即日起,以神聖皇帝古斯塔夫陛下和總司令官費戈塔公爵閣下的名義,總攻擊,開始。”
在過去二十天中,所有部隊都隻有三分之一的作戰補給。省下來的那些,終于可以投入使用了。
“你可否有感覺到哪怕一絲罪惡感?”
綠發的影子輕輕地問道,黛妮卡沒有回答,而是伸了個懶腰。
“我有時候懷疑你隻是在用幻象誘發我的雙重人格而已。”
黛妮卡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把這封命令丢在了第一個來上班的參謀桌上。
“去細化吧,修改好了給我父親。”
她大步跨過門檻,身影消失在參謀部外的陽光之中。
一六六六年七月十九日mday+109聯省共和國首都倫尼
年輕的軍人睜開眼睛,從睡夢中自然醒來。
“幾點了……?”
他打着哈欠撿起枕頭邊的懷表,發現太陽應當早已升起。這個事實令他睡意全消。耐門?索萊頓一個激靈從床上彈起身來,沖出門去。
“起床号呢?!守備部隊被人端掉了嗎?”
門外是平靜的小院和明媚的陽光,院子裏正交談着的人們愕然地看着他。幾乎是一瞬間,他就認出了這個地方――聖格蕾絲福利院。
他在這裏度過了十多年的人生。緊接着他想起了自己其實是在休假中這件事情,這休假是他的部隊用鐵和血掙來的。
安妮?塞菲爾中尉肩上挎着軍用文件袋,正在院子裏面和薇倫修女聊着天。兩人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仿佛能聽到輕輕的竊笑聲。
“啊,軍隊的睡衣品味可不怎麽好呢,索萊頓。”
修女的目光在耐門的背心上停留了片刻後,帶着笑意閃了開去。
安妮沒有附和她,直接把話題拉到了正題上。“别忘了今天的事情,長官。”
耐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着,面色鐵青地向後一轉,撞上了門,開始手忙腳亂地換上軍裝。
“休假也不得安甯啊……”
每個軍人都渴求回到後方的休整,這樣才能讓他們覺得自己和死亡有足夠的安全距離。
倫尼軍的休整,當然是自己掙回來的。在過去的兩周中,倫尼軍和西南軍在逆境下奮勇進攻,已經收複了雌鹿河西岸的所有領土,以及範圍内的一百六十六個村鎮和城塞。
耐門上一次看到倫尼,還是四個月前的事情。那時這支部隊還叫做“第五國民師”,承接了一個看起來毫無希望的任務:以一支民兵部隊的力量去參與鎮壓北方的叛亂。但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中,局勢産生了巨大的變化。
四月份部隊的名字變成了“第六自由師”,五月份是“斯蒂爾堡暫編軍”,六月份是“西方總軍倫尼軍”,參與了戰争中幾乎所有的戰役。報紙上已經填滿了這支部隊神奇的戰鬥曆史,着着布魯托?盧瑟作者名、叫做《奇迹的一百二十天》的書籍在短短兩周中已經再版三次。“斯蒂爾堡征服者”、“肯格勒鐵壁”、“倫尼守護者”布魯托?盧瑟變成了炙手可熱的英雄,加上議會内他自己派系的鼓噪,這個“儒洛克人”身上閃耀的英雄光芒隐然已經壓過了克拉德?洛佩斯。很多政治家已經開始在讨論戰後必定舉行的議會選舉的結果,期盼着盧瑟-洛佩斯這個戰争英雄組合的未來。
耐門先别上自己嶄新的領章,接着打開自己的背包,翻撿着丢在裏面的勳章和戰役章。
這次部隊回到倫尼休整,所有人也都得到了自己應得的榮譽。最高議會并沒有吝啬對這支英雄部隊的獎賞,獎勵和勳章像雨點一樣湧向這支部隊,誰也不知道議會是怎麽在短短幾周内完成那麽多勳章的設計與附魔的。他默默地撿起一塊又一塊勳章,别在自己的胸前。
兩塊因表現優異得到的三等自由勳章,一塊在勇敢地截擊皇帝時得到的二等自由勳章,兩塊代表曾受傷的血星勳章,還有參謀部的識别章和初等魔法軍官的識别章。戰役章系列從最大的第五次自由戰争章開始,緊跟着倫尼平叛戰役章,佛提堡平叛戰役章,肯格勒平叛戰役章,肯格勒收複戰役章,斯蒂爾堡收複戰役章,還有最新的晨露大戰役章。當然,那兩條嶄新的、火熱的上尉肩章必不可少。
密密麻麻的勳章,在胸前挂了個滿,怎麽看都是個戰鬥英雄。這還是他第一次把這些勳章同時挂上去。
不知不覺間,一事無成的菜鳥法師,也成了自由軍中閃亮的新星了。等殲滅了皇帝,混個少校甚至中校大約都不成問題。在自由軍中,中校可是執行參謀的頂點,真正可以掌管部隊進退的職位,這個詞最早的意思就是“前線指揮官”。
耐門猶豫了一下,把最後一塊剛得到的徽章戴了上去。自由軍軍法委員會成員徽章,由火槍和天平構成的徽章。這意味着他有成爲軍法執行官和軍事法庭陪審員的權利。
今天他必須要挂這塊章才行。他在鏡子前踱了兩步,清了清嗓子。
“西方總軍倫尼軍參謀部所屬作戰參謀,耐門?索萊頓上尉,應自由海貿委員會的邀請,出任陪審員一職。我發誓将基于公理與正義來履行自己的職務。嗯……聽起來還不錯。”
年輕的上尉理了理頭發,推門走進陽光明媚的院子。胸前的勳章海毫無疑問地揭示着他的目的。
薇倫修女托起下巴,用一個母親般欣賞的目光打量着他胸前的勳章:“很不錯,你以前從沒戴過勳章。怎麽,今天是要去約會,還是去欺騙無知少女?這麽多勳章,倫尼有一半的未婚女郎都會神魂颠倒的,你說是吧,安妮?”
修女用力拍了拍女中尉的肩膀。安妮本來正入神地計算着索萊頓胸前的勳章數量,被這麽一拍有點措手不及。
“啊,是的。不,不是。抱歉……薇倫女士剛才您說什麽?”
薇倫修女爽朗地大笑起來。“别人也就罷了,你這個天天和他見面的副官也神魂颠倒?不至于吧?”
見修女越說越興奮,耐門慌張地辯解道:“我根本沒有這種意圖啊。”
“得了,你的意圖不是全都挂在胸前嗎?”修女邁前兩步,替他理了理衣領,放低了聲音,“去吧。别在軍事法庭上出洋相。站在哪一邊,是很明顯的事情了。”
耐門的前臂在身前劃過,構成了一個随意的軍禮:“放心吧,我一定會保證凱卡維先生無罪的。”
話雖說得這麽滿,他心裏卻沒有一點把握。陪審團的代表裏面,陸軍比海軍少一名,勝負看起來要取決于政界和宗教界的代表身上。這些人的觀點分歧很大,而且他現在也不知道到底會有哪些人加入陪審團。要影響這些人,恐怕還得靠民意大勢。
而現在倫尼的民意大勢……不怎麽妙。
和安妮一起漫步倫尼在還算繁華的街市中,兩人卻都沒有任何像約會般的心情。周圍的人看到他胸前的勳章時,都會投以适當的敬畏目光,并悄悄地爲二人讓開道路。
自由國家理論上來說并沒有“海軍部”這個政府機構,他們的海軍由議會海貿委員會管理。同樣,海軍也沒有正式的軍事法庭,他們的審判地點設在命運女神佛蒂拉大教堂的裁決廳,全都以海貿委員會的名義進行。他們審判的時候,也會特意邀請陸軍、教會和議會的代表進行陪審,顯示自己是一支民主的海軍。爲了效率起見,審判沒有民事審判的陪審團那麽民主,隻是以簡單多數決定有罪或是無罪。
當然,這并不影響自由海軍軍法的嚴酷性。“海上貿易管理與保護條例”有一半的條例都是以“死刑”結尾的,委員會用這種殘酷的方式來管轄從五湖四海集結起來的艦隻。
在教堂門口的廣場上聚集着幾個公民組織,左側的一群組織高喊着“絞死臨陣脫逃者”、“限制軍方權力”的口号,三個在政變中失去了親人的女性站在隊伍最前方,還帶着幾個戰亂孤兒,聲淚俱下地控訴着失控軍隊的暴行。右側的那些組織則架着“共和國是人類的共和國”、“精靈滾回森林去”之類的标語,這些人整理出了一張百年來被聖森海軍擊沉的所有船隻列表,還高聲齊唱着反應精靈壓迫的中世紀民謠。自從聖森撕毀條約進攻以來,反精靈成了一種時尚,這些組織的實力也飛速地增長着。
“最近陸軍戰績不錯,但海軍卻遭受了建軍以來第二大的一次慘敗。他們自然需要一個替罪羊。”安妮的聲音今天顯得分外嚴肅,“很少有人知道,能在那種情況下把艦隊完整地帶回來并收攏了敗艦需要怎樣的敏銳和努力。但海軍……從來就是個需要時間來建立派系的地方。”
耐門沉默了片刻後,也想到了其中的關鍵。“而且,他們還有無敵的大紅艦隊主力尚未動用吧。把凱卡維先生丢出去,就能平息民衆對失敗的憤怒;等到主力到來後,他們又能利用這支艦隊的力量搶奪功勞……海軍會不惜一切代價再塵埃落定前把英雄打成叛徒的。”
“說的很對。”
一個聲音突然插了進來,還輕輕鼓着掌。兩人将目光投了過去,見到了一個還算熟悉的身影。
“現在可是頗有些人認爲,我們已經到了議和的最好時機了。老狐狸覺得我們應該表表态,就派我來充個數。這年頭的上司一個兩個都這麽不好對付啊。”赫爾?特德伍德上校無奈地聳着肩,向他們表示自己的立場,“這樣陸軍三個代表就一緻了。”
“福克斯元帥不會來嗎?”耐門急忙問道,“也許以他的影響力可以改變大局……”
上校搖了搖頭:“那樣不合适。如果福克斯元帥親自出馬,就會變成海軍和陸軍的決戰。議會裏面可是很有些人對軍方心有餘悸的。盡力而爲吧。”
很快,第一次預備鍾聲響起了。三人走到爲自己預備好的座位上就座,打量着教堂内的局勢和身邊的同伴。旁聽者的分布不太樂觀,有些人明顯就是之前在教堂外面活動的反對組織成員,他們本想在庭内也打橫幅,還好被法警阻止了。至于同爲陪審員的同伴……海軍那四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幅想要打“有罪”的樣子,剩下的三個議員和兩個教士裏似乎是敵我混雜。唯一能讓人安心的是被告這邊的辯護律師陣容,無論是人數還是質量都明顯強過對方的海軍申訴官。三個申訴官在十多個大律師的環伺下,看起來有些單薄。
“好大手筆的律師團。”
聽到耐門的感歎,安妮苦笑着捋了捋頭發:“女主人的命令,不惜代價的,沒辦法。”
“純金那邊一定是分析過勝敗的吧。從法律上有空子可鑽嗎?”
安妮壓低了聲音:“從海軍條例爲基礎的話,有敗無勝。那條例一向以嚴酷着稱,而且有充足的案例來證明‘沒有任何通融可言’。我們的基礎策略是從各種更高級的法律和現實目的入手,援引前幾次自由戰争的例子來辯護。如果民意在我們這邊的話,應該還有勝算……”
耐門心裏一寒,不知道該回應什麽好。在這麽豪華的律師團支持下,他們居然也隻能用這種近似拖延戰術的方法,局勢可以說是很不樂觀。
“每一天都有人在爲了國家犧牲。在十五天路程外的北方前線。在二十五天路程外的東方前線。在七個小時路程外的佛提堡前線。”
耐門?索萊頓的手指下意識搓動着轉輪手槍的槍套,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這個場合不合适将自己的想法表露在臉上。陪審團的位置不是那麽好坐的,代表陸軍的這個位置就更難坐了。他小聲抱怨着眼前的現實。
“人們卻要審判那些還沒有爲國犧牲的人,指責他們在前線表現的還不夠好……”
此時,法官的命令打斷了他們的讨論:“那麽,‘自由海貿委員會對内河艦隊’一案第三次會議開始。申訴方和辯護方都準備好了嗎?”
申訴官們坐了下來,盯着自己的資料回答道:“準備好了。”
“我們也準備好了。”律師團的**官們回答道。然而,最靠近法官的第一律師位置還空着,顯得十分礙眼。
法官同樣注意到了這個礙眼的事實,他手裏的法槌重重砸下,口氣聽起來有些不善:“你們的首席律師是怎麽回事?我到現在都還沒有拿到他的名字和資料。”
一名大律師擡起頭來,用不帶感情的聲音說明道:“抱歉,他事情比較忙,可能要遲到一段時間。”
“律師還是什麽大人物了?我不管他有什麽重要事務,不按時到庭就是藐視法庭!”
另一名大律師不慌不忙地補充道:“抱歉,但是從理論上來說,這裏是海貿委員會的一次裁決會議。在法庭是不可以遲到的,但對議會來說,隻要在進程的一半之前趕到都不算問題。”
法官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氣勢褪去了不少。
“好吧,我等他半個小時。請申訴方陳述案情。”
雙方的攻防立刻圍繞着案情事實的認定和情況激烈展開。自由國家立國百年來的大小案例都被挖了出來,出乎人們意料的是辯護方竟然圍繞着海軍條例的變動大做文章,從中找出了大量類似“上下風”、“逃跑與重整”之類定義模糊的字眼。迫不得已,申訴方隻得擺出大量曆史的、甚至是外國的案例來解說萊納德?凱卡維行爲的可恥性。
“這些都是我們設定的策略嗎?我覺得這給我們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
耐門用眼角餘光打量着那些議員。很明顯,他們更喜歡聽那些鮮活的案例,而非大律師們玩弄的條文。有人低聲抱怨着“這不是胡攪蠻纏麽”。
安妮看起來也有些意外:“哦,這件事情是我妹妹負責的,她有個律師執照……我也不清楚他們的策略。”
耐門壓抑住擔心,繼續努力和身邊的兩名議員交換意見。
雙方的戰鬥越來越激烈,“我反對”和拍桌子的聲音此起彼伏。
“申訴方認爲,鑒于海上貿易管理與保護條例并不是專門爲了定義海戰狀況而制定的,我們認爲應當具體海戰局面上以曆史戰例來評定此次的事實。”
“……換句話說,申訴方認爲條例的描述部分并不應當用來定義事實,對吧?”
“但是在事實認定以後,我們必須以條例來決定判罰……”
法官原本是一名退役艦長,他也聽得越來越不耐煩。他突然想起了那名首席律師的事情,這件事情好像比無聊的條文有趣一些。
“已經半個小時了,請問辯護方,你們的首席律師到了嗎?如果還沒到,也沒有合适的理由,我就要将他的位置撤除了……”
在這句話出口的幾乎同時,大門被推開了。
“啊呀,看來正好趕上呢。我剛才在門外聽到,法官大人您需要理由是嗎?”
伴随着門闆互相碰撞的聲音,一道光芒投射在從法庭大門到審判席的走道上。
“第一個理由,今天早上發生了三場和帝**的摩擦。”
一道影子投射在這光柱中,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望向門口。
“第二個理由,爲了下一步切斷帝國近衛軍左翼和中軍的聯系,我在安排一次進軍。”
穿着樸素軍服的軍人,肩膀上帶着将軍的肩章。他沒有帶任何勳章,因爲根本不需要。
“第三個理由,爲了保護這座城市,我需要安排一下我不在場時的防衛方案。由于萊納德?凱卡維海軍中将不在,這個方案複雜了不少。”
男子胸前的天平律師徽章閃閃發亮,整個人似乎都沉浸在驚人的光芒裏。
“最後,爲了我能有一個穩定的海上後方,我趕到了這裏。我需要一個了解精靈海軍戰術,又可以信賴的人來掌管我們的艦隊。基于以上理由,辯方第一律師布魯托?盧瑟申請入庭。不知法官閣下覺得這樣的理由足夠了嗎?”
如果說審判是一場戰争,那麽這就是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決定性突襲。陪審團内的氣氛毫無疑問已經産生了偏轉,就算是法官瘋狂的槌子聲也不能扭轉這一大勢。
“盧瑟閣下!”
“倫尼保衛者!”
“斯蒂爾堡征服者!”
“自由英雄!自由英雄萬歲!”
盧瑟将軍的演出,目的毫無疑問隻有一個。他要讓自己和萊納德站在一起的形象,最大限度深入觀衆的心裏。
如果說從法律和民意上難以突破,那直接碾過它們就好了。如果誰要反對他,那麽就要考慮是否與自由國家的英雄爲敵。如果太早展示這件事情,那些敵對的政治勢力一定能想到抹黑的辦法;但現在他們來不及構思行動方案,就被民衆的意願淹沒了。
法官慌張地敲着法槌:“你……你有律師資格嗎?”
“啊呀,我在從政之前就拿到了――這件事情你不知道嗎,法官大人?”
盧瑟回答着,在自己的首席律師位置上坐了下來。
在接下來的半個小時裏,一直處在防守狀态的律師團開始反擊了,前面的案例被一條一條指正出了與目前這一緊急情況不符的破綻。申訴官們明顯沒有做好被再次反擊的準備,就像他們的支持者一樣陷入了暫時的混亂。布魯托?盧瑟親自上場追擊,這給作爲現役海軍軍官的申訴官們造成了很大的壓力――畢竟,那可是一位将軍啊。原本打算留到最後的感情攻勢,不得不提前展開了。
“從長期來看,你這樣會摧毀掉我們國家的立國的根基!”申訴方終于丢出了殺手锏,“自由海軍之所以能縱橫四海,正是因爲那面旗幟從不後退!我們搶占下風口,我們保持戰線,我們從不撤退!”
“從長期來看,所有人都是要死的。”布魯托?盧瑟的反擊簡明銳利,“如果我們丢掉了倫尼,從長期來看,諸共和國也都是要滅亡的。我身爲陸軍,能信賴的隻有存在的艦隊。我隻知道,如果我們讓敵人放手去運輸,你、我和在座諸位的屍體恐怕都已經腐爛了。請問閣下還有其它問題嗎?”
申訴官們還沒來得及回複,旁聽席上就爆發出了山呼海嘯般的喊聲。
“無罪!無罪!無罪!”
人民的呐喊壓倒了法官的法槌,足足五六分鍾後才沉靜下來。這一沉靜并不是因爲法官的權威終于得到了恢複,而是因爲第二個不速之客闖進了法庭。
那是一名傳令兵。他看起來十分惶急,命令像霰彈槍的子彈一樣傾瀉出來:“盧瑟将軍!前線的敵軍展開了最、最大規模的魔法掩護,展開了淩厲的反擊!我們在過去一天中已經損失了超過二十個據點,超過一千兩百名士兵,戰線回到了五天前的情況!自由軍總司令部的福克斯元帥越過倫尼軍參謀部,要、要求所有人在最短時間内回到自己的崗位上!”
“冷靜,士兵,冷靜。不過是垂死掙紮前的演練而已。”盧瑟連站都沒有站起來,雙手十指交叉,看起來信心十足,“不過是費戈塔公**趕了過來,他們要做些煙幕罷了!這些遠來的疲憊部隊,有什麽好怕的!我們早有預案,是吧,索萊頓上尉?”
耐門第一次感覺自己像是個中流砥柱,他顧不上回想自己休假前做的計劃就一口答應下來。“是的,将軍閣下。”
“我們的物資儲備也早有準備,對吧,塞菲爾中尉?”
“是的,将軍閣下。所有物資中心都已經在十五天内轉移到了西側。”安妮望着自己的妹妹,臉上露出微笑。以一個統帥而言,自信和神秘感都是最重要的東西。
盧瑟用手指劃過自己的頭發,發稍輕輕抖了抖。這是個有些女性化的動作,但在這種場合下隻能讓人覺得他信心十足。
“各位,看起來,假期結束了。法官大人,我建議我們停止這裏的鬧劇,去迎接戰争的結束吧!我請求陪審團表決!”
那句話不容拒絕,結果也當然可以預期。在人群熱烈的歡呼中,萊納德?凱卡維不僅無罪,還重新成了一名英雄。那些平民和陪審員看着盧瑟的目光,就像看着一名救世主。
“跟我來,軍官們!我們去迎接勝利,這将是結束整場戰争的戰役――不,是結束所有戰争的戰争!”
布魯托?盧瑟大步邁出教堂,奔向自己的戰馬。安妮和耐門緊跟在他後面,特德伍德上校抓着軍帽猶豫了片刻,戴上帽子也追了上去。
“就這樣結束了?”耐門低聲自言自語,“真的有緊急軍情嗎?你們安排的似乎太好了……不怕别人懷疑嗎?”
安妮向耐門身邊靠近了一步,嘴角微微上翹:“有是當然有的……不過時機上利用特急件的速度取了巧。那位傳令兵其實是第二個。”
“這簡直是場鬧劇……海軍再也不用指望染指勝利果實了吧?”
“是的,結束了。我隻希望戰争也一同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