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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四月十三日mday+12自由軍第一“共和國”師駐地斯蒂爾堡
耐門;索萊頓中尉站在一棵雪松的樹梢上,隐身在它的枝葉後面,用單筒望遠鏡眺望着數公裏外平原上的斯蒂爾堡。這本是個普通的偵察任務,但拼湊出來的自由軍第六師實在太缺魔法使用者了,隻得把作戰次官和後勤次官都派出來擔負這種任務。
大地上最堅固的棱堡要塞由兩個星形組成,内堡是五角星,外堡也是。它的地基是一座青色的山丘,工程魔法師們以強力的魔法削平了附近所有能威脅到它的山頭。内堡是由帝國最傑出的法師和牧師設計,充滿了巧妙的機關,用防禦魔法和通訊魔法聯絡各個部門;低矮傾斜的外堡則是由共和國的要塞工程師和彈道數學家們設計建造,它的火力封鎖了附近每個适合架炮的制高點,确保帝國無法複制自由軍當年的炮群戰術。
偵測結界魔法罩在他望遠鏡的鏡片上,那座雙重星形的城堡看起來像是被淺紅色的半透明煙霧圍繞着。警戒魔法的群霧盤旋而上,消失在天際。耐門收起望遠鏡,翻開魔法識别手冊,對照着裏面的法術描述。
“淺紅色,第十五頁。大範圍淺紅色延展薄霧,當任何編隊的或帶有中等以上魔力的物體進入這薄霧中時,觀察法師指定的水晶就會得到消息。”他合上手冊,告訴身邊的同伴,“防禦嚴絲合縫,看上去沒有漏洞。”
“它真是太美了,簡直像個藝術品……嗯,像鑲着巧克力星的抹茶蛋糕。”
身爲後勤次官安妮;塞菲爾少尉毫無自覺地發表着和偵察結果毫無關系的感歎。她側身坐在一把平平無奇的掃帚上,輕輕晃動着雙腿,漂浮在離耐門很近的空中。今天她沒穿那身火紅色的軍裝,換上了一套同樣紮眼的“便服”――淺藍色的短裙套裝,配着同顔色的尖頂帽和黑天鵝絨披風。如果現在還是捕獵魔法師的野蠻年代,她這樣的裝扮絕對會被送上火刑柱。
耐門搖了搖頭,将各種奇怪的聯想從腦海中驅除出去後嚴肅地接話道:“抹茶蛋糕?抹茶是一種罕見的藝術品嗎?”
“呃……好像、大約不是吧。”安妮意識到自己說了個不合時宜的笑話,急忙逃回到正題上,“這麽說,斯蒂爾堡守軍的運作仍然十分正常。有點奇怪,不是嗎?第十二師那邊已經打得熱火朝天了。”
“是叛國、待價而沽、還是受到脅迫呢……”耐門摸着下巴思索着。
“看來,隻有進到那重疊星辰的中央去看看才能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安妮調整了一下掃帚的平衡,騰出一隻手來指着斯蒂爾堡。“要不要去看看?現在。”
“我們的任務是便服偵察,不能冒險進入那偵測魔法範圍……算了吧。到北面去,好嗎?”
他用的是商量的語氣。安妮歪着腦袋想了想,有些不情願地點了點頭。“其實你不用那麽客氣的。你是上級,我會遵循你的決定。”
“什麽上級啊,不再是同一個部門了。我們早就認識了,不是嗎?”耐門歎了口氣,苦笑着攤了攤手。“對我來說,你是朋友,不是下屬。不要用那麽正規的語氣,拜托……你是這裏最後一個認識原來的我的人啊。”
聽到他懇求似的語氣,安妮面色一紅,低下頭去,飛快地躲開他的目光。她按低掃帚,這魔法飛行器重新發動起來,向着森林外側俯沖下去。她沒用過偵測結界的魔法,卻像知道淺紅色煙霧範圍似地躲開了偵測魔法的弧形邊界。
“安妮!等等我!你知道我隻有跳躍靴而已!”
那藍色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遠處。耐門揉了揉眼睛,看準了方向從樹梢上跳下。他的移動方式要笨拙得多,隻能依靠着滑翔得到的加速度和跳躍力勉強跟上安妮的速度。
“我敢打賭,中央軍隻給我們分配了飛行掃帚和跳躍靴是銷毀過時品的陰謀。采購這批掃帚的家夥肯定有問題……”
當他開始感到疲勞的時候,奧斯河終于出現在他的面前。那是柯曼大平原上最寬廣的河流,沒有船隻是不可能橫渡的。耐門在水邊駐足,環顧四周,河對岸異常茂密的灌木叢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輕輕一躍,借着跳躍靴的力量到達了離地數十米的半空中。
“……羽落術(feather fall)!”
在到達最高點的時候,耐門改變了自己受到的空氣阻力,以便慢慢地進行觀察。在魔法望遠鏡的視野中,最耀眼的是橫跨奧斯河上方的“大偵測網”。這條醒目的國境線阻礙着南方和北方之間的交流,帝國用它來控制非法出入國土的人們。
“啊,忘記還有這個東西存在了。”耐門關掉偵測魔法,真實的景物出現在望遠鏡的盡頭,“那是……港口?”
茂密的灌木叢和水草後面是個秘密軍港。灰色和黑色的軍服忙碌地穿梭在簡陋的碼頭之間,中間夾雜着幾個共和國師軍官的藍色制服。幾十個穿着大披風的騎士在港口附近圍成一個大圈,似乎在警戒着什麽。這些騎士的披風五顔六色,但每件披風上都繡着很特殊的醒目紋章:紫色的苜蓿。
“難道斯蒂爾堡真的投敵了?這裏距離要塞還不到二十公裏啊……嗯?那是什麽?”
他透過望遠鏡仔?觀察着那個大圈的中間,背後滲出幾滴冷汗。他發現了對方作出警戒的對象。
服飾紮眼的藍色魔女正在圈子的中心左沖右突,她還是側坐在那支掃帚上,用雙手竭力防禦着對手的魔法和非魔法攻擊。将她攔下來的是一名高大卻不魁梧的紅袍騎士,留着女人似的白色長發。在這個距離上很難看清作戰雙方所用的魔法,但能依稀看出紅袍人用的是神術,所揮出的銀光幾乎連成了一個圈,很明顯正占着上風。
“好眼熟。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他?”
正當耐門準備去救援的時候,藍色的嬌小身影突然把自己的姿勢從側坐改成了騎乘。
她雙手緊握住掃帚柄,整個身體前傾貼在掃帚上,如同一枚蓄勢待發的炮彈。紅袍牧師飛身上前試圖阻攔,卻被安妮的膝蓋迎面踢在額頭上,向後翻倒過去。她一獲得所需的加速度就沖出了包圍圈。周圍的騎士都驚呼起來,卻隻能看着那水藍色的身影掠過河面,在大偵測網上激起一陣紅色的警戒漣漪。
“快走!我拿到帝**的配置圖了!”
“安妮,你到底幹了什麽啊?!”
還沒等耐門反應過來,安妮已經勾住他的脖子,随手丢在掃帚的”後座”上,立刻拉升了高度。掃帚的逃竄速度比耐門之前看到的要快得多,突如其來的拉升讓他險些掉下去。他顧不上自尊和風度,緊緊摟住安妮的腰,生怕摔在地面上。還好,安妮對他的動作沒有提出任何抗議。
“我去他們營地裏面拿了軍事配置圖出來。看來皮克特并不放心讓大隊的帝**在他附近,帝**也不放心他。我沒想到的是他們會派出著名的紫苜蓿修女會到這裏來……”
在安妮平靜的叙述聲中,掃帚突然做了一個突兀的三百六十度側滾,耐門死死咬住舌頭防止自己叫出聲來。帶着銀光的鎖鏈刀刃追擊而來,剛好從他們剛才飛行的線路上斬過。安妮壓低了掃帚頭,做了一個近乎垂直的俯沖,躲過了鏈刃的回抽斬擊。她的尖頂帽早就被吹得不見了,短發掃在耐門的臉上,有些癢。
“原來還能變成長度無限的鏈刃啊,真是把神奇的武器。”
一連串的機動下來,耐門的臉上泛起青色。他什麽話也說不出,隻能在心裏暗自發誓一定要盡早學會飛行魔法。
在他們背後,伊奧奈特;哈特曼收回了自己鏈刃化的“盟約仲裁者”,喃喃自語着:“好熟悉的臉孔啊,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但爲什麽想不起來呢……?”
“閣下,第四集團軍司令還在等我們呢。不要在這裏浪費時間了。”旁邊騎着馬的修女騎士副官出言提醒他。
“好吧。先通知司令閣下改變部署。”繼承傑特;牛頓位置的新任紅衣主教收起武器,“從南方來的接收者們終于到了。”
“這是帝**的配置圖。西北五十公裏外就是他們的前鋒,超過兩個團的兵力,隸屬于新堡第四集團軍。紫苜蓿修女會,也就是著名的‘醫護女騎士團’同樣在附近,僅此一點來說他們的魔法戰力就超過我們五倍以上。”
安妮帶回來的情報讓每個人都眉頭緊鎖。利用召喚魔法偵查的其他法師們也彙報說,要塞内的第一師調動頻繁,卻完全沒有出動的意思。
“我認爲,前往斯蒂爾堡十分危險,我們應該避開他們另尋他路。比如,去增援艾柏拉的第十二師。”
“我們昨天不是嘗試過了嗎?第十二師指揮部已經沒有能夠進行遠距聯絡的法師,很可能已經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用現有的兵力去進攻帝國辎重部隊,減輕西方前線壓力才能取得最大戰果。”
“我們應該攻擊!攻擊斯蒂爾堡,或者索性攻擊帝國留守的第四軍!靠着防守,怎麽能打赢敵人?我們就放任他們在儒洛克的土地上作威作福嗎?”
“問題是後勤啊!沒有斯蒂爾堡提供後勤,拿什麽進攻?靠我們現在的施法者和火炮數量,根本打不破這裏的防禦。如果你們自認爲可以解決後勤問題,那麽就來自行解決吧,我不奉陪!”
埃加;歐根抽着卷煙,煩躁地盯着各自發表意見的參謀部成員們。他曾在殖民地軍、第十師和前第六師中都供過職,卻還沒見過這麽亂糟糟的參謀會議。這個參謀部裏面,光不同的軍裝就有三種之多,軍銜更是同職位完全沒有對應關系。
穿着紅色軍裝的是從第二師借調過來的參謀和指揮官,他們一同帶來的還有一個團的騎兵和一個團的步兵。穿着天藍色軍裝的是原麥特比西師的殘部,他們加上被遺留在肯格勒的潰兵組成了兩個步兵團。灰藍色軍裝的數量最多,一個原戰戟師的步兵團,兩個聯邦黨人新招募的民兵團都穿着這種軍裝。純論兵力的話,這個師擁有七個滿編團超過一萬兩千人的龐大兵力;但如果論組織或者戰鬥力的話,就絕對無法令人放心了。
“先派人去同斯蒂爾堡交涉吧,皮克特将軍可能仍然心向聯邦。”
“哦?那麽這個任務誰願意承擔呢,難道是你嗎,馬基雅維裏少校?”
“當然沒問題……啊,我想我們這些前政治家可以一同去勸說。隻要作戰參謀能調撥出足夠威懾的人手,我們就可以去勸說皮克特。”
“那個,現在人手很困難呢。這麽多部隊才湊出三個突擊連……”
歐根掐滅卷煙,換成了煙鬥,仍然沉默不語。
“要派出更多的斥候,施法者要盡量集中到偵察方面來,包括在座的各位參謀。”
“我反對。現在最優先的是确保我方有能力防禦,應當分散到各個部隊以确保基本戰力。作戰參謀,現在各突擊連編制都不滿,對吧?”
“嗯。現在幾乎所有尉官都兼任作戰法師,但也仍然湊不滿編制。在三月底的戰鬥中,軍官的損失率甚至比士兵還高。英特雷團還好,其他幾個團實在不容樂觀。”
“最近的魔法物品配額也嚴重不足,之前的消耗完全沒機會補上。我們應該等待更多的補給。如果有經費就能變出補給,該多好啊。”
“有限的魔法戰力應該全部展現在對方面前。現在我們後面的供應線也很脆弱,敵人随時可能從西面或者東面截斷皇家大道……一天不能說服斯蒂爾堡,我們就一天沒有安全。”
另一個嘈雜的片刻後,少将掏出了裝着雪茄的金屬盒子。三種軍裝的想法完全不同,遲遲不能達成一個作戰計劃。幻想這些人能夠精誠合作達成奇功根本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他們所能做出的最偉大貢獻,似乎就是讓帝國參謀部将更多的部隊調來防備他們。
“繞過斯蒂爾堡進攻……”“增援第十二師……”“截斷對方供應……”“派出交涉使節……”“等待魔法物品補給……”
指揮戰戟師步兵團的是個年輕到離譜的中尉。指揮兩個民兵團的是自由黨和聯邦黨的政治家,全靠動員和後勤能力才讓他們得到校官軍銜。英特雷人都膽大妄爲抱着進攻教條不放,他自己的舊部謹小慎微總想着撤離主戰場。作戰參謀、情報參謀、後勤參謀全都是兼任,而且大多軍銜不足,甚至還有女少尉直接管理一個部門的情況。光是作戰計劃就争執不下,十二天來光計劃就制定了十七個。本來想把部隊打散以提高民兵師的戰鬥力,卻受到了所有常備軍指揮官的反對。
歐根又掐滅了雪茄,掏出清口用的樹膠,丢進嘴裏。一切一切一切都不順利:他不知道敵軍的參謀部會議是怎樣的,但他知道肯定不是這樣。
“各位所提出的計劃和建議,都非常有建設性,實在很難抉擇。但無論如何,任務還是要執行的。因此,最後的命令如下――”
少将咳嗽了兩聲,站起身來,臉上挂着漫不經心的笑容――當他的憤怒到達某個臨界點時,就會露出這種表情。
“第五英特雷團,就地加強防守,你們是客軍,不适應這裏的天氣和地形。第一英特雷騎兵團,偵查東側狀況,争取早日與第十二師取得聯系。第四、第七麥特比西團,冒充督政府軍,騷擾帝**的辎重部隊。第二、三、六儒洛克團,從參謀部抽調人手,組織成一支使團,護送馬基雅維裏閣下和盧瑟閣下前往斯蒂爾堡勸降。以上,誰有問題嗎?”
一片沉默。軍官們小聲在下面交頭接耳。
“這家夥根本什麽決定也沒下麽。這樣也能算是名将嗎?”
“呃,他好歹調換了一下英特雷軍和儒洛克軍的任務。雖然合理,但恐怕不會收到什麽效果……”
歐根沒理會下面人的低聲私語,拿起了裝得滿滿的煙灰缸,倒在一旁的紙簍裏面。
“今天才剛剛開始,抓緊時間去完成各自的任務!散會!”
所有人慌忙知趣地奔出營帳,前去組織各自的隊伍。隻有軍階最低的後勤部負責人撓了撓頭,問左右兩側的人:“我說,少将是不是生氣了?他能聽到我們的耳語?”
坐在她左面的年輕中尉作戰參謀苦笑了一下,坐在她右邊女扮男裝的少校民兵團長瞥了她一眼。兩人同時歎了口氣,回答道:“廢話。”
每個人的頭都在痛。狀況比起半個月前,好像更加糟糕了。
得到了命令後,軍人們開始忙碌地組建同斯蒂爾堡交涉的隊伍。整個師所有能使用魔法的軍官都被集中起來,以保證所有去談判的要人都能夠安全返回。這支護衛隊的指揮官一職,理所當然落到了作戰參謀的頭上。他的能力在水平線以上,和士兵們相處也還算融洽,個人履曆卻令頂頭上司撓頭。借助在倫尼、佛提堡、肯格勒三場戰役中的功績――或者說背叛,在同齡人還在做軍校生或士官的年紀,這人便已經升到了中尉。
耐門;索萊頓的人生準則就是沒有準則。說好聽一點,他是個缺乏野心的現實主義者;說難聽一點,他是個不擇手段且難以預測的家夥。
“長官,看到我們信使的旗幟了,皮克特同意和我們交涉。”隊伍在要塞外圍的斯蒂爾鎮休息了許久後,最前隊的上士策馬過來向他報告。
“用了三個小時,刻意等到午飯時間……這家夥是要給我們個下馬威呢。”耐門搖了搖頭,命令全隊準備開拔,自己則去通知尊貴的談判代表們。
談判代表是挂着中校軍銜,名字連三歲小孩都聽過的尼古拉;馬基雅維裏。副使則有兩位,一位是作爲駐師總教士長的肯格勒轄主教尼莫拉,另一位是新秀政治家布魯托;盧瑟,這兩人足以代表儒洛克的世俗和宗教權力。這幾位要人都坐在同一輛防護馬車裏,偷偷地商談着如何能說服皮克特将軍讓他們進駐斯蒂爾堡。
耐門同負責護衛馬車的安妮打了個招呼,敲了敲馬車的門,等待片刻後拉開護簾,敬了個軍禮。
“斯蒂爾堡同意讓我們進入了,我們現在就出發,還是等到午飯以後?”
車内的三人對望,馬基雅維裏和尼莫拉都用眼角瞥着年紀最輕的盧瑟。相貌清秀的少校點頭示意後,尼古拉才表态:“現在就出發好了,這件事情越早了結越好。”
“明白。”耐門轉過頭,對着馬車另外一側喊道,“該出發了,安妮。”
耐門狡猾地一笑,未作停留,撥馬向着隊伍最前趕去。安妮;塞菲爾站在馬車的另一側,望着他的背影輕歎道:“他已經發覺這裏真正決策的人是誰了吧?”
以“盧瑟”身份出現的邦妮若有所思地答道:“他顯然是個聰明人。話說回來,保密對現在的局勢來說沒什麽意義。我必須控制住這支軍隊。”
“是是,盧瑟主席閣下。”安妮遙望着不遠處奧斯河畔黑點般的要塞,“現在,就讓我們向鋼鐵之堡進軍吧。”
斯蒂爾鎮是依靠着供應要塞而繁榮起來的小鎮,從這裏到要塞隻有不到三公裏。一個世紀以前,這裏曾有座曆史悠久的城市,記載能追溯到精靈帝國時期,但它在第一次自由戰争中就被戰火焚燒殆盡。四十年前帝國在此再度建立要塞,此地才重新有了人煙;聯省共和國攻克并割取了要塞作爲北境防禦體系的中堅後,這座小鎮愈加繁榮了,隐隐能看出當年的風采。
從剛出鎮開始,就能感覺到軍事重鎮的壓力。那壓力不是來自巡邏兵或警戒線,而是來自周圍的魔力波動。路邊的牌子上,用柯曼語和精靈語寫着醒目的“魔法失控區,請解除一切魔法效果,切勿使用法術”警告。隊伍中所有的防護馬車都解除了魔法效果,魔法師也紛紛收起裝備。
“魔法物品隻要不激活就沒事吧。看到這種警告,真是想随便用個魔法看看……”
聽到安妮的自言自語,耐門急忙勸阻。“千萬别。會發生什麽,可是完全不知道的。照明術會變成火球,祝福會變成知名的詛咒,神的恩典可能會打開位面裂隙……這裏可是帝國用秘密技術設立的自由魔法區,目的就是爲了防止他人使用魔法攻占這座碉堡。”
“我當然知道。所以,上次戰争的時候才能用火炮強行攻破這裏吧?雖然作了充分的防魔法措施,卻抵擋不住純粹化學能的攻擊。失控區這種東西實在是太危險了,一個不小心就會傷到無辜者。萬一有無知的施法者接近,該怎麽辦?”
“應該不會有吧。本來施法者就不多,會接近這裏的不是軍人就是特工,問題應該不大。”耐門想了想後回答,“當然,出于好奇心的不算。”
“但如果以後每個普通人都像你一樣能夠學到魔法呢?”安妮一陣見血地指出,“總有一天,我們将不得不把全世界所有的失控區一點一點的小心清除掉,這遠比設立它們要難得多。”
“所有人都能學到魔法?這一天也太遙遠了吧,不是我們應該擔心的事情。你有時候還真是脫離實際呢,安妮。”耐門指着遠處樹立的接應旗幟轉移了話題,“看,是我們的聯絡官和皮克特的人。”
安妮擡起頭來望向前方。道路在胸牆、壕溝、暗炮和阻馬中央曲折前行,逐漸往山丘的高處爬升。三面旗幟和一個排左右的士兵聚集在道路的盡頭,等待着她們的到來。第六師的“绯霞”,第一師的“四色”,還有一面她不認識的旗幟,那旗幟是潔白的底色上鑲嵌着一條血紅色的橫線。她的視線隻在各師的旗幟上停留了一下,便被另外一件東西吸引過去。
“好美啊。”
不知不覺間,她放松了馬缰,爲眼前的美景而震撼。那就是斯蒂爾堡,被人們稱作“鋼鐵鑽石”的美麗建築。
她隻在黑白照片上看到過這座被一八七三年的柯曼軍炸毀的要塞。在她長大的時代裏,要塞被過多擴建的城區和複雜的火力網纏繞起來,美麗的裝甲被覆蓋在僞裝層和混凝土牆後面,就像被困在荊棘中的美人,毫無美感可言。一六六六年的斯蒂爾堡,則像一名風華正茂的少婦,正處在她一生中最美麗的時間。少女時代曆經的坎坷并未使她失色,而是讓她成爲了一名令所有軍人頭暈目眩的交際花。
春季正午的陽光垂直投射在外堡的多重防彈斜面上,光芒耀眼,難以形容。金屬構成的巨型甲片由防鏽魔法保護,覆蓋在水泥外面,設計成能讓絕大多數的炮彈攻擊彈開或失效的角度。在這種距離上,鋼鐵之堡看起來确實就像一顆巨大的星形巨鑽,鑲嵌在青翠的柯曼中央平原上。即便是周圍密布的壕溝和點綴在鑽石上的炮眼、暗槍孔也不能掩飾它的華彩。沒有城市,沒有住宅,沒有曲折醜陋的防線,隻有斯蒂爾堡。在這個戰争藝術還很“純潔”的年代裏,她是無敵的。
“等一下。”耐門的聲音将她喚回現實,“爲什麽這幾位第十二師的戰士會也在這裏等候?”
“皮克特将軍是很忙的,他沒有時間一一接待所有來訪者,所以它将一同會見你們。你也知道,北方正蠢蠢欲動。請馬基雅維裏先生快出來吧。”出言不遜的是個滿臉大胡子的儒洛克上校,發言中完全罔顧帝**已經在奧斯河以南自由行動的事實。就算是耐門這樣很有耐心的人,看到這種态度也不禁感到非常不舒服。
“恕我直言,我們的談判代表都是肯格勒的要人。離開有着充足防護的馬車,萬一出了什麽問題,你們負得起責任嗎?如果你們沒有誠意,我們可以改日再談。”
“誠意?身爲要塞警備副司令的上校親自出來迎接,還不算有誠意嗎?”大胡子不屑地一撇嘴,“一個小小的中尉,也敢和我談條件?”
皮克特的用意分明就是用上校階級的迎接者來壓迫目前任中校職的馬基雅維裏敬軍禮――耐門清楚這個事實,卻隻能忍住心中憤怒,不讓自己把這句話說出口。他的軍階和身份,還擔負不起讓談判破裂的責任。第十二師新敗,倘若第一師再投降帝國,戰事幾乎就不可挽救了。
“好啦,不要這麽激動,通融一下吧?”剛剛跳下馬鞍的安妮适時地擠上前來,對那上校眨了眨眼,右手指縫間挾着一張蓋着克羅索兄弟銀行“見票即付”徽記的薄紙。對方的性别和如此公然的賄賂都讓上校猶豫了一下,但最終他還是接了過去。
“你……”看到上面的金額,大胡子皺起了眉頭,随手将其揉成一團,正作勢欲丢,卻猛地想起什麽似的愣住了。最終,他還是将這紙團塞進了軍大衣的口袋,聲音低了下來:“馬車麽,也不是不能通融的。畢竟安全第一麽。”
他的部下都是一愣,有個尉官當即就想開口。安妮急忙擠上前去,雙手捧出一大把金鎊:“各位出來迎接也都辛苦了,随便拿點津貼吧。”
士兵們雖有些錯愕,但看長官都拿了,也不好意思不拿,最終每個人口袋裏都多了和他們月薪差不多的津貼。耐門望着那幾乎相當于他一年薪水的賄賂,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分完錢後,這些士兵的氣焰明顯低了很多,安心地開始引路,帶着談判隊伍通過戒備森嚴的要塞正門。
那幾個穿着綠色軍裝的第十二師官兵則隻能無奈地旁觀着他們的表演,爲首的少校更是一臉不屑之色。耐門留意到他的神情,叫了幾名突擊連士兵過來,讓他們騰出馬來借給沒有坐騎的友軍。他的友善行爲,隻換來了那名一臉正氣的少校勉爲其難的道謝和自我介紹。
“謝謝。雅克;皮埃爾,奧斯河師的作戰參謀。我不能理解你們爲什麽要賄賂這種人。”
很不客氣地抛下一句話後,法忒斯人便毫不猶豫地從耐門和安妮身邊離開,讓自己那幾個人和第六師保持一段距離。耐門隻能苦笑,因爲這也是他的疑問。
“就算有錢,有必要這麽花嗎?這些普通士兵又不能影響皮克特的決定……”
“誰說的?”安妮突然插進了他的抱怨中間,“那兩百鎊,可是談判前很重要的探路石呢。從中我們至少能知道兩件重要的事情。”
“啊……”耐門尴尬地一笑,“探路石?”
“第一,斯蒂爾堡内現在正欠饷,而且欠得很厲害。共和國師一向以精兵著稱,但現在每個士兵都肯爲了金币而放棄原則,可見欠饷已經嚴重到了何等地步。第二,至少在高層軍官内,投靠帝國的看法并不流行。剛才那個上校,已經是要塞内數一數二的高級軍官,但他卻接受了一張隻有一百鎊面額、而且是南方銀行發行的鈔票賄賂,可見他指望未來能夠兌現這張鈔票。也就是說,靠着經濟手段的談判,應該是可行的。”
有些時候,安妮會顯示出她刺刀般鋒利的分析能力和處理能力,那有點迷糊的笑容隻是她日常的一面……或許是面具吧?想到這裏,耐門不想再深究下去,轉換了話題。
“那我們應該怎麽辦?”
“我們這次前來,隻有一件東西是不缺的:錢。前肯格勒督政府的資産,幾乎全部都在我們手裏。”安妮豎起手指,“我們不光要收買達官貴人,更要收買底層的士兵。隻要有了斯蒂爾堡,我們就有了堅固的支撐點,再也不會有哪怕一車糧食從中部運到皇帝手裏。”
說這句話時,她正巧從要塞正門的格言下方通過。耐門擡起頭來,盯着上面的字。那行字是“防守則爲堅盾,進攻則爲利刃”:豪氣萬丈的帝國設計師寫了這行字,共和國的設計師們不僅沒有塗掉它,還重新将這行字修繕了一遍。
“第四軍真的隻是想從這裏運送辎重嗎?”
安妮屈着手指計算道:“他們不可能攻克這裏的。根據那份部署文件,第四軍擁有的兵力最多三萬人。”
“我們隻有一萬人……”耐門苦笑了一下,不再說話,周圍的環境也不再允許他閑聊。
周圍那些充滿着帝國氣息的尖頂建築告訴他們:内堡到了。
馬車在中央司令塔前停下,三名代表和代表第十二師的雅克依次走下車,耐門、安妮和雅克的副官跟在他們身後。
或許是收到過叮囑,沒有人對他們敬軍禮,隻是有些衛兵在看到尼莫拉身上代表轄主教的銀邊白色教袍時行了教禮。皮克特定下的條件也相當苛刻:護衛隻能有三名,武器隻能有手槍。尼莫拉主教和雅克少校本想抗議,卻被邦妮制止了。
“三名就足夠了,殺掉我們對他沒什麽好處。其實我們有兩名護衛就足夠了。”邦妮掏出自己的聖徽,放在一旁的桌上,“如你們的要求。”
負責檢查裝備的上士瞟了那聖徽一眼,吃了一驚,忙擺手道:“不、不必了。請将您的聖徽收起來吧,盧瑟先生,還有尼莫拉閣下也是。我們不敢收繳主教的聖徽,隻要幾位護衛将手槍拿出來檢查就好了。”
說着,上士轉過頭來――并盯着耐門和安妮拿出來的東西愣住了。“手槍……你們第六師發這種東西當手槍麽?”
黑色的全金屬轉輪手槍和看起來隻像個銀塊的鋁合金手槍刺眼地擺在桌上,槍身上還都刻着亂七八糟的咒語。耐門和安妮都尴尬地笑着,想着該找些什麽理由蒙混過去。
安妮抓起自己的“滅法者”,一邊撥動着保險一邊解釋着:“這把魔法槍是有保險的,隻要不打開就沒關系……”
“算了,反正魔法槍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收回去吧。”上士将兩把槍随手一推,揮手示意放行,兩人才總算松了口氣。然而,皮克特刻意制造的麻煩還遠沒有結束。
一行七人正要走進會議室,卻發現隻有五把椅子擺在他們這一側,四名代表的名牌擺在左右兩側,正中央赫然擺放着的卻是“埃加;歐根少将”的名牌。
“請按照名牌入座吧,各位。”坐在對面的一名少校居高臨下地指示道。
尼古拉終于忍不住了,将所有的名牌一一抓起,徑直在中間的主位坐下,怒視着早已端坐在對面的中将,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相信我們的使者已經将代表名單交給了你們。如果你們沒有談判誠意,就請明說吧。不要再搞這些小手段了!”
“談判?誰說過我們要談判了?我隻是出于友軍的義務,才來接待你們這些代表,不要搞錯。”留着兩撇小胡子的皮克特中将冷笑一聲,“你們想要進駐斯蒂爾堡?很抱歉,這是共和國師的責任,不是你們的。‘王者’師就去防守南面王者河吧?”
見到氣氛緊張起來,盧瑟急忙拉住尼古拉的衣袖,低聲道:“冷靜,冷靜,不要上他的當。”他又轉向皮克特将軍,擺出一幅很低的姿态,一一應付着對方的高傲。收到提醒,馬基雅維裏也冷靜下來,揮了揮手讓大家入座。
由于對方準備給歐根少将的位置空了出來,耐門隻得坐到雅克身邊去把桌子填滿。安妮就站在他的側後方,同雅克的副官一起觀望着這場談判。
“我先說明我們的立場吧。斯蒂爾堡可以給第六師提供一定數量的補給,但絕對不可以進駐要塞,這是我們的底線。在進攻對面的帝國第四軍之前,你們兩師可以使用斯蒂爾鎮作爲基地收容部隊。”第一師的首席參謀先拿出了預案,擺在桌上。
“以毫無掩蔽的斯蒂爾鎮作爲基地,進攻有三萬兵力的帝國第四軍?!開什麽玩笑!”聽到這種離譜的條件,雅克少校直接拍了桌子,“你們還有哪怕一絲保衛自己國家的自尊嗎?”
“按編制來說,第六和十二師應該有兩萬八千人的兵力,和第四軍勢均力敵吧。爲何會不能攻擊呢,雅克;皮埃爾少校?你們在艾柏拉到底損失了多少人?”對方居高臨下地提問着,完全無視第十二師潰兵的羞愧和憤怒。他們是刻意要在傷口上撒鹽。
“……八千人。”聽皮克特提到這件事情,雅克的身體明顯矮了一截,吐出一個數字後便緘口不言。
“看來你們是接受了啊。那麽,第六師的各位呢?隻要同意,從即日起開始我們就可以開始組織你們的補給了。敵軍已經越過了吉斯托夫,從肯格勒來的供應線可是危在旦夕啊。”
見到對方胸有成竹的樣子,一直在退讓和調解的邦妮微微一笑,終于以布魯托;盧瑟的身份開口了。“将軍閣下,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我們的任務,可不是迎戰第四軍啊。我們是來增援你們的。”
“增援?我們不需要增援!斯蒂爾堡是牢不可破的!”一旁的要塞警備司令厲聲喝斥道。
“我們帶來的,可不止是兵力增援。”邦妮悄悄摸出一張由布魯托;盧瑟代表肯格勒新政府簽發的支票,輕輕放在桌上。“據我所知,斯蒂爾鎮上的人們,對你們賒賬的忍耐力已經快到極限了。這裏是三個月的軍饷。”
那張紙比它實際的重量要沉重很多。對面的軍官們幾乎站起身來,所有衛兵的目光更是都牢牢釘在那張支票上,眼中就像要冒出火來。上一次有軍饷送到肯格勒,已經是去年十二月的事情了――那是皮克特常年觀望風向的報應。
“就算這樣,你們也不能進駐要塞。軍饷的事情,我們也并不是很焦急……畢竟,就算沒錢,我們也要誓死守衛斯蒂爾堡。”皮克特咽了咽口水,繼續堅持着自己的條件。
“守衛這裏?如果我們輸給第四軍,肯格勒就會變成孤城,皇帝不會在意它的。如果他打下了倫尼,這裏就将失去一切價值。”邦妮将“價值”兩個字咬得特别重,直擊在皮克特内心深處的僥幸上。
“讓我們讨論一下。”中将擦了擦汗,站起身來,和幾名心腹走到窗邊。他們似乎分成了兩派,低聲争辯着。
“這些見錢眼開,毫無操守的人居然是自由軍的高級将官?怪不得我們會連戰連敗。你們的指揮官居然要用錢來收買自己的友軍!這還算什麽自由國家,比帝國的貴族還**!”
雅克緊緊地攥住椅子扶手,滿臉都是憤慨之色。耐門不安地在椅子上挪了挪,應付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他們是高級軍官,我們是低級的……”
“憑什麽這些人就可以逍遙快活,我們就要在戰場上給他們賣命?我們也該有自己的自由,你也這麽認爲吧,中尉?”
“戰争就是這樣的,我們下層軍官隻能送死而已……”耐門突然發覺雅克的表情有些不對勁,“等一下,你的眼睛裏都是血絲。你是直接從第十二師那邊趕來的嗎?”
“謝謝你的認同。”雅克猛然站起身來,抓住沒有任何防備的安妮,用飛快的動作從她腰間搶過手槍――那把來自兩個世紀之後的武器,銀色的“滅法者”。
“以共和國的名義,我處決你,皮克特中将閣下。”
雅克之前在檢查裝備的時候注意過安妮操作這把槍的動作。他生硬地撥開了槍上的保險,對着正口若懸河讨論着個人利益問題的皮克特将軍,連續扣動了扳機。
接下來發生的情景,就連行刑者自己也不敢相信。這把槍的威力,遠非這個時代的軍人所能想象――那是号稱“連龍和坦克也能消滅”的可怕手槍,用來打人的結果隻能用“慘劇”來形容。
直徑超過十二毫米的八顆巨型子彈穿透了皮克特身上的防護魔法,穿透了他的皮膚、肌肉和血管,在他體内翻滾着,爆裂着。巨大的動能将他整個人掼在窗戶上,撞破了玻璃和外面的防彈結界,鮮血從創口噴出來,留在破碎的玻璃上。中将甚至連慘叫的機會都沒有,就摔出了塔外,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幾乎每個人都忽略了第十二師潰兵的憤怒。但這并不代表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足足一分鍾之久,誰也沒有說話,隻能聽見雅克自己的喃喃自語。
“天哪。我幹了什麽?”
耐門急忙奔上前去,繳下了雅克手中的銀色手槍。法忒斯人沒有反抗。
“皇帝真的是隻要這裏來運輸辎重嗎?”耐門想起了自己先前的疑惑,心裏一緊。不祥的預感應驗了。他敢打賭,紫苜蓿修女會的女騎士們來這裏不是爲了運輸辎重,而是等待機會……
機會正在這裏。據說它隻偏愛有準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