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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妮卡第三次從夢中驚醒。她沒想到隻是短短幾分鍾的談話,竟能讓她如此心神不甯。
在第一個夢裏面,她當着帝國公主錦衣玉食,卻過着孤獨的生活,最終連夜泅水逃出華麗牢籠卻在護城河中被守衛的怪物拖入水底窒息。在第二個夢裏,她幹掉了所有知道這個秘密的人,放火燒掉了皇宮,自己當了女皇卻被造反的貴族絞死。在第三個夢裏面,真貨在她眼前出現,她被關進地下牢房等着斬首。
不管是在那個夢裏,都沒有任何人來幫助她,她隻能獨自面對最終的命運。身在異國他鄉,追求的目标無比困難,身邊的人都不能信任,能信任的人都不在身邊……
想到這裏,少女突然打了個寒噤。“這難道不是我父親在東方的生活嗎?”
她從前一直不願意和父親說話,但現在那隻言片語居然萦繞在耳邊。在語言不通也沒有任何人可以信任的異國,她的父親居然呆了十多年,甚至還在那個社會裏面出人頭地……想到這裏,她再也睡不着,坐起身來披上衣服。
時間已是後半夜,外面月光皎好。黛妮卡推門出去,沿着内宅的走廊走到院子裏。臨時元帥府設在原本的自由軍司令部旁邊,内側的衛兵幾乎都按“戈瓦爾元帥”的命令被撤掉了,她找不到任何人來聊天――不,就算能找到人,她也不可能和他們談心中的真實想法。
“要是索萊頓在這裏就好了,他呆的那支軍隊好像也沒被消滅,離這兒不遠。”真實的想法隻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一股毫無來由的不滿沖上黛妮卡的心頭。“那家夥倒是一直在自由軍裏面,安妮也一直和他在一起,他們肯定能随時互相傾訴心中的不滿和擔憂吧。這真是令人……”
她突然在這裏頓住。她在想些什麽?羨慕?嫉妒?不滿?不,這些事情她已經知道有好幾個月了。
“我……是在害怕?”
黛妮卡在院子中間的噴水池旁坐下,望着不遠處的大門。門邊有兩個在打瞌睡的衛兵,他們都沒注意到這裏。那扇虛掩着的大門很有吸引力。
隻要推開它,找個理由逃出去,就再也不會有任何人能找到她,這裏的一切也将和她無關……她可以重新回到倫尼,回到福利院去,聽着男人們打仗的新聞,過着悠閑而确定的生活。不會有死亡的威脅、不會有不确定的未來,唯一的不确定或許隻是她會和誰結婚。她不必擔驚受怕,不必每天維持十二個小時或更多的虛假身份,不必日夜不休地提高自己的魔法能力。
黛妮卡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水池裏面劃着圈圈,激起一波又一波蕩漾的漣漪。她沒有一定要投入到這個泥潭裏面的理由,不是嗎?現在抽身好像還來得及……
“嘩啦”。
背後的水池中突然傳來響亮的重物墜水聲,就像有什麽怪物突然從噴水池裏面沖了出來。
少女驚惶地跳起來,轉過身警惕地盯着水池。裏面出現的不是什麽怪物,而是一個渾身濕漉漉的青年男子,年齡看起來不超過三十歲,相貌頗爲英俊。他頭發散亂地貼在臉上,身上的衣服也全濕了,模樣十分狼狽。他似乎收起了某種魔法,身上的光芒消失了,隻是還纏繞着幾條散發着銀光的細絲。
“這裏是肯格勒督政府軍部吧?”
見到女仆打扮的黛妮卡,男子一擡腿躍出水池,攏了攏貼在臉上的頭發,站在花崗岩池邊上面無表情地問道。
“這裏是元帥府。你是?”黛妮卡退後兩步,悄悄瞟了一眼門口的衛兵。他們也聽到了這裏的動靜,正向着這裏來。
男子也留意到了從他左側左側悄悄接近的衛兵們。他不耐煩地擡起右手,幾名衛兵在催眠術的作用下應聲而倒。
“我是帝國信使,我來到這裏的事情必須讓你們忘掉,抱歉。帶我去見戈瓦爾,女仆,馬上。别慌張,别驚動任何人,我不會傷害你。”
那幾個催眠魔法無聲、準确、迅速,給黛妮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也留意到了他爲什麽不擡起左手的原因:這人的左手已經不見了,左手腕上包着厚厚的衣袖。她立刻明白,自己的魔法是敵不過面前這名帝國信使的。他會毫不猶豫地催眠她,讓她忘掉這一切……之後他自然也就不可能見到“戈瓦爾元帥”了。她也隐約猜出了這個人的身份:他受傷、疲憊、風塵仆仆,卻掩飾不住習慣性的冷靜和慣于命令他人的氣勢。
她沒顯出一絲慌亂,隻是退後兩步立定,開口問道:“閣下您介意我先把這裏隐蔽起來嗎?還是您要去宅邸内有反偵察魔法的房間?”
青年男子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詫異,點了點頭。黛妮卡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吟誦了“反偵測”魔法的咒語,以防對方會錯意。完成了這一切之後,她手按胸前,躬身行禮。
“安全部南方局特工黛妮卡參見部長閣下。請随我來吧。”
她沒想到的是,這句話居然讓面色冷峻的青年男子如臨大敵一般。他猛地退後了一步,一腳踩進了水池裏卻恍若未覺。他在十秒鍾裏面連念了幾句咒語,神情看起來竟然有些動搖。
“不可能。我應該已經擺脫掉了。不可能。你到底是誰?”
黛妮卡隻隐約聽到這句話,便覺身體一麻,四周的空間也扭曲變形了。青白色的磷光環繞在男子的身體四周,看起來像一種防護;千萬雙眼睛懸浮在他身邊,似乎是要看盡周圍一切,也看透了她的裏裏外外。見到如此強力的魔法,黛妮卡愈發确定面前的人便是安全大臣本人。她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那個魔法中看起來是怎樣的,但還是感到一陣羞澀和惱火。
還好,這令人尴尬的“鑒别”的結束和它的開始一樣突然和迅速。男子迅速收起了所有魔法,黛妮卡似乎看到他松了口氣,好像還微微笑了一下。
“抱歉。”一個和他形象很不相符的詞彙傳入黛妮卡耳中,“我太緊張了。我确實是安全大臣希德;納瑟,能再告訴我一次你的名字嗎?”
“黛妮卡;洛佩斯。”少女竟毫不猶豫地說出了自己的全名。
聽到她的姓氏,希德輕輕“啧”了一聲。“我記住了。走吧。”
黛妮卡壓住自己心中的驚慌,帶希德到會客室等候,自己快步走向元帥的寝室。門口同樣沒有衛兵,隻有幾道需要口令的警戒法術,她一一念出那些口令打開門。飛快地換上元帥制服後,她重新成爲了拉德茨;戈瓦爾,心中仍然驚疑不定。
她心中隻剩下了一個疑問。究竟是怎樣的對手,能讓希德;納瑟警惕到如此地步?
她不期望能得到答案,隻得把這個問題深藏心底。深吸一口氣後,她再次推開會客室的門。
“初次見面,安全大臣閣下,久仰大名了。”她壓低視線,用眼角餘光打量着希德的表情。他對她們所玩的花樣看似一無所知……但真的是這樣嗎?
安全大臣正執筆寫着什麽,見她進來便一彈指将那張紙隐藏了起來。“不用客套了。事态緊急,請召集所有自己人吧。”
德蘭接到希德的這份緊急報告是在半小時後。說來諷刺的是,這遠比倫尼得到肯格勒騷亂消息的時間早得多。
希德用了代表最高緊急狀況的通訊手段,将報告同時送到了皇帝陛下的所有大臣宅邸内。每個負責維護這些設備的學徒都驚出一身冷汗,忙亂地按照條令抄錄他的通訊,并找來衛兵讓他們将其送往應該聽到這報告的那些要人手中。每份報告都會抄送三次,以确保不會有任何一位閣僚大臣漏掉這次會議。就連皇帝本人也不得不從床上爬起來,趕往内閣會議室讨論這份足以打消所有人睡意的緊急報告。
安全大臣的報告和往常一樣言簡意赅,隻用了一頁紙的報告就把南方面臨的複雜局勢說了個一清二楚。軍事局勢不算太糟糕,帝國志願軍團打了一個漂亮的勝仗,也有充足的時間撤往邊境;選舉的事情,這些帝國貴族本來就不關心,他們覺得那隻是無聊的政治表演。在所有消息中,前任宮廷牧師、現任十二紅衣主教之一傑特;牛頓的死給大臣和閣僚們的沖擊是最巨大的,它完全蓋過了弗拉索爾;拉斯塔那點不值一提的戰績。
“弗拉索爾這混帳!他到底是去幹嗎的,居然會制定一個這麽危險的計劃!牛頓閣下可是紅衣主教啊,這是帝國百年來,不,五百年來未曾有過的恥辱!他要是敢再回來……不,陛下,請您撤了他的職吧。這家夥上次就失手被俘,這次又犯下了如此大錯,實在沒有再赦免他的道理了!”
軍事大臣洛倫.馮.費戈塔公爵将希德的報告狠狠拍在桌上,臉色通紅,用憤怒的語氣吼叫着。在座每個人都知道拉斯塔是他的私生子,也知道他這是在拐彎抹角的替他求情。古斯塔夫對此不置可否,出來圓場的是馮.察林堡首相。
“話也不能這麽說,拉斯塔子爵已經盡力了。他是第一次真正獨擋一面,能有這種表現已經超乎我們的期望。用兩千人擊敗了七千人,就算是海外軍對付土著都很少有如此規模的勝利,他組織人手進行反撲也很合乎戰術原理。傑特;牛頓先生的犧牲,大概是因爲敵人出乎意料的頑強,而非指揮官的計劃錯誤。”
宮廷顧問法師,白金徽的維克托附和着:“首相閣下說的正是。南方佬一向擅長開發各種奇怪的魔法物品彌補他們法術的不足,或許牛頓閣下是中了陷阱也說不定。”
他沒想到的是,這個發言激怒了宮廷牧師。英格麗大主教面色一寒,用年長女教師般的口氣教訓道:“我想不出有什麽陷阱能暗算到傑特。不客氣地說,如果不是他自己想要選擇死亡,在座沒人能置他于死地――南方那些五、六段的法師就更别提了。除非他們有了魔法上的大突破,否則不可能幹掉一名有着諸神護佑的紅衣主教。”
她的發言讓所有人一愣。作爲教廷代表,英格麗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明确表明過立場,就連首相和軍事大臣一時都摸不清她究竟想要做什麽。人人都知道,紅衣主教曆史上沒有人被幹掉并不是因爲他們有着諸神護佑,而是他們距離戰場足夠遠――同等級的牧師戰死數量可是相當不少。馮;察林堡咳嗽了兩聲,試探着問:“那麽,大主教的意思是……?”
“我們必須派出足夠多的高階牧師去調查這件事情。神學的領先與否關系到我們的存亡,這件事情必須全力以赴。教皇已經看到了預兆,他會祝福我們将要做出的行動。”英格麗好整以暇地說着。她早就接到了從教廷占蔔部門傳來的消息,對最近要發生的事情有着模糊的認識。
“咔嗒”,古斯塔夫的權杖“強權”倒在了地下。皇帝猛地站起身,雙手扶着桌子,問道:“教廷已經看到了預兆嗎?”
“是的。隻要沒有超乎命運以外的力量幹涉,我們就會在這次聖戰中邁向勝利。諸神會祝福這次戰争!”
除了财政大臣莫斯裏;格雷欣外的每個人都驚訝了。上兩次戰争中,教廷的祝福都是模糊而不确切的,他們也從未看到過那根本不會到來的勝利。但這一次,教廷不僅在支持他們開戰,更信誓旦旦地說帝國會取得勝利!
“聖戰!這将是一次聖戰嗎?”外交大臣柯威;休;鷹翼興奮到站起身來,繞着桌子走了兩圈,掩飾不住語氣中的激動:“讓他們來吧!如果南方佬要戰争,我們就給他們戰争!”
隻有無神論者格雷欣嘴角一撇,似乎想說些什麽,卻又忍住。這表情沒瞞過外交大臣。
“莫裏斯,你又有什麽意見?難道你又要說國家預算不夠?不夠就加戰争稅吧!這不該是你最擅長的麽?!”
英特雷冒險家拿起煙鬥,深深吸了一口,斜睨着鷹翼郡伯爵。“我對宗教沒什麽看法。隻是,如果對貴族領抽取戰争稅而産生了糾紛,鷹翼卿會去同他們溝通的吧?”
“……你不會向直轄領地、直轄市和商人抽戰争稅嗎?”
“很遺憾,商人、工匠和農民都是有腿的。在帝國他們不能用手投票,卻可以用腳投票。在皇帝陛下的直轄領地抽稅,隻會讓那些大公國高興而已。”格雷欣轉向古斯塔夫,恭謹地問,“陛下能告訴我,您打算動用多少兵力嗎?”
古斯塔夫猶豫了一下,将目光投向軍事大臣。費戈塔公爵會意地點了點頭,報出了一個數字:“十五萬人。”
莫裏斯草草心算後回答:“十五萬人,補給線最遠到倫尼,九個月。預支明年稅入,再加四個月。這段時間内要解決,否則就隻能發行無擔保國債和軍用鈔票了。”
“難道我們這麽多年努力改革财政,隻有這點積蓄?當年雷歐斯坦陛下帶着二十萬人戰鬥了三年,也隻用掉了三千萬金馬克。”首相對這個數字也有所懷疑,他覺得花費實在太高了。
英特雷人咧嘴一笑:“這已經不是劍和騎士風度的時代了,首相閣下。現代戰争打的是錢!五萬騎兵、十萬步兵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能碰出來的,更不是拿來在地圖上随意劃來劃去的箭頭。每人每年五十個金币?開什麽玩笑?要組織大軍,就要有與大軍相應的後勤結構、行政結構、指揮結構,缺一不可。裝備怎麽辦?後勤怎麽辦?征發怎麽辦?現在每人每年兩百金币都不夠!是的,上次戰争雷歐斯坦隻用了三千萬金币,所以他被南方人用錢打敗了!”
聽到這裏,鷹翼伯爵再也忍耐不住,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你這南方佬居然敢污蔑先皇!哪裏要這麽多軍饷?恐怕是爲了你侵吞起來方便吧!”
“侵吞是不可避免的。但我可以說,我沒從裏面拿走哪怕一個銅子兒。如果真的能消滅侵吞現象,軍費起碼能額外多三分之一。但究竟是誰侵吞,我想在座各位大概都比我清楚得多吧。”
莫裏斯的語氣仍然很不嚴肅,但卻有不止一個人悄悄低下頭去,包括古斯塔夫皇帝本人。每個人都知道,帝**每個軍官都靠着層層盤剝軍費而生活。這個精銳的軍官階層基本都由破産貴族和貴族家的非繼承人組成,遠比南方的民兵軍團精銳,卻無力維持排場。
“既然事态已然如此,我們不能坐視不管。春天也不能算一個不好的作戰季節,對吧?總動員吧。”
古斯塔夫從桌邊站起身來,打破了冷場,敲定了最後的決議。馮;察林堡首相站起身來,想要阻止,但古斯塔夫沒給他這個機會。
“送信給所有的公爵。兩天内,駐紮在新堡和奧斯河西段的第二軍、第三軍、第五軍和第一、第二費戈塔軍必須完成進攻整備。告訴新任索瑪公爵,讓他動員第二索瑪軍,第一軍仍然擔負西方邊境守備。後續部隊的動員計劃就交給你了,費戈塔卿。”
“遵命。”軍事大臣站起身,按着左胸堅定地回答,“我會盡量動員最大數量的軍隊跟上的。”
古斯塔夫想了想,又點了财政大臣的名:“格雷欣卿,我要二十五萬。”
“二十五萬?什麽意思?”
“我要你在南方維持二十五萬人,隻到今年年底。帝**常備兵力的六分之五而已。花銷不重要,必要時你可以以今後十年的稅入爲擔保向一切人貸款。能做到嗎?”
強權亮了起來,它的金色光芒映在桌上。這一刻的古斯塔夫;休;柯曼,看起來難以違抗。
“陛下,二十一萬人是上限。皇家大道和斯蒂爾堡方向九萬人,費戈塔方向七萬人,索瑪方向五萬人。”莫裏斯;格雷欣猶豫了一下,砍掉了五分之一的要求。
“我不想聽借口。二十五萬人,額外加上兩個軍四萬人做總預備隊。還有,我們不能放棄西儒洛克,将皇家大道的兵力轉到索瑪方向。西路作爲主攻,從索瑪公國維持九萬人。”
“……如果陛下您堅持的話,我會盡力而爲。”财政大臣頓了頓,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如果實在不行的話,或許我們還能向肯格勒人學習,設立一家由皇室、大貴族和臣民們共同擁有的中央銀行發行鈔票,以此來整理财政。”
年輕的皇帝滿意的點了點頭:“這些都好說,财政方面就拜托你和總司令部協調了,務必要保證軍隊的供應。後方就交給你了。我信任你。”
身爲英特雷人的莫裏斯.格雷欣罕見嚴肅地點了點頭。“請陛下放心。隻要前線兵力不超過我許諾的數字,供應組織不好,就送我上絞刑架吧。”
“我不需要絞刑架,請給我保證後勤供應。”
古斯塔夫拄着“強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内閣會議室。皇帝仿佛看到通向自由國家的路敞開着,就在他的腳下。他丢下的最後一個詞決定了結局。
“散會。”
帝國龐大的戰争機器于六個小時後運轉了起來。首先運轉起來的是德蘭的總司令部,然後是其下屬的後勤機構、情報機構、通訊機構,再然後是各事務部門、宣傳部門、對外和對内的交涉部門。開戰的決心通過成百上千場集會、示威遊行和演說傳播到了所有柯曼人的耳中,成千上萬的動員會在各個級别的軍隊中召開了。
皇家陸軍總司令部日夜不停地制定着作戰計劃,将第一批八萬帝**分兩路投入了儒洛克戰線。早已有所準備的皇家第二軍先鋒部隊在七十二小時後越過了國境線,橫渡了天險奧斯河,出發去接應被困在儒洛克的柯曼軍。所有的軍隊将在五天内動員完成,在十天内全部越過國境線。在一六六六年四月一日,神聖柯曼帝國将完成全面動員。在動員時間表上,它的記錄是“動員零點日(mday)”。
于是,第五次,也是最後一次自由戰争爆發了。
四色十字旗仍在肯格勒城外的營地上空飄揚。這面旗幟已經在此飄揚了兩夜,現在正在迎接它的第三個晨曦。在過去的兩晝夜裏,城上城下的炮聲和槍聲幾乎就沒中止過,每過兩三個小時帝**就會組織一次大規模炮擊,讓整個要塞的守軍都不得安枕。不知爲何,帝**的攻城有些出工不出力,開炮的時候多強攻的時候少。
即便如此,在過去兩天中他們也損失了将近一半的兵力:一個連隊成建制投降了敵人,三個連隊不辭而别,馬匹損失殆盡,就連零散逃走的士兵都足夠湊滿一個連;相對的,帝**在這裏丢下的屍體還不到三十具。由于督政府軍的第六“麥特比西”師一直沒有參加戰鬥,兩軍的兵力其實相差不多,打成這樣的戰績一點都不值得誇耀。
但在這個清晨,城外帝**例行的炮擊中止了,也沒有任何要攻城或偷襲的迹象。守軍的臨時指揮官一直舒服地睡到九點鍾,才被一個溫柔的女聲喚醒。
“索萊頓中尉,起床。所有人都在等你呢。我知道你過去兩天很辛苦,但現在實在不是睡覺的時候啊。”
“黛妮卡,讓我再睡一會吧……”
耐門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小聲對那人說完,又睡了過去。緊接着是一聲輕輕的冷哼,之後則是震耳欲聾的金屬撞擊聲在耳邊猛地響起。他的第一反應是帝**殺進來了,連滾帶爬地直接滾下了床,從床頭的軍裝裏面摸到了手槍。
他回過神來一看,見自己的美少女副官正闆着臉站在床頭,不知爲什麽看起來非常不悅。
“那個……安妮?你在做什麽?”
“沒什麽,叫你起床而已。”安妮若無其事的聳了聳肩,将什麽東西藏進了袖口裏。雖然隻是一瞥,但耐門很确定那不是個能正常放進袖口裏的大小。她是真的在生氣――少年如此判斷。他手忙腳亂的穿起軍裝,轉移了話題。
“你剛才說所有人都在等我?發生了什麽?”
“嗯,有個好消息。”安妮的語氣略微興奮了些,“帝**已經撤退了!”
“撤退了?!真的嗎?”耐門停下正在系扣子的手,驚喜地問,“是不是他們已經認識到不可能靠武力解決一切了?”
“他們的炮位都已經撤空了。我們的偵察部隊已經确認,對方的臨時營地已經空無一人。沒有交火痕迹。”安妮肯定地點點頭,“我想,赫爾的人馬終于到了。不過,已經有三、四個連長帶隊自行出擊去追擊敵人了。這些家夥看到有功勞可立,就跳得比誰都歡呢。”
“由他們去吧。終于到了……援軍終于到了啊!我們沒在這裏白守!”耐門激動地披上大衣,沒有理會這一點點的不和諧音。“太好了,這樣戰争可能就打不起來了。等戰線穩定下來,事情應該還可以談判解決吧?”
“這就不知道了,這種重大決策估計還輪不到前線軍官來決定。我知道你一直想離開現役去讀高等陸軍學院,但還是别抱太大希望的好。”
“但不管怎麽說,這還是件好事,對吧?”聽到敵軍撤退,耐門還是激動得發抖。就算隻是沒人認同的擋箭牌指揮官也好,就算沒什麽指揮的天賦也好,他總算是撐到援軍到來了……
安妮拍了拍他的肩膀。“該走了,索萊頓,再不出擊就來不及了。你就甘心讓那些防禦戰時躲在後面的家夥把功勞都搶走嗎?”
“就算不甘心又能怎樣呢。畢竟還是要跟他們并肩作戰,不是嗎?”耐門攤了攤手,“我是很想要功勞,但功勞夠讓我離開現役就行。反正像我這樣的人是很難成爲将軍的,拿那麽多用不到的功勞做什麽?”
“做什麽?這……”聽到這番沒進取心的發言,安妮一時竟想不出怎麽回答。“功勞多一些,總比少一些好吧。”
“誰知道呢。”耐門聳了聳肩,“别談這個話題了,還是出發吧。早點見到特德伍德中校也好,防禦這裏就不是我們的任務了。”
兩人趕到營地正門,在那裏集合了部隊。安妮留下幾名不太樂意接受耐門指揮的尉官防守,帶着其餘的兵力順着對方留下的痕迹追去。對方撤退的路線是沿着肯格勒城西向南,去和他們的主力部隊會合,一路上辎重丢得到處都是,甚至還有些被人爲毀掉的火炮。他們并沒有遇到陷阱,也沒碰到在前面追擊的其他部隊,直到肯格勒的西門出現在視野内爲止。
“看!城門上沒有旗幟!”
不知是哪個偵察騎兵先發覺了城内的異狀。耐門和安妮快步奔到隊伍前面,發覺城門的?望塔頂确實是光秃秃的,沒有懸挂督政府的綠底十字旗,也沒有懸挂自由軍的旗幟。城門處一個衛兵也沒有,卻橫七豎八躺着幾十具穿着藍色軍大衣的屍體;刺鼻的硝煙味直沖鼻孔,令人難受的血迹和彈痕散落四處。從那扇碎裂的城門望進去,城内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就像戒嚴後的深夜一樣安靜。
“赫爾的人在這裏交戰過嗎?”安妮問道。
耐門小心地走近一具屍體,察看着他的軍銜和領章後搖了搖頭。“不,這些是督政府軍的人。難道他們也加入帝**了?如果這是真的,情況就有些棘手。現在的問題是,他們到底往哪個方向去了?這戰場附近的腳印和車轍都太雜亂了。”
安妮想了想,右手一擺,對着所有人下令道:“安靜!”
她命令所到之處,盡然鴉雀無聲。金發少女低聲念誦了一句咒文,閉起眼睛,高昂起頭,踮起腳尖,右手放在耳畔,就像在傾聽着什麽。她足尖輕顫,慢慢地、慢慢地将身體轉了三圈,最終側對着一個方向停了下來。
“這個方向五公裏外有交火聲。我想我們必須要快點,否則追擊出去的那幾個連很可能會撐不住。”
“走吧。”耐門一甩馬鞭,命令道。
安妮忙叫住他:“等一下,索萊頓。這可能是個陷阱,我們真的要去嗎?”
“要去。雖然他們是擅自行動的,但我對他們負有責任。”耐門沉重地點了點頭,“我不想抛棄任何友軍。”
當他們趕到那裏時,卻見到了完全在預料以外的景象。正在苦戰的遠不止出來追擊的那四個連,竟足足有兩三個團!
這支部隊依托着王者河和靠近驿道的一處土丘構成了陣地,在約兩倍數量敵軍的攻擊下苦苦支撐着。雙方隊伍的上空,都飄揚着無數面由三條碧綠色橫杠和天青色背景組成的旗幟,不多的幾面“戰戟”和“鐵灰十字”夾雜在其中幾乎就看不出來。
“是赫爾帶來的援軍嗎?”
“不,那是‘青河’旗幟!他們也是……督政府軍?”
在辨識出旗幟的同時,耐門心中的疑惑反而更多了。爲什麽督政府軍和督政府軍自己人會在交戰?爲什麽他們會放棄天然的防禦要點肯格勒?赫爾中校的軍隊到底趕到沒有?但這些疑問也隻是在心中一閃而過而已。現在要做的事情不是詢問,而是戰鬥!
“全軍前進!”年輕的中尉下達了命令。
部隊從側面切入了正在進攻的督政府軍陣列中。他和突擊連一起沖鋒在最前面,極大的鼓舞了部隊的士氣。督政府軍原本猛烈的進攻受到這一擊後很快就潰退了下去,耐門的部隊幾乎沒受什麽損失。在進攻方那些身着灰軍裝的帝國士兵們全部潰退下去後,士兵們搞不清楚哪些穿着藍軍裝的才是他們的敵人,便停止了反擊。
不久後,山丘上守軍的指揮官來到了他們這裏,還帶着兩個連的預備隊。耐門一眼就認出了這個正叼着煙鬥的少将。
“呦,中尉,幾天不見了。我們又可以合作了,這真令人高興。不過,你來的不是時候。”幾天前還在肯格勒訓斥他的埃加;歐根吐出一個煙圈,友好地向他伸出了手。
事态變化往往是如此之快,超乎任何人的想象。耐門撓了撓後腦勺,不太情願地也伸出了手。“少将……你又叛變回來了嗎?”
“是起義。我本想在他們撤退前給他們個驚喜,卻沒想到反而被他們算計了。這是帝國特務頭子設下的陷阱。”歐根把聲音壓低到隻有耐門能聽見的程度,“你知道嗎,他們已經向我們正式宣戰了。”
耐門倒抽一口涼氣。“已經……宣戰了嗎?不可挽回了?我們再努力也沒有用了?”
“不,有用。我們努力作戰至少可以保證自己不當俘虜。遺憾的是,我不能保證我們不會死。”歐根躲開了耐門的目光,“把你和你的人拖進這個陷阱,我很抱歉……恐怕援軍今天不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