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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12月25日,是正統教會和新教會的主節――神臨節。這一節日的設立,是爲了紀念第二次塔蘭托公教會議。
那是在标準曆322年的12月24日晚上。
結束了又一天混亂議程的督主教們回到各自的教派中歇息,讨論着教義,進行着形而上學的思辨。在白天的會議中,由于皇帝克萊昂;提奧德斯坦的調解,東方各督主教終于準備接受洪裏納斯提的條件,将那些分裂主義派系逐爲異端,并決定在第二天正式簽署會議決定。
就在那個晚上。正當各派别都祈禱完畢要就餐時,卻有十二名督主教和正主教從各自的餐桌旁站起,不約而同地走向已經空無一人的塔蘭托神殿正中。
人們驚疑不定地呼喚他們的名字,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這些神職人員就如同着魔一般,來到了正神殿的中央,分别走到一名輔神的面前,鄭重其事地跪下。
在那裏等待他們的,是十二套嶄新的紅色教袍,邊緣都閃爍着紫色的神聖光芒。成百的主教和神官跟随他們而來,他們都聽到了屬于神的聲音。
“凡人啊!你們已經到了選擇的時刻!是再次屈服地驅逐你們的同伴,還是選擇起身用義理抗争?!”
第二天,所有的東方督主教都選擇拒絕在“第二次塔蘭托公教會議決議”上簽字,并聲明同大公教會決裂。
聽到神恩的十二名主教,在這一天按照神的意旨,書寫了“諸神契約草案”,由此産生了綿延不絕、影響後世千年曆史的正統盟約教會。在接下來的曆史中,這個教會将令大地顫動……
當然,這個事件後來受到很多曆史學家的質疑,也是個不容否認的事實。
“不過,他們是什麽時候決定開始吃火鳥的呢?不,在簽訂盟約的時代,真的有火鳥這種動物嗎?”
回憶着關于神臨節的知識,站在要塞門口清點火鳥數量的年輕中尉憤憤地想。這種肥肉多多、圓滾滾的大型家禽究竟是哪個年代變成神臨節的常備食物的?而且……爲什麽這種東西會被叫做“firebrid”?雖說這東西的确會“噴火”……
“索萊頓中尉,這裏是第十一要塞連收集的一百五十隻,已經清點完畢,請過帳!”
裝滿上百個鐵籠子和竹籠子的火鳥在他眼前攢動着,圓滾滾的,散發出一股淡淡的硫磺味道。火鳥已經不會像他們的遠親――鳳凰那樣噴火,但是也是擁有火囊的。士兵們提着這些土黃色和灰色的家禽,在要塞的道路上出出進進,将這些家禽分配給各個防區。
“隻有一百五十?任務不是兩百三十隻嗎?還有,這個均價?”瞟了一眼那個金錢數字,耐門有些詫異地問。
“啊,我們跑了四、五個村子,就收購到這一點。村民說今年北法忒斯歉收,派洛人前些日子過來爲了神臨節而大量收購,我們來晚了。”
“好吧,我會寫進報告裏的。我現在到南岸要塞去看看南部守備隊的收獲,如果可能的話調劑些過來。”
耐門;索萊頓在那張紙上簽了名,蓋了參謀本部後勤副官的印章,又叮囑道:“我先到南岸去,你在這裏留幾個士兵。如果還有其他人回來,通知他們先把火鳥送到外堡去,這樣南岸過來的調配起來會方便點。”
“遵命,長官!”那少尉連長給他敬了個軍禮。耐門隻是稍稍點了點頭,就轉過身急促地向着渡江碼頭走去。
今天明明是新年假期的第一天……他卻從起床一直忙到現在。後勤工作本來就繁重,再算上這“神臨節特别補給”就更加雪上加霜。參謀部下面本來應該是有後勤部門的,但這個後勤部門全數失陷在了倫尼;要塞本來也是有後勤部門的,但這個後勤部門卻不是給一個一萬兩千人的自由師準備的,他不得不抽調十個要塞連隊去擔負這些額外的草料和奢侈品的收集工作……
“要是哪裏有不需要補給的百萬大軍就好了……負責收集烤火鳥的‘直屬中尉’嗎?”
負責在南岸和北岸之間交通的船隻現在還都沒有回來。他歎息着在休息椅上坐下,憧憬着戰史和傳奇小說裏面那些如幽靈般調動運轉的軍隊。然而,從理智角度講,他知道無論怎樣的部隊都不會擺脫後勤噩夢。
“中尉,下次抱怨工作最好找個僻靜的地方。俗話說‘不抱怨工作和上司的軍人不是好軍人’,但讓上司聽到的也不是。工作還順利嗎?”
這寒冰一樣的沉靜語氣讓年輕中尉的背上起了雞皮疙瘩,這個聲音他絕不會聽錯。剛才他怎麽會沒有注意到這個人?佛提堡要塞中隻有一個人能讓所有人都感到害怕:憲兵隊長塞恩;康斯坦少校,他袖章上那“鞭子與利刃”的徽記總是讓敵我雙方都很膽寒。
“還好吧。正在忙今晚的火鳥大餐,數量上還有點差……”
“我不關心你的火鳥,那東西和憲兵隊無關。”塞恩直趨主題,“我一直在考慮昨晚你們的報告。那人就真的什麽都沒做嗎?帝國擁有很多我們尚不了解的魔法,他有沒有什麽做過任何可疑的事情,或者說過奇怪的話?”
耐門心中一緊:還是來了。看來,那個“私生子”拉斯塔子爵之後确實什麽都沒幹,但這反而引起了塞恩這個反間諜老手的懷疑。
“讓我想想……在我的角度看來,他似乎沒有什麽特殊的行爲,探測魔法也沒有反應。還有……”
“還有什麽?”
要不要問一下那個“霧鷹”的事情?少年猶豫着,還是沒敢開口。這個話題太容易招來塞恩;康斯坦的懷疑了。
“……他曾經屢次提過想要早日拜谒戈瓦爾元帥,好完成他的使命。我印象裏面至少有三次。或許他真的就隻是個不想惹麻煩的特使?”
聽到中尉的這個判斷,塞恩少校竟然冷冷地嗤笑了一聲:“不可能。我在總部做了十三年的憲兵副官,直覺告訴我這個人一定肩負有特殊使命。今晚你和伊蒂絲上尉值班的時候,可以特意放給他一點自由,看他會不會露出馬腳。”
誘捕?耐門倒抽了一口冷氣。要說誘捕……該誘捕的很可能就是他自己吧?
“這算是命令嗎?”他壓低聲音問道。
“口頭命令,我會記得,但不會負責任。用心點。”塞恩;康斯坦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渡船來了,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
耐門;索萊頓一怔。塞恩少校居然是特意來找他的?這事情似乎有哪裏不對……他突然明白了這個命令的深層含義。
“這個命令的意思是說,要悄悄找個把柄打發他回去是嗎?這個是戈瓦爾元帥的命令?”
憲兵隊長停住腳步,抛下一句話:“照你自己的理解、爲了國家利益去執行這個命令。同樣的命令會發給伊蒂絲上尉,這是最高機密。”
這句話的意思翻譯過來就是“默認”――但他沒說到底是誰的命令。如果出了纰漏,顯然就是他和伊蒂絲負責……
“照我的判斷嗎……?麻煩啊。”耐門;索萊頓用力抓了抓頭發,這複雜的局面令他左右爲難。他知道無論對哪個大人物來說,自己隻是一個随時都可以犧牲掉的一張牌……畢竟可以用的魔法師就這麽幾個。
但他自己也有幾張牌可以選擇――因爲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受命于多少人,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會選擇哪一方。
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火鳥全部到位隻是第一步。計劃中的一千一百隻火鳥,總算在南翼要塞各後勤連的努力之下湊齊了,還略有盈餘――但時間也已經到了傍晚。
見數量清點沒錯,耐門便跟着最後一批火鳥一同乘船回到北岸,準備去中央會場報告結果。出去巡邏的内河艦隊已經泊港了,現在南北兩岸的運力充足了許多。
整個佛提堡一萬兩千名駐軍,有一大半都在北岸要塞。北岸要塞中央的大操練場被布置成了可以容納三千人的中央會場,從德蘭來到這裏的第十師殘部和駐留艦隊的官兵們将在這裏度過神臨節的前夜。負責這三千人大會場布置的,就是第二參謀彼得;庫森少校。參謀部裏面每個人都知道,事務性工作絕不能叫吊兒郎當的最高負責人埃加;歐根中校來做--光想象這會場上遍布白色樹膠殘骸的景象就夠了。
“小心運送,綁住它們嘴的布條不要松開!”
“六班、七班、八班各送五十隻到三個防區的會場!”
“傳令兵,去南翼司令部再請調一個要塞連過來,桌子不夠用了就搬參謀部的!”
“那邊那些桌子挪開點,給射擊大賽騰出地方!”
庫森少校指揮着三個連近四百人正在布置會場,同時還遙控着北岸要塞其他三個防區會場的布置。他的身影在整個會場的各個角落穿梭着,有條不紊的控制着一切,似乎就算事務再多幾倍也不能讓他手忙腳亂。耐門略帶羨慕地贊歎了一聲,才走過去将報告交給他。
“庫森少校,今晚晚宴所有的火鳥、火腿和香腸已經到位,這裏是最後的報告。”
彼得;庫森接過報告,掃了一眼,就丢還給他:“火鳥數量和帳務對不上。檢查最後的總數量,差了二十。發放數量上也有問題,今天早上北翼四個衛堡都加強了一個步兵連,你沒計算進數字去。”
耐門一愣,立刻拿回報告躲到一邊,列出算式演算了三分鍾,才不情願地承認自己計算錯了。他将重新将修正後的報告交給長官,目光不自然地瞥向一邊,盯着不遠處操練場上豎着的幾根杆子。那幾根杆子紮眼地豎立在那裏,看起來很眼生,似乎是今天剛裝起來的。
“嗯,這次數目對了。”庫森少校在報告上簽過名,“交到參謀部去吧。對了,今晚你也要報名打火鳥大賽吧?留着點精神,到時候要是魔法不夠可就出醜了。”
“打火鳥大賽?”耐門條件反射地問了一句。
“啊?你沒打過嗎?”少校顯得頗爲驚訝,“這不是每年神臨節都必定要舉行的嗎?你以前在守備師沒有打過?”
“那個,我入伍剛一年多,去年神臨節還請了假回家……”耐門敷衍道,希望少校不會起疑。
還好,庫森少校真的沒有起疑,而是扶了扶眼鏡,開始認真地給他解說這個傳統到不能再傳統的娛樂活動。
“你知道火鳥爲什麽受軍人歡迎嗎?或者,你知道火鳥這種家禽的曆史嗎?”
見索萊頓用力搖了搖頭,庫森繼續說,“因爲這種魔法家禽不需要專門生火就可以做熟。它們的遠親據說是某種會噴火、會複活的危險鳥類,最早本來是想當成空中武力馴服的……沒想到最後卻馴化成了肉食用動物。雖然大多數火鳥都已經不像他們的遠祖那樣會噴火,但火囊還在;隻要想辦法引燃它們胸部的火囊,火焰就會在火鳥的消化道内部延燒,最後把自己烤熟。打火鳥就是在很遠的距離上,用火焰魔法、火箭或者會産生高熱的東西打它們的火囊……明白了吧?”
“哦……那麽會有危險嗎?比如說,火會不會噴出來?”
少校撲哧一笑:“當然了!要不然我們怎麽計分啊?打火鳥大賽中,第一個擊中火囊,讓這些家夥噴出火來的人就優勝啊。我們準備了很多項目,不過傳統上參謀部直屬部隊是全都要派人參加的。我們在倫尼總部的比賽中可是常年席卷走一半以上項目的優勝呢!”
“項目?”索萊頓來了興趣。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很好勝,聽到優勝就會興奮起來。
“嗯,按照傳統項目應該是有六項:男子搏鬥分數賽、女子搏鬥分數賽、物理狙擊賽、無限制狙擊賽、投擲狙擊賽、火鳥守衛團體賽。你想參加哪一個?那個投擲狙擊賽我先預訂了,守衛團體賽則是所有人都要參加的。”
耐門索性繼續問了下去:“分數賽?狙擊賽?守衛賽?”
少校扶了扶眼鏡:“啊,分數賽就是指參賽選手在場地範圍内使用指定的武器點燃火鳥,點燃數量最多的人勝利。而狙擊賽則是所有參賽選手在一定距離以外,引燃綁在柱子上的火鳥。至于守衛團體賽,則是給參賽隊伍各分配五隻火鳥,先将對手的火鳥全部點燃者勝利……”
“等一下,我有個問題。打這些火鳥的時候,火鳥……”耐門頓了一下,“……還是活着的嗎?我們是打活火鳥?”
“當然了。打死的還怎麽競賽啊?”庫森少校斜了他一眼。
年輕的中尉倒抽了一口涼氣,嘴唇蠕動,低聲自語道:“好野蠻……”
一抹寒光從庫森少校的鏡片上掃過。“等一下,你說這有着悠久傳統的活動野蠻?你在侮辱一個偉大的傳統啊,中尉!你在軍校沒有學過關于火鳥的曆史課嗎?你是怎麽上課的?!讓我給你補上這一課,以便了解自由軍的光榮傳統……”
耐門;索萊頓立刻頭大如鬥。他現在總算明白了彼得;庫森的本質:他是一個好爲人師的嚴肅男子。他連珠炮般的曆史叙述可以概括如下:
在百多年前某個神臨節的晚上,一支起義軍收集到唯一的補給品就是火鳥。他們預定的偷襲計劃讓他們不敢停下來紮營起火,于是他們就用火鳥本身的“自烹饪”特性度過了那個晚上――并成功奪下了重鎮肯格勒。他們成功切斷了帝**隊的增援和後勤,并讓帝國的幹涉軍無一得返――因此他們決定從此在自由軍中将打火鳥大賽作爲一項傳統。
“……而你竟然敢說這項傳統野蠻?!”少校随手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一杯水,一飲而盡。
“是,是,我再也不敢了……我報名參加男子搏鬥分數賽好了。”耐門迅速作出了決定:現在最好的決定就是轉移少校那嚴肅的注意力,“我要先去交報告,失陪了。”
庫森少校皺了皺眉頭:“現在的畢業生……唉。時代真的不同了。”
索萊頓裝作沒聽到長官的怨言――他不想再增加更多的破綻。回想起來,在他十八年的人生中,他甚至都不知道火鳥可以通過打擊火囊這種方式來直接烹饪……
那是因爲修女和黛妮卡都強烈反對這種“野蠻人”的做法。每年的神臨節,就算福利院的财政狀況允許,他們也隻能吃到按照普通做法烤好的火鳥。
想到這裏,一陣濃厚的思鄉之情浮上少年的心頭。
他好想回家。
不知道家裏現在怎麽樣?也許該送個信回去才是……要不然他們以爲他已經死了該怎麽辦?
“如果是真的,不曉得黛妮卡會不會替我掉淚呢?”
不知爲什麽,想到這一節的時候,他的心情居然好了些。
此時的黛妮卡;薇倫及她疲勞的朋友們――
正驅趕着快要口吐白沫的坐騎趕路中。
還有一百零五公裏,估計晚飯肯定沒有烤火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