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
渡過王者河之後,車隊的行進就像鍾表一樣準确。中午時分,邦妮命令護衛們打起有克羅索兄弟銀行徽記的旗幟,一改在王者河東岸前進時的低調,大搖大擺前往肯格勒的南門。見到他們如此張揚地前進,守衛南門的警衛隊也不敢怠慢,派出了一名副連長帶着一整個排上來恭敬有禮地盤查。
“我們是受到儒洛克律修會的邀請而來,爲了我們祖國的和平在肯格勒要舉行義演。這位是以少女天才而聞名的管風琴和鋼琴演奏家梅蒂;克羅索小姐。”
化身爲管家的邦妮;塞菲爾嚴肅地對守軍說。聽到“儒洛克律修會”這本國最大的新教團體之名,那副連長沒有找到理由攔阻。在結束了例行的檢查之後,他還特意撥出幾名士兵爲車隊帶路,前往律修會的本部――聖沃倫斯大教堂。到大教堂門前後,她讓士兵們離開,自己走到車隊的主車門邊。
“克羅索小姐,我們到達目的地了。”邦妮的聲音很輕,且恢複了女聲。在整個車隊裏面,隻有梅蒂一個人知道邦妮的女性身份。當初和喬治;克羅索商談的時候,身爲“純金”負責人的她費了好大力氣才說服銀行家讓他的千金同她同行――邦妮懷疑,假如她自己不是個女性,喬治;克羅索就甯可選擇破産。
談妥之後,那滿臉嚴肅的銀行家還語重心長地反複叮囑她,要看好沒離開過倫尼以外的梅蒂。當時邦妮滿口應承下來――因爲她不知道看好一個驕縱的16歲千金大小姐居然這麽難……
“我們已經到了?這裏就是肯格勒了嗎?肯格勒,肯格勒!”
随着急切而興奮的叫聲,車門“砰”地一聲被推開,猛地撞在地上最強的新教牧師額頭上。邦妮急忙按住禮帽,捂着額頭退開兩步蹲下,平日的風度無影無蹤。那可愛的金發少女都沒顧得上看她一眼,就順着聖腓力大教堂的台階向上奔去。見到這一幕,低聲的嘲笑在護衛們中間爆發出來。
(覺得我好像被曆史騙了……這個梅蒂;克羅索真的是……初代blood rose之一嗎……)
女扮男裝的管家在心中如此想着,吩咐護衛們看好車隊,自己邁開大步跟着梅蒂向着台階頂端的大教堂沖去。她必須要在梅蒂同大教堂的牧師們發生沖突之前趕到大教堂裏面去,否則就會有大麻煩……此時,邦妮發現她又估錯了一件事情。
那穿着高跟鞋、提着禮服裙的金發女孩,就好像一陣風一樣輕盈地越過了聖沃倫斯大教堂前的六十六級台階。邦妮從沒有見過,也從沒有想象過穿着高跟鞋的人可以跑得那麽快,那麽迅速――即便是穿着褲子和馬靴、用着靠魔法定制的完美身體的她也追不上那女孩的腳步。梅蒂在一群辯論經義的牧師當中沖過,撞倒了一名抱着大摞書籍的典籍管理員,打斷了幾名虔誠信徒的祈禱,跑進了教堂裏面無影無蹤。
(梅蒂;克羅索,第一代的紫色玫瑰……将音樂魔法理論化、系統化,組建了仲裁協會音樂魔法部限制此種魔法的使用……身爲某人的左右手和先驅者的一員,其音樂魔法在第五次自由戰争、柯曼革命、複辟戰争之中皆有傑出表現,在第一代的組織之中負責南方事務,功勳卓著……參與了異界結界封鎖計劃,心思缜密、計算準确……)
邦妮一邊回想着組織秘密曆史裏面對梅蒂;克羅索的介紹,一邊微笑着點頭哈腰向生氣的神職人員們道歉。回到這個時代已經這麽久了,她還沒有如此尴尬過。
(難道是因爲第五次自由戰争沒有立刻爆發的關系?到底是什麽讓這個天真的女孩有了後來曆史上這麽大的轉變……那該叫做命運嗎?)
她決定先不去管那千金大小姐自己的旅遊,自己順着教堂左側的回廊向前前進。聖沃倫斯大教堂是曆史上最古老的大教堂之一,建于标準曆560年,其名字來源于聖塞迪;沃倫斯;教堂本身在宗教改革之後移交給了新教四大派系之一的律修會。經過充滿古典氣息的白色大理事回廊後,就是律修會最高主管執主教的房間。
“先生,你有預約嗎?”一名牧師阻住他的腳步。
“有的,尊敬的教士。”邦妮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封信,信封上蓋着一枚不大的藍色印章,“拿進去通報執主教閣下。”
“s.o.r……革新會教士……?”那教士有點詫異地問。衆所周知,新教并沒有教廷一樣的權威核心,最重要的組織結構就是信徒以十萬計的四大修會:律修會(societydiscipline),樸修會(societyaustereness),自省會(societyintrospe,協約會(society),再加上十多個中等規模的修會――這裏面并沒有革新會的名字。
“你通報就是了,執主教閣下一定知道。”邦妮搓了搓手。身爲後世的精英牧師,要打入新教的核心階層,果然還是用這個修會作爲突破口會比較好吧……
革新會(societyrefor,新教諸派系中唯一沒有普通信徒和低階牧師,緻力于神術技術改良的修會。人數很少,但卻代表了新教對抗舊教的希望。
當天早些時候 肯格勒東南約55公裏 中立區域
隊伍緩緩前行,馬蹄踩在殘枝之上,發出“咔吱咔吱”的聲音。在這個季節,幾乎沒有樹葉的森林看起來是棕黑色的,還有群鴉從中飛起,有些陰森。見到飛起的大群烏鴉,隊伍裏面爲首的騎士拉住馬缰。
“有古怪。大叔,你和女士們殿後。”修蘭向身邊的陰沉男子招了招手,兩人同時揮動馬鞭,奔向烏鴉飛起的地方。
“喂喂,活到變成大叔的年齡,就已經是件很難的事情了……”傑特;尼頓有些不滿地反駁道,不過修蘭的馬已經消失在黑森林之中。在他們的馬經過後,又有幾隻烏鴉飛起。牧師大叔攤了攤手,翻身下馬。
“女士們,前進慢一點,小心中到陷阱。陷阱偵測書就由我來用吧,但我不保證每個陷阱都能探測到。”
“好的,謝謝。”黛妮卡悄悄地握緊了新買的權杖,有些緊張地回答;而另外一位女牧師隻是矜持地點了點頭。
今天是他們接受這個任務以來的第七天,也是隊伍滞留在肯格勒以南的第十天。昨天剛剛領了第二次薪水,隊伍的财政困境又一次得到了緩解。
任務是派克;塔普通過盜賊工會搞來的。任務内容聽起來不難:警戒倫尼政府軍警戒線以北的區域,對該區域中的可疑人士和強盜進行肅清,生死不論,如果帶回俘虜的話有額外報酬。
“但爲什麽是盜賊工會?”當時黛妮卡好奇地問,“這種任務不是應該直接公開委托嗎?”
“大概是爲了防止輿論批評吧。畢竟,不能明說這個任務目的是爲了切斷北方政變軍的物資供應和消滅政變軍的偵察斥候啊。”牧師大叔對她解釋,“報酬不錯,還有預付金,也不血腥,就做吧。”
由于他們的隊伍擁有四個法術使用者,很容易就通過了公會的篩選,拿到了足以解燃眉之急的金額。
“加上昨天的第二次薪水,和前面那些可疑俘虜的賞金,這筆錢差不多夠全隊用半個月……”已經升任隊伍賬房的黛妮卡漫不經心的策馬前行,計算着接下來的花銷。照目前的狀況,隻要這個任務還能幹十天,隊伍的經濟問題就可以解決了。也沒有白費每天和蕾芙吵的那一架,她有些欣慰地想。
“大叔,法師小姐,你們過來看看!”從不遠處傳來修蘭的喊聲,三人急忙跟了上去。
烏鴉群的聚集果然是有原因的。森林深處原來是一條有些隐蔽的古道,浮土上面拓着很新的車輪印和馬蹄印。一輛馬車就倒在小道邊,被火焚燒過;十多具屍體亂七八糟的倒在它附近,穿着不同的铠甲和服飾,散發出的屍臭引來了烏鴉。派克;塔普正蹲在屍體旁邊,檢查着屍體。見到這一幕,蕾芙;納姆洛克小姐有些厭惡地用手帕捂上了鼻子,策馬退開兩步。
“大叔,你熟悉南方的物品和徽章,來确認一下車隊的身份。薇倫小姐,你能不能用魔法調查一下這約是多長時間前的事情,他們身上有沒有魔法造成的傷痕?”修蘭猶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呃……如果不願意做也沒關系。”
“沒關系,我做。”黛妮卡毫不猶豫地翻身下馬,靠近屍體蹲下,開始端詳那些傷口和燒焦的位置。
屍臭沖進她的鼻腔,隻有16歲的少女隻是皺了皺眉頭。她暗暗告訴自己,她已經習慣了屍臭。她必須習慣這種味道。
傷口主要是槍傷,但大多不緻命;緻命的那些都是矛傷。黛妮卡将聚集的左手的探測光芒靠近傷口,并沒有魔法反應。她留意到一個細節:大多數傷口都是從背後或者側後刺入的,這似乎有些奇怪。她又把注意力集中到火傷上:這次的結論顯而易見。範圍内同程度的灼燒,很明顯是魔法――火箭或者火把造成的灼傷一定是不平均的。
“一個到兩個小時。”旁邊的派克;塔普先開口了,“南方。”
傑特大叔也得出了結論:“他們的馬車不止一輛,應該是北方軍隊的人。死在這裏的,是一隊跟我們一樣的傭兵,大概六個人;對方的護衛也損失了四個。如果向南面走了一到兩小時的話,還能追上。”
“有魔法,但是等級似乎不是非常高。”黛妮卡也跟着得出了結論,“用火焰魔法的目的可能是爲了掩飾,但掩飾得不太好。但要注意,對方可能有個經驗很豐富、動作很快的長矛手。”
修蘭皺了皺眉頭,轉向蕾芙:“女士,我們表決吧?食指是追,中指是不追。”
五根食指豎了起來,都指向天空。
當天晚些時候 肯格勒 聖沃倫斯大教堂内
邦妮推開那扇厚重的紅木大門,走進執主教的房間。一進房間,她就看到正對着的牆上挂着醒目的橫幅:“紀律即是團結團結即是力量”。一名老者正筆挺地站在那橫幅下方,背對着她,似乎正在閱讀那封信。
“不愧是以人海戰術聞名的律修會。”邦妮苦笑了一下,她知道百分之八十的自由軍駐軍牧師都遵循律令之道。爲了對執主教表示尊敬,她摘下了禮帽,将嗓音換回女聲的真聲。
“最尊敬的執主教閣下,一名來自革新會的教士在此谒見您。”她嚴謹地遵循禮節。不同于繁雜的正教體系,新教中大多數的教師都是平等的,隻是按照年齡、資曆和地位改換稱呼。即便是一個普通的老牧師,也可能擁有轄主教或者執主教的敬稱。新教一共隻有四級教職:教士、教長、轄主教、執主教。
執主教将信放在桌上,轉過身,端詳了一下她。“你是兄弟,還是姐妹?”
“姐妹。”邦妮決定不對這位老者撒謊,“來自倫尼。今次來,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帶給您,并還有幾件小事情想要尋求您的幫助。”
“先說好消息吧,”老人答道,“s.o.r的好消息,一定振奮人心。”
“我們已經擁有了完全治療術。”邦妮淡淡地說,“這是我們革新會自宗教改革以來最偉大的成果之一。”
“砰”的一聲,桌上的茶杯掉在地下,粉碎。老主教的雙手按在桌上,不住地顫抖,努力讓自己的身體不倒下去。
“我……可以看一眼嗎?”老者充滿希冀地問,“我希望你是會這個魔法的。不必用出來,就讓我端詳一下那美麗的海藍色光芒吧。”
“謹遵台命。”邦妮伸出右手,喃喃地念着禱文,豎起食指。一縷微微的藍光自她的食指尖端浮現,接着是豎起的中指、無名指、小指。藍光逐漸變深,變純,變清澈。就像無盡的大海那樣,自四指的尖端向下延伸,延伸,延伸,直到覆蓋了整個手掌。那令人目眩神迷的海藍色光芒,覆蓋了整個房間。直到那光芒消逝之後,執主教還愣了許久才恢複正常。
“我……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看到新教擁有這個魔法。我沒想到。”執主教喃喃自語,“無論那個壞消息是什麽,也無法掩蓋這個魔法的光輝。”
“壞消息是,我們現在還沒有找到任何一種可以依賴律令之道使用這個魔法的辦法。我們也沒有找到依靠樸行之道、自省之道、稱義之道使用這個魔法的辦法。”
執主教沉吟了一下:“那……我可以冒昧地問一下,你們是怎樣用出這個神術的呢?”
“我們是遵循複數的美德和反複的自省才完成的。現在,我們并不知道要那些美德才能做到這一步――但我們已經證明了這可以做到。或許,我們可以試着擴展美德的内容與範圍……倘若不死守一種教條的話,我們或許就可以沖破藩籬。美德帶來堅定的信仰,堅定的信仰帶來堅定的自我意志,自我意志即帶來力量。”
邦妮小心的透露着那本十多年後才該出現的巨著《神聖魔法原理》上面的内容。可以容納他人自由,不死守教條的律令,不隻嚴格要求自己,更普及簡樸觀念的樸行,互相糾正錯誤,互相敞開心靈的自省,不隻普及教義,更普及正義、美德和信念的稱義。
執主教沉吟了半晌,終于露出微笑:“我想,我知道我們律修會日後該如何做了。現在,請你說出你的要求吧,如有差遣,一定遵循。”
聽到這句話,邦妮在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那麽,我需要借用聖沃倫斯大教堂的管風琴、鋼琴和聖歌班,以及這裏的大禮拜堂。這幾天我家小姐要在這裏舉行義演,還望您多多協助。當然,我的革新會教士身份,還請多保密。”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她換回了男子嗓音,“我希望能借用律修會的力量,盡可能多邀請肯格勒的各界名流前來。”
執主教面露難色:“從明天開始可以嗎?”
邦妮;塞菲爾思忖了一下,戴上了禮帽:“也可以,但當然是越早越好。我們這幾日便住在這裏,雜務的話還請多多關照。請告訴您可敬的教士們,我的名字是布魯托;盧瑟,管家布魯托;盧瑟。”
執主教點了點頭,欲言又止。他最後還是沒問這名年輕女教士本人的名字,但他已經預感到面前的人會成爲未來的新教之星。
“對了,如果您的教士見到一位金發的可愛少女,麻煩溫柔得把她帶到我的房間裏安置好。那是我們的演奏家。”她又補充了一句。
出門将車隊安置下來後,邦妮叫了一輛出租馬車悄悄離開:“去第二國務秘書的官邸。”
“尼古拉;馬基雅維裏閣下嗎?”就連車夫的聲音裏也帶着一絲顫音,“那人可是個狠手,你知不知道他往日的事迹?”
“啊,說來聽聽吧……”
正在和車夫閑聊的她還不知道,第二國務秘書此時隻有一半在肯格勒。
同一時刻 肯格勒東南約70公裏 中立區域
追出了半個小時的路程後,車轍終于到了盡頭,消失在一處急轉彎後面。冒險者們在樹林後面停下馬步,傾聽附近的動靜。
周圍竟無一絲聲音,寂靜到有些壓抑的地步。
“寂靜結界,”黛妮卡低聲道,“雙方可能正在激戰……”
話音剛落,一聲刺耳的悶響傳來。黛妮卡轉過頭,見一支閃爍着黃色光芒的魔法箭正插在身邊的老樹上,直沒至羽!
“卧倒!”修蘭對身邊的同伴低吼一聲,自己一矮身從樹的另外一邊沖了出去。幾乎是同時,兩名牧師各自丢出了一個驅散術,破除了那個寂靜結界。
一瞬間,槍聲和弓箭破空聲大作,吼聲連着兵刃相交聲,黑森林的寂靜已蕩然無存!
黛妮卡跟着修蘭跑出幾步,發覺拐角後面是一支由三輛馬車組成的小車隊,正被一支二十餘人的騎兵小隊包圍着攢射。三輛馬車組成一個環形,勉強抵擋着攻方的箭林彈雨。她仔細一看,發覺這騎兵小隊裏面竟有不止一名長弓手!――在這個時代,還仍然堅持用弓箭的人,無一例外都是使用魔法弓箭的人。不止一把魔法弓,這包圍隊伍實力相當驚人!
“什麽人?!敵人的援軍嗎?”“派幾個人去幹掉他們,不要留活口!”
包圍者們交頭接耳了一下,就派出了幾個人在火槍隊和一名魔法弓手的掩護下向他們殺來。
“喂喂,連敵我都沒搞清楚,這麽魯莽不妥吧。”傑特大叔抓了抓頭,無奈地道,“沒準我們還是友軍咧……”
“殺吧。”派克簡短地回答後,身影消失在森林的黑色之中。
蕾芙也抽出了自己的兵器――一柄蛇形法杖:“真可惜,我還沒看清楚哪邊長得比較像好人。”
黛妮卡皺了皺眉頭:“我猜,是防守方吧。你看,他們的臨時指揮官居然還是個女人呢,想必是中了埋伏,已經死了不少人了……”
她指了指車隊中央那名梳着淺綠色馬尾的成熟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