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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人微笑的一刹那,索萊頓就知道不對了。
雖然并沒有感覺到魔法的波動,但那笑容實在是太詭異了一點。他的目光好像受到了什麽東西牽引似的,死死地釘在那笑容上,再也移不開來。他用餘光留意到,并不隻是他的目光被釘在這個人身上,場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釘在了他的身上。從老人到小孩,從男人到女人。
不對勁……完全不對勁。他死死地攥住手中本打算拿去給其他人消毒的那瓶聖水,用意志力對抗着那神秘的力量,努力讓自己的眼珠轉動。
貫徹自己的意志。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自己認爲正确的事情。他應該要成爲一個了不起的人,不可以在這裏受這種人的控制!
這樣的想法,在少年的腦海内沖突着,卻無法打破那枷鎖。他的瞳孔,仍然固定着,隻能看着那人的笑容。
爲什麽?難道我的人生就真的這麽……沒有希望嗎?難道就真的……會一事無成嗎?
消極的悲觀自憐想法不受控制地從心底湧起,他隻感覺眼前一花,就再也無法想什麽了。
索萊頓愣愣地看着那個男子摘下兜帽,才發覺他是一個極爲英俊優雅的美少年――不過這對他已經毫無意義。他似乎聽到那人說了些什麽,卻無法明了其中的意思;他所知道的,隻有他應該照着那些很有道理的話去做。
“你們都是善良的市民,都渴望着安甯的生活。但,你們聽到那歌聲了嗎?那充滿憤怒的歌聲!邪惡的軍隊正在殺戮人民,你們要用你們的力量阻止他們!投入這場奮戰之中吧,那将給你們帶來和平!用你們的血肉之軀,阻攔住鋼鐵怪物的暴行!”
“帶來和平……”
“帶來和平……”
人們重複着那美少年的話,站起身來,向他的身邊聚集而去。人和人推擠着,湧動着,就像一大群無目标的螞蟻。索萊頓也夾雜在他們之中,慢慢地向前挪去。在他的身邊,有剛才那些打過他的人、有那些教堂的修士、有那些曾經高呼過救世主萬歲的人們、甚至也有剛剛殺戮過市民的政變軍潰兵。不過,少年對此都已經毫無所覺,因爲他已經被那和平的美好前景所控制……
“你們這些惡徒!竟然在這神聖之地使用魅惑的魔法!”
猛然間,憤怒的聲讨聲在人群中響起!那名貌不驚人的老牧師,竟然抵抗了這效力強大的敬畏魔法!
“永眠吧,畏光者!”
他奮力将手中的聖水瓶擲出,擲向那吸血鬼。眼看就要擲到,突然一個身影擋上前來,正好隔在聖水和那美少年之間。脆弱的聖水瓶碰到他就爆碎,将聖水澆了這人一身――卻沒有産生任何效果。
老牧師吃了一驚:“你不是不死生物?!爲何要幫助……”
“因爲我是‘第一稅官’。”那貌不驚人的男子回答着,從腰間抽出了閃爍着銀光的嶄新長劍。牧師見狀,急忙想用魔法反擊,卻被一陣疲勞所襲擊――剛才,他用的治療魔法實在太多了,以至于已經沒有餘力抵抗這一劍。“第一稅官”快步上前,一劍刺穿了老牧師的心髒。
老者用手緊握劍刃,似乎不肯倒下,不肯承認這個現實。稅官斜睨了他一眼,拔出劍來;老者那虛弱的身體還是沒有倒下。他不耐煩地踹了一腳,老人的屍體才轟然倒地,眼神中還帶着不甘和憤怒。
“看吧,這就是阻擋和平的下場!”逃過一劫的美少年吸血鬼大聲道,“這是不會有好下場的!阻擋和平者,死!”
“阻擋和平者死……”
“阻擋和平者死……”
人們低聲重複着,從老牧師的屍體和鮮血上踩了過去。潔白的教士袍沾滿了鮮血,又被踐踏成了黑紅色。
這一幕全都映入了索萊頓那虛浮的眼簾之中。少年的肩膀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下。
“如果迷惘的話,就照着你心底的想法去做吧。不要管别人的看法,做你能夠做到的事情。”
老者不久前的聲音回蕩在他的腦海中,将他從那虛無中喚回。
我…不…可以…在…這裏…就…屈服。
我…不可以…在這裏就…屈服。
我不可以…在這裏就屈服。
我不可以在這裏就屈服!
――在這個世界上,精神決定力量。如果一個人有足夠堅強的精神,有足夠堅定的信念,堅持自己獨立的思考,就絕不會受到其他人的左右。
索萊頓繼續跟着人群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憑着自己的意志。
在走到老牧師的屍體前時,他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踩了上去,憑着自己的意志。
對不起。少年在心中這麽向老人道歉,握緊了手中的聖水瓶,憑着自己的意志。
人群蠕動着,走出了佛蒂拉大教堂,茫然地向大街上走去。類似的龐大人群,還集中在了倫尼幾乎所有的幹道之上;倘若是由政治家号召的話,大概就會被冠上“5萬人反戰示威大遊行”之類的名号了。
索萊頓謹慎地擠在人群中,慢慢地接近那兩個人。很快,他就可以聽到他們的對話了。
“還有多少條路可以通行,左翼第二騎士?”第一稅官問他的同伴。
“還差兩條,通向東方的所有路就都堵住了。北面也準備好了,隻要命令到了,随時都可以開始行動……”代号是“左翼第二騎士”的美少年吸血鬼屈指計算,“加上這裏的人數,差不多就可以徹底擋住敵人。不過,這次的計劃會不會太張揚了一點?有必要這樣嗎?”
“那是‘王’直接的命令……”
正在他們談話的時候,突然間,一陣神聖的波動從附近傳來。那吸血鬼微微一訝,退後了兩步,話也被打斷了。
“以盟約之名,麻煩你們永眠吧?”
很漂亮的黑發女牧師,操着正宗的德蘭腔,念着正教的驅魔禱文。索萊頓認出,她是之前他在飯店裏面遇到的幾個冒險者之一。
“沒想到,在南方的首都,都允許不死生物在街上亂竄啊。這還有王法嗎?”理所當然的,她的同伴也就在旁邊。那穿着閃亮鎖甲的英俊騎士,已經拔出了他的劍,遙遙指着人群中心的“稅官”和“騎士”。
“南方本就應該是沒有王法的,他們用聯邦法。”一個魁梧的中年人提醒道,他身上倒是穿着醒目的牧師袍。他手一擺,丢出一道治療射線--這對不死生物就是緻命的殺傷射線。
“全體集中,密集陣列!”吸血鬼急忙舉起手,命令人群向他靠攏。人們立刻聽話地集中起來,向他的方向靠攏;治療射線打在人群上,彈了幾下,消失無蹤。
“多管閑事的家夥!”稅官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集中人群,向前前進,甩掉他們!就算他們有兩個牧師,隻要有平民擋在前面,就沒有危險……”
他話音剛落,受到敬畏魔法控制的人群突然倒下了一大片,騰出了一條道路。
“快速,擊倒,足夠。”擊倒他們的少年,手中拿着一根閃爍着電光的魔法短棒。他隻說了三個詞,就又再次遁入了黑暗之中。
見狀不妙,美少年吸血鬼又喚出了他的血仆們:“攔住他們!”
從人群之中躍出數名美少年,手中持着清一色的刺劍,衣着光鮮,分外華麗耀眼。在他們的眼中,都閃爍着同樣的紅芒。
一下子見到這麽多美少年,美神穆絲卡的女牧師面泛紅暈,急忙提醒沖鋒在前的騎士:“修蘭!”
“知道啦。”名爲修蘭的騎士有點無奈地收起劍,“我不用武器就是。”
見他收起了武器,那幾名眼泛紅芒的美少年血仆立刻沖上前去。
接下來的那一分鍾,索萊頓看傻了眼,甚至不自覺停住了腳步。
那名騎士的動作,隻能用“快似鬼魅”來形容。他的身形閃動在那幾名血仆之間,用難以置信的動作避開劍尖,用奇妙的格鬥動作将他們的手腕和肩膀卸開。
血仆并非一般的人類,他們擁有比人類更強大的力量;但這些擁有強大腕力的美少年,在這名騎士的面前,就像沒有抵抗能力的羔羊。碎骨聲和關節脫臼聲接連不斷,隻用了一分鍾,所有的刺劍就都無力的掉在地下。
“好本領。”新任的第一稅官也停下了腳步,“看起來,不阻擋一下,是不可能繼續前進了。騎士,你加快腳步去完成任務,這裏交給我。”
“留下他們兩個!”黑發女牧師指着遠處的美少年,尖叫道。
“如果你們能做到的話。”這貌不驚人的男子甩了一下手,刹那間鬼影竟籠罩了整條街道,街邊的屍體慢慢都站起身來。
“……死靈法師。”魁梧的中年人的瞳孔收縮了,他從背後拔出戰錘來。
大約同時,在東一區。
鋼鐵鍛造的炮車沿着青磚大道向前軋去,履帶壓迫地面,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充滿壓迫感的6磅鉛粒霰彈炮不時開火,掃蕩着敵人微弱的反擊。和一般的火炮不同,對炮手有良好保護的炮車可以說是極适合巷戰的武器。就算是再堅固的街頭防禦陣地,也承受不住火炮的連續轟擊。政變軍數次試圖架構臨時的防禦陣地穩固局面,卻全都被輕松突破了。
“我這輩子當了十多年兵,還從沒有打過這麽輕松的仗。隻要跟在炮車後面,再搜查一下漏網之魚,就可以取得勝利,實在是太容易了一點。”一名後衛排的老兵感歎着,跟着隊伍清掃戰車經過後的空曠街道。說是清掃,其實找不到什麽敵人;政變軍的雇傭兵都瘋了一樣向東面撤退,根本沒人願意留在這裏殿後。
“說得好像你以前打過艱苦的仗一樣。”一旁的年輕連長笑道,“你年紀也不過四十,怎麽可能經曆過上次大戰啊?”
“我是從間洲派遣軍調回來的,參加過六年前的奇拜克防守戰。那次戰鬥成了巷戰,我們和精靈與海盜的聯軍逐街血戰,足足纏鬥了兩周才投降。”那名老兵解釋道,“要是那時候也有這種武器,我們就不至于不得不投降了……”
“也不見得,最重要的,應該還是士氣吧。如果對方真的有心逐街抵抗,将平民作爲屏障,兵力不足的我們也無法光靠着炮車取勝……”
正當他提到平民的時候,隊伍突然停了下來,從前隊傳來了斷續而零亂的槍聲和刀劍互擊聲。
“都進入近戰了,難道是中了埋伏?”連長懷着對“火炮沒有開火”這個事實的疑問,急忙向前趕去。
在他眼前出現的,是一幕難以令人置信的景象。上百名眼睛放出異光的平民,混雜着同樣眼睛放出異光的政變軍士兵,手中拿着亂七八糟的非制式兵器,組成了密集的方陣人牆,向着他的隊伍推進而來。
“長官,請求開火許可!”矮人炮手從炮車中探出頭來,大聲道,“否則部隊無法前進!”
連長死死咬住嘴唇,咬到流血。要開火嗎?不要開火嗎?
“不可以!如果開火的話,我們不就也變成政變軍了嗎?精神控制不可能範圍很遠,全員後退,停止無謂的纏鬥,到寬闊地帶重整!”他的手重重在空中一揮,“回報指揮部--第7連受到平民阻礙,無法前進,不得不就地停止追擊并回撤!另外,申請魔法支援!”
類似的回報,并不隻在一處發生;壞消息正不停地彙總到議會大樓前的臨時指揮官赫爾手中。
“第7連受到人群阻礙,停止前進!正請求支援!”
“第9連的炮車掉入陷坑,無法發動,第9連請求支援!”
“4号車被不明魔法熔毀,所有乘員死亡!”
一個又一個紅叉随着新報告的到來标在地圖上,構成了一個大大的半圓。所有的連隊都在半圓的邊緣止步,将東側城區留給了政變軍。
“果然還不是歡慶勝利的時候啊。她是不是早就估計到了敵人會有反撲?”想起剛剛離開的女吸血鬼獵人的忠告,赫爾少校不得不無奈苦笑。
“長官,将軍要你率部趕往自由廣場。”又一名傳令兵跑進議會大廳,彙報道。
“明白。”赫爾收起軍用地圖和筆記,帶着臨時指揮部所有的人員走出了“獨立與聯合之門”,将這個充斥着死亡和腐臭氣息的地方抛在腦後。他一次頭也沒有回。
槍聲漸漸稀疏了,停止了。就連城中的烈火,也一處一處熄滅了。正在重整潰軍的叛亂軍最高司令官停下腳步,駐足聆聽,他的警衛隊也一同停下腳步。那時他們正走――或者說,潰退到倫尼東三區的最高法院前,那是一棟代表司法公正的、有一百八十年曆史的建築。被派來占領這裏的連隊,正愕然地看着他們狼狽的上級。
雖說有些難以置信,但剛才還迅猛推進的洛佩斯軍,确實停止了追擊。是計劃已經用盡了?還是鎮壓軍開始了滅火?又或者,有其他力量阻止了他們的前進?元帥和少将對望一眼。
“這是個好機會。重新組織部隊,準備第五次嘗試。”戈瓦爾元帥命令道。
“重整?閣下,您是說,靠這點部隊?”迪考;萊姆達環視了一下四周的殘兵敗将。一個連多點,加上法院的守衛部隊,勉強的兩個連,不到三百号人。
“我們或許還有機會。集合一下附近的部隊,我們應該能湊出五六百人。”
“我不得不提醒您,這恐怕是不可能的,之前我們有兩千人的時候,也沒頂住他們的炮火。”萊姆達終于忍不住了,嚴肅地提醒道,“閣下您應該做的事情,是立刻從東門離開,然後從外城趕往北門,和第10師會合。如果這樣的話,我們可能還有勝算……”
戈瓦爾搖了搖頭:“肯定來不及了。從這裏,繞到城外再趕往北門,步行要用掉5個小時,騎馬也要用掉3個小時。有5個小時的話,城内早就已經平定了――到那時候,我所要面對的,就是倫尼完好的城牆。更何況,你的推測是建立在第10師主力尚存的基礎上的;倘若第10師已經被對方用某種辦法控制了或者消滅了該怎麽辦?”
“到那個時候,您就逃往麥特比西下遊的佛提堡,或者逃往北方軍區。這兩個地方都會毫不猶豫的支持您,閣下。隻有靠您重整軍隊,才能夠打敗皇帝!您不可以在這裏自暴自棄!”
萊姆達的聲音充滿了急切。身爲原北方軍區的指揮官,他深知對面如今的實力。那已經不是昔日被自由軍打得大敗虧輸的那支舊式皇家軍隊,而是在新式火炮和嚴謹的操練下建立起來的一隻雄壯之師。如果說從前部隊素質優勢在南方這一邊,那麽現在這天平已向北方傾斜;更不用說,北方還擁有魔法上的優勢。
聽完萊姆達的勸告,元帥擡起頭來。經過這個晚上後,他的白發多了許多,但他的眼神仍然銳利。
“是的,我們是爲了一隻可以打敗古斯塔夫的軍隊才發動這次政變,這也是我們要安排無血政變的初衷。但是……如果我們的政變變成了全面内戰,你想會發生什麽?這是個非常明顯的事實。”
萊姆達少将屏住呼吸,一時間沒有回答。那是個非常明顯的答案。
“是的,古斯塔夫會直接入侵。如果變成這樣的結局,我們的努力還有何意義?我并非爲了私利而發動政變。無論如何,今晚一定要分出勝負,就隻在這座城市裏面。”
“但閣下……敗就是死啊!無論是戰死或是投降,無論如何都會……”
“如果我死了,我就能把迎擊皇帝這個擔子交給打敗我的人――這樣,我也就可以安息了。不能再連累更多的民衆和士兵了,他們應該去和皇帝作戰,而不應該死在自己人的槍口下。我身上有一份遺書,裏面詳細描述了我和帝國勾結想要颠覆政府的事實。這樣,就算我失敗了,也可以激起人民對帝國的憤怒。”戈瓦爾按着腰間的手槍道。他的語氣超然,仿佛已經看淡了一切。“現在你還反對我做最後一次沖鋒的決定嗎,萊姆達?”
仔細打量着面前的長官,萊姆達的眼中泛起微光。無論選擇的手段怎樣,面前這位男子,仍是一位真正的自由軍元帥。爲了他所深愛的國家,這位長者可以承受一切的污名。就算他所使用的手段值得争議,他的動機卻無可指摘。
少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做出了他一生中最沉重的決定。他跳下馬來,将自己的馬騰給衛兵。
“你們務必要保護元帥閣下從城外安全到達北門。”
說完,他用手中的馬鞭,在戈瓦爾胯下的駿馬臀部重重一擊。那馬吃疼,立刻飛奔起來;幾名仍然有馬騎的士兵急忙跟上。
“你做什麽,少将!”元帥吓了一跳,努力控着馬,高喊道。
“我發誓,我會吸引敵方所有兵力,并堅守到您帶着部隊歸來!請閣下努力到最後一刻,不要輕言放棄!”迪考;萊姆達高聲回答。
元帥并沒有轉回。在他的心中,大約也是不肯就這麽輸掉的吧。
待戈瓦爾和他的衛隊消失在視野中後,少将才轉過頭,打量着他最後剩下的三百名士兵。這裏是東三區,距離那個地方不遠。在那裏,他埋伏了最後一張王牌。少将摸了摸自己的銀色铠甲,又摸了摸自己手上戴着的銀色戒指:确實,還沒有到最後呢。
“往聖格蕾絲福利院去。”萊姆達有些疲乏地命令道。
那時是晚上8時20分,曆史已經完全走樣的晚上8時20分。在此刻,有的人還沒有了解這一點――但有的人早已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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