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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不圍繞着某些人而轉動,也不會爲了某些人而停留。
曆史就像江河,它爲了某些目标,毫不猶豫地前進。雖然有所反複,有所波折,卻緩慢而堅定地前進着。
在大時代中,每一個人的人生,都是一部壯麗的史詩。大時代中充滿了黑暗,但也充滿了針對黑暗的光明。
“瑞絲;奎拉希雅。”金發少女微笑着,右手輕輕放出純粹的魔法力,“法師。”
“麥麗雅娜;奎拉希雅。”亞麻色頭發的少女文靜地笑着,左手散出了一些白色光芒,“新教牧師兼法師。”
自精靈帝國統一西方文明世界,已有一千六百五十五年。17世紀中葉,那是一個暴風雨将臨的時代。
“來自後世的曆史學家……”
“……确切地說,兩個半世紀以後。”
有的蝴蝶随波逐流,有的蝴蝶去扇動暴風,有的蝴蝶在暴風雨中飛翔。而世界就是暴風雨,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故事的劇情很簡單……呃,邦妮你來說吧。”
“我來說啊?一個男人,遇到了一個女人。男人是個活了兩百來年的怪物,而女人隻是個普通人。然後他們相愛了……接着他們分離了。女人從此研究魔法,決定要找到男人的下落……嗯,劇情簡介就是如此吧。”
來自兩個世紀之後的蝴蝶,已經開始在啓蒙時代的暴風雨中飛舞。藍寶石墜飾飛揚在信風之中。
“這個叙述是不是太簡略了?”
“日後有時間再說吧。”
那是一段故事的終結,也是另外一段故事的開端。
“結束了呢。”對甲闆上發生的一切都一無所知的鐵壁提督毫無風度地躺在下甲闆地面上,魔法造成的疲勞讓他隻想好好睡一覺。
莫名其妙逃得性命的“主教”--确切的說,是真正的費迪南德勳爵--在不遠處救治完受傷者,也靠在艙壁上休息。
“真是個好天氣啊。”看起來遠比年齡成熟的勳爵望着大海自言自語道。下午的斜陽,投射在碧綠的海水上,泛起淡淡的柔光。
三天後,精靈大帆船“克萊昂皇帝”号有驚無險地在友艦的護衛下進入埃利維港。
距離夏至隻有一周了,就連位于大陸西海岸中央、霜凍線最南端的埃利維港也充斥着來自南方的熱浪。
正午将至,烈日已挂在天穹的正中央,曝曬着這座精靈風格的港口城市。舊大陸的繁華,同新大陸的樸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三道城牆和海岸要塞的拱衛之中,居住着至少十二萬人口,其中有六成是市民。港口之中,停泊着數以百計的大小艦船。
“克萊昂皇帝”随着一艘隸屬于第五艦隊的護衛帆船,趁着這最炎熱的時候悄悄地泊進港内。它的外表,已經和從新大陸啓航時完全不同,處處都顯出曾經苦戰的痕迹。
原本嶄新的黑綠色帆布,多了各種奇奇怪怪的補丁,全都打在主帆、上帆的醒目位置上;如果熟悉精靈大帆船結構的人,還能看出有不少地方根本就沒有挂帆。不用說,船體也不再是純色的黑木,上面夾雜着各種顔色的傷疤。甚至連那最重要的桅杆,都有曾經斷過的痕迹。
出發時,船上有一百六十三個人;到達時,船上隻剩下八十一個人――其中還包括三分之一的投誠海盜。
“那真是一場苦戰。”
現在回想起來,海兵隊長萊納德;凱卡維仍然會暗自感到心驚。那究竟是怎樣強大的對手啊……如果不是碰巧收服了那個海盜船長,可能真會全軍覆沒也說不定。
“不過,能打赢那個家夥,也還真是僥幸啊。”
半精靈皺起眉頭,掃了一眼背後那個挂起吊床在甲闆上曬太陽午睡的男子。
前外海賞金額度排名第八的大海盜,凱茲米;斯蒂溫德完全沒有作爲俘虜的自覺,成天帶着反曲武士刀在甲闆上晃來晃去,時不時就作勢要劈人――要不是萊納德成天監督着他,這家夥或許早就糾集手下兵變了。
有時候萊納德甚至懷疑,自己那時候到底是哪根筋不對,會允許這家夥保留武器的。
“到底是爲了什麽來着?算了,早知道就不要氣量這麽大……”現在,這個自稱要做“閣下最忠實的部下”的男子,是最令萊納德煩惱的兩件事情之一。
另外一件?另外一件自然就是他的暗戀了。
萊納德現在就正呆在他所愛慕的人的艙門外,他早已數不清自己的小指已經敲擊了多少次。煉金術士已經兩天沒有出來過了,所以他也就沒機會要回自己的玺戒……
……順便向她表白。
“總算是完成了……這真是傑作啊!”
蕾莎推開艙門,用左手擋住直射在臉上的陽光。
她的右手中,正握着剛剛改良完成的金色魔法權杖。權杖上面的魔法符文,比原先多了整整四倍;現在,這柄權杖可以變形爲第三種戰鬥形态了。隻用三天就完成了這件研究,她現在心情不錯。
“午安,蕾莎,你總算出來了啊。”
聽到艙門響動,萊納德轉過身來,斜倚在護欄上對她打招呼。
“你在這裏等了很久了吧。有什麽事情嗎?”蕾莎留意到他軍服的領口已經被汗水浸濕。
“嗯……這個……”萊納德有些緊張地說,“有件重要的事情……”
“什麽事情?”蕾莎面上微微泛紅,問道。
半精靈猶豫了一下:“那個,哈特曼首席主教拜托我來取回他的‘盟約仲裁者’。”
遠處的拐角後面傳來熟悉的兩記重物倒地聲。
蕾莎愣了一下,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轉身回到房間裏面。
“變形,戰錘!”操作命令大聲地在房間裏面響起。之後,煉金術士抱着相當沉重的銀色大錘走出門來,徑直向萊納德丢了過去。
“收下吧。”“盟約仲裁者”重重地砸在萊納德面前的地闆上,激起一片灰塵。
萊納德有些窘,讪讪地拿起那大錘,又道:“那個,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情……”
“說吧。”蕾莎的語氣十分冷淡。
“那個……還記得我拜托給你的玺戒嗎,蕾莎?”半精靈趕忙拐上了正題,想要緩和氣氛。
蕾莎眉頭一皺:“你說什麽?什麽玺戒?”
萊納德一慌:“你忘記了嗎?就在海戰之前……”
“海戰前?你有拜托給我任何東西嗎?”蕾莎臉上的表情顯得十分奇怪。
他歪了歪頭,偷偷看了看蕾莎的右手;煉金術士的右手上,什麽戒指也沒帶。他抱着一線希望,又歪過頭去看左手――左手上也什麽都沒帶。
“啊……啊……那、那就沒事情了,可能是我記錯了……”萊納德臉色變得十分的紅,抱着錘子慌忙離開。
遠處的拐角後面又傳來十分熟悉的兩記重物倒地聲。
“我說,負責消除蕾莎記憶的,是姐姐你吧?你是不是消除了點什麽不該消除的東西?”邦妮;塞菲爾捂着嘴偷偷地笑着,一直笑到趴在地闆上。
姐姐安妮噘起嘴來:“喂!你這樣誣蔑不好吧……我對遺忘魔法很有自信的!”
雖然當時她們一時心血來潮說出了真相,事後還是忙不疊地用遺忘魔法補救了一下,将身份重新掩蓋爲普通的見習法師和牧師。畢竟,後世的來曆實在很難說清楚,萬一惹來仲裁協會或者教廷之類的重量級對手,對曆史的幹擾就實在太大了。
“這還真不好說,”褐發少女收起笑容,“你有沒有覺得,回到這個時代以後,對魔法的控制力有所下降?一些特别精密的後世魔法用不出來了。”
“嗯,尤其是奧術,特别明顯……可能還是差了兩個世紀的緣故吧?畢竟,在我們的時代,都已經建成了全球人工魔網和魔法儲存庫了。”
“不,我覺得不僅是那些和現代奇迹相關的魔法受到影響。”邦妮搖了搖頭,“好像是大多數還未被發明出來的魔法使用起來都有困難,魔力的消耗比原先快多了。”
“沒關系,省着點用就好了,反正我們也不是非用魔法不可。”安妮樂觀地回答,“就算沒有魔法,我們還有領先兩百年的知識和對這個時代曆史的認識啊!”
“不可以改變太多曆史的。現在隻要有一個差錯,你的‘超越時空的戀情’就要泡湯了,姐姐。”邦妮提醒道。
安妮抓了抓頭發:“不過,到目前爲止,應該還算完美吧。反正重要人物的命運都沒有什麽太大改變,隻差一個索瑪公爵問題應該不大。”
“希望如此。”邦妮淡淡地笑着,笑容中有一絲憂慮。“但是,馬基雅維裏的記憶我們沒有消除。”
“最起碼,和曆史上一樣,我們依舊隐藏了她身份的秘密吧。真難想象,馬基雅維裏會是個女人……”
一說起馬基雅維裏,安妮就想起了她留下的那句話。
“我們都是同類,你卻比我更爲出色。”
同類嗎?和那個借助男人的身份作掩護,完全不擇任何手段的女人?
不……應該不是的。
她不想要統一世界,也不想要建立自己的帝國。她沒有必要不擇手段,她有自己的道德底線。
“怎麽了,在想什麽?”邦妮豎起手指,在她姐姐眼前晃了晃。
“沒什麽。”安妮閉上眼睛,搖了搖頭,“我們該準備上岸了。”
“十分感謝貴艦的護送。貴艦軍人遭受了慘重的損失,我們爲此深表遺憾。”
“不必客氣,這是我們的協議中早就商量好的,損失也在預計範圍之内。畢竟,那神秘敵人的準備實在太過充分了。”
在甲闆的舷梯邊,穿着精靈海校制服的中年精靈,同換上了紅色鑲邊黃袍的銀發首席主教禮節性地互相握手道别。
“最後我們都完成了任務,祝從此一路順風。”
“祝從此一路順風。”
這時,萊納德;凱卡維才抱着銀色的錘子姗姗來遲。
見他居然現在才出現,費隆咬了咬牙,好像當場就要發作;但他随即又想起了什麽,控制住了自己,沒有讓憤怒爆發出來。
“抱歉,我好像遲到了。”半精靈兩手捧着錘子,遞給首席主教。
“謝謝,我等了很久了。”伊奧用一隻手輕松地接過錘子。“變形,匕首!”
“盟約仲裁者”發出閃光,變成了匕首形态;伊奧奈特将其收進了自己的教袍中。
“我有預感,我與各位日後還會再見面的。再會了。”銀發男子不再耽擱,同他所保護的勳爵一起坐上小艇,向岸上劃去。港口裏面可以看到一支規模相當驚人的護衛隊,大概有半個營五百人的規模;護衛隊的旗幟上,标記着醒目的索瑪公國的家徽。
直到他們兩人成功登陸,進入護衛隊的保護後,船上的人們才松了口氣。
“結束了呢。”萊納德長歎了一口氣,“總算是一切順利。”
真的是一切順利嗎?半精靈苦笑。最後這個分離的結局,難道不是早就在意料之中嗎?
一隻溫暖厚重的大手,重重落在他的肩頭上。萊納德回過頭,見到了他頂頭上司的臉。
“就我個人而言,本來是不怎麽欣賞你的。在這次航行之中,你也确實制造了不少麻煩,還跟捉到的海盜稱兄道弟,本來是應該給上面報處分的。損失這麽大,也得有人來擔負責任啊。”
雖然内容毫不留情,但“鐵壁提督”勒頓斯提男爵的語氣卻不像平時那樣冷漠;這讓萊納德頗感詫異。
“難道經過一場苦戰,轉性了?”海兵隊長在心中暗暗地腹诽。
“不過,既然你都能做出這種決斷,我就許可你所有的要求。如果有責任,我會全部一力擔下。”費隆眼中泛着微微的淚光,用力拍了拍萊納德的肩膀,“相比于可以犧牲自己換取其他人利益的你,我實在是一個氣量狹窄的人啊……或許我也該改一改了。如果你什麽時候改變主意要回聖森海軍,我會全力挺你的。這次的歡送會,我請客吧。”
萊納德溫厚地笑笑作爲回應:“哪裏,你過獎了……”
等、等一下?!他猛地回過神來。
“所有的要求?!責任?!回聖森海軍?!歡送會?!”
這聽起來,怎麽好像自己要被轟出去似的?
“男、男爵閣下,你是不是搞錯什麽事情了?”萊納德試探着問。
“沒有吧?”男爵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這封懇切的請願信,就連我看完也覺得很感動。他們連苦役都不用服了,就當沒有這批俘虜吧。”
萊納德劈手奪過那張紙,瘋狂地浏覽起來。他略過所有的華美言辭,隻注意關鍵的字眼。
“我,萊納德;凱卡維,願意以自己的軍職作爲代價……換取這批海盜的性命,僅讓他們服苦役悔過自己的罪孽……以及全船士兵的功績……請閣下代爲隐瞞此次的戰鬥……我要對投降于我的人負起責任……謹在此辭去聖森海尉暨第四艦隊海兵隊長一職。願諸神保佑聖森。”
萊納德;凱卡維很想大笑,嘴裏卻苦澀到笑不出聲。
确實,留在這裏,可能也沒有機會得到提升,但……真的就要這樣和自己的夢想拜别了嗎?
“到底是誰幹的?”
他的目光掃到信紙的最後。
信紙上的字體,華美圓潤而娟秀。在信紙的最後,蓋着他自己醒目的玺戒印章。
玺戒印章?
“原來她并沒有忘記啊……這算是唯一令人欣慰的事情吧。”
萊納德微笑着,将那封信紙慢慢折了起來,交還給一等男爵。
他隻能微笑,因爲他已經擺不出其他的表情。
“那麽,歡送會要在哪裏開?”
萊納德;凱卡維,火炮帆船時代著名海軍将領。曆任聖森海軍外海艦隊艦長、内海艦隊艦長、内海第六艦隊司令官,後脫離聖森成爲在兩海上有名的大海盜。以半精靈之身份擔任柯曼聯合艦隊司令長官,在陸心海封印灣以打破常規的兩列縱隊陣形擊潰‘迪紮的英雄’邱吉拉斯上将率領的内海艦隊主力。
“鐵壁提督”費隆;勒頓斯提,由于‘費迪南德遇刺事件’而獲罪,但三年後又重新被起用,在南海獵殺與反獵殺海戰中表現出衆,成爲繼邱吉拉斯之後的聖森聯合艦隊總司令官。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不過……在這個世界中……
曆史又稍微地顫動了,偏離了原來的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