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昂皇帝’終于來了。”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嗎?”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在新大陸安排的計劃都被對方挫敗了,這次必定會成功。”
“絕不能讓勳爵踏上陸地一步。所有可以調和矛盾的人,都必須要死。一定要把索瑪公爵的繼承權問題推上台面。”
“想靠一個傀儡把烽火引到南方來?世界上不會有那麽如意的事情的。”
“就像東方諺語所說,就算一個人本身是沒有罪的,隻要他帶着昂貴的寶石,他就有了罪孽。”
當安妮;塞菲爾在甲闆上奮戰的時候,她的妹妹正在廚房準備午飯。
自邦妮開始學習做飯以來,船上的夥食就有了很大、極大、天翻地覆般的改變。
蕾莎确實還是會去廚房,但她的興趣已經從“擾亂廚師們的工作”變成了“指導奴隸b做飯”。最神奇的是,哪怕做飯的過程是完全按照煉金術士的指點進行,隻要掌勺的是邦妮;塞菲爾,飯菜就總會停留在“好吃”的範圍之内。從某種角度來看,也可以說是她從水手叛亂的邊緣拯救了這條船。
到了現在,就算她的身分還是煉金術士的奴隸,卻已經沒有人會在任何事情上違逆她了。拯救了所有人的胃的文靜少女,已經變成了船上的偶像。
和往常一樣,邦妮還是穿着那身頗爲性感的緊身皮甲,站在湯鍋的旁邊,用大調羹攪動今天午飯的湯。
湯的基本材料是些幹菜,裏面還放了些用來調味的鹽、鹹肉、胡椒和鹽津橄榄。材料并不複雜也不稀有,但是火候卻掌握得很棒。香氣從巨大的鐵鍋裏面飄溢而出,引得人食指大動。
“很好,這樣就可以完成了。”她放下調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撤了些煤。
在最早那些遠洋海船上,本來是不能起火的。還好,現在已經有了煤爐,這極大降低了航海的死亡率。
“到了翡翠灣,天氣也熱起來了呢……”少女拉了拉領口,讓新鮮的空氣進入衣服的縫隙内。
“噢,今天的香氣也很棒!靠這麽點調料就能做出上好的粥,憑這一手你就可以走遍整個世界呢,邦妮。”
邦妮轉過頭,發覺是循香而至的廚師長。廚師長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人類,自稱已經做了20年廚師了――對這一點,邦妮保持謹慎态度。一般來說,有20年經驗的廚師應該不至于落魄到海船上來的。
“多謝誇獎。”褐發少女微微一躬身,答道。她總是十分恭敬有禮而低調的。
“你的進步真驚人啊。說實話,我真難相信前些日子那些飯是你做的。”廚師長從鍋裏舀起一勺湯,嘗了嘗,發出了“啧啧”的贊美之聲。“以你現在的技術,如果說你是大都市某家著名飯店的女兒,每個人都會相信的。”
“說笑了,如果我是飯店的女兒,那麽我姐姐怎麽辦?”
“呃……有道理啊。安妮她不在吧?”廚師長環顧了一下四周,安心地笑起來。“那麽你這麽好的技術是怎麽養成的?”
“我姐姐做飯雖然完全不行,但吃飯可是一等一的挑剔呢。”邦妮解釋道,“不過,由于之後我們分開了一段時間,所以技術就生疏了。好不容易決定一起去新大陸,卻又遇到了船難。”
“在那次船難中失去了所有财産,是吧?去新大陸的人總是這樣的,所以海盜們都特别青睐在外海航行的客船和商船。”廚師長放下了調羹,拉過凳子來坐下。“還好你們遇到的不是奴隸船或者海盜船,救起你們的也不是,否則你們這樣的年輕女孩可是會很危險的。你們的運氣也真是好呢。”
少女撇了撇嘴,答道:“現在也還是奴仆啊,怎麽能說運氣好呢?”
“真的是不知世事險惡的大小姐啊。說實話,你們的女主人也就是性子暴躁點、處事方法生硬點,其他方面還是很不錯的……”說到這裏,廚師長忍不住又環視了一下周圍,确定煉金術士确實不在附近才繼續往下說。“……當然,以女人而言,不能算是個好女人;但以主人而言,是個護短的好主人呢。如果是給男人救起,你們現在可就慘了。”
“不過,就算不是蕾莎小姐,是這條船上其他的軍人做主人,應該沒有大礙吧?畢竟都是軍人啊。”邦妮笑了笑,似乎不以爲然。
看到她這種不知世事險惡的樣子,廚師長又繼續說:“軍人?軍人就可信了?這條船上的水手和海兵,大多數都是混混。有好出路的,誰願意到海軍裏面來?海軍可比陸軍危險多了,低等水手又幾乎沒有升遷的機會。在海戰中死了,上面也不會給撫恤金。平日裏面,又沒有機會看女人……早就是一群饑渴的惡狼啦。”
“這麽形容他們,有點過分吧,大叔?我覺得他們都是挺有禮貌的模範士兵啊。”
廚師長搖了搖頭:“他們都是些粗人,隻不過是因爲你在,才裝出很有禮貌的樣子。等你離船的時候就知道他們的真面目了,會有很多情書等着你的,這兩天那幾個識字的家夥都賺到瘋了。對了,你認字嗎?”
“認得幾個吧。”
“那麽,看了那些所謂的情書,你絕對會臉紅的。不過,你也不用過于在意,那隻不過是他們對于夢中情人的妄想而已。這些年輕人,最大的夢想就是娶一個像你一樣文靜、天真、誠實、能幹的完美女孩子……當然,他們也都很清楚,那隻是妄想,不會當真的。”
“您真是過譽了……其實我沒有那麽好的。”不知爲什麽,聽到“文靜、天真、誠實、能幹”的評語的時候,邦妮悄悄低下了頭。
她躲避似地站起身來,走到大鍋邊,發現湯已經開始翻滾。“湯已經準備好了,可以開飯了吧?用不用我們送到飯廳去?”
“你就算了吧,不要再刺激那些饑渴的年輕人啦。是不是想多收一點情詩?”廚師長指了指桌子上已經裝滿食物的幾個鑄鐵盒,那是他一早就帶過來的。“還是你把你姐姐和主人的飯帶過去好了,這裏不用你忙。”
“謝謝。那麽,邦妮;塞菲爾告退了。”
少女有禮貌的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邦妮沿着甲闆側面的走道慢慢地走着,她盡可能貼着船舷,讓那些聽到午飯鈴趕去集合的水手們在自己身邊通過。
“邦妮,開飯了嗎?”她的姐姐聽出她的腳步聲,從蕾莎的房間裏面探出頭來。
“嗯,今天菜色稍微好一些,廚師長打算把所有的存糧都用掉,今天主菜的腌肉大概是平時的三倍呢。還有些蔬菜,在底艙種的那些蘿蔔總算是舍得吃了。”和姐姐聊着閑話,邦妮拿着飯盒走進了房間。
煉金術士的房間比往常要稍微整潔一些--也僅僅是稍微而已,本質上還是那麽亂。
房間的主人正坐在桌前,靠一個照明魔法照亮自己面前的工作桌。桌上擺着不少黃金,分成零零散散的許多小塊。蕾莎左眼上帶着放大鏡,手中拿着密銀制成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含大量黃金的合金雕刻成精巧的零件和齒輪;每完成一個,她就澆些魔法藥水在上面,給它們做表面硬化。黃金最大的優點,就是它像錫,可以用很簡單的工具來作精密加工;而且導魔率很高,可以完成很複雜的魔法操作。
“我還是隻要吃一點就好了,吃太多對身體沒好處。”蕾莎沒有回頭,隻是擡起左手往桌上指了指。“放在這裏就好了,我有空會吃。”
“那麽我就放在這裏了。雖然沒兩天就要到岸了,您也還是吃一些吧。”
“嗯,嗯。”蕾莎哼了兩聲作爲回答,也不知道是表示贊同還是反對。可以确定的是,她還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研究中。邦妮輕歎一口氣,輕輕放下鑄鐵飯盒。旁邊的桌上放着幾張寫滿字的紙,她拿起來看,發現是魔像腿裝炮的結構設計圖,和之前幾次測試的數據。
“在這種條件下設計出這種東西來,好厲害……”她不由自主地贊歎着。
“哦,你認得字?”煉金術士聽到她的贊歎,問道。“看得懂我的設計圖?”
“勉強會看賬本,家裏原來也是做商人的。”邦妮小心翼翼地回答。
“你會記賬?”蕾莎猛地停住手中的工作,扭過頭來。“你真的會記賬?”
“會、會一點吧……”褐發少女被吓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
“太好了!”煉金術士拉開抽屜,拿出一個黑色的箱子。“我想找一個會計已經好久了!那麽,這些東西就交給你了,邦妮!麻煩幫我算清楚,全部結清!”
“但我也很久沒有記過了,沒有多少信心……”
“沒關系,我相信你的能力!”蕾莎的口氣不容她拒絕。
邦妮無奈地笑笑,打開了那個不算很大卻十分沉重的箱子。
箱子裏面分成四格,其中三格堆滿了金币和白金币,少說也有上萬枚;最後一格則堆滿了紙片,上面寫滿了數字,看起來像是些股票、彙票之類的東西。
她有點被那金錢的數量吓到,一時竟愣在那裏,半晌才開口:“這、這實在太多了。您就這麽把這些金币銀币都給我記賬,就完全不擔心嗎?”
“我爲什麽要擔心?我們已經是自己人了,不是嗎?如果你們有需要,拿一點就好了。如果沒有需要,你們也就不會拿,對吧?”
雖然蕾莎的語氣也還是很平淡,但邦妮還是從這話語中感到了一陣真誠和溫暖。
“承蒙您如此信任,我一定全力以赴!”
她再次打開箱子,開始檢查裏面的證券。她拿起一張來,上面赫然寫着“今欠拉姆斯兄弟銀行五百金馬克,借期三年,年利率八厘”的字樣。她又翻開一張,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全、全都是欠條?”
“所以很頭疼啊。有人記賬,算起來就方便多了……這次總算可以都還清了吧。”女煉金術士的表情和往常一樣冷漠,語氣之中帶着一些慨歎。看到這些欠條,她就想起了她的年輕時代――雖說,也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主人你把整個赫爾蒙特家都抵押下去了麽?”翻看着那些欠條,邦妮不禁乍舌。“當年的赫爾蒙特家,也該是索瑪了不起的大貴族吧。”
“我父親好歹也是曾經做過皇家煉金術士的人。卡文迪;赫爾蒙特男爵,不過你們應該不會聽說過。”不過現在……蕾莎搖了搖頭。能贖回多少,就算多少吧。那些地産,起碼都是抵押過兩次的了。人可以抛棄過去,但無法抛棄過去留下的債務。“等我們到了索瑪,我可以帶你們看當年家族的舊址。”
“索瑪公國……沒有問題嗎?”一聽要到索瑪去,邦妮顯得有些顧慮。“我們離開大陸之前,好像聽說索瑪公國局勢不穩……”
“局勢不穩?”蕾莎一擊掌,興奮地道,“那個老不死的公爵總算是不行了吧?快升天了?就是那個家夥害得我們家族破産的,活該!”
邦妮偷偷咂了咂舌:根據剛才的所見所聞,她覺得隻要是這位女士當家,家族一定會破産。
“呃,聽說是快不行了,繼承人問題可是難倒了整個大陸。”
“等上了岸,如果那老家夥真死了,我們就去慶祝一下……不過,我和你們說過我是索瑪貴族出身嗎?”蕾莎突然想起另外一個問題來。
“啊?不是初次見面互相介紹的時候就告訴我們了嗎?”邦妮一愣,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問道。
“哦,好像是這樣沒錯。真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好啊……”蕾莎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麽回事,便重新拿起了零件,投入到工作中。“那個箱子你就拿走吧,在上岸之前整理完給我,能行麽?”
看着那一張張計算複雜、條款不清、幾乎全都是逾期或者利滾利的欠條,邦妮隐隐覺得自己好像上當了。兩天……天啊。
在邦妮;塞菲爾在昏暗的油燈下忙着計算債務的時候,她的姐姐正在這條船的最高處,惬意地享受燦爛通透的陽光。
“克萊昂皇帝”号是一艘三桅全橫帆船。顧名思義,它有三條主桅杆,前帆、主帆、後帆上面挂着的全都是橫帆。每根主桅杆的頂部,都有一個小小的?望平台――一方面是爲了?望,另一方面則是爲了方便維護高處的帆索。不過,平時隻會有一個?望台上面有人值班。
“好舒服啊……吃完飯做點運動最好了。”
抓了一條帆索當作保險繩,在腰部打了一個繩圈後,安妮趴在低矮的護欄上,俯瞰附近的海面。在這種高度上,可以隐約看到北面的海岸線,那裏應當是聖森精靈們所擁有的綠色土地。翡翠灣的海岸線慵懶地從西向東伸展,再慢慢向南方屈伸,給舊大陸的西海岸留下一條溫暖而濕潤的氣候帶。潮濕的海風從這裏向西北方向吹去,和來自英特雷的熱風會合,潤澤了整個南聖森和意美亞共和國――也潤澤着她細膩的皮膚和金色的發絲。
順着淡淡的西南風,她能看到這條帆船不緊不慢地漂流着。和無盡洋上孤寂的單獨航行不同,翡翠灣的海面上常常能見到航船和海鳥。
點點白帆點綴在藍綠色的海水中,不時從這艘大艦舷側掠過,它們中間有一些适合于近海航行的漿帆船和小型帆船,但絕大多數還是單帆或者雙帆的小型帆船。不過,金發少女對這些船并無興趣,她到這裏來的目的并不是爲了?望或者觀光。
“啊,在這裏睡覺,總算就可以沒有人打攪了吧!真沒想到躲在繩索堆裏面都有人來踩……”
誰知,剛一躺下,風向就突然一變。船體傾斜的角度,随之變了一點點――這一點點的傾斜,到了桅杆頂部就變成了相當巨大的晃動。她維持不住平衡,身體一斜;還好腰間有安全索,才沒有從桅杆頂部掉落下去。
安妮面上一紅,心裏知道自己畢竟還是沒有海上生活的經驗。
“還是下去吧……”
誰知,她剛一産生出下去的念頭,船又猛烈晃動不止。
“咣、咣、咣、咣!”
巨大的噪聲在四周回蕩,船身鄰近的海面上瞬間激起了三四道水柱--那是某些固體排開液體所造成的浪花。安妮被晃動的離心力甩離桅杆,她緊緊抓住那根救命的繩索,膽戰心驚地向下面和附近的海面觀察。
在不遠處的洋面上,停留着三艘船。那三艘船都是帆船,形成一個很奇異的态勢:一艘船停着,另外兩艘船則張着半帆,這兩條船的船帆都塗成了黑色。停着的那艘船是比較大型的三桅平底帆船,頂部挂着精靈的藍綠相間豎條旗幟;另外的兩艘都是有兩根桅杆的中型帆船,而且式樣很相近,裝炮恐怕隻有十多門的樣子。
“――是炮擊!”
隻能有這樣一個答案。安妮努力看着對面的船隻――隻能辨認出炮彈是從最靠西,也就是最靠近他們的一艘船上面射出的。那些帆船的頂部升着醒目的綠底白十字旗幟,似乎還那旗幟下面還挂着一排小信号旗,但少女不太懂得它的意思。
不過,她知道一件事情:那絕不是一個友好的信号。
必須想辦法下去,但現在走軟梯太危險……她看了一眼身邊的纜繩,那條纜繩是從中央桅杆上連接過來的。
安妮的臉上露出快樂的微笑:這個動作,似乎會很帥氣呢。
“受到威懾射擊!左舷擦損!”
“緊急,停船,否則,将攻擊!”
聽到?望院通過傳聲筒傳來的對方旗語報告,費隆;勒頓斯提一等男爵臉上并沒有出現驚訝的神情。
來了嗎?隻是純粹的巧合?或者……
無數的可能性在他腦海中轉動。先要确定來船的身份。
“我們的僞裝被識破了嗎?聯省的船隻,哪個共和國的私掠船?”
“綠色底色,是雙島之國英特雷。縱橫帆雙桅船,‘布裏格(brig)’兩艘。”大副拿起望遠鏡,透過舷窗看着遠處。“那個旗幟,我好像有印象。啊,想起來了,是外海有數的大海盜……斯蒂豪斯艦隊!”
“什麽斯蒂豪斯艦隊……在南海橫行霸道慣了,以爲有兩艘那種等級的小船就能夠挑戰聖森海軍了?還外海有數呢……”費隆不屑地撇了撇嘴,掃了一眼站在身邊的半精靈,“很可惜呢,這種敵人,恐怕沒機會讓你那些精銳的手下們上場表演了。”
“如果那樣最好――但萬一要用到海兵隊,我們也不會讓閣下失望的。”萊納德有禮貌地回了個軟釘子。
“那大約是不會發生的吧。”艦長手一擺,大聲下達了命令。“旗語原樣回複!全炮門開啓!滿帆,左舵滿舵!”
“原樣回複……要怎麽回,閣下?”大副問了一句。
“緊急,停船,否則,将攻擊。把這四面旗幟挂出去。還有,也該升起我們自己的旗幟了。”
“遵命!升旗,光榮的‘交叉三叉戟’(cross trident)!”
聖森遠海艦隊反私掠艦克萊昂皇帝号的處女戰,就這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