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列退後!後列補陣!”
如同大多數戰争一樣,計劃隻在早期階段是有效的。按照預計殲滅了對方的所有騎兵後,現在的狀況完全出乎矮人軍指揮者的意料。
在他的計算中,此時矮人應該可以将蜥龍騎士完全排斥在陣外--但因爲那個沒有計算到的巨大金色法寶,導緻蜥龍騎兵沖入了陣勢的中心。還好,這種陣勢,也并非自己所不能應付的。隻有一點,令他特别在意。
“師尊從來沒有說過,在蠻人中也有能夠使用法寶的道士啊……”
那個穿金袍的女道士,一定是對方的關鍵所在。竟然敢穿得那麽顯眼,果然是有恃無恐……現在,她已經召喚出了法寶護身,就沒這麽好對付了。
他也有些自責:實在是太輕敵大意了,之前應該趁着那女子尚未做好準備時就用飛劍突襲。如果師尊在的話,看到自己這種進退失據的樣子,一定又是一頓好罵。
“這大東洲将來必是我朝根本之地。可這荒原上蠻族衆多,我們須将其中一二支轉做農耕,爲我朝所用,支持他們攻克其餘蠻族,方可建立百年基業……”
這定國大策執行迄今,已經有二十多年了。就是因爲前代掌門的這些話語,他的門派才會遠赴這極東海外,扶助這些矮人。現今,從本國來的百姓已有十多萬,和矮人和睦共處,在那極西的海岸上建立了一個安居樂業的“東海都護府”,讨伐蠻族也非常順利。沒想到今日,蠻族竟有了法術……
是有人私傳?還是蠻族處心積慮偷學?甚至……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種……?
想到這裏,一陣碎裂聲和燃燒聲将他拉回了現實。
在整個陣勢的前方,竟突然燃起沖天大火!
他定睛一看,敵人的那些蜥龍騎士并未像以前那樣徑直突入,而是借着之前整個陣勢結成一團之機,将一種拳頭大小的琉璃樽擲入陣中。
這琉璃樽觸人即碎,流出一種奇怪的粘滞膠體,附着于人身,遇火即燃,要到燃盡方能脫落。那些蠻族還将一種黑色液體傾倒于地上,任其流入陣中。這黑色液體一點燃就燒成一片,之前沾到琉璃樽中膠體的人便會立刻被燒死;步行作戰的矮人很難避開黑水,那些騎着蜥龍的蠻人卻能夠利用坐騎躲開燃燒的火牆。有些矮人在地下打滾,但打滾也不能撲滅那燃燒的膠體。
“此乃何物?莫非是火雷彈?蠻族竟有火雷彈!”
他頭腦飛速地運轉着,回想着以前見過的火雷彈的樣子。那東西可以造出類似法術的效果,用來放火極爲犀利,點着了就不能熄滅。這種火雷彈被朝廷列爲禁器,尋常難得見到。如果這是蠻族蓄意的話……那面前這支蠻族……
他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立刻大聲下達了新的命令。“全體聽令!各隊就近組合成十二鴛鴦槍陣,各自爲戰抵擋敵軍!提防敵人火雷彈!”
這次的聲音實在太大了,赤風和蕾莎都留意到了他。在灰鐵色的矮人陣勢之中,這個一身白袍的人類男子分外顯眼。
“突破!”
赤風一揮手,指示所有的蜥龍騎士以白衣人爲目标攻擊。矮人的陣勢已經被燒得七零八落,完全不能阻擋蜥龍騎士們的行動。綠色、黑色、褐色的蜥龍們組成了一把尖刀,迅速插入了矮人的陣勢深處,直逼向白衣人的身邊。
“糟!說不得,今日隻好違反一次禁令,動用飛劍了!”發覺到自身的失誤,體會到迫在眉睫的危機,矮人的指揮者大驚失色,高聲喚出了自己飛劍的名字。
“绯空”
“明明就比别人高,還要穿顯眼的白袍,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重要目标麽?”就在白衣人呼喚出飛劍的同時,目标同樣很明顯的那個人,正在魔像内部評頭論足。蕾莎念了句操作咒語,指示魔像假人向那個白衣人的方向前進。
幾聲“叮叮”聲傳來,吸引了她的注意。她透過甘達身上的觀察口兼換氣口往外看,恰巧見到那一抹绯紅色的飛芒從左側掠過。
這個景象讓她屏住了呼吸--隻是片刻。
片刻過去後,那绯紅色的飛芒就全數打在了金魔像戰士的左臂之上,“叮叮當當”的聲音聯成了一片,衍化成了震耳欲聾的爆響。巨大的力量推着整個金魔像向後仰倒,蕾莎急忙抓緊安全繩。
“轟”的一聲,巨大的金魔像頹然倒地。
蕾莎費力地從裏面探出頭來,發覺甘達的左臂已經被完全打碎了,碎裂的金片掉得滿地。很明顯,短期内這東西不能再依靠了。想到回頭要付出的修理費,她不禁感到心痛如刀絞。
“這是什麽魔法?從未聽說有什麽魔法能夠一擊擊破金魔像的防禦啊!更不要說表面硬化過的……”
從甘達裏面爬出來,用熾火膠吓退了附近的矮人,她開始仔細打量那個白衣人。
對方的衣着看起來也有點像法師袍,下擺很寬,袖口也很寬,沒有領子。她從沒有見過這種風格的服裝。衣服的色調儉樸,白中帶青,也并非仲裁協會任何一種魔法師的标準服色。
“這家夥,是何方神聖?”
同時,那白衣人也在打量她。剛才那千點绯芒,已被重新收回他手中,化爲一柄紅色的小劍。
不知何時,劍上已經布滿了細小的龜裂。
見到這些龜裂,他猶豫了一下,畢竟是把飛劍“绯空”收回了懷中,不舍得繼續用。再這麽來一次,或許真會讓這飛劍徹底碎裂,那是他所不願見的。
“這金人法寶……竟硬至可将‘绯空’反震!縱然我這柄绯空不長于力而長于速,這種硬度也是世所未見!這女子究竟是何來曆,有此等法寶,竟要背棄民族大義,去協助那些蠻夷?可惜啊可惜!”
憐香惜玉的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逝。那妖女勾結蠻夷,來犯我天朝庇護之子民,實無可寬恕。今日還須除惡務盡!
想到這裏,他從懷中掏出了一些五雷符。天罡五雷正法,乃是師門最強之除魔法術,和師門的飛劍術一向齊名;即便是那金人法寶,也該抵受不住吧。
“卷軸嗎?這種奇怪的樣子,究竟是什麽魔法卷軸……?”蕾莎在遠處觀察着那白衣男子手中的“卷軸”。這個距離上看不太清,但可以确定那并不是平日所用的那種羊皮紙抄成的卷軸。
她看到有兩個蜥龍騎士吼叫着,砍倒面前阻擋的幾個矮人,沖到了白衣男子的近前。
不等野蠻人發動攻擊,白衣人就出手了。
他一擺衣袖,甩出手中一張“卷軸”,吟誦了那法術的名字。
“天;罡;五;雷;正;法……破!”
兩道迅雷從空中閃過,準确命中在符所落下的位置。
耀眼的雷光,讓每個人都睜不開眼;震耳的雷鳴,讓所有人都心神搖蕩。
被這天雷直接擊中的那幾個蜥龍騎士,和那些被波及到的地上掙紮蠕動的傷兵,全都去了他們所信仰的神和祖先所在之地。
蕾莎感到眼前一陣眩暈。她聽不懂那咒語所用的語言,卻看到了以前從未見過,也從未聽過的法術。
能夠從指尖彈出電光的法師,在仲裁協會裏面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是,誰聽過能夠操控天雷的法師?
諸神在上啊,魔法怎能到達這種威力?難道不會精神力消耗過度嗎?
除非,那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種魔法體系……一種并不是爲了實用,而純粹是爲了戰鬥利用自然的工作體系。
她呆呆看着赤風率領着他的騎兵正在進行悍勇無畏,卻毫無希望的攻擊。
“如果這個法師這麽強……我們要怎麽打敗他?”
和那些野蠻人不同,她深知一個法師所能做到的限界和能力。
擡起頭來,出現在她眼前的是即将壓到草原上的黑雲。今天是個相當适合雷魔法工作的日子。
似乎是爲了應合她的思路,又是兩張卷軸從白衣人手中飛出,釘在地上。天雷應聲而落,被擊中的托斯卡人紛紛從蜥龍上無力地墜下。
在他的面前,自發性地讓出一條道路。
人們爲國王禮讓,是因爲世俗的威權;人們爲教皇禮讓,是爲了精神的信仰;人們爲戰神禮讓,則是爲了死亡的恐懼。
沒有讓出道路的人,都已經死了。
後續的蠻族步兵喊叫着沖了上來,卻在雷陣之前停步。
這條道路上鋪着用鮮血織就的地毯,從東方天朝來的戰神踏在那地毯上一路向前。
或許是降雷過多的原因,黑沉沉的陰雲開始轉化成了雨點。
草原上,逐漸出現了潮濕的斑紋,然後變成水窪,最後變成紅色的溪流。
火,被澆滅了。燃水,被沖散了。
死裏逃生的矮人們向天空望去,感謝他們神和祖先的保佑,趁着白衣人獨力抵擋住敵軍主力的時間,在後面重建了陣勢
戰場的大局看起來又一次要扭轉了……
就在此刻,騎着紅色蜥龍的另外一個戰神,現身在紅色地毯和溪流的彼端,攔在白衣人前進的路上。在他腳下,堆積着矮人長矛手和火槍手的屍體。
“蠻族的可汗?”白衣人停住腳步,用矮人語問。利用這段時間,他悄悄從袖中摸出了“绯空”。
大酋長斜睨了他一眼,駕龍上前兩步,也用矮人語回答:“托斯卡的赤風。很榮幸能與你戰鬥,法師。”
“天命不在你這一邊。看到那雨水了嗎?”白衣人淡淡一笑,右手中指和無名指夾緊飛劍,默念符法。
赤風握緊了手中的戰槍,大聲反駁道:“天命不過是暴風雨!你們的火槍,不也失效了嗎?它今次向你,下次可能就會朝向我!”
“來吧。”白衣人不再多言,左手一抖,符咒脫手而出,擲向野蠻人的位置。
托斯卡人的首領一聲長嘯作爲回應。
随着他的長嘯,雨突然變大,變成了傾盆大雨。
無數的瀑布從天空中降下,掩蔽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蕾莎躲在金魔像的庇護下,眯起眼睛,想努力看清對方的動态。
她聽到一聲爆雷炸響,然後又是一聲炸響。
接着,她仿佛看到一抹赤紅色在水簾之後閃動了一下,同時第三聲炸雷響起。
勝負瞬間已分。
天雷畢竟還是有破綻的。
赤風相信,他已經找到了破綻。他的同伴并不會白白死亡,他們用生命爲他指點了方向。
對方需要甩出符才能夠喚來雷,那雷隻會命中在符的位置上。
也就是說,隻要看準了雷的落位,就一定可以閃過!
當然,雷電的威力,是會向周圍散發的。但他身上的抗魔甲可以稍微隔離一些能量--這隔離開的一些就已經足夠。
剩下部分電流所帶來的刺痛,對一個真正的托斯卡男兒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那個赤紅色的身影,緊貼着第一發天雷的光閃過。爲了盡可能遠離雷爆,他已經從蜥龍背上踩着龍镫站了起來,全身前傾。
“糟!未中!”
白衣人這次真有些驚訝。那個女道士也就罷了,這個蠻族都可以不怕天雷?
“過度使用符法,會極大消耗個人的真元,切記,切忌。天地之利,用得太多,是會遭受天劫的。”師傅的叮囑在腦海中響起,但現在他顧不得那麽多了。
白衣人忍着痛苦,又從指縫中甩出一張五雷符,正對着那蠻族可汗甩了出去!
“果然。”見到他再次甩出符來,托斯卡人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第二道閃電砸了下來。這一次成功命中了蜥龍……僅僅是蜥龍而已。
赤風本人早已提前發力,從龍背上躍起。
他放棄了伴随自己多年的夥伴,隻爲取得這次戰鬥的勝利。
赤紅色的身影橫空而過,閃電就落在他的背後。驕傲的大蜥龍酋長,最強的蜥龍騎士手中的重裝戰槍狠狠地向白衣人刺去。
在他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片赤紅,仿佛一群豔麗的蝴蝶撲面飛來。
“‘绯空’!”白衣人用他的語言大喝一聲,早已準備好的飛劍脫手而出。
飛劍立即幻化成無數細小的绯色飛芒,構成了一面紅光護盾,擋在了重裝戰槍之前。
那些紅光一觸到槍,就碎裂成了粉末;但這一刺的動量,也因此減去了一大半,隻刺穿了白衣人的左臂。
剩下的飛芒,則向着野蠻人的身上襲來。
赤風隻覺得身體一下子變輕了。感覺就像置身在海水中,一股又一股的浪将他向後推出了很遠。
他重重地跌在雨水中,正好落在已經氣絕的坐騎身邊,身上布滿了幾乎同樣大小的無數傷口。
兩人都倒在地下,滾倒在泥水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世界就像是暴風雨,人生就像是短促的燭光,誰也不知道風将向何處去,燭光會在何時熄滅。
“隻要打敗了這些強硬派矮人,托斯卡人就能擁有固定的家,就能夠将各個部落統一起來,建設一個和白人一樣的國家……”
赤風想要站起身來,卻力不從心。内髒上好像破了許多個孔……部落沒有牧師,也沒有醫生。
“如果我死在這裏,部落會怎樣……如果我不死在這裏,部落又會怎樣?”
東面海岸的白人,和西面海岸的白人。他見識過那些偉大的文明,那些擁有特殊力量的人們,即便隻是那些文明的一角。
“若是能夠到那些白人所建設的國家去看看,該多好啊……”
這是大酋長腦海中最後一個念頭,接着他就昏了過去。
“蠻族可汗,果然勇悍無匹。難怪這些矮人平日不敵。”
白衣人--現在應該說是泥衣人--忍痛拔下左臂上的槍尖,掙紮着站起身來。
左臂在流血,疼痛得仿佛要失去感覺;但他還不能在這裏倒下。
還有,還有那個金袍女道士,是非要爲國除去不可的!
他看了看自己的那把绯空。飛劍已經碎裂到再也不能用了,他覺得有些可惜。
見到他站起來,所有人都驚恐地退了一步。連整個大草原上最強的戰士都輸了,誰還能攔住他的步伐?
“站起來,甘達!擋住他!”
缺了一條手臂的金魔像假人重新站起身來,擋在白衣道士的面前。
“螳臂擋車!天罡五雷正法!”
“頂住!電系能量防護!”
兩人用不同的語言,喊出了各自的咒語。這次他們都聽清了對方的語言:那并不是自己所認識的語言。
“異國的魔法師嗎?”
“他國的女道士嗎?”
一道天雷劈下,脆弱的藍色防護光瞬間消逝。魔像假人重新倒了下去。
蕾莎意識到,自己已經完全暴露在暴雨中--也在對方面前。
“真遺憾,異國的女道友。爲了天下的正道,你必須死在這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蕾莎聽到,對方用自己不懂的文字說着些什麽。
“天;罡;五;雷……”
有辦法嗎?有辦法嗎?純粹依靠防護,是不能夠取勝的……必須進攻!
一絲靈光在她腦海中閃過。
“甘達,站起來!前進!”柯曼人的煉金術士高聲喊道。
“正;法……!”華朝人的道士全力念誦着。
“trans……!”柯曼人的煉金術士完成了咒語。
“破!”華朝人的道士也完成了咒語。
金魔像的左臂變爲鋼針,猛地刺向白衣道士!
“就憑你這種攻擊,是不可能打破我護心鏡的!”
白衣人狂嘯着,揮下手臂。巨大的雷暴落下。
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的雷都要大,似乎整個雷雲所積蓄的電力都一次放光了。絕沒有任何一個法師,能夠操作如此巨大的雷擊。
所有人都擡起頭望向天空,被這次雷暴所震懾。鼓膜似乎立刻就要被震破,天地正在爲這裏的戰鬥而怒吼。
女煉金術士引以爲傲的金魔像假人,幾乎被融掉了一半,隻剩下兩條腿和半個身子。
勝負已經分出--倒下的是誰?
大概是因爲雷已經放掉的關系,雨逐漸小了。矮人和托斯卡人,都緊張地注視着逐漸清晰起來的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