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師就是大宗師,一看到沈鳳書這種異乎常态的應手,就暗自警惕了起來。能成爲大宗師,首要一點,就是對棋要心誠,至少在下棋的時候是如此,特别是面對一個能把他的弟子讓三子都殺的一塌糊塗的棋道高手,更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
李大宗師飛快的應了一手,認真歸認真,但還不至于一開始布局階段就如臨大敵,沒那個必要。
沈鳳書接着下了一手,卻是一個有點讓人意外的位置。
這也正常,畢竟之前的兩手已經很妖異了,接下來的招數再怎麽不合常理都正常。
李大宗師幾乎沒怎麽消耗時間,平靜的又應對了一手。身爲大宗師,無論對手的棋路怎麽妖異多變,我隻以不變應萬變,四平八穩,隻要守住自己的基本盤,沈鳳書就算是再怎麽想偷襲都做不到。如此一來,以李大
宗師的棋力基礎,堂堂正正碾壓沈鳳書不在話下。
兩人你來我往,看起來雙方旗鼓相當,不相上下。
旁觀的衆人卻是一臉的疑惑,小沈探花這招數,不是平常的定式啊!這是什麽套路?
明明是小沈探花執黑先行,怎麽李大宗師執白反而不知不覺間占了厚勢呢?小沈探花終究還是有點年輕了啊!玄素堂中,鴉雀無聲,生怕有一點動靜幹擾到了兩位棋手。實際上根本不需要如此,兩人在前面下棋,自有一個隔音的陣法将外面所有的動靜都隔離在外,隻不
過兩個人都太有名,這局棋太有看頭,所以大家才會情不自禁的緊張。前面幾十手說起來除了沈鳳書的妖刀定式開局讓人一時看不透之外,其他的絲毫看不出來有什麽讓人驚豔的地方。兩人看起來都是穩紮穩打,誰也沒有露出破綻
,沒有人突出奇招,也沒有人劍指偏鋒,開局似乎一點都不精彩。
但沒有人會覺得他們兩個真的是下着普通棋手都能下出來的平凡之手,都在揣摩到底每一手的精妙之處何在。玄素堂裏還算是安靜,都在各自的盤算,可坐穩院那邊以及外面能看到棋局的地方,不用擔心失态,已經有許多人開始商量讨論棋招到底用意何在,有些人甚至
争論起來。
沈鳳書和李大宗師根本不理會外面的狀況,隻是平靜的下着棋,落子一闆一眼毫不出奇,沒有一步奇招妙子,活像兩個不知道變通的老古闆。
“嗯?”上次爲沈鳳書引路的蔣大宗師忽的低低的嗯了一聲。
蔣大宗師從頭到尾一步都沒錯過,平平無奇的棋路一開始還看的明明白白,可過了八十幾手之後,怎麽就忽然間看不明白了呢?剛剛不是李大宗師執白占了厚勢嗎,可現在的情形是怎麽回事?怎麽看來看去,大盤上好像是黑棋占優啊!雖然暫時還不是很明顯,可以蔣大宗師的眼力和棋力
,這卻是已經有了征兆啊!
哪一步發生的?
玄素堂觀棋的少不了大宗師,有幾位觀棋的大宗師同樣已經皺起了眉頭,看出不對了。
不過正在下棋的李大宗師卻沒有那麽敏銳,并沒有發現這一點,身在局中不知局,他隻是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的下着,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不對呀!”又下了七八手,李大宗師忽的反應了過來,緊盯着棋局,滿臉的不可思議。
怎麽會下成這樣的?自己的每一步都是小心謹慎的下出來的,每一步都算計了大勢,絕不可能出錯的,怎麽就變成了這樣的?
棋子布局已經接近了百手,大勢已經隐約看的分明,也許普通棋手看不出來,可李大宗師是棋道大宗師啊,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毋庸置疑,黑棋占優,而且還是有隐約很大的優勢。
李大宗師不由自主的思索起來,思索這局棋的局面,思索自己走過的每一步,思索接下來應該如何應對,不知不覺間,就開始長考。
不光局中李大宗師在長考,其實玄素堂觀棋的,坐穩院辯棋的,其實都在瘋狂的動腦筋,不是長考,勝似長考。
蔣大宗師也在其中,不過他想的更多。早就知道會是這樣,每一個和小沈探花下棋的人,都是不知不覺的就落了下風,回頭複盤仔細究其原因,卻總會發現早在十幾手甚至幾十手之前,小沈探花就已
經提前布好了局做好了陷阱,無論采取什麽變招,好像都在他的算計之内。有這般恐怖的計算能力,當年宗師考核的求敗關卡,小沈探花還不是輕輕松松手到擒來?也隻有那個武長老才會蠢到覺得對覺得對方讓了三子就敢大言不慚的應戰,也
不想想自己的那個宗師是怎麽來的?要是沒有李大宗師的面子,忘憂齋的哪個棋道宗師不能把他殺個落花流水?
但蔣大宗師這想法也隻是一閃而過,愛棋之人,看到一局精妙無比的棋局,能分神琢磨點别的東西已經是極限了,馬上又專注于棋局之中。
小沈探花平平無奇的棋路,才是真正的化腐朽爲神奇,值得一步一步深思品鑒啊!
良久之後,李大宗師才應了一手。
幾乎是李大宗師剛落子,沈鳳書就拈起棋子下了一子,仿佛他根本不用思考,又或者他早就算計好了李大宗師會在這裏落子。
又是一陣長時間沉默的長考,李大宗師皺着眉頭又落一子。
沈鳳書依舊還是那般的快捷,緊跟着就是一顆黑子落下。接下來連番長考接近一個時辰,李大宗師總共卻隻落了十子,而整盤棋,兩人也不過才下了不到百二十子,棋盤上還有老大的空地,可在數十位大宗師眼中,勝
負卻已經昭然若揭了。
“我輸了!”終于,在一番持續的長考之後,李大宗師哪怕再怎麽不情願,卻也不得不承認,這盤棋,自己已經沒有了取勝之機。李大宗師是棋道大宗師,在棋道一途上,他還要臉,尤其是在這麽多大宗師宗師的觀禮之下,更是如此。提前認輸,還能博一個坦坦蕩蕩的名聲,好過被殺的丢
盔卸甲,那可就難看了。
他不信,不甘,不願,不忿,可那又能如何?棋局擺在這裏,對面的小沈探花一沒有投機取巧,二沒有偷奸耍滑,堂堂正正下的棋,衆目睽睽之下,如何能賴?
“多謝大宗師成全!”沈鳳書起身,沖着李大宗師客客氣氣的道謝。
沒必要窮追猛打,反正這麽多人面前,丢臉的也不是他。太過于咄咄逼人,反倒是會讓其他人心生惡感,犯不着。
不羁公子和一衆侍女卻是絲毫沒有半點的驚訝,仿佛覺得一切都是理所應當一般。
李大宗師這一認輸,頓時間引起一陣軒然大波。玄素堂這裏還好,基本都是宗師大宗師,也看出來棋局的大勢,并不意外,但更多沒有這麽多宗師的地方,卻是一陣嘩然,明明棋局看起來還是雙方旗鼓相當,
大宗師怎麽就認輸了呢?
難道爲了給小沈探花擡身價,連李大宗師的面子都不要了?還是說特意做一出戲,專門打算放水?不知道有多少人開始鼓噪,和身邊人大聲争論起來。
“李大宗師絕不可能對小沈探花客氣的。”有知道沈鳳書和李大宗師恩怨由來的不緊不慢的一開口,馬上吸引了周圍的目光和注意力。随着這些人慢慢的将武樂賢是如何的找死,武長老是如何的招惹小沈探花,以及武長老和李大宗師的關系這麽一說,周圍人盡皆恍然。這樣的關系,的确是不可
能有絲毫放水的。
也就是說,小沈探花是和一位忘憂齋的棋道大宗師當面鑼對面鼓堂堂正正的赢了一局,有了大宗師的實力?
“那豈不是說小沈探花已經有了晉級大宗師的資格?”終于有人後知後覺的說出了這句話。這一局棋,本就是一個資格而已,大宗師考核,隻要能讓對局的大宗師滿意,就能有晉級大宗師的資格,李大宗師搶了這個檢驗資格的活,既然敗了,還能有什
麽話說?
“你可知道晉級大宗師的條件?”雖然資格賽輸了,李大宗師卻并沒有氣餒,他依舊還是有很多手段來阻止沈鳳書達到目的。
“知道。”沈鳳書笑着回答道:“仙機寶錄收錄五十局對弈,或者全新的定式。”
“那小沈探花是打算用幾年時間來收錄五十局?”李大宗師根本就沒起身,直接笑問道:“還是打算用全新的定式?”五十局能被收錄的棋譜可沒那麽容易,何況李大宗師自己就是有否決權的,完全可以否掉某些精彩的棋局。另外,有些大宗師也要看他面子,卡住沈鳳書不在話
下。至于全新的定式,那更是難上加難了。從有了圍棋以來,不知道有多少前輩高人在殚精竭慮的研究琢磨,甚至忘憂齋的存在也不下萬年,也不知道有多少宗師大
宗師窮其一生也沒能找到一個合适的定式,沈鳳書年紀輕輕,就算從娘胎裏開始下棋,又能下幾年?全新的定式,想屁吃?李大宗師仿佛已經看到了沈鳳書铩羽而歸垂頭喪氣的景象,正想要催促,卻看見沈鳳書已經随手拂空了棋盤,自己伸手擺了三顆棋子,正是小目一間高挂二間高
夾的起手。“晚輩新研究的定式,名爲妖刀,尚待品鑒。”沈鳳書沖着周圍做了個羅圈揖,伸手邀請道:“各位前輩,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