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悅二話不說,搶到電腦前,點開專題下的一個個網頁,越看臉色越陰沉。
不得不驚歎,現代化的信息傳遞速度是如此之快,就在他們二人談話時,有關此次考古發現的報道已經出爐,并經由網絡傳遍了世界。雖然以專業眼光看,這些滿是猜測甚至胡編亂造的新聞漏洞百出,但足以吊起喜歡奇聞轶事的公衆的胃口。幾張顯然是隔着玻璃匆忙偷拍、效果極差的照片上,那件奇異的金縷玉衣卻能看得分明,旁邊還有那具蓋着白布的屍體。
“保存得異常完好的金縷玉衣中驚現千年不朽的無頭屍體,這讓記者爲古人的高超智慧與技術所折服,同時也不禁引發了無盡的遐想——墓主會是漢代馳騁沙場的一員猛将嗎?在講求全屍的古代,他的頭顱爲何沒有被尋回?皇帝會爲他鑄造金頭嗎?他們還真能瞎想!”站在他身後的葉穎念着網頁上的文字,忍不住笑了出來。
而何悅依舊面沉似水,指着網頁道:“我叫他們先别聲張,尤其要對記者保密,可還是……”
“沒辦法,好記者的嗅覺比獵狗都要敏銳,再說追蹤熱點新聞本來就是他們的職責。”葉穎帶着幾分無奈道,“而且,知道的人越多,就越難保密。人就是這麽奇怪,關于自己的秘密會嚴密保守,而關于他人的秘密則總忍不住說出去,要不怎麽會有那個‘國王長了驢耳朵’的故事呢?”
“這……”
隻聽葉穎繼續說:“這種事有一家媒體報道出來,其他記者也會蜂擁而至的。誰不想看看希奇的東西?你現在已經不能再遮遮掩掩了,不過,什麽是他們該知道的,什麽是他們不該知道的,應該提前想好。我們已經輸了一招,不能再輸了。”
“是是……”何悅擦擦汗,點頭應道,“我們趕快去所裏,你也看看那件金縷玉衣,我再把資料收拾一下。”
兩人正要出門,電話鈴突然響了。何悅跑過去接電話,起初神情還很平常,說了句“我是”之後,整個人突然僵在那裏,瞠目結舌,即便當初發現金縷玉衣時也不過如此。
“師兄,怎麽了?”葉穎連忙上前,關切地詢問。
“羅、羅老師……去世了……”
“什麽?!”葉穎也覺得不可思議。“偏偏在這個時候……能是巧合嗎?”她不禁皺緊眉頭,“是誰打來的電話?有說是什麽時候去世的嗎?”
“是他兒子……他說,羅老師昨晚覺得胸口不舒服,結果……今早就沒能再起來……他老人家最近心髒一直不好。”何悅臉上的神情十分複雜,就算懷疑過羅老師是别人假冒的,可畢竟還是曾經教導過自己的恩師,接到他去世的消息,心裏的滋味不可能好受。
葉穎沉默了一陣,道:“這樣吧!我們分頭行動,我去羅老師家探望,你先回所裏準備接待記者,我會向羅老師的家人解釋的。”
“好吧……先幫我買個花圈吧!”何悅伸手掏錢包,摸遍了衣兜,卻沒找到。
“師兄,你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生活觀念……”葉穎搖頭歎息,“别找了,你的錢包指不定被扔到什麽地方了,這點錢就不用你操心了。”說完,她拿上傘出了門。
惱人的雨還在下,葉穎來到停在小區外的紅色跑車上,驅車向羅老師家駛去。這種天氣也沒法搬大花圈,于是她找了家花店,插了兩個素色的大花籃,放在後座上帶去。
羅老師的家在一幢灰色的六層樓裏,樓外爬滿綠色的爬山虎,在鬧市中創造出幾分恬靜的氛圍。葉穎來到羅老師家門前,輕輕敲了幾下門,一個清瘦的男子把門打開了,她認得這是羅老師的兒子,羅山。
說明來意後,羅山把葉穎讓到屋裏。或許是由于事出突然,家裏還沒來得及布置,連羅老師的遺像也沒懸挂,隻擺了個鄰居送來的小花圈。而且羅山也不像剛死了父親的樣子,一點也不哀傷,态度不冷不熱,透着一種麻木。還有,羅老師的其他家人呢?怎麽看不到别人?帶着滿腹疑問落座後,葉穎道:“我師兄何悅因爲最近有個重大考古發現,忙于研究的同時還要應付記者,沒法抽身出來,所以我謹代表我自己和他來吊唁恩師,還請見諒。”
“他不能親自來嗎?”羅山眼中流露出些許失望的神色。
“我師兄是個書呆子,跟羅老師一樣,一投入研究就不要命。那發現不知您聽說沒有,是座高規制的漢墓,還出土了金縷玉衣,如果羅老師還在,一定能理解其價值的。”
“也許吧……”羅山似乎不願和葉穎多說話,随口應道。
“我能看看羅老師的遺容嗎?向他老人家告别,順便彙報這個發現,他九泉之下一定也會欣喜的。”
“這……”羅山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古怪,“我父親……的遺體已經送去火化了。”
“啊?怎麽會!”葉穎大吃一驚,如果是送到太平間還有可能,可怎麽連遺體告别儀式都不舉行,就直接送去火化了?這不太匪夷所思了嗎?她緊盯着羅山的眼睛,發現羅山的目光在畏縮,似乎試圖在隐藏什麽。不過看樣子直接問他是不會說的,于是她決定先不動聲色。兩人又随便聊了幾句,葉穎問了問羅老師是幾時去世、誰幫忙料理的,然後告辭出門。
回到車上,葉穎坐在那裏仔細回憶剛才的情形,羅老師的死、家中的布置、羅山的态度,還有遺體這麽快就被火化,全都不合常理,就像有人故意害死羅老師,并企圖消滅罪證一樣。“可是……這未免也太笨了吧?這不是明擺着告訴人其中有問題嗎?”但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事和古墓的發現有關,隻是目前還找不到證據。想了想,她決定先去附近的社區醫院看看,聽說羅老師在淩晨被送到過那裏。
那間社區醫院規模不大,人也不多,所以探聽點消息也特别容易。聽看門人說,早上的病人送來時就已經斷氣了,所以直接就被送到太平間。找到設在地下室的太平間,負責看管的隻有一個姓喬的老頭。說起早上送來的死者,喬老頭隻是一個勁擺手:“閨女,都過去啦,就别問啦!”可當葉穎把一個紅包塞到他手裏後,他的态度立刻來了個180度大轉彎:“您想打聽點什麽,但凡我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
葉穎滿意地笑了笑:“今早送來的死者,和一般的有什麽不同嗎?”
聽到這話,老頭渾身一哆嗦,臉刷的一下白了:“您、您怎麽知道?”
葉穎本來隻是随便問問,沒想到一下就碰到了關鍵,連忙追問道:“到底怎麽了?你仔細說說!”
“那是早上六點多的事情了,對,是六點多,那時我剛起,正要到食堂買早點吃。”喬老頭一邊回憶一邊說,“一輛救護車來了,沒走正門,直接進的後門,順着平時往外運送屍首的通道把一具蒙着白單的屍首擡了下來。我見多了死屍,當時就覺得那屍首有古怪,鼓鼓囊囊像個大粽子,過去一看才知道原來是在外面裹了好幾層床單。我心說,誰家死了人怕人看到,鬼鬼祟祟的,是不是出了兇殺案啊?後來聽開救護車司機說,那是一個因心髒病猝死的老教授,死者家屬按照家鄉習俗,要把死人包裹起來,不能見光。我活了這麽大歲數,也沒聽說過哪裏有這樣的習俗,可司機塞了包煙給我,說是死者家屬給的,我也就不好再說什麽。後來死者家屬也下了車,囑咐我不能打開床單,也不能讓任何人接近,說等會火葬場的車就來拉走。我看那人闆着臉冷冰冰的樣子,一點也不悲痛,就懷疑裏面有鬼,别是圖财害命謀害了老家兒,不過也沒真憑實據,不好說人家什麽,于是答應幫他看着。可他還是不放心,非要留下等火葬場的車到。我留了個心眼,想看看到底怎麽回事,就說要到外面吃早點,把太平間的門鎖上,并把鑰匙給了他,讓他一個人看着。我則從前面兜了個圈子回去,從一扇外人不知道的小門進了太平間,打着手電筒去瞧屍首。這一瞧不要緊,可差點把老頭子我吓回去……你猜怎麽着?那具屍首别的地方還好,可頭上沒有一丁點肉,完全是個黑骷髅!”
他最後這句話猶如一聲炸雷,在葉穎腦海裏轟的一下炸開:“你說什麽?黑骷髅?!”
她雙眼中要放出光來,差點把喬老頭吓倒了,唯唯諾諾應道:“是、是……姑娘,你怎麽了?”
“沒什麽……”雖然這麽說,可葉穎心裏卻激動異常。又是黑骷髅!這下古墓、羅老師之死總算有了共同點,同樣是有着黑骷髅頭的屍體,證明兩件事絕非巧合!可是,爲什麽隻有頭是骷髅呢?屍體其他部分爲何不腐?想到這裏,她又猛地想起來,古墓中發現的屍體确實是“不腐”,裏面殘留着大量不明物質,現在羅老師的遺體是否會有相同的情況呢?如果屍體還在,就可以互相比對,來判斷何悅的發現到底是怎麽回事了。想到這裏,她抱着一線希望問道:“那具屍體後來送到火葬場了麽?”
喬老頭直接潑了一盆冷水:“一早就送走了,那時我正在太平間裏,還沒看仔細,就聽到門鎖響,趕緊順原路出去,然後買了油條和豆漿才回去。”
雖然失去了最佳證據,沒法直接得到答案,但葉穎了解到的信息已經知道夠多了。羅老師突然死亡、遺體匆忙被火化,多半是由于古墓裏的發現被媒體披露,有人就是不想讓他們進行調查。如果去看網頁發布的時間,多半是在早上六點之前。因爲看到了網頁,知道會發現什麽,所以假冒的羅老師才不得不死,這樣便沒有證據來證明古墓裏的才是真正的羅老師了。她謝過了老頭,驅車趕往何悅所在的研究所。
盡管還不知道兇手是誰,但她已經很明确,羅老師的死和古墓被發掘出來有莫大關系。可這麽一來,羅山也擺脫不了幹系,難道他也直接或間接參與了謀害假羅老師?倒也不是沒有可能,要是他知道那不是自己的真正父親,不動情也是必然了。可他爲什麽要找何悅呢?難道也是爲了滅口……
葉穎心裏“咯噔”一下,連忙掏出手機給何悅打電話。
“嘟……嘟……嘟……”電話通了,卻沒人接。
她又給羅老師家打了個電話,同樣無人接聽。
“我馬上就到,一定不要出事啊!”她加大油門,在雨中疾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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