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那天驚心動魄的發現，何悅滿頭是汗，連喝了幾杯水，蒼白的臉色才逐漸恢複些紅潤。

“太詭異了！不在現場的話，根本無法想象到！”就算相隔十天，那震撼的記憶仍是揮之不去。

葉穎絕沒想到會是這樣，沉默了半晌，才問道：“那是兩千年前的古屍嗎？”

何悅苦惱地搖搖頭：“不，根本不是！經放射性碳14測定，那屍體就是現代的，隻是由于體内殘留着不明化學物質才沒有腐爛迹象。這就是爲什麽複原出他的臉後，我總懷疑他就是羅老師的原因。”

葉穎一愣。

“由于當時的情形太過蹊跷，所以我竭力把這發現壓了下來，暫時沒讓媒體報道；不過，恐怕也頂不了太久，現在的媒體都跟蒼蠅似的，找個縫就能叮進來，而且越是這種離奇的事，他們越喜歡摻合……唉！我這幾天一直沒睡好覺，越研究越覺得不對勁……”說着，何悅取出一個文件夾，遞給葉穎，“更怪異的東西都在這裏。”

葉穎打開文件夾，最上面是兩張臂骨的X光片，舉起來互相一比對，不僅折斷和愈合的痕迹完全一緻，兩張片子上的骨骼形狀甚至可以完全重疊，而兩張X光片上标明的日期則足足差了十年！看到這裏，她渾身一震，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她一擡頭，目光正好和何悅對上，顯然，他早知道她會有什麽反應。

何悅道：“自從發現死者相貌和羅老師驚人地相似後，我總有些疑心，于是就四處去搜集羅老師的病曆和體檢記錄。可羅老師有十年沒看過病、也沒參加過體檢了，所以最新的記錄也是十年前的，但恰恰就是這十年前的病曆中的缺齒情況和骨折記錄，和現在發現的這具屍體特征吻合。還有，我們發現的屍體，死亡時的年齡是四十五歲左右，恰恰是羅老師十年前的年紀……”

如果複原出的面容還隻是巧合的話，那缺齒記錄和X光片就不能再說偶然了。所有線索，正一步步将人導向一個可怕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你發現的是真正的羅老師？可這樣的話，九年前教導我們的、昨天我還打了電話的那個人又是誰呢？”葉穎顫聲道。

“我不知道！不知道啊！”何悅痛苦地搖搖頭，“作爲一名學者，我相信事實證據……可是，那又是曾經和我們朝夕相處的恩師啊！師妹，你說我該怎麽辦？如果我真的發現羅老師是冒名頂替的，我該不該公布出來？”他拉住葉穎的手，滿是血絲的混濁雙眼中充滿迷茫和困惑。

“我也不知道……”葉穎輕輕搖搖頭，“不過，師兄你先别急，我們坐下來推理一下，或許能理出些頭緒呢！”

“好吧……”

兩人回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葉穎托着下巴，閉着眼睛想了一陣，睜眼說道：“抛開感情因素，單純分析這件事本身，遵循常規思路推理，最大的可能是——死者是盜墓賊中的一員，當然也可能是受到威脅才被迫去做的，最後同夥爲了獨吞殉葬品或滅口而謀殺了他。如果是這樣，那麽現在的羅老師就是由别人冒充的，而且此人多半就是兇手。不過相貌容易假扮，學識卻不容易僞造，能在學術領域有同樣出色成就的人，又會是誰呢？”她頓了頓，問道：“對了，你聽說過羅老師有雙胞胎兄弟嗎？”

“似乎……沒有……”

“似乎沒有？那就是不能肯定喽？”葉穎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庸人都能想到的比較俗的想法，就是孿生兄弟來冒充，我們暫時也不排除這種可能。不過，目前僞造面容的技術比較發達，容貌相不相似反而不重要，所以我們應該從十年前突然失蹤的考古學教授中篩選可疑人物。”

“有道理……”何悅點頭贊同。

但葉穎自己還沒對這個推理滿意：“不過，這這還不能解釋，爲什麽唯獨要留下最有價值的金縷玉衣，以及爲什麽要把屍體藏在裏面……”有一句話她沒說，那就是，醉心研究先秦、兩漢的羅老師死于漢墓，除了諷刺之外，其中是不是有些詭異呢？

何悅抿了抿嘴，道：“金縷玉衣……唉！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該稱它爲‘金縷玉衣’！”

“怎麽？”

“我說過，那根本不是我們以前見過的任何一種金縷玉衣，現在看來，這結論還是有些保守了。”何悅一邊思索一邊說，他突然換上肯定的語氣，“不，一定不是！我知道該如何鑒定玉，天然的玉再怎麽精心篩選也不可能做到色澤完全一模一樣，而且埋藏在地下、接觸屍氣後，決不能保持最初的純淨無暇和光潔鮮亮；而那些甲片是那麽統一、那麽和諧，還煥發着迷人的色彩，怎麽可能是玉呢？”

葉穎一凜，問道：“你找玉石專家鑒定過嗎？”

何悅無奈地歎道：“找了，他們也沒見過這樣質地的東西。姬老爺子你知道吧？他甚至拍着胸脯說，他敢保證這決非玉石，更像是某種合成物。”

“合成物嗎？”葉穎眼睛一眯，仿佛想起了些什麽，“師兄，你還記得我當年提出的假設嗎？”

“你的……假設？”何悅有些不解，用迷茫的眼神望着師妹。

“嗯，那個關于金縷玉衣起源的猜想。”葉穎宛然一笑。

提到這個提示，何悅猛地回想起來了，那還是他們上大學的時候，一次在《兩漢考古研究》課上，羅老師提到了漢代葬制和金縷玉衣，葉穎突然舉手問道：“老師，你不覺得金縷玉衣的起源很怪麽？”羅老師透過眼鏡上方，用古怪的眼神審視了一下這位印象中一貫聰敏好學的女生，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雖說古人一向重視玉，認爲它有避邪寒屍的功效，但從簡單的殉葬玉器發展到完整的金縷玉衣，其間根本沒有充分的形态過度，您不覺得它出現得太突然了嗎？”

“這個……”羅老師猶豫了一下，然後舉出春秋晚期和戰國墓葬中以玉覆面的例子，說這就是玉衣的雛形。

“那還是差遠了，美洲人也有玉石面具，爲何沒發展出玉衣？我覺得玉衣的形制根本就是某個外來事物帶來的。”葉穎提出了自己的觀點。

“外來事物？是指外國人嗎？漢朝的确有機會接觸到許多異族……”

“也不一定，”葉穎指指天上，“古人不是也記述過天外飛仙嗎？您不覺得金縷玉衣的樣式很像宇航服嗎？”

“荒謬！荒謬！太荒謬了！”羅老師突然變得非常激動，拍着桌子道，“葉同學，你是UFO迷吧？不要自己的業餘興趣帶到學習中來！考古，首先要有嚴謹的治學态度，不能學那套什麽都靠猜測，遇到點疑難就把矛頭指向外星人。是啊，如果把那些金字塔啊、巨石陣啊、複活節島石像啊都解釋成是外星人的遺迹，那倒簡單了，你們年輕人也喜歡看，可外星人又在哪裏呢？我們考古考察的就是證據！不然幹脆整天坐在屋子裏胡思亂想編小說算了！”

“可是，沒有想象力又怎麽能破解難題呢？”葉穎還想解釋些什麽，可羅老師已經不耐煩了，擺手讓她坐下：“好了好了，我們課下再讨論這個。”

後來，因爲知道話不投機，葉穎也就沒再找他聊這個話題。抛開這點，羅老師對先秦、兩漢的社會、經濟、文化的了解程度還是首屈一指的，對于很多疑難問題都有獨到而犀利的見解，很讓學生們佩服。

想起這些，何悅歎道：“現在看來，羅老師确實保守了……如此不可思議的發現，我也快把它歸于外星人了。”

“當初那也隻是一種猜測，我也并沒肯定啊！”葉穎笑道，“不過，現在有了你的發現，就有機會證實這猜測是否屬實了。而且你想起來沒，當時羅老師的表現有些過激，簡直和平時判若兩人，那會不會是因爲他知道些什麽呢？”

何悅倒吸一口冷氣，的确，羅老師當時的反應很怪，平時提倡學生應多提問、放開束縛想象的他，居然會那樣暴躁。難道，那是因爲他知道這座墓的存在，想起這件難以解釋的金縷玉衣以及裏面的屍體而心虛？想到此節，他渾身冷汗涔涔而下。

“你沒和羅老師聯系吧？”葉穎問道。

何悅隻能報以苦笑：“當然沒有！你要我怎麽說？說我發現一具疑似是他本人的屍體嗎？”

“我想，不如也探探他的口風，給他發封郵件，含含糊糊地提提這個發現，看他如何反應。他不知道我們知道多少，而且如果早就知道裏面是什麽，遲早會露出破綻的。”葉穎露出狡黠的笑容。相比隻埋頭研究的師兄，她可謂足智多謀。

何悅想了想，覺得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好吧！”

葉穎打開電腦，熟練地輸入門戶網站的網址，正要登陸郵箱，突然發現首頁1/4的空間都被一個巨大的标題所占據了——“千年不朽·漢墓神秘金縷玉衣内驚現無頭屍體！”

事情朝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了。

兩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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