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經是十天前的事情了。

爲迎接某大型國際體育賽事而新建的地鐵線路在郊區施工時掘到了白膏泥和木炭，由于馬王堆的發現早已深入人心，稍有點知識的人都知道這是漢墓的特征，馬上通知了相關部門。于是，何悅便帶着一支隊伍前往現場進行發掘。

考古隊按照慣例，先要确定好古墓的位置，然後從上到下一層層小心掘開，而且工具也是由大到小、由粗到細，最後都是換用刷子一點點清理，全程還要不斷記錄，不勝繁瑣。可何悅實地考察後，卻發現整個古墓有大半橫在地鐵線路中央，地鐵是不能再兜個圈繞過古墓的，而且國際體育賽事不能延誤，工期緊迫，所以何悅決定不遵循慣例，而是直接從地鐵隧道中對古墓進行發掘，這樣盡可能不會妨礙到地鐵施工，如果發現沒有保留價值也便于填埋。

方案決定下來後，他們當天便開始動手。由于施工時已經挖到了白膏泥和木炭層，他們繼續向前挖掘，基本沒費什麽力氣就穿透了古墓的一側。

由于屍體、陪葬品腐敗時會産生氣體，封閉經久的古墓被再度打開時很可能會有大量有毒可燃氣體溢出，何悅派人準備了防毒面具和換氣設備，并做好了防火措施，可鑿通木炭層後，并沒有什麽氣體逸出；但這反而讓他心裏一涼，因爲這證明墓的封閉性不好，更有可能是已經被盜過。不過在親眼确認之前，他還是不死心，總希望能有份驚人的發現。

經過一陣通風換氣，确認墓室裏的空氣已經無害後，何悅率領幾個學生進入了墓内。在現代化的照明設施發出的強光下，建造于兩千年之前的空間終于撩開了神秘面紗。

整個墓室約有三米多高，從鑿開的入口可以看到一堵牆一樣的結構，直抵墓頂。根據經驗，何悅可以斷定那是黃腸題湊。黃腸題湊是一種著名的高規格墓葬結構，也可以被視爲一種葬具。“黃腸”是“題湊”的形容，因所用材料都是剝去樹皮的柏木枋，其色淡黃而得名。“題湊”則是這種結構的名字，是把一根根柏木枋橫截面向内，不用榫卯，層層平鋪、疊壘而形成的小室，用于存放棺椁。想到這就是一座他夢寐以求的屬于漢代王侯的大墓，何悅的心跳不禁加快了。

不過遺憾的是，從入口能看到這片地面上全都空空蕩蕩，鋪滿木炭的地面異常平整，并沒有想象中排列整齊、等待檢閱的海量殉葬品，更沒有牲畜、車馬的殉葬坑。

“這也未免太幹淨了！”何悅有些疑惑，按理說，古代的盜墓賊一般隻貪圖金銀珠寶，而把認爲毫無價值的漆器、俑、明器、日常生活用品随處亂扔，就連價值連城的金縷玉衣，有時候也隻是把金絲抽走，而把玉片留下；而像這樣看不到任何搬運痕迹、沒留下任何一件文物的情形，真是聞所未聞。

“該不會是故意不放随葬品的吧？何老師，漢代曆史上有什麽以清廉而聞名的人嗎？”身後一個學生問道。

“想不出來啊……”何悅喃喃道。古人不會拿自己的身後事當兒戲，爲了在陰間繼續享樂，他們會想盡辦法布置出和生前一樣奢華的墓室，儲備大量物資，以俑象征仆役來驅來喚去。用象征意義的明器來代替實物作爲陪葬品已經是文明的一大進步，而連明器也不用，恐怕封建制度下的王侯将相還沒有這樣開明的覺悟。既然建得起有黃腸題湊的墓，又怎麽會沒錢置辦陪葬品呢？難道真是盜墓賊幹的？

要想解開這些謎團，隻有繼續探索。何悅帶人沿着外回廊一繞，來到被黃腸題湊遮擋的另一面。見到那邊木炭壁上有被泥土草草堵上的盜洞痕迹，他的心徹底涼了——原來隻是捷足先登的盜墓賊心思缜密，将這座古墓劫掠一空而已。黃腸題湊也被人小心地拆出一道一米多寬的“門”，取下的木枋被有序地壘放在旁邊地上。

“還真是個細緻的家夥，盜個墓比考古學家還有耐心！”何悅不免有些沮喪，在心裏詛咒着該死的盜墓賊，不過還是希望那個家夥能留下一點有價值的東西，不然就隻有這幅黃腸題湊還能研究一番了。

他迫不及待地鑽入“門”中，結果看到了令他終生難忘的景象。

一具黑沉沉、不知是何質地的木棺已經被打開，厚重的棺蓋就倒在一邊。棺内一件東西在燈光下煥發着醉人的碧色光澤，似乎道道有金線在上面流動。

“金縷玉衣！”何悅的呼吸在瞬間凝滞了，周圍的時間仿佛靜止下來，一切焦點全都集中在這件金縷玉衣之上，他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腦海中的一切都被那片金玉之色所占據。

是的，這是一件保存得前所未有得完好的金縷玉衣，與之相比，此前出土的金縷玉衣簡直就像是從垃圾堆裏撿來的殘片。它就如同昨天剛剛被制作出來一樣，片片碧玉翠色欲滴，鑲嵌在玉片之間的金絲閃耀着迷亂人心的光。

“玉衣又稱‘玉押’或‘玉匣’，是相信‘金玉爲衣，可得不朽’的漢代貴族的高等葬服。它是把玉石琢磨成方形的薄片，并在玉片四角上各穿一直徑不超過1毫米的小孔，然後按照人的基本形象以線穿制而成的。依照編綴所用的線的不同，等級由低到高可分爲絲縷玉衣、銅縷玉衣、銀縷玉衣，以及金縷玉衣。一件玉衣用玉可達2000片，而在生産力低下的古代隻能純手工制作，以金剛砂和水慢慢打磨，是項曠日持久、極其細緻的工作。據信，制作一件玉衣可能要花費一名玉工長達10年的時間。直到東漢末年，魏文帝曹丕稱其爲‘愚俗所爲也’而下令禁止使用玉衣，這一葬服才徹底在曆史上消除了。”回想起教科書上所寫的介紹，何悅覺得那些幹巴巴的文字根本不足以用來形容眼前的這件金縷玉衣。古人是怎麽把它制作出來的？這真的隻是一件兩千年之前的葬服嗎？

不，這簡直是奇迹、征服了時光的奇迹！

爲了追求夢想中的永恒和不朽的追求，古人已經做到了超出現代人想象的極限。

最初的激動和興奮過後，何悅馬上招呼人，小心翼翼地将這個驚世駭俗的發現移出黃腸題湊。不過，這時又有新的疑團浮上他的心頭。盜墓賊把其他一切都搬空了，可爲何偏偏不偷走這麽珍貴的東西呢？不可能沒看到，難道出了什麽意外？可從盜墓賊還有時間封閉盜洞，以及清理得幹幹淨淨的現場看，不像出了什麽意外的樣子。那又會是什麽原因呢？

就在從棺内往外搬運的時候，考古隊員突然發現了新的問題——玉衣裏面有東西！要知道，玉并不能防腐，妄想通過金縷玉衣來保持屍身不腐的古人們是枉費心機，以往的玉衣裏不是空餘一副枯骨，就是連骨骸也沒留下，隻剩些黑泥似的殘物。

“該不會再來一個奇迹吧？”也許是這一天碰到的事情都太奇怪吧，不知怎的，何悅心裏突然冒出個大膽的念頭。

答案隻有等打開玉衣才能知道。可問題又來了，以往的玉衣都像盔甲一樣，分爲頭部、上衣、手套、褲筒和鞋子這五部分，分别套在屍體上。而這件金縷玉衣的造型更貼合人體曲線，而且找不到分離處。

考古隊員們耐心尋找了半天，最後竟然在玉衣側面找到了機關，将一個蛇型金飾轉動360度，一原來隐藏在縫隙間，像鋸齒一樣環環咬合的扣鎖便從上到下自動解開了，簡直比拉鎖還方便。

那一刻，所有人都驚呆了。

玉衣内不僅有着極細密的金絲編就的襯裏，而且竟然裹着一具赤裸的男性軀體！雖然人人都知道陵墓中隻可能埋葬着死者，但從那依然保持紅潤色澤、宛若活人的皮膚看來，就算這個人突然活過來也不奇怪。自從有了馬王堆那樣的奇迹，人們總希冀能再一次目睹“千年不腐萬戶侯”，這很可能是又一次颠覆曆史的重大發現！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這位充滿神秘色彩的金縷玉衣主人的面容，但當在颌下找到機關，将頭盔一樣的面罩取下時，所有人又一次驚呆了——死者的頭是個面目猙獰的墨黑骷髅，張開大口，仿佛在無聲地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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