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也得告訴我爲什麽啊!”柯裏抓住蘭德爾的手,用懇求的語氣說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好奇心太強烈了,如果不知道真相,我是很難說服自己退縮的!”
蘭德爾遲疑了一下,像是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争,最後并不爽快地輕聲應道“好吧”。可就在他要開口說話時,身上的手機突然響了。“等我接一下電話,”他掏出黑色的手機,翻開蓋,按下接聽按鈕。他剛把手機貼到耳邊,還沒來得及說話,臉上的神情就變得木讷,眼神也逐漸空洞起來。
雖然時間隻過了一兩分鍾,但柯裏覺得蘭德爾仿佛雕塑般凝固在那裏很久,很久。終于,蘭德爾面無表情地合上手機,機械地将它收入懷中,然後緩緩站了起來。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麽?”柯裏再次問道。
“你難道不知道麽,好奇心盛有時候是緻命的缺點。”從蘭德爾嘴裏,傳來了與剛才截然不同的低沉聲音,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吓了柯裏一跳。等他擡頭再看蘭德爾時,蘭德爾那滿頭的秀發已經悉數變得蒼白,瞳孔的顔色變得晴空那般碧藍。
“雷!”柯裏松開手,身子不由自主地想後退。
“在這件事上,知道得越少越好。”雷那深沉的聲音中隐隐帶着不可拒絕的威嚴,接着,他舒緩了一下語氣:“好了,很抱歉打攪了你們的重逢,但有人在召喚我,我不能不去。”
如果有誰能喚醒沉睡在蘭德爾體内、身爲神的雷,還讓他不能不去,這人該有多大權威?想到此節,柯裏才發覺此事非同小可。難道,昨天的一切并非隻是争奪一件神秘古物那麽簡單?對了,不是有人說那件東西是神界的寶物嗎?難道是真的?
“我必須走了,你願意什麽時候離開就随意了。”雷的話打斷了柯裏的思緒。
“等等!”柯裏叫道,雷望定他。猶豫了一下,柯裏還是鼓足勇氣說道:“告訴我,那不是你。”
“蘭德爾不是回答你了嗎?幹嘛還來問我?”雷哼了一聲,冷冰冰地反問道。
柯裏突然恢複了偵探的本色,一下子嚴肅起來,緩緩說道:“我突然發覺,鷹很像你。”
“鷹?”雷不屑地笑着,“我隻能說,從小到大,我頭一次發覺你的想象力如此豐富。”
“無人掌握的先進技術、強大到可怕的資金後盾、絕對不會受到懷疑的高貴身份、嫉惡如仇的心,還有那沒有絲毫憐憫的行事方式,怎麽看都像你,不是嗎?”柯裏眼中閃爍着睿智的光芒,咄咄逼人地問道。
“像與是是兩回事。”雷用深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說道,“這裏不是蝙蝠俠的哥塔姆城,我也不是布魯斯·威恩。”察覺到柯裏那懷疑的眼神和僵持的氣氛,他又補充道:“再說,我要是想做什麽,還用得着借助面具遮遮掩掩嗎?别說殺幾個人了,就算想摧毀一個星球,我都不用親自動手——别忘了,以我的身份,簽個字就能調動艦隊。”
“這……”經雷這麽一說,柯裏這才發覺了這個推理的最大缺陷——依雷的能力,做冷酷無情的孤膽英雄沒問題,但根本無須蒙面。
“哈哈哈哈……”雷開心地大笑一陣,然後拍拍柯裏的肩膀,将臉逼近柯裏,近距離地盯着他的眼睛,說道:“我的大偵探,以後還是先想清楚再來質問吧!對了,我也要像蘭德爾一樣奉勸你,最好不要自讨沒趣地插手此事。我真的完全是好意。”
說完,雷雙手向後一捋頭發,滿頭白發全部變成黑色,等柯裏再看他的眼睛時,瞳孔也恢複成黑色。但雷的聲音還沒變:“現在還是我在掌握這身體,就讓小蘭德爾趁機徹底休息一下吧。”說着,他從上衣的四維空間口袋裏掏出一張繪有人影的卡片拈在手裏,然後舉到前方,念道:“出現吧!”卡片在他手中化作幾道冉冉上升的藍色光束,然後又改變軌道墜落下來,在他面前重新凝聚成人型——那是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影武者,可以變成召喚者的樣子的機器人。我把它留下來迷惑那些假惺惺的家夥。”雷對面露驚訝的柯裏解釋道。接着,他重新一捋頭發,恢複成原來的樣子,然後說道:“我必須走了,再見!”
“等等!”柯裏還想追問點什麽,雷卻已經雙手抱在胸前,輕輕念了聲“Jump”,消失在空氣中。
“坐下來聊聊麽?”也不知道這個機器人中到底輸入了什麽程序,影武者已經擺出一副闊少爺的姿态,大模大樣地坐在了石凳上。
“不,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柯裏擺擺手,他發現自己已經陷入充滿未知數的泥潭。“探索真相?就連我究竟在幹什麽、這麽做是否有意義我都不知道。”他不禁苦笑,一種發自内心的疲憊油然而生。“也許,真該像蘭德爾和雷所說的那樣,趁早遠離、離得越遠越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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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早上,行星克裏斯最大的城市——焱城。
“糟糕,睡過頭了!”淩天仰脖一口氣喝光一杯牛奶,然後叼起一片面包飛奔出門。爲了不浪費時間,他還得一邊跑一邊系扣子。
“路上注意安全!放學就直接回家!”媽媽的高聲叮囑從他身後傳來。
“知道了!”淩天随口應道,心裏卻在說:“我都已經十五歲了,還把我當小孩子……這麽大聲,讓鄰居聽見了會笑話的……”
淩天的媽媽對他約束得十分嚴厲。什麽路上小心車、放學後直接回家還是普通級别的“條約”;不許從事危險的運動、不許和同學一起出去玩、不許跟陌生人說話、不許跟網友用攝像頭聊天……這些“不許”加起來足足夠寫成一本有關封建時代約束未婚女性的家規的書。可問題是,這既不是封建社會,淩天也不是女性。
但想到媽媽之所以這麽做的原因,淩天就不會抱怨媽媽了。事實上,他心裏反而有幾分甜蜜,但甜蜜過後,更多的是凄楚。
自從淩天的爸爸在淩天出生前去世後,媽媽生怕再失去他,因此變得有些羅嗦。盡管媽媽在淩天面前總是保持着永恒不變的笑顔,但淩天曾在許多晚上,從門縫裏看過媽媽對着他爸爸的遺像黯然神傷。她哀婉凄苦的眼神,見證了深深埋藏在她心底的痛苦。想到慈愛的母親憑借替人寫稿賺來的微薄收入獨自支撐着這個家,再想起她這麽做都是出于怕失去自己,淩天也就再找不出抱怨的理由,反而有些内疚。
我拿什麽來報答你呢?這是始終纏繞在淩天心頭的問題,他總覺得自己虧欠媽媽很多、很多。
可是,無私的付出往往并不期待,也不需要回報。
這一點,淩天其實也清楚得很。
乘坐在自空中橫貫整個城市的高速磁懸浮列車中,望着窗外飛馳而過的高樓大廈,淩天找到了些許數綿羊催眠的感覺,一陣陣昏昏欲睡的感覺襲上心頭。接連打過幾個哈欠後,淩天全憑意志力在勉強保持着清醒。“都是昨晚,害得我睡眠不足,不過可不能在這裏睡着……”爲了擺脫困倦的危機,他搖晃搖晃有點發暈的頭,正好看到身邊乘客手中的報紙。頭版頭條上赫然用醒目的顔色刊登着巨大的标題:“鷹襲擊傑頓人類文明展,搶走稀世珍寶”,還配以鷹殺死“刀疤”的瞬間的巨幅照片。在彎曲出螺旋裝的帶狀長劍的斬擊下,爆裂的血肉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線,然後凝滞在空中。雖然隻是照片,但這靜态的畫面充滿力度感,将崇尚視覺沖擊力的暴力美學發揮到極緻,無形的壓迫力,令人感到一陣陣窒息。
“真殘忍!那個鷹真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我以前對他的印象還不錯。雖然手段未免有些殘酷,但他幹的都是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想做而不敢做的、大快人心的事。”
“這次呢?”
“你看的這些都是記者寫的啊,天知道真相怎樣!他們就愛報道刺激的,才不管背後有沒有隐情。再說,你沒看到這裏寫的是‘據信’、‘據權威人士分析’麽?這就是說消息并不可靠。”
“哼,照你的意思,一向造福大衆的鷹這次盜走寶物又是在劫富濟貧喽?”
“是不是他盜的都很難說。記者最愛歪曲事實,就算沒完全瞎編,至少也會添油加醋;他們又愛将自己的偏見強加于人,對公衆輿論進行誤導。你看,文中不也說最後全場所有人都昏過去了嗎?實際上根本沒人看見是不是鷹拿走的那個金屬箱,怎麽能肯定就是鷹盜走寶物的呢?我看這标題本來就是嘩衆取寵,一點也不可信。”
“真沒想到,你會是恐怖分子的忠實擁護者。哪天他要是出現在你面前殺了你,看你還怎麽說!”
“我相信,他不會濫殺無辜的。這麽多次,他哪次也沒錯殺好人。”
“以前沒殺不等于今後不殺。我說啊,他本來就是瘋子,瘋子能幹出什麽都不稀奇。”
“瘋子?是那些不負責任的記者使你相信的?你知道嗎,鷹并不是隻幹那些驚天動地的大事,他還幹了許多不留名的好事。像是在孤兒院門前留下巨額捐款、從火災現場救人、支撐起即将坍塌的建築供人逃出、抓捕搶劫商店的匪徒……這些夾在報刊縫隙中的豆腐塊新聞,你留意過麽?”
“最基本的判斷能力,我還是有的。再說,套用你的邏輯,那些所謂行俠仗義的好事你親眼看過麽?難道這些就不能是編造出來的?”
“我相信他是好人!”
“他是兇手、殺人狂、精神崩潰的恐怖分子!”
轉頭打量了一下身邊兩個正在爲鷹而激烈辯論的年輕人,淩天的嘴角不禁露出一絲苦笑。
其實,在黑暗的角落裏獨自承受痛苦和重擔的,恐怕不止淩天的媽媽一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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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們要去參觀博物館,12:40出發,大家吃午飯要抓緊時間。”朱麗亞老師用甜美的嗓音通知道。
博物館?這個名詞觸動了淩天體内一個奇妙的開關,他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桌子。
“有問題麽,淩天同學?”朱麗亞老師輕輕拉下眼鏡,問道。
“不……哦,我是說……能不去麽?”淩天這才發覺自己無意中失态了,連忙支支吾吾地辯解。
“那可不行,你們要了解曆史,才能把握未來。”修養極高的朱麗亞老師和藹的微笑着答道。她其實很驚訝,居然有學生不喜歡利用上課時間去外出參觀,難道他識破了回來得寫一篇2000字以上心得的陰謀?可與上課比起來,即使寫5000字的心得也不算什麽啊!
“曆史?博物館裏就有真正的曆史?”再一次陷入精神恍惚狀态的淩天,嘴裏冷不丁地冒出這麽一句話。
“博物館就是保存曆史的地方,怎麽了?”朱麗亞老師聽到這句話,再次微微拉下眼鏡,問道。也許是她覺得淩天的話太不可思議,又追加了一句:“淩天同學,你哪裏不舒服麽?”
“啊,不,沒什麽……對不起,我又走神了。”淩天尴尬地笑了笑。
“那好,同學們,我們中午12:40出發,所有人都要準時在樓下集合。”朱麗亞老師環視四周,對所有人報以優雅的微笑,尤其多對淩天笑了幾秒鍾。
這善意的微笑并不虛僞,朱麗亞老師也像往常那樣美麗動人,但淩天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怎麽了?你不愛出去玩?”旁邊的塞維爾捅捅顯然有些心不在焉的淩天。對于塞維爾來說,無論去哪裏,外出參觀都等同于玩,這也是他們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的普遍想法。
“啊,”淩天那飛到九霄雲外的思緒突然回到了體内,他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沒什麽,偶爾去博物館玩玩也不錯,雖然得寫心得。”
“原來你在擔心這個。呵呵,從網上找一篇改改,糊弄一下不就得了?”塞維爾捂住嘴偷笑道。
下午,淩天跟随老師和同學一起來到了全市最大的曆史博物館。整個建築俗稱“力之塔”,外表就像個放大了的超級雕塑,一名肌肉發達的赤裸巨人弓着腰背負起一個星球,那星球就是人類文明的發祥地——地球。在這外表看似雕塑的建築物裏,有50層樓、數千個展廳,雖然規模與傑頓的雙子博物館無法比拟,但也算是頗龐大。其實說起來,雙子博物館也不過是大和善于炒作而已;這座
“力之塔”有着悠久的曆史,藏品之豐富,新建的雙子博物館根本無法望其項背,在文化内涵上自然要更勝一籌。
從開設在巨人的腳趾上的入口進入博物館,學生們便開始好奇地打量起建築内的一切。甯靜的氣氛、柔和的燈光、充滿神秘感的展品,都讓一整天坐在教室裏的學生們感到無比興奮和激動。
“好了,我們就在這裏解散,下午不再集合,你們自己結伴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朱麗亞老師笑眯眯地說道,不過看到學生們馬上就要歡呼出來,她的嘴角出現了陰謀得逞的奸笑:“不過,别忘了,明天每人都要交一篇2000字以上的心得喔!我的要求是言之有物,所以要仔細觀察、不要偷懶早退哦!”
“唉!”學生們的情緒頓時如期地低落下來。
“解散吧!大家随便去參觀!”朱麗亞老師揮揮手,同學們也就暫時忘卻了那篇心得,像出籠的小鳥一樣,叽叽喳喳散入了博物館中。淩天沒有和同伴走在一起,而是獨自走向位置偏僻的展廳。
在偌大建築的襯托下,人顯得很少——也許數目本來就不像想象中那麽多。淩天所走的這條偏僻道路,更是幾乎碰不到人。他随意走進一間展廳,這裏介紹的是地球上原始時代的東方文明。
一個白發的少年駐足于高懸在防彈玻璃櫃中的一個色彩斑斓的猙獰面具前,久久沒有挪動一分一毫。這奇特的現象也吸引了淩天的注意力,他悄悄走上前去。
雖然腳步很輕,但少年還是察覺了有人接近——他并沒有物我兩忘。他回過頭,英俊的臉龐上掠過友好的微笑,淩天也隻得回報以微笑。
“這就是傳說中蘭陵王的面具。”少年重新背對淩天,用低沉而動聽的聲音說道。雖然外表上是處于變聲期的少年,但他的聲音出人意料地富有成熟的氣息。
“藍、藍零王?”淩天并不記得自己聽說過這個名字。他好奇地打量起這個年代久遠的面具,它看似木質的,但實際應該不是。整個面具頗爲簡陋,上面隻簡單挖出眼孔和鼻孔,再像京劇臉譜一樣,用豪放的筆法勾勒出抽象的圖案,此外别無其他機關。雖然不像披頭散發、長着獠牙和利角的鬼怪,但那面孔卻能讓人産生無限遐想,當你盯着那圖案時,就會感到發自内心的莫名恐懼。
而且,越看越覺得玄妙。那面孔,仿佛就像是爲了吓人而生,你内心中最害怕什麽,它就會變做什麽。
“這面具是兩百年前,從地球上的蘭陵王墓中發掘出來的。”隻聽少年解釋道,“蘭陵王是封号,他的名字叫做高長恭,生活在中國曆史上的北齊時代,而且身份顯赫,乃北齊高祖神武皇帝高歡之孫。這位皇族後裔武藝高強、骁勇善戰,但由于面容俊美而被經常敵人被輕視和嘲笑。他就用這面具遮擋起自己真實的臉,重新馳騁于殺場。這面具不僅阻吓并震懾住了敵人,也給了他自己以戰勝敵人的勇氣。敬慕蘭陵王武勇的北齊人,還摹仿他戴上面具,創制出了《蘭陵王入陣曲》。但可悲的是,功高蓋主的名将沒有好下場。其堂弟高緯繼皇位後,忌憚其武功威望,用毒酒殺害這位年僅30歲的一代名将。看吧,這面具不僅禁锢着無數死于蘭陵王手下的亡魂,也凝聚着其主人的悲哀,所以讓世人不由得心生畏懼。”說到這裏,他突然轉過身來,用那雙晴空般碧藍、宇宙般深邃的眼睛盯住淩天的雙眼,用充滿誘導性的語氣問道:“你,是如何看待面具的呢?”
“面具……”淩天渾身微微一震,但馬上又努力鎮定下來,一抿嘴,緩緩說道:“在這現代社會裏,我們每個人都帶着面具。在面具背後,隐藏着真實的心、不想被他人窺測的心。我們不僅用面具來欺騙敵人,同時也在麻醉自己。可以說,面具是把雙刃劍,幫助我們實現了原本不敢去想、去做的夢想,但同時也使我們距離真實越來越遠。”
“你理解得頗爲透徹呢!不過,不知道你會帶上怎樣的面具呢?”白發少年詭異地笑着。
“……”淩天欲言又止,神情中充滿警覺。
“别那麽緊張嘛,不願說就别說,面具本來的意義就是不讓人知曉面具背後的真面目。”少年先是用醉人的微笑緩和着逐漸迸發出火yao味的氣氛。“不過——”他故意拉長聲音,突然來個停頓。見到淩天的眉頭一動,顯然被剛才的話所打動,少年笑出了聲音,然後繼續說道:“其實并不是每個人都需要面具,也不是每個人都會帶上面具。”
留下呆滞在原地的淩天,少年一路爽朗地笑着,揚長而去。
直到展廳中回蕩起急促的警鈴聲,淩天才如夢初醒。他的嘴角不禁又一次尋回了今早就出現過的苦笑:“又有我不得不做的事了,我說過我不願意來博物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