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誰?”赤血叫道。
全場的目光都由我轉到說話者身上,不過我并不在乎,反正我們是一家人。隻見我父親緩緩步下主席台,朝我和赤血走來:“很可惜,雖然不想打擾你的雅興,但我還是不得不遺憾地告訴你——赤血,你不是名劍,甚至連劍也不是。作爲誕生在試驗室裏的、擁有量産計劃的産品,也許,你跟你所瞧不起的機槍大炮們反而更相似。”
“胡說!胡說!騙人的!”赤血的臉一下變得通紅,大聲駁斥道,但那聲音明顯缺乏必要的自信,顯得蒼白而無力。
父親并沒停下腳步,一邊走一邊平靜地說:“呃,将遙遠的過去全都忘記了麽?看來哈洛克還是沒修正那個設計缺陷啊!在能源長期供給不足時,已經存儲的數據會消失——換句話說,如果由于你太久沒被浸泡在血液裏,就會喪失記憶。”
一聽到“哈洛克”這名字,赤血突然渾身一震,他雙手抱着頭,臉上的肌肉因痛苦而扭曲:“哈洛克,他是誰?這名字……”
“連這也忘了?我不妨來提醒你一下。”父親走到我身邊,拍拍我的肩膀,讓我閃開,變成他和赤血對峙,“哈洛克·梅恩博士,魔法和科學跨領域結合方面的技術骨幹之一,人體寄生武器開發計劃的提案者,也算是你的生父和第一任被寄生者。在他提交的瘋狂構想中,寄生兵器會對人血液中的金屬與碳加以利用,并以魔法催化轉化,産生可以自由控制的、擁有類似鑽石強度、但同時又保持高度韌性的新型物質。構成寄生兵器的核心技術包括血液催化轉化觸媒、液态魔法合金、血液能源富集裝置,還有學習型AI系統;而你,就是那AI。作爲神界的決策者和技術權威之一,我當時否決了這項開發計劃,不過他跑到海王星偷偷完成了試驗。當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就在他體内,不過那時候你還隻是被他教育的未成熟AI而已。”
“你、你在說什麽?人隻是我的劍鞘,我才是利劍本身!我不需要主人,我自己就能完成一切!”赤血像個精神病患者一樣,歇斯底裏地大喊大叫。
“真是諷刺呢!不管承認也好,不承認也好,你始終都沒擺脫你所厭惡和痛恨的主人們的影響;離了他們,你什麽也不是。最清楚不過的就是,你是學習型AI,你所知道的一切,還有你的成長,都是你曾經的主人直接或潛移默化地教給你的。哈洛克的瘋狂、武林人士争名奪利的yu望與野心、還有那孩子的憤怒與仇恨,你能說你不是在學習這些嗎?是這些負面情感腐蝕了你的心靈。而那個被你寄生的少年之所以短命,不要怨天尤人,那要歸罪于你——别忘了,你維持運作都是通過血液吸取能源的,自然會影響到被寄生者的壽命。”
“我、我……”父親指出的證據不容置疑,赤血似乎理屈詞窮。它突然發現,自己的夢想,完全是跟自己毫無瓜葛的虛幻;而自己所痛恨的一切,竟然是構築起自己的磚石,如果真的沒了它們,自己也就不複存在。這無異于武俠故事中,某人處心積慮謀劃很久,馬上就要手刃仇人時,卻發現所謂的仇人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而自己的師傅或最要好的好朋友才是大仇人一樣。也許這殘酷的事實使它受了太大打擊,赤血最初的嚣張已然消失不見,他隻是癡癡地站在原地,像是要哭,又像是在笑。看到他那可憐巴巴的樣子,我不禁也有些同情。
赤血顫抖了一陣,突然間仿佛清醒過來一樣,面部肌肉一下子恢複了扭曲,猙獰中帶着無限怨恨。它像一頭孤獨的野狼般怒吼:“你所說的……我才不記得!說不定……說不定都是你編出來騙人的!”
“不管你接受與否,事實就是如此。”父親一臉漠然,我發現雷的冷酷也許并不是唯一。
“我恨你!我恨所有人!我……作爲兵器,不管自己的身世如何,畢竟是用來殺人的……”他用力咬着牙,眼中燃起殺氣,一開始它的聲音還有些發顫,最後竟然變成聲嘶力竭地大吼出來:“那……我不如就殺光所有人!讓你們看不起我!讓你們想利用我!”說着,無數紅色的利劍從它身體各個部位向四面八方射出。執拗的它是在破罐破摔,要做困獸之鬥,将所有人都拖下水。
沒見過這場面的人都吓呆了,連躲閃都忘記,眼看就要釀成不可收拾的慘劇。我見此情景,也發覺赤血的選擇其實真的很狡猾,在密集的人群中施展這麽大規模的攻擊,我即使憑借河圖洛書也很難完美防禦住,不可能确保所有人的安全。
沒想到,那些劍并沒有刺入人群,而是同時在空中停了下來,不,是全部凝滞住。赤血額頭青筋暴起,看來還在拼命指揮那些劍,卻徒勞無功。
“不行啊,這種程度的進攻,力量過于分散。”父親略帶遺憾地說道,他輕輕打了個響指,那些劍應聲粉碎,然後變成血滴掉在地上。扭曲時空的能力還有誰能比我父親更強?不僅能做出防禦,還能以守爲攻,徹底瓦解赤血的血之劍。
赤血喘着粗氣,忍着滿腔怒火,将斷劍收回體内,不知道它是否可以坦然接受失敗。
“你放棄吧,你我之間的實力對比太過懸殊。”父親平靜地說道。這倒不是瞎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但赤血身在居中,又被固執和憤怒沖昏了頭腦,根本判斷不出形勢。
沒想到,它還不死心,一邊向前沖一邊從胸前刺出一柄隐隐流光的血紅尖錐:“我是甯折不彎的!作爲兵器,如果我不殺人,也就沒了存在的意義!”一錐即出,他的臉唰的一下變得蒼白,看來是将大量血液集中起來,決定孤注一擲。
“讓我來教育一下你吧!兵器不止可以殺人,也可以救人,關鍵是要看它在誰手中。”父親在右手食指和中指間夾了一張卡片,随手輕揮。“在善良的人手中,即使是沒有生命的冰冷武器,也會綻放出燦爛的光芒。這,是你這種沒有主人的兵器所不能理解的。”說罷,血紅的尖錘淩空被切爲無數碎塊,地上頓時沾滿一灘灘血迹。
“也許,是我錯了……”赤血突然掩面痛哭,哭聲還頗真切。
“不要這樣,你又不是小孩子。”父親上前,似乎要伸手撫mo它的頭來安慰它。
不料,赤血突然擡起頭,從口中吐出我從來都沒見過的銀色細劍,含混不清地說道:“最後……還是我赢了!”看得出,他充滿陰謀得逞的得意,神态也再度恢複了最初的嚣張。
可是,它太自以爲是了,過度的自信就是不自量力的代名詞。
父親依舊像最初一樣平靜,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你沒赢。”
赤血這才發現,父親隻用手中的卡片就擋住了它的劍。但這一次,它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萬念俱灰”吧?
“再見了,赤血,但願你再次醒來時,能找到一個能引導你爲大家帶來幸福的主人。”父親的語氣一如既往的舒緩,但已經殘忍地宣判了赤血的徒刑。“命運的羁絆,請你依照亘古不變的律例化作鎖鏈,将約定之物牢牢束縛。”伴随父親吟誦的咒語,卡片正面突然變成黑洞,并從裏面伸出了多束鎖鏈,将銀色之劍密密地纏繞住。看上去,柔韌的劍似乎很容易就能從鎖鏈中拔出來,但實際上,怎麽也掙脫不了。就這樣,銀色的劍被鎖鏈緊緊纏繞着,拖入黑洞中。當銀色之劍的末尾脫離黃少铎的身體後,黃少铎的眼中一下子失去了神采,搖晃兩下,向後一仰,就要摔倒。我連忙竄上去,從後面托住他。
“石中劍果然還得亞瑟王來拔啊!”父親微微笑了笑,向我一揚手中的卡片。見到卡片正面的圖案,我就明白了一切——在血紅色背景的映襯下,正中是一個銀色的、外形像是劍的液态物體,那就是赤血的真正面目。父親剛才先是削弱赤血的力量,然後又故意上當,引誘赤血冒險以本體來襲擊,接着就看準機會,施展幾乎無敵的封印力量,将赤血封印在了卡片裏。現在,黃少铎的身體已經不再被赤血所占據,現在他隻是因爲失血過多而昏迷,如果即使救治,應該還能康複。
獵人大會後面的情景我沒能親眼見到了,因爲我和父親立即撤退,以免媒體騷擾,而且還得去搶救黃少铎。據留下的葉穎說,我們走後,剩下的人都沒心思聽預定的報告,也沒興趣讨論預定的話題,就連準備好的豐盛的食物也吸引力大減(不過吸引力還不至于是零)。大會後來變成了小道消息、八卦新聞滿天飛的臆測聊天會,父親的事迹被說得千奇百怪——其實沒幾個是真的。幸好,沒幾個人知道我們是父子,不然我怎麽也得沾到“名人效應”的光,光輝形象會被大大扭曲的。不過,很久以後還有人認出我,說出“你不是那個跳出來的小孩嗎?”這樣的話,這也是始料不及的。唉,有幾個人真正知道我在整個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和所付出的努力啊?算了,不計較了。
一周後,某個醫院裏布置得像五星級賓館的高價病房。
“黃先生,有人來看你了。”漂亮的護士小姐将我和父親領進房間,然後彬彬有禮地倒退出房間,輕輕掩上房門。
“謝謝……”黃少铎臉上的神情早已平複,現在的他,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
“你今後打算做什麽?”父親的問話直截了當。是啊,遭受喪失父母的沉痛打擊,還“親手”殺害了自己的妹妹,黃少铎心裏有一定說不出的痛苦和沉重。背負了如此多畿的命運,他将來會作何選擇呢?
黃少铎抿了抿嘴,似乎有些不敢說出口,最後還是在父親鼓勵的神情下,用蚊子般細小的聲音說道:“我要做一個獵人……”
獵、獵人?一個妖怪想做魔物獵人?雖然不是絕對沒有先例,但我還是對他的想法感到有些……怎麽形容呢?算是有一點點吃驚吧,還好不是震驚。現在的孩子啊,怎麽都這麽有個性呢?(葉穎:你自己還不是“現在的孩子”?)
他也許是看到了我驚訝的神情,低下頭解釋道:“我思考了很久,爲了不讓我的不幸重演,我決定用盡畢生時間和精力去履行守護的職責。我的狩獵對象、以及我所要保護的,不分人還是妖怪,因爲我要無差别地守護善良者的希望和未來。”他越說越有信心,說到最後,連我也爲他的偉大抱負暗暗喝彩。雖然身爲妖怪,但他有着一顆比許多人類還要善良的心。
父親早就猜到他會這樣選擇一樣,點點頭,伸手輕輕一晃,變魔術似的将一張卡片拈到了手中,遞給他:“送給你,這是祝賀你的新生的禮物。”
看到卡片上的圖案,黃少铎渾身一震:“赤血?!爲什麽要給我?我……我對不起那些死去的人……”重新見到赤血,哪怕是被封印在卡片裏,他不能忘記它給自己帶來的災難與痛苦,心情十分複雜。
“由于血的羁絆還沒有消失,能夠成爲赤血的主人的,隻有你。請你放心,我已經清空了學習型AI過去的記憶,你和它,都将會站在嶄新的起點,重新認識自己。我相信,赤血重新跟你一起成長,會從你身上學到你的善良的。再說,獵人也不能沒有武器啊,就讓赤血用守護來贖罪吧!”父親的眼中充滿期望。
黃少铎鄭重其事地用雙手接過這張卡片,然後捧在懷中。卡片雖輕,但它凝聚了沉甸甸的重任。傳說中的不祥之劍,将與有着灰暗過去的新主人一起,爲了締造不再灰暗的明天而努力。
此後,又經過了将近十年。雖然十年對我來說隻是彈指一揮間,但世上的事物已經有了無數的變遷。
這一天,我終于能根據親眼所見的事實,在日記中記錄下了下面的一段話了:“當他解開封印,再次喚醒赤血時,傳說中的魔劍再也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血液一樣鮮紅、代表着赤誠之心的靈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