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奄奄一息的神筆馬良送往醫院。他躺在病床上,緊緊攥着我的手,用迷茫的眼神望着我,問道:“你說說……我到底是不是鑄成了無法挽回的大錯?”我不知道他在期盼什麽回答,但我知道不解開這心結,他是不會安心休養的。
我沉默了片刻,最後決定還是以我的方式回答:“世上并沒有絕對的對錯。有時候同一件事,在你看來是大義,而在别人眼裏卻是歪理。就像你剿滅了黃鼠狼家族,哪怕用了多麽卑鄙無恥的手段,隻要目的是解救被奴役的人類,在人類眼裏都是絕對的正義;而妖魔卻絕對不會認同,他們定會将你視爲仇人。受到隸屬族群的限制,你的正義,永遠隻是狹隘的。人類自己都要劃分出不同民族,然後不惜自相殘殺來争奪各自的利益,更何況本就要争個你死我活的不同族類之間呢?如果你不是高高在上、身爲旁觀者的神,你隻能接受這無奈的現實,不必自尋煩惱。”
“你的意思是……我沒錯?”他顫聲問道,這次是期盼肯定的回答。
我點點頭:“身爲人類,隻要你所追求的是人類公認的正義,這就足夠了。人有時候真的很渺小,就像漂泊在暴風之海的一葉小舟,随時可能傾覆;這時候你所能做的,隻有随波逐流。所以,不要自己爲難自己,提出高不可攀的目标。”
“是這樣……”他滿意地閉上了眼睛。我知道他已經重新尋回了生存的意義,應該能堅強地活下去,便替他支付了費用,然後帶着Ace離開了醫院。由于運用契約兵器消耗巨大,我也累極了,而且是身心俱疲,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一回到下榻的飯店,我連鞋都沒脫,倒頭便睡。朦朦胧胧中,我又再度看到了某人的記憶……
“你妹妹在我手上,如果你不乖乖聽話……”神秘男子撫mo着白貓的脊背,陰險地笑着。白貓睜開一隻眼,瞥了瞥,然後又閉上,舒适地享受着主人的愛撫。
“不聽話又怎樣?”黃少铎似笑非笑,滿不在乎。難道他一點也不關心自己的妹妹?我不信,絕對不信!
果然,那男子也是一愣:“你……你不怕我吃掉她?哼,老子才不信!”說着,他擡起手,指指自己的火紅戒指上所鑲的一顆閃耀着奇異光芒的珠子,要往嘴裏放。這珠子應該就是封印黃少铎的妹妹的法器。
其實他并沒真打算把那封印珠吞到肚子裏,誰會輕易放棄這挾制黃少铎的寶貴籌碼?他隻是假裝吓唬黃少铎,其實還在斜眼偷瞧黃少铎的反應,巴不得黃少铎跪下求饒。可沒想到,黃少铎卻沒有任何反應,竟然吹着口哨,漫不經心地修着指甲。
“你……你以爲有了赤血就能有恃無恐?我賜予你的,也能奪走!”男子用憤怒來掩飾内心的恐懼。畢竟,黃少铎的舉止太反常了,冷靜得可怕。
“老實告訴你,我才不是聽從你差遣的仆人。之所以我聽了你的話去執行暗殺,隻不過是這種行動恰好符合我的喜好罷了,我可是從來都隻按自己的意志行動的。”黃少铎扭頭朝他笑了笑,“再說,我跟你在一起,也學了些法術,讓赤血的戰法更趨于完美。你知道嗎,現在的我,就連對付A級魔物獵人也不在話下,區區祝融之戒和神獸天祿,又怎能奈何得了我?”
“你在說什麽!”男子臉上已經變色,他一直以爲自己在憑借人質利用黃少铎,可按黃少铎所說,反而是他被利用。看來,我的不祥預感要靈驗了,這個黃少铎一直在不斷制造假象,迷惑我的視線,其實最大的陰謀就出自他!
“我隻是在說實話而已。”黃少铎站了起來,面帶微笑,一步步逼近神秘男子,“多虧你提醒,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是到了擺脫你這個累贅的時候了。”
男子雖是強弩之末,但還是瞪起眼睛,盡量拿出最兇惡的神情,伸手一指黃少铎,喝道:“你敢!我把你妹妹……”
“還在騙我?”黃少铎的笑容中充滿嘲諷,“那女孩早就死了,你以爲我不知道嗎?”
男子感到心頭一涼,心道不好,臉刷的一下就變綠了。他直勾勾地盯着還在微笑的黃少铎,然後勉強扭動僵硬的脖子,顫巍巍地低下頭。雖然那答案他很不情願看到,可事實畢竟已經擺在那裏,不管他是否承認,都不會改變。當一道紅色的劍縮回黃少铎的指尖後,他下意識地用手一摸胸口,滿手都沾滿鮮血。
他不敢接受、也不想接受這事實,正待否認,突然間,他似乎明白了一切:“莫非……莫非……你……就是……”後面的話,他卻永遠也說不出來了。
“沒人能命令我!我才是主人!”刹那間,黃少铎臉上的神情變得很可怕,但很快又恢複了正常。
整個影像到此戛然而止,我也從夢中驚醒。
“是誰在那裏?”我隐約看到窗外漂浮着一個透明的人影,像是鬼魂,莫非就是他在給我托夢?
“是我,黃少枚。蘭德爾先生……我怕那狗狗……”一個幽幽的聲音從窗外傳來。
居然是黃少铎的妹妹!我回想起夢中看到的一切,神秘男子曾說過她死了,可她究竟是怎麽死的?好在隻要讓辟邪暫時退避,我就能直接問她了。“Ace,你自己先出去玩玩。”我把Ace打發出房間,黃少枚的鬼魂才敢進入這房間。
“嗚嗚嗚……”她沒什麽話都沒說,先抹起眼淚來。
“别哭、别哭……有什麽委屈盡管告訴我,我來擺平!”我拍拍胸脯,卻不敢說出“大哥”兩字,怕她聽後觸景生情,更加傷心。
“求求你救救我哥哥!”她說了一句,然後繼續哭。唉,沒有眼淚的鬼魂怎麽還能哭?我真無奈。
對于這種說話不利落又愛哭的小女孩……的鬼魂,我隻好采取誘導式問話:“你不說清楚,我怎麽救他啊!我來問你,你們是怎麽落入那個兇狠的大惡人手裏的?”
她一邊抹淚一邊道:“錢老闆說,我哥哥隻要給他打工,就管我們吃住,還送我們上學……我們就在他店裏吃飯,吃着吃着就睡着了,醒後就見到了那個大惡人……”
“錢老闆……是古玩店的那個秃頂老頭麽?”我追問。
黃少枚(“鬼魂”二字就不寫了)點點頭。我把她的話重新解讀,看來黃少铎也知道可以替錢老闆偷東西來掙錢,可錢老闆不知是否出于本意,反正最後是見錢眼開了,卻幹了一回倒賣“妖口”的勾當,将沒有什麽社會經驗的他們藥倒,然後賣給了那男子。這麽說,黃少铎在古玩店殺錢老闆時所言非虛。但是,殺人動機是否真的出于尋仇,還有待驗證。一個優秀的獵人,有時候也是優秀的偵探,不僅需要有敏銳的嗅覺,還要有懷疑一切的精神,畢竟這種事往往是似是而非的。
于是,我接着問道:“赤血,就是那紅色的劍,是怎麽進入你哥哥的身體裏的?”
“那個……兇狠的大惡人……逼着他……把一瓶銀色的熱水喝下去……”她抽着鼻子,一哭一頓。
“銀色的熱水?”我大惑不解。
“銀色的、粘粘的……還冒着熱氣、泛着泡……我哥哥不肯喝,他就撬開他的嘴,一捏鼻子強灌下去……我以前不肯吃藥,爸爸也是用這種方法喂我的……然後、然後,紅劍就從他喉嚨裏伸了出來,直奔我……我胸口就好疼……可哥哥不想殺我的……”
黃少枚的叙述雖然混亂,但總算還能讓我明白。那赤血的最初形态,就是那瓶熔融的金屬熔液,我以前猜測的“催化劑”看來就是它;它進入人體後,與血液混合,就能讓血變成收放自如的劍。而黃少枚就是赤血的第一個犧牲者,在赤血初成之際,就命喪劍下,雖然這并非神秘男子的本意。
“那麽,你哥哥怎麽樣?”
她邊哭邊說:“他昏迷了很久才醒來,那惡人說,将我封印成小球鑲到了戒指上,讓哥哥必須聽他的吩咐……可我明明已經死了啊!我想告訴哥哥,可他聽不見……每天晚上,我都大聲跟他說話,想把我看到的、知道的告訴他,可他都聽不見……我隻好來找你……你是我認識的唯一好人……”
“聽我說,也許很難相信,但是……你哥哥……恐怕已經……”我沒有繼續說下去,不想再傷害這個身世可憐的女孩,哪怕她現在隻是鬼魂。
“我哥哥怎麽了?求你一定救救他!”她沒聽出我的真實意思,還在真切地哀求我。
我隻得點點頭,含混地答應她。真是諷刺,盡管我總愛說“人是最善于撒謊的動物”,可真到了關鍵時刻,我還是不得不動用“善意的謊言”。我能告訴她,她哥哥很可能已經沒有生存的希望了麽?
赤血,與其說是魔劍,倒不如說成是寄生在人體内的劍魔。通常情況下,都是人用劍、人心控劍;而赤血則是劍控人、劍噬人心。劍的意志完全将人取代,而人隻空餘軀殼。
黃少铎的身體,就已經被赤血完全占據。赤血自然從一開始就知道是自己親手殺了黃少枚,但還要在神秘男子面前假裝什麽都不知道,以便在暗中發展壯大;而那男子則以爲自己精明地騙過了黃少铎,還以那已經喪命的黃少枚的性命來要挾他。至于黃少枚,更是一個可悲的角色,在她單純的意識裏,恐怕還沒有欺騙的概念。她不斷對自己的哥哥講述真相,以爲哥哥還在爲了保護自己而努力,卻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徒勞。她的哥哥隻是徒具外表,骨子裏卻成了赤血,他什麽都知道,而一切也皆由他策劃。
我送走黃少枚的鬼魂,喚回Ace。我搖頭歎息着,将一切講給它。講着講着,我突然又想到了那布條上的字。現在看來,上面所說的“它”就能解釋通了,指的是赤血。但是,這些字應該是黃少铎本人寫的,難道說,他的意志還并沒有完全消失?
也許,還有零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