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皮鞭一下一下抽打在一個雙手雙腳被四根繩子分開捆綁成X型、上身赤裸的十六七歲少年身上。他的胸前、背後已經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快說,赤血被你爹藏到哪裏去了?!”一個冰冷的聲音呵斥道。
“……我不知道……”
“哼哼,還嘴硬?看你小子能堅持到什麽時候!繼續打!狠狠打!”有人冷笑了幾下。少年努力地擡起頭來,看到原來是坐在門口條凳上的一個白白胖胖的管家模樣的人在說話。那人向打手努努嘴,還沒等少年反應過來,皮鞭就再次雨點般抽打過來了。
“赤血在哪裏?快說!說不說?……”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啪!啪!”
終于,少年昏了過去,他的意識也飛到了遙遠的地方……
“爹,聽說我們山莊有一柄赤紅如血的名劍,隻要拿着它,即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能奪人性命。真有這劍麽?”當時還隻有六歲的趙鴻曾經這樣問父親、藏劍山莊的莊主趙禦風。
趙鴻清楚地記得,當時坐在紫檀太師椅上的趙禦風沒有馬上作答,先是歎了口氣,然後才說:“如果劍真的像血一樣鮮紅,那它本身就是不祥之物,隻會爲人世間帶來災難……”說到這裏,他的神情變得有些不自然。也許是爲了掩飾内心中的不安,他将趙鴻拉到身邊,撫mo着他的頭,緩緩說道:“赤血,隻是傳說罷了。我們藏劍山莊在江湖上揚名立萬,靠的是勤學苦練練就的一身好武藝,而不是兵器之利。雖然我們也收藏了許多有名的寶劍,但都隻是一些鋒利的普通兵器罷了,才沒有傳說中的神兵利器。你還得記住,神兵利器曆來隻會招引災禍,而武藝才是自己永遠的法寶。”
直到現在回想起父親當時的眼神,趙鴻還覺得父親隐瞞了什麽,不然,那眼神不會那樣悲哀……
趙鴻忽然又想到那個中午,在藏劍山莊的習武場,一個衣着華麗、鄉紳模樣的中年人和父親比劍時的情景。“張老爺,請!”趙禦風神定氣閑,擺出主人的姿态,拱手施禮。那被稱作“張老爺”的人脫掉臃腫的面袍,露出一身皮制勁裝,轉眼間便由微微發福的鄉紳變成體形勻稱、結實精幹的武林人士模樣。“常莊主,請了!”他剛一吐出這幾個字,便由劍鞘中拔出劍,向趙禦風刺去。趙禦風也不拔劍,直接用劍鞘擋開這一擊,但那人的劍馬上回轉,招式連綿不絕地功了過來。
趙禦風還是不出劍,就這樣兩人在轉眼間已經過了七八招。張老爺刷刷向趙禦風胸前連攻三劍,趙禦風趁勢高高躍起,終于拔出了劍。在陽光下,趙禦風掌中的“蝕日”幻化出道道黑色劍影,将張老爺周身籠罩個嚴嚴實實。那張老爺卻也不是吃素的,也舞動掌中劍,用劍光形成明晃晃的圈。兩人的劍光之圈碰在一起,兵器之利便起了決定勝負的作用——趙禦風的利劍“蝕日”絞斷了張老爺不知名的劍。
出于禮貌,趙禦風跳開,抱拳道:“承讓!在下僥幸,以兵器之利赢了張老爺一招。”他本想對方會借這個台階結束這場比武,誰知那張老爺毫不識趣,而是冷笑道:“藏劍山莊果然以兵器之利名動江湖!來人啊,換兵刃!”一個小厮跑過來接過張老爺手中的短劍,等他退下,另一個小厮才上前,解下背上的黃綢包袱,将裏面裹的劍雙手捧到張老爺面前。
“這是‘暗影’,讓常莊主見笑了。”張老爺皮笑肉不笑地咧着嘴笑着,絲毫沒透着好意。
接下來,兩招之内,張老爺便以“暗影”用直接砍的辦法,砍斷了“蝕日”。趙禦風是藏劍山莊的莊主,劍斷了自然也有的換。于是他便派人取出收藏的寶劍,誰知道都在一兩招之内被“暗影”削斷。如果沒有兵器的差異,那張老爺最多也就和趙禦風打個平手,可是憑借“暗影”的鋒利,他哪怕用最平淡無奇的招數,隻要将劍磕上趙禦風的劍,趙禦風的劍就非斷不可。一向以“蝕日”立于不敗之地的趙禦風,今天才知道對方被自己削斷兵器後是什麽感覺。他後悔自己總是對兒子說武功比兵器重要、自己卻被兵器之利蒙住了眼睛、迷住了心竅。
“隻有赤血才能勝過我的暗影!換赤血吧!”當削斷了趙禦風第17柄劍後,張老爺仍是後退一步,龇着牙笑着說。
可趙禦風卻搖搖頭,緩緩說道:“藏劍山莊并無赤血,而且也沒有更鋒利的劍了,我認輸了。”聽到這句話,張老爺露出不信的神情,他再三要求換赤血,可趙禦風怎麽都說沒有赤血、也沒有更好的劍。突然之間,趙禦風發現張老爺拿劍的手在不住顫抖,而且他眼裏還隐藏着殺機。就在這時,張老爺像秃鹫般一躍而起,在空中連出一十四劍,趙禦風将手中的斷劍揮舞成圈,卻根本無法抵擋,不僅斷劍被一截截削得隻剩劍柄,身上還被刺了14個大窟窿。
當斷劍的碎片散落在地上時,趙鴻被驚呆了,淚水奪眶而出。由于過度悲痛,他昏了過去。
“師傅!師傅!”人群中,趙禦風的幾名弟子哭喊着沖了出來,看到以武會友演變成了無情的殺戮,憤怒沖昏了他們的頭腦,他們拔出劍,不顧一切的沖了過來。可張老爺和他帶來的人都大喊“兵器本來就不長眼,學藝不精怪得了誰?”,也動起了手。于是,比武場真的變成了修羅場,雙方都殺紅了眼,隻要不是自己人,見了面兒化不說就開始厮殺。張老爺揮舞着“暗影”殺向常家的人,先将沒來得及拿出武器的男人砍死,再屠殺剩下的抵抗者,反正也沒人能擋得住“暗影”。就這樣,張老爺的手下順利攻占了藏劍山莊。
鮮血染紅了比武場,這紅,也許連赤血都自愧不如吧?包括老幼婦孺,藏劍山莊幸存的隻有九個人。
“好好拷問他,他是趙禦風唯一的兒子,也許知道赤血的所在。”當有人死屍堆裏發現昏迷的趙鴻時,張老爺笑了。
“嘩!”一盆冷水澆上去,趙鴻驚醒了,回憶也結束了。“啊!”他不僅呻吟,水裏竟然放了鹽,傷口刀割一般疼。
“禀報管家,我們把藏劍庫翻了個底朝天,劍倒是有不少,但就是沒有紅色的。”
“拿烙鐵來!看來赤血的下落還得從這小子身上下手。”管家陰陽怪氣地吩咐道。
“沒有烙鐵,隻有這個……”一名大漢一指,原來這裏是鑄劍的地方,在鑄劍爐裏,燒着坩埚,裏面是沸騰的金屬熔液。
“你要是還不說,我就給你喝鐵汁!”管家獰笑道。
“我說過了……我不知道……”
管家掏出鼻煙,嗅了嗅,然後打了個噴嚏,說道:“哼!不識時務!反正老爺爺吩咐了,他要是死也不說,那就讓這秘密随他一起消失吧!反正老爺的‘暗影’已經是最強的劍了!來呀,給他灌下去!”
“是!”
“不要!”趙鴻拼命掙紮,那可是熔化的金屬啊,溫度不知道有多高,但可以肯定,喝下去準得燙死。可是他的手腳都被捆着,說什麽也用不上力氣。
一個戴着厚厚手套的大漢捏着他的嘴,另一個人拿鉗子夾住坩埚,硬是将那冒着泡的金屬熔液送到少年的嘴邊。
“喝吧,小子!”管家瞪大眼睛看着,得意地奸笑着。
人類在用刑方面确實肯花腦筋。怎麽折磨才能讓人更痛苦?有不少這方面的“學者”挖空心思琢磨這個“課題”。
趙鴻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但叫聲馬上被堵住,金屬熔液被強行灌進嘴去。趙鴻馬上昏了過去。
“也算便宜了他,一燙就死了。”管家撫mo着自己的戒指上的寶石,歎了口氣,說,“哎,摸摸他斷氣沒,老爺還等着我回話呢!”
大漢摘去手套,将手指伸到趙鴻的鼻孔下,但馬上就縮了回來:“怪了!竟然還有氣!”
“隻有出的、沒有進的了吧?别疑神疑鬼的。”管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一邊說“你閃開,我看看”一邊将手伸了過去。
隻見一道紅色的光一閃而過,管家的手指齊刷刷地不知道什麽東西斬落下來。
這變化太快了,過了好一會,管家才反應過來,“媽呀!”一聲大叫出來。
隻見趙鴻的頭緩緩擡了起來。他目光呆滞,傻呵呵地張着嘴,不知望着前方何處。管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顧不得包紮傷口,連忙仔細打量趙鴻,他忽然發現,趙鴻嘴裏吐出的不是舌頭,而是紅色的劍尖!
“這是……”
又是一道紅光,這次飛起的是管家的頭。幾個大漢都傻眼了,不過他們也看清楚了:從趙鴻的嘴裏,吐出一條幾尺長的紅色劍刃,就是這個,先斬掉管家的手指,然後是頭。
拿劍像水蛇一樣靈活,在空中蜿蜒遊走,仿佛就在水中自由遊動一樣。幾個大漢吓呆了,連逃跑都忘了。說來也奇怪,那劍就像那有生命一般,殺完了管家,就直奔幾個大漢。而且,劍好像完全沒有長度限制,不斷伸長,它像藤條一樣卷住一名大漢,随着長度不斷增長,刃口在大漢身體上不斷摩擦,不一會就活生生将大漢割成幾段。幾個大漢最後都沒逃過厄運。
“我怎麽了?我幹了些什麽?”直到長劍回來口中,趙鴻才回過神來。雖然隻過去幾分鍾,但他有恍如隔世的感覺。他意識到,自己變了,永遠變了。
“你!?”張老爺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對,是我!你不是要我爹的名劍赤血麽?我就讓你看看!”面對仇人,趙鴻咬牙切齒的說道。他臉上一開始還是滿臉憤恨,但臉上肌肉不斷抽搐,最後竟然流露出猙獰地笑容。
“你全家都看過了,就差你了!”他将右手食指伸到嘴裏,像哭一般難看地笑着咬破。一絲痛苦的神情從他臉上一略而過,一道紅色的血流從他食指疾射而出。
“瘋了?”張老爺略微一猶豫,但馬上便察覺到殺機。“當!”雖然趙鴻的進攻猝不及防,但張老爺還是本能地抽出配劍蕩開這一“劍”。可以說,說多年的勤學苦練和戰鬥經驗不知不覺救了他。
張老爺定睛一看,原來從趙鴻手指上噴湧而出的鮮血已經在空氣中凝成了一條長長的血紅色劍刃。
“看到了?這就赤血、天下無雙的赤血!”不知出于什麽原因,趙鴻渾身顫抖着,他露出狂妄的笑容,大聲喊着。
張老爺怎麽也不相信,不久前明明還是個帶着少年特有的天真和純樸的孩子,怎麽現在會有這樣的神情?是仇恨讓他瘋了?還是得到的赤血改變了他?但他來不及多想,他隻是想怎麽把赤血奪回來!他做夢也沒想到,名劍赤血竟然不是普通的劍,而是需要進入人體才能鑄成的劍!隻有有勇氣喝下去溶融的金屬,讓赤血和自己的血液融合、讓劍魂在人心内紮根,才能真正運用名劍赤血。這才隻是開始,要想達到劍人合一的境界則還要面臨常人難以想象的、身體與心靈的雙重煎熬。自從第三代傳人自負武功獨步天下,不肯接受赤血,隻是将赤血的秘密傳給下一代以來,幾百年間,藏劍山莊的主人雖然都從祖輩那裏繼承了赤血和這秘密,卻沒人敢以身試法。就這樣,由于不相信沒有親眼見過的事,赤血一直在鑄劍爐中沸騰,卻無法與人類的熱血的融合;人的愚蠢使名劍赤血被埋沒,最後成了傳說。直到趙鴻被陰差陽錯灌下熔化的赤血,赤血才找到新的主人——或者換個說法,赤血得到了新的宿主。
張老爺踏着八卦方位,繞着趙鴻迅速轉這圈子,他嘿嘿笑着,用嘲弄的語氣對趙鴻說:“你打不過我的,我馬上就能割下你的頭。”其實他背後都被冷汗濕透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再抵擋一次赤血那預先毫無征兆、如同鬼魅的攻擊。他隻能賭上運氣,希望能吓唬住趙鴻,然後一擊取勝。
他虛晃幾招,轉到趙鴻面前,開始施展他的絕學——牢籠劍法——也就是他殺死趙禦風的那招。這時張老爺家傳的最強劍法,也是他嘴得意的招式,他從小就開始習練,再加上“暗影”之利,可以說天下無敵。
果不其然,趙鴻果然一怔。“就是它!”張老爺看準機會,像一隻秃鹫一樣躍起,從天上灑下劍網。雖然他相貌平平、年紀也不小,但不可否認,這一招從武學角度來講,還是非常完美的,充滿力量和速度感。
但人算不如天算,這次他把寶壓錯了。
其實趙鴻等的就是這招,父親的死深深印在他的腦海裏,張老爺的這一得意劍招也被他牢牢記住。
“噗!”老爺覺得好多柄劍同時刺入他的身體,同時還阻擋住他的進攻。原來趙鴻朝自己胸口重重錘了一拳,渾身多處傷口同時迸裂,在鮮血噴出的同時,也就等于伸出多根紅色利劍。剛剛得到赤血不久,趙鴻還無法與赤血達到“劍人合一”的境界,他也自知武功低微,根本無法與張老爺相提并論,隻有抓住破綻、出奇制勝才比較保險。于是,他選擇了等待張老爺施展最得意的招數,因爲他對這招數印象太深刻。此時的趙鴻,就像個刺猬一樣,就等張老爺自投羅網撲上去。
“我輸了,不是輸給這小毛孩,而是輸給了赤血。”張老爺歎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死,也要像個枭雄,這就是他的目标。
“父親,我給你報仇了!!!”趙鴻用盡全身力氣大喊着,身上伸出的紅色利刃将張老爺撕成了碎片。
大仇得報,趙鴻比哭還難看地笑着。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默默忍受着赤血收回他身體的痛苦——赤血将被熱血熔化,再度融入他的血液。
仇恨、報仇……這些日子裏突然發生的一切在他腦海裏激蕩,在一種失落感湧上心頭的同時,悲哀、喜悅、痛苦也一股腦兒地冒出來,混雜在一起,簡直快要撐破他的頭顱。他感覺自己正逐漸陷入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巨大泥潭,污泥逐漸沒過口鼻,使人感到窒息;接着又感覺自己仿佛墜入無盡的深淵,天旋地轉。
“呵呵……”他沉默了好一陣,才突然擡起頭,笑了出來。這次,他沒有兇狠的猙獰笑容,也失去了不可一世的狂妄,隻是像個傻子一樣癡癡地笑着。很多人承受着無比巨大的痛苦和悲哀時還能憑借驚人的毅力保持清醒的頭腦,可當這份壓力突然劍消失得無影無蹤時,反而因爲無法适應而精神崩潰,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失心瘋”。
在暴雨之夜,滿身血迹的少年歪着頭傻笑着走出一片寂靜的豪門。直到幾天後,由于屍體腐爛的臭氣實在讓人覺得懷疑,才有人壯起膽子進了張老爺的家,看到了張老爺一家一百三十餘口的屍體。沒有人知道是誰幹的,隻是不久後,人們經常在街上看到一個穿着血衣的蓬頭垢面的小乞丐,他隻會傻傻地笑。“小傻子”,這就是人們給他起的新名字。
名劍赤血、不祥之劍,就這樣伴随“趙鴻”這個名字一起,消失于江湖。也有人說,名劍是不甘寂寞的,它還在默默地期待東山再起的一天。“下次的主人會是誰?”這就是赤血再度沉睡前所想的最後一件事,如果它會想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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