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間彌漫着濃濃的消毒藥水味的封閉房間裏,綽号叫作“屍體的朋友”的郭師傅正在驗屍。他身後,站着加布以及幾名全副武裝的隊員。
“郭老師,怎麽樣?”帶着口罩的加布急切地問。
郭師傅一臉癡迷相,将屍體颠來倒去地反複翻看,甚至直接用鼻子去嗅。好半天,他才緩緩擡起頭,慢條斯理地說道:“此人死于昨晚夜間11點33分,誤差不會超過兩分鍾;死因是過度驚吓——别看他頸部有淤血,像是被人扼死的,但實際上他在窒息前就已經被吓死了,而殺他的人卻不知道。唉,也不知道他到底看見了什麽,居然吓成這樣……”一邊說,他還不斷比劃着,呈現出一幅自我陶醉的樣子。
“這麽說,這個人昨晚就死了?不是今早死的?”剛才還滿面紅光的加布,此時神色凝重起來,一層不祥的陰雲開始籠罩着他的臉龐。雖然他不願柯裏所說的就是事實,但這并不是他的意願所能決定的,這死亡時間已經在預示着這一點。
“呵呵,你懷疑老朽的眼力?”郭師傅充滿嘲諷地笑了笑,枯木臉上的擠滿皺紋,更像老樹皮。“這個人的死亡事件、死因,鄙人是絕對有把握的。不過,要說老朽不能确定的疑點……确實也還殘留着一處。來,你來看!”說着,他一把拉過加布,指着屍體道:“你看這屍斑,本來是先在後背出現的,但不知道爲什麽,後來突然轉移,聚集到手、腳,而且是那麽斑點是那麽細碎……除非後來他先是躺着,後來站了起來……不,即使站立也不該這樣!隻可能是屍體自己走動……”
加布感到一陣心悸。他也知道,屍斑是人死後,血液受地心引力的影響而在身體下方沉積的現象,在人死後2至4小時開始出現,從墜積期發展到擴散期需要8至10小時,最後才固定,不會再移動。如果在墜積期到擴散期這段時間内搬動了屍體,屍斑就會重新在新的下方;而屍斑本身是血液凝結現象,如果屍體運動的話,血塊也會變得細碎。他事先根本沒告訴郭師傅這具屍體被懷疑是行屍,沒想到郭師傅卻還是把結論引導向這個答案。作爲一個專門調查離奇案件的特别行動小組的負責人,他勉強維持着一貫的威嚴,用命令的口吻對身邊荷槍實彈的隊員低聲吩咐“趕快找個偏僻的火葬場燒掉它!”,然後轉身離開了這個房間。雖然表面上還是一如既往的鎮定自若,但他自己知道,他内心裏有多麽恐懼。
晚上十點,郊區某偏僻火葬場。
白天熙熙攘攘的吊唁人群已經散盡,現在除了少數幾個值班員工,這裏剩下的就隻有屍體、屍體,還是屍體……缺乏活人的氣息,陰冷黑暗的環境讓普通人感到無比壓抑,過分敏感的人甚至能從空氣中分辨出淡淡的屍臭,但這一切對于這裏的值班員工來說,卻根本不算什麽,甚至可以說有些親切。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既然吃這碗飯,總得有兩把刷子吧?
所以,雖然此刻身邊就是棺材,但小李還是滿不在乎地打着哈欠,然後從衣兜中摸出一支煙,在掏出别人送的純鋼ZIPPO點燃,慢慢吸着提神。别看他今年隻有28,可已經是一個老資格的殡葬工了,一個人守夜、跟無名屍首坐在一起、然後再将它送入焚化爐,這就是他最熟悉不過的工作。即便此刻有人遞過一碗面條,他也能稀裏呼噜馬上吃下去,一點也不含糊。
加布的手下上午就開車送來這具屍體,丢下一句“馬上焚化”,然後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可上午正是小李和同事們掙外塊的“旺季”,他們隻是撇撇嘴笑了笑,然後就把紙棺材丢在一邊,等晚上有空再燒。
“讓我看看這次是什麽家夥,那些家夥把他送來的時候連一毛錢也不給,還特橫……”他用腳将紙棺材的蓋踢開——既然沒有紅包,對死者的尊敬自然也就剩不下多少了。“如果我是主刀的大夫,還‘紅包不到手,包你命沒有’呢!所以,現在也不算侮辱……”
一看隻是個秃頂的糟老頭,小李的興緻頓時大減。正要把棺材蓋蓋上,他突然發現平躺在棺材裏的屍體自己睜開了眼睛。
“我眼花了?”也顧不上衛不衛生,他使勁揉揉眼睛。所幸屍體再沒什麽變化,他這才将信将疑地用手撫攏死者的眼皮,然後把所有能叫得出名字的古今中外各路神仙都念了一遍,祈求保佑。念完之後,他覺得心情也好了很多,便哼着小曲,打開了焚化爐的爐門。可當他再轉身去推放置紙棺材的推車時,卻發現那屍體不見了。
“誰在跟我開玩笑?”小李大喊道。雖然大喊多少能壯點膽,可他心裏知道,自己找回了第一天來這裏工作時的感覺,那種幾年來他一直麻痹自己、努力讓自己忘掉的感覺。他又一次像普通人一樣,體會到了深夜一個人在偏僻的火葬場工作,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
“好了,我怕了還不行?快出來吧!是小王?……要不是老章?”小王一面說,一面小心翼翼地向門口退去,隻待一出門,便撒腿跑向大門口的傳達室,找看門的徐大爺要瓶二鍋頭壓壓驚。短短幾步道,平時即使推着屍體,他也能大步流星地走過,可現在剛邁了幾步,他的後背就被冷汗濕透了。
“我這是怎麽了?我才不怕呢!”他大吼一聲,鼓足勇氣,一溜煙跑出門外。望着挂在天上的一輪彎月,他頭一次感覺到這月亮是如此之美。
“呼……”他長出一口氣,可這口悠長的氣隻進不出——一雙有力的大手從他背後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在離此十幾公裏的某幢大樓裏,被關在鐵籠子裏的小B,正一次又一次徒勞地沖撞着堅固的牢籠。它像是預感到了什麽,在黑暗中發出焦躁不安的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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