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蘭德爾醒轉之後,葉穎向他講述了黯出現後的一切。
“還是有疑點啊!”葉穎眉頭緊皺,“别的不說,如果這個修女真的被她的神抛棄了的話,爲什麽會發出那麽強烈的神聖之光?難道是她信仰的上帝仍然賜恩寵于她,縱容她行兇?”
“你以爲光之力量真的就代表了聖潔?”蘭德爾歎了口氣,說道:“光與暗共同組成了宇宙。雖然沒有來自太陽的光芒,地球就沒有白晝,但你能說太陽是聖潔的、宇宙中的無盡黑暗就是邪惡麽?光與暗,并沒有等同于神聖與邪惡。我相信,神聖和邪惡也都有各自的僞裝,隐藏在陽光下的罪惡仍舊是罪惡。”
葉穎點點頭,蘭德爾所說似乎有些道理。隻見蘭德爾繼續說下去:“我們現在還沒看清事實真相。魔族的遺迹爲什麽會如此密集的出現在這裏、爲什麽每隔幾十年就會複活,一定有原因。我并不是不相信黯所說的,但在我親自驗明之前,别人所說的永遠隻是故事。真相是靠自己尋找得到的,不是聽故事聽來的。”
這一刻,葉穎從這個少年的眼中看到了執著和堅毅。而這執著和堅毅,幾萬年她就曾看到過……
“我們今晚就去學生會,不直接查看原始資料看來是弄不懂這些了。”蘭德爾已經作了決定。
“好,我也去。舍命陪君子嘛!”葉穎也做出相同的決定。
入夜,兩個人來到學生會所在的行政樓外。想不到,這麽晚了,黑洞洞的樓外還有保安在一刻不停地巡邏。
“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麽?越是想遮蓋,越說明有問題。”葉穎暗想。她貼着牆,避開保安的視線,繞到門口,然後化作黑影從門縫擠了進去,蘭德爾緊随其後。
進入漆黑一片的樓道,葉穎取出事先準備好的夜視眼睛戴上,也遞給蘭德爾一副,卻被蘭德爾婉言謝絕:“我的眼睛在黑暗中也能看清。”
“你的秘密還真多!”葉穎笑了笑,心裏卻不禁黯然神傷:“那個人也是一樣啊,擁有野獸一樣的夜視能力的雷……”
他們找到學生會的辦公室,摸到保存檔案的房間。葉穎用法術打開保險櫃,兩個人開始翻找關于學校和學生會的秘密記錄。在塵封的檔案堆裏,他們閱讀着已經發黃變脆的卷宗,得知了驚人的信息。
一切正如校長對席曉鵬所說,這所學校是教會所建,從建校之初,這所學校的學生會就由校長親自挑選并指導,可以說是直接隸屬于校長的神職衛隊。葉穎從記錄中找到了“學生十字軍”的名字,很多應該由校衛隊、老師幹的事,都由學生會把持,而曆任校長也會從學生會長中選拔。
“怪不得學生會的人會信教、有靈力……”她似乎開始明白點什麽了,可是還沒找到關于黃金十字劍的記錄。
“咦?”蘭德爾突然驚呼起來,像是看到了什麽奇怪的事。葉穎湊過來,原來這是關于校長葬禮的記錄,離奇的是,每個校長都是在繼任60年後死去,記錄中還有“葬于神聖墓地”的描述,可這神聖墓地位于何處卻沒有記載。目前看來,事情非但沒有明了,反而更加撲朔迷離。
兩人瘋狂翻閱卷宗,尋找着關于神聖墓地的線索,但是卻找不出來,最後隻好失望地收好檔案,關上保險櫃,走出學生會辦公室。一路上,兩個人都沉默不語,心中各自想着事情。
“哆、哆”,樓道中突然響起拐杖拄地的聲音和雜亂的腳步聲,來的不是一個人。
兩人貼緊牆壁,因爲樓道裏沒開燈,希望不會被對方發現。可是一個沙啞而蒼老的聲音傳了過來:“不用躲了,我知道你們在那裏。不妨暫時放下恩怨,到我這裏來談談。”
“鴻門宴?”蘭德爾和葉穎面面相觑,沒想到對方會主動出擊。
“去不去?”葉穎問蘭德爾。
蘭德爾點點頭,無論是龍潭還是虎穴,他都要闖。
于是,他們閃身出來,看到了校長,還有跟在身後的席曉鵬和他的大師兄。與那嘶啞的聲音成反比,校長看上去是個慈眉善目的老者。他帶領衆人上樓,來到了校長室。一路上,誰都沒有開口。
“請坐。”來到校長室,雙方分賓主坐在兩側。葉穎在不斷猜想,對方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今天請兩位來到這裏,無非是想澄清事實,化解恩怨。”校長先開了口。
“哦?”蘭德爾用懷疑的神情望着他。
“來,曉鵬,把我們學校的曆史和魔族遺迹是如何誕生的告訴兩位吧!”校長向席曉鵬示意,席曉鵬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是還是把那天校長對他講的原原本本複述給了葉穎和蘭德爾。
因爲此前葉穎夜查閱了學生會的記錄,她此刻将兩者比對起來,事情的脈絡逐漸清晰起來。清朝的滅洋運動被魔族所利用,西洋建築也成了禁锢人類靈魂的魔族遺迹。後來一位來自海外的傳教士帶來了黃金十字劍,并封印了遺迹。但每過一甲子(60年)左右,封印還會自動失效,必須重新加固。于是,他将這裏辦成教會學校,并培養起執行封印的接班人,一直延續到現在。這樣就能基本解釋通所有事件了。
“不,我不相信。”蘭德爾站了起來,“也許有些固執,但在我親自驗明之前,别人所說的永遠隻是故事。我要自己去追尋真相,不管有多困難。恕不奉陪了!”
他轉身要走,不料席曉鵬的大師兄卻先行竄到了門前,擋住去路:“想走?你走不掉的!”
“怎麽,這麽喜歡挽留客人?”蘭德爾冷笑着,抽出了雙刀。
看到雙方劍拔弩張,随時可能動手,葉穎連忙站起來打圓場:“請等等,這裏也許還有誤會……”
“誤會?”席曉鵬哼哼笑着,然後突然加大聲音咆哮道:“我們之間隻有血與淚鑄就的仇恨!”
“這裏可不是戰場,”校長一按隐藏在抽屜把手上的按鈕,整個房間的景物開始模糊起來。幾個人被傳送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是哪裏?”葉穎好奇地張望四周,卻看到駭人的景觀:這是一個圓形的大廣場,周圍環繞有高大的石頭建築。廣場的中心,有一組組造型奇特的雕塑。那些古典風格的大理石雕塑無疑有着極高的藝術價值,但是給人的感覺卻十分不好。首先,它們的高度都有兩米以上,姿勢栩栩如生,都是以靜态來展現劇烈運動中的一瞬間:戰士、神、巨人、神話中的怪獸……題材好像是展現神話中的戰鬥,姿态卻那麽逼真,仿佛隻是定住時間一般;一旦時間的閘門再度開啓,他們就立刻會拼個你死我活。高度帶來的壓抑,加上惟妙惟肖的生死搏鬥場景,使人心中仿佛回蕩着人在臨死前的悲鳴。即使遠離雕塑,還是能感到恐懼。能爲觀者帶來如此的壓抑感、恐懼感,塑造者本人顯然有着極高的藝術修養和雕刻水平——但心理肯定不太正常。
水流從人物、怪獸的口鼻甚至傷口中噴湧而出,彙入巨大的環形水池,而水池像台階般,以極緩的速度一階階留下,在一個内環處漏到地下。衆人就身處内環當中,四周是大理石鋪就的幹燥場地,但要出去,必須趟過水池不可。
“是鬥獸場麽?”蘭德爾笑了笑,言語中充滿嘲諷。
“我隻是換個稍微開闊一點的場地罷了。”校長和藹地笑着,但那嘶啞的聲音讓人聽後感到很不舒服。
“那是拉奧孔啊!諷刺啊!”蘭德爾指着校長身後的巨大雕塑,說道。拉奧孔是特洛伊戰争中的悲劇人物,當希臘人躲入木馬,派奸細對特洛伊王說這是獻給雅典娜的祭品,就等特洛伊人傻乎乎地将它搬運進城時,祭司拉奧孔發覺了這個陰謀。他飛奔下山,高喊着:“慢着!你們發瘋了嗎?你們爲什麽要相信這個騙子所說的話?快去搬幹樹枝來,把木馬燒掉,燒掉!”他還跑到木馬前面,用長矛去投木馬。這時候,海面上波濤洶湧,竄出兩條巨大的海蛇,直撲拉奧孔的兩個兒子。救子心切的父親連忙上前,不料也被海蛇纏住。拉奧孔和兩個兒子拼命與海蛇搏鬥,但很快就窒息而死,海蛇從容地鑽到雅典娜雕像下,不見了。人們以爲神懲罰了侮辱神的拉奧孔,便将城牆拆毀,然後将巨大的木馬搬進城裏,但誰都知道故事的結局——木馬屠城。堅守10年的特洛伊城在一夜之間被攻占,富饒的城市被燒殺劫掠成了一片廢墟。
這雕塑正是表現拉奧孔和兩個兒子在被海蛇纏死前痛苦掙紮的一瞬間的,扭曲的肢體和面孔蘊含着人類面對死亡的恐懼。可是,蘭德爾并不在乎這些,而是關注着這雕塑的象征意義。他平靜地問校長:“知道真相的人,就會被某些人利用神的名義處死。我想,這就是你選擇這個地方的原因吧?”
校長笑着,不置可否。
“不用廢話了!”席曉鵬卻抽出黃金十字劍,指着蘭德爾吼道:“決一勝負吧!”
“你真的相信你師傅所說的一切麽?”蘭德爾毫無畏懼地笑着,像是根本沒把席曉鵬放在眼裏,“清朝時候的教案、人的無知釀下的罪、神降下無情的罰、魔族的入侵,一切看起來多麽合理……可是當我看到這拉奧孔雕像時,我知道這并不是真相。凡是接近真相的人,都會被真正的罪人冠以神的名義處死吧?”葉穎這時候才意識到,現在說話的已經不再是蘭德爾,而是黯。看到葉穎臉上恍然大悟的神情,黯朝葉穎眨眨眼睛,算是默認。
“住口!你以爲自己是神麽?!”席曉鵬根本不理會,輪起劍砍了過來。他施展的是“十誡神劍”,換作平時,他絕對不會輕易使用這套劍法,因爲這套劍法一共隻有十招,但每招的威力都非常巨大,消耗也同樣巨大,用完一次就會衰老十年。可以說,這是以生命來驅動的劍法。席曉鵬此時全然不顧這些,一心一意要和黯拼個你死我活,他将滿腔怒火都化成了這十劍:“今天,我要爲冤死的同伴報仇!”
“冤死?!”黯也清楚這劍法的威力,絲毫不敢懈怠。他一面用黑色巨劍竭力抵擋席曉鵬近乎瘋狂的招式,一邊大聲說:“難道你認爲我要是拿72條人命當作祭品來施展封印,那些人就不算冤死嗎?”
這句話正中席曉鵬的要害,他的劍招頓時停滞下來。見此情景,黯繼續大聲問:“如果不是你的同伴,而隻是素不相識的人,你還會爲他們的死而悲傷麽?同樣是爲了封印遺迹,你們犧牲72條無辜的性命都叫舍生取義,自己死點人就算冤死?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實行的是雙重标準!”
“别聽他的,曉鵬!”見到席曉鵬在猶豫,大師兄喊道:“要不是他制造的異空間吞掉了天堂穿心釘,我們的兄弟才不會白白送死!”
“天堂穿心釘?!啊哈哈哈……”黯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就連葉穎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席曉鵬更是詫異。大笑過後,黯上前用咄咄逼人地态勢問道:“你知道那釘子究竟是什麽嗎?你知道它爲什麽會被吞進血池地獄麽?”
“你到底想說什麽?!那是我們禁锢惡魔的神器!”席曉鵬橫劍擺出守勢。
“哼哈哈……你真的以爲那是神器嗎?它充其量隻不過是一件道具而已,還是源自邪惡巫術的道具!血池地獄隻會将源自亡魂的一切吞噬,根本不會吞沒神器。”黯的回答令人驚歎,不僅剛要再次動手的席曉鵬吃了一驚,就連葉穎和大師兄也感到奇怪,隻有鶴發童顔的校長臉上,逐漸籠罩上一層陰雲。
“那個釘子的名字叫得真好啊!天堂穿心釘,爲什麽叫天堂?是因爲制造它的人都去了天堂!同魔族的遺迹一樣,它是用人類的生命凝聚而成的!它所散出的,才不是什麽神聖之光,而是濃縮之後的生命光輝!是那些無辜者的生命在震懾魔族!你看到那些邪惡的修女釋放出的光輝了麽,那一樣也是被她奪走的生命之光!如果說那光是神聖的話,不如說無辜者的生命才是神聖的!”黯的回答堅定而充滿自信,讓人不得不信服。
“不!騙人的!”席曉鵬怎麽也沒想到,那顆散發着神聖之光的釘子,背後竟然隐藏着這樣的故事。“告訴我,師傅!他說的是假的吧?”驚恐萬狀的他轉向校長,祈求否定的答案。
“你真厲害呢!我小看你了……是叫黯吧?”校長沒有理會席曉鵬,而是說出對黯的贊賞,間接肯定了黯的說法。
“不、不!”席曉鵬覺得自己戰鬥的意義、平素的信仰,一切的一切都在一瞬間崩潰了。
“幸好我有很多時間去思考這些,”黯迷人地一笑,“我也很欽佩你呢,校長。如果沒猜錯的話,一切答案就在你身上了。”
校長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不想搭理的就不去搭理。他對席曉鵬用命令的口吻說道:“去,把他幹掉!他知道的已經太多了!”
“我不能……”席曉鵬将黃金十字劍扔到地上,痛苦地抱住頭,拼命搖頭:“如果他所說的是真的……那我根本沒有資格去指責他……師傅,你曾告訴我,我們所做的都是爲了正義……可是,正義的人會白白犧牲無辜者的性命麽?”
他的大師兄厲色道:“曉鵬,不要被他的妖言迷惑!爲了正義,該有的犧牲還是要有的!身爲法師,應該學會爲大局而權衡利弊……”
“虛僞的善良啊,簡稱僞善。不要再給他灌輸你們的僞善了!”黯冷笑道,“本可以幹淨利落的除魔,卻非要使用每隔60年就會失效的封印,這是無心之爲麽?我看是别有用心吧!吞噬無辜者性命的,不僅有魔族,也有你們這些僞善者!”
雙方的激烈辯論,讓席曉鵬在也無從分辨誰是誰非,不過他已經隐約感到,自己以往信奉的一切并非真正的正義。他坐在地上,留下悔恨的淚水。葉穎則開始把這些線索拼湊起來,逐漸構成了驚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