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正在床上熟睡的少年，葉穎發出輕輕的歎息。蘭德爾此刻那一臉天真無邪的樣子，的确很難和昨晚那個孤傲而冷酷的家夥聯系起來。在咖啡的濃郁香氣中，葉穎充滿憐愛地輕輕撫mo着蘭德爾的頭發，心中卻想着幾萬年前的那個白發少年。“如果是他……”她臉上不禁浮現出紅暈。

“哇，好累啊……”蘭德爾揉揉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啊！！！”看到身邊還坐着個女人，蘭德爾吓了一跳，等到看清楚那是葉穎後才拍拍胸脯，出了口氣：“險些吓死我！穎姐，這是哪裏？我怎麽會在這兒？”

“這是我臨時找的酒店，你不記得昨天晚上的事了？”葉穎道。

“啊！我的真面目被揭穿了！”蘭德爾突然抱住頭，抓起頭發，想到了這件很糟糕的事。

“不是‘被揭穿’，分明是你自己摘下面具的。”葉穎沒好氣地說，“昨天幸虧我去追你了，你本來像是挺英明神武的，把我們都吓呆了，可誰想到一出教學區就昏倒了，我隻好把你背出學校，打車來到酒店。唉，你可真是個讓人操心的孩子……”葉穎揉揉發酸的眼睛，打了個哈欠。看到葉穎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蘭德爾才知道，葉穎居然守了他一夜，這讓他有些過意不去。

“走吧，我們出去轉轉。大白天的，我也睡不舒服，不如沐浴在陽光下，呼吸點新鮮空氣算了。”葉穎站了起來，将床頭櫃上的咖啡一飲而盡。

在附近的公園裏，蘭德爾一邊散步，一邊努力回憶着，可昨晚的記憶依舊極不清晰，沒辦法，他隻好問葉穎：“我……昨天……沒說什麽奇怪的話、幹什麽奇怪的事吧？”

“沒少說、也沒少幹……”葉穎苦笑了一下，看來蘭德爾并不是假裝不知情。“你先是呈現出很痛苦的樣子，然後就仿佛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一臉冷酷的表情，嘴角挂着邪惡的笑，說話的腔調也怪怪的。不過不得不承認，你的力量真是可怕，一個人就擊敗了亡靈歌姬和她的喽羅，我們隻是幹看着的份。”

“我……沒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吧？比如破壞什麽……”蘭德爾惴惴不安的問。

“算是沒有吧……”葉穎想了想，“不過……怎麽說呢，昨天那個歌姬想用人質來要挾我們，要是隻有我和席曉鵬，可能還真挺難抉擇。你不顧他們的安危，反而打亂了她的計劃，讓她措手不及。不過，說真的，你差點就把那些人質都害死了……”

“真、真的嗎？該死，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完全不記得到底發生了什麽！”蘭德爾使勁錘着自己的頭。

“怎麽，以前你也……”

“嗯，”蘭德爾點點頭，“不過還好，這次沒有那次那麽糟糕……”

“是怎麽回事？那次怎麽糟糕了？”葉穎關切地問。

“穎姐，你還是那麽喜歡打探别人的隐私……那次事件我可得保密，我已經答應别人不說。不過，我把我的身份告訴你也無妨。”蘭德爾苦笑了一下，“就像你是轉生的女神一樣，我繼承的是光與暗這雙重力量。光與暗，這對在宇宙裏既互相矛盾又互相依存的基本要素，可以引發出無限之力；但如果不能讓它們保持互相均衡的話，反過來也會對整個宇宙的安定産生影響。可以說，這是一把雙刃劍，所以無論是天國，還是冥府，對這力量都是既觊觎，又懼怕。雖然不像你這樣是職業的魔物獵人，但我也有這方面的業餘愛好。而且，能夠吸引你我這樣的人的，隻有足夠大的獵物。”

“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葉穎問道，其實她也并不特别驚訝，因爲既然蒙面人就是蘭德爾，那他就該知道這些。

“是啊，穎姐，或者說，艾切斯女神。”蘭德爾頑皮地一笑，“世界上最優秀的魔物獵人之間也要展開競争呢！雖然我隻是業餘的，但也得知己知彼啊！”

“貧嘴！”葉穎笑了，其實她心裏特高興能得到别人的認可。“對了，那天的白骨靈堂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應該清楚吧？你打電話可正好壞了我的事啊！”

“那我可沒想到！那時候我剛好目睹完樓上所發生的一切，從樓頂出去。”蘭德爾攤開雙手，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你也知道，魔族的力量是和魔族的遺迹糾纏在一起的。魔族本身的力量越大，遺迹的危害就嚴重；而遺迹吞噬了更多生命後，魔族的力量也會加強。昨天我們遇到的不夜芳園就是最讓人頭疼的遺迹之一。我在行動前查閱了大量陳年資料，得知它在曆史上曾複活過幾次，每次封印它都得付出慘痛犧牲。這是因爲，在歌姬的媚惑之下，主持封印儀式的法師也有不能把持自己的時候。即使法師本人像席曉鵬那樣既有力量又有堅定信念，但如果帶去的同伴禁不住考驗，最後也難免淪爲犧牲品。比起妖魔的正面攻擊，自己人從背後捅來的刀子才更危險啊！”

聽到這些話，葉穎點點了頭。曾經被祭司背叛的女神艾切斯，能深刻體會被人背叛的痛苦。

蘭德爾繼續說道：“它上次複活是八十多年前，據說經曆了慘烈的激戰，最後參與除魔的，隻剩下寥寥幾人。因爲原始記錄被封存在學生會保管的檔案中，我還沒能查到更詳細的記述。不過現在看來，學生會應該已經看過當時的記錄，從中得知了風險，才會趁着白骨靈堂複活，冒險拔下抑制不死的守靈者的‘天堂穿心釘’，想用它來對付亡靈歌姬。”

“不死的守靈者？天堂穿心釘？”葉穎覺得這兩個名字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出處。

“說起來也好笑，現在白骨靈堂裏所供奉的靈位，隻有它的守靈者的；而守靈者所守的，隻是他自己的靈位。唉，這一切都要歸罪于這家夥的不死。他生前是個以守靈爲生的孤獨老頭，死後魔族的血液使他變成了類似僵屍的東西，還能四處遊蕩。他說過，自己的愛好與特長，隻有替人守靈，在所有人都死光之前，是不會丢掉這工作的。如果放任他自由泛濫，他就會四處殺人，然後享受爲别人守靈的樂趣了。不過也不是毫無辦法，隻要将天堂穿心釘釘在守靈者的心髒，就能抑制他的行動。這是仿照中世紀歐洲用來刺入吸血鬼心髒的木樁制造的東西，你也見過了，就是席曉鵬發射的那枚金色尖樁。但它所的作用隻相當于束縛符咒，不能起到根本破壞的作用，但所幸力量還是挺大，即使被拔出來，也能維持個六七天沒問題。”

“哦，所以你才說暫時沒事。”葉穎點點頭，開始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可如果七天後還不歸還那釘子，就有大麻煩了……不過現在才過了五天，時間還有富裕。學生會應該不會蠢到家，不把釘插回去吧？”蘭德爾滿不在乎地說着，他哪知道，天堂穿心釘昨晚已經永遠地沉入他召喚出來的血池地獄了。

與此同時，學校内某個裝飾豪華的辦公室中。

“師傅，弟子把天堂穿心釘丢了，請您責罰！”已經重新換過衣服的席曉鵬單膝跪在地上，誠惶誠恐地對背對太陽、坐在皮椅上的人說道。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皮椅上傳來：“曉鵬，師傅知道你幾經盡力了。咳咳……”那人劇烈地咳嗽幾聲，拿起桌上的水杯大喝了幾口，然後撫撫胸脯，氣喘籲籲地道：“爲師果然猜得不錯，那人注定是我們的敵人了……居然能将我們神聖的法器吞入無法探測的異次元空間……曉鵬，下次再見到他，不管用什麽方法，哪怕是陰謀詭計，也要想辦法解決掉……”

“這……”席曉鵬倒吸了一口冷氣，“徒兒覺得不妥吧？師傅不是一向都教誨徒兒，行事要光明正大麽？不然，和邪魔外道又有什麽分别？”

“這……”師傅臉上閃過一縷驚恐和不安，但迅速掩飾過去。“話雖如此，但别忘了，你身上肩負着封印害人的魔族遺迹，保衛神聖的學校、保衛全體師生的重擔！如果你仁慈了，學校裏的師生怎麽辦？”

“您所說的，我都理解，可是……可是……”席曉鵬怎麽也說不下去，頭上汗水涔涔而下。

“可是什麽？但說無妨。”師傅看到他猶豫的樣子，盡量擺出慈祥的笑容。

“好，師傅！弟子今天就把心中一直以來的疑問講出來。”席曉鵬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口氣說了下去：“我一直想問，這魔族遺迹爲什麽會在這裏？爲什麽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複活？爲什麽要由我們學生會來封印？……在曆史上的多次行動中，有不少無辜的學生喪生，可學校爲什麽不僅不将學生的真正死因告訴家長，就連警方也欺瞞？我們雖然每次都協助學校隐瞞事實真相，告訴自己這是爲了社會安定、爲了不在學生間造成恐慌，可是我還是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爲什麽啊！昨天看了那沉淪數百年的女鬼，我才明白，如果連自己也欺騙，那是多麽可憐！請告訴我，師傅，我們這樣做究竟是爲了什麽？難道我們學校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麽？我可不想不明不白地爲維護什麽虛無的‘名譽’！”

“混帳！咳咳……”師傅氣得一下站了起來，劇烈地咳嗽着。看這他顫抖的身軀，席曉鵬不禁也是一陣心酸。“……你、你真要氣死我了！咳咳……”

“師傅，您别生氣！是我不好，我今後不再問了……”席曉鵬連忙上前，攙扶師傅坐下，還倒了一杯水遞給師傅。喝下水後，師傅的咳嗽總算好了些，他用沙啞的嗓音說：“不，也許是我以前沒跟你說明白……好吧，今天我就給你講講這裏面的利害關系。這些陳年往事，飽含着無辜者的血淚，我本想讓它們随着時間的推移而徹底湮滅在曆史的長河中，既然你問到，那就告訴你吧！那是清朝中後期，在我們學校的位置上，是個西洋傳教士建立的小社區，住着信奉上帝的教衆。1870年，這裏發生了大規模滅洋事件，教會是首要目标，一時間，無數善良而無辜的人死于非命。但事情不至于此，人無知的罪引起了神無情的罰。無法升往天堂的人的靈魂羁留于此，還招引來徘徊于世上的惡魔。傳說中自古與人類爲敵、後來被在與諸神之戰中慘敗的魔族，在世上苟延殘喘。魔族的後裔借此機會，毫不留情地屠戮着傳教士、教衆的暴民，然後将這裏改造成自己的家園。被鮮血染紅的西洋建築仿佛着了魔，不僅外表變得十分詭異，在夜晚還有誘惑人的魔力。就這樣，這裏一入夜便成爲鬼城，血腥味能飄出幾裏地。最後連官府也被驚動，衙門上奏朝廷，出資請來和尚超度亡靈、請來道士、喇嘛降妖捉鬼，都無濟于事。最後，還是一名中年傳教士自告奮勇，說是用西洋的辦法才能平息上帝的憤怒，保一方平安。他用一柄據說是教皇賜予的黃金十字劍鎮住了魔族，将所有魔族建築封印，才使這裏恢複了正常。他告訴官府，有了這些封印并不是一勞永逸，因爲它們每隔60年就會衰弱一次，必須重新加固；而且這些建築萬萬不能拆除，否則封印就會立刻失效，被封印在裏面的魔族和亡靈會不受限制地四處遊蕩、襲擊人類。官府此時已經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簡直是言聽計從，于是便将這裏改建成了教會學校，教會直接選拔出擁有神聖力量的學生，組成特殊的學生會，擔當起保衛校園、保衛師生、保衛周邊群衆的重任。所以，我校的學生會，從一開始就與别人的不同，是爲了随時警備遺迹蘇醒、亡靈複活而建立的，最初叫做“學生十字軍”，後來隐藏了這名字，以至于你們都不知道。曆代校長繼承初代校長、也就是那個傳教士的衣缽，傳承這神聖的使命，還肩負起培養學生會骨幹以及自己接班人的任務。所以，曉鵬，你知道師傅當初爲什麽從數萬師生中看中你、收你爲弟子并授你武功、法術，還将這黃金十字劍傳給你了麽？因爲你身上充滿神聖的光之力量啊！”說到這裏，席曉鵬的師傅、也就是現在的校長已經熱淚盈眶。他用衣角拭了拭眼角的淚水，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拍着席曉鵬的肩膀，說：“在這關鍵時刻，即使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以大局爲重！你大師兄當年不惜以72條性命和自己一條手臂來封印13号樓的遺迹，難道心裏不難受麽？可就因爲就他比你看得遠，知道這麽做能保護更多人，才忍痛完成了封印儀式。你現在總該明白如何選擇了吧？不僅是師生，你保護的是全社會的安危啊！”

席曉鵬也被校長感動了，他眼圈發紅、鼻子頭發酸，撲到校長懷中失聲痛哭：“校長，不，師傅！我一定更加努力，堅守自己的職責！爲了學校、爲了大家，也爲了更多的人……”

“好孩子，我果然沒看錯你！”校長老淚縱橫，嘴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這身體是越來越不中用了，曉鵬，你一定不要辜負我的希望啊！我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成長起來，成長到足以接下這護校大旗的程度！”

“是！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希望！”明白了一直以來努力的目的，看到了前進的方向，席曉鵬身上重新煥發出年輕人獨有的光輝。

“好了，你還有别的事嗎？如果沒有，可以下去休息了。最近真是苦了你了，人也累瘦了。”校長用和藹的語氣說道。席曉鵬恭敬地退下。

望着關上的門，校長終于松了口氣，重新了坐下來。他的嘴角，挂着難以掩飾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