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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人死了就變成鬼,就像人活着就要吃飯一樣簡單自然,沒任何的理由。
那個變成鬼的年輕人爲了活着的時候吃好點兒,能讓爺爺奶奶剛過門的媳婦有個好日子,于是選擇了一條變鬼的路。
那段時間,人們議論那小夥子的家多麽多麽的窮,房子如何如何的破?而他也不過才偷了2萬多塊錢。如果按現在的量刑标準,找個關系花點錢能判個判三緩五都算是尊重的了,我在看守所半年看到了好幾起這樣的案子。可那時候不行,那是一個400塊錢還能買260斤羊肉的年代。
錢是好東西,錢人人都愛。有了錢,有的人會因錢而成鬼,比如那小夥子,有的人可能會變成色鬼,酒鬼甚至成了事噬前的魔鬼。我在監獄的時候,在有限的渠道裏就領略到了不少這樣的新聞且主角又全是人民公仆。這些讓人畏的官門,爲了人民币把自己和我們這些人渣一樣變成了惡鬼。
扯遠了,還是說鬼吧。
那小夥子走上了一條不歸路由人成了鬼,可能他到了那邊經過反思發覺了自己的無知,覺得還是做人好,覺得有義務有責任勸一勸那些和他有同樣行爲的人。于是代生叔再偷了兩頭牛後,他就覺得不能再讓他堕落下去了,免得也和自己一樣變成鬼。
隻是鬼就是鬼,鬼與人的距離說近也近說遠也遠。不同的世界,人與鬼真的見面的時候,膽大包天的人卻害怕了。怕的尿了褲子,怕的差點成了鬼。
那個晚上,如果代生叔真被吓得成了鬼,他也就不會缺胳膊殘腿的了,就不會天天恨自己,愁一家人的生存了,不過也就沒有他以後的好日子了。好日子有多麽好,但是他沒想到,也萬萬想不到,也不敢想的。
他想不到自己會以一個廢人的身軀,接受一些過去他認爲高不可攀的人的膜拜,享受了以前做夢也想不到的待遇。沒胳膊,吃飯有人往嘴裏送,再也不用怕媳婦一臉的愁容把一碗稀粥往面前一放。雖然放的聲音很大,她的表情不好看,代生叔也感到滿足了,最起碼有人給放,粥還是熱的。低下頭用嘴把稀粥吸進肚子裏去,這樣雖然難點,但時間長了他練出了一個絕活,能用牙咬起碗還能同時把裏面的稀粥喝下去。慢慢的媳婦動了改嫁的心思,還沒付出行動的時候他發現了媳婦的表情變了,變得雙手捧碗輕輕的放在他面前,而他練的那個絕活也用不上了。她喂他,她的事情不僅和善而且謙卑恭敬,就如同過年的時候給這仙那神上供時一樣。
上供時的謙卑是寄希望于人眼看不到卻紮根心間的神,求他們保佑自己能過上好日子,而此時的代生叔就是一尊活仙活神。他用他那神仙一樣的大腦讓一家人過上了好日子,過上了神仙一般的好日子,于是他就成了她的神,她的仙。有時她會想,自己幸虧沒離開他,雖然村東頭老張是那麽急迫的想讓自己嫁給他。雖然那時老張在自己眼裏是那麽的能幹活,不論地裏還是在炕上。可現在能幹的老張不還是種那幾畝地嗎,盡管他那幾畝地裏依然一根草也沒有。自己地裏的草?自己那幾畝地早已成草地了,偶爾長棵莊稼也是被風刮來的種子,随性随意的生長,幸好自己沒被那陣風刮走。如今風停了,自己家已不是以前的家,老張還是以前的老張,隻不過多了個四川媳婦。
不隻代生叔他媳婦對他像敬神一樣,很多人都像神一樣敬他。一開始是附近村子的老百姓,然後遠一些,再遠一些,再後來老百姓都不找他了。不是不找他,是他不收老百姓的貢品了,爲什麽?老百姓窮,窮人自然拿不出好供品,能拿出好供品的自然不是老百姓。
成了别人眼中神仙的代生叔有時也會想自己的以前,也會想自己差點變鬼,以及從人到神仙的路。琢磨了一陣子後他開始感謝那個冬天的晚上碰到了那個被槍斃的由人變成了鬼的人。啊不,他見的其實是個鬼。代生叔覺得多虧了那個鬼的提醒自己才沒繼續下去,如果再做下去說不定真就成鬼了。如果成了鬼,那就做不成仙了,少倆胳膊算什麽呀。
代生叔這麽想的時候,左手端着一杯拿鐵,右手一支雪茄,眼睛望着面前那盆高大的滴水觀音,打開的窗戶飄進來陣陣花香。
代生叔的手又長了出來,做了神仙的他自然是無所不能的,無所不能的神仙自然不會讓自己的身體殘缺。有人說殘缺也是一種美,但說這話的人一般是正常的健康的身體什麽也不缺的,另一半或許就是身殘後的一種無奈了。有人說維納斯,就因爲少了一條胳膊才成了女神,但有人問過女神自己的感受嗎?再問一下愛美的不論男女,你們考慮過願意砍下一條胳膊讓自己變得女神一樣美嗎?
代生叔不想做維納斯那樣的神,然而人不是壁虎斷了尾巴還能長出來,那怎麽辦?現在是什麽時代了,科技發達,人腦發達,假的做的比真的還真。
代生叔的假手我見過,和真的不僅形似,而且做起手應該幹的事兒來,一點兒也不輸爹娘給生的原配的手,能吃飯能穿衣,更能讓女人發出呻吟,原來那雙手除了自己媳婦兒沒光顧過别的女人,而這雙手就不同了,不隻有普通人還有名人,名到什麽程度?名到我不敢說,不敢寫出來。
我不敢想的事兒,代生叔卻又真真的做了出來,真的超出了我的想象。
二
這世上我不敢想的事又豈止這一件,代生叔的事在我長大後接觸到的事多了以後才發覺他的事太普通了。他見到鬼變了,見到鬼變了的又豈止他一人,還有那對小夫妻。别說見到鬼了,就連我這隻見了活人的都變了,便超出了上學時我爲自己設想的長大後的路,雖然我隻是和那個還是人時的鬼在即将變成鬼時對視了一眼。
槍斃人那天我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場景,心裏又好奇又害怕,想站遠點兒看就行了。同去的那幾個同學都站到了土割疙瘩上,而我一開始也是站在了那裏,不知怎麽在那個人給押下警車被拖着兩條腿往那個他變成鬼的終點走的時候,我突然就沖向了土疙瘩,擠過圍着的那些人當成了最前面。我想過最大的可能就是想看仔細些回去後好講給同桌那個小女生聽。“你心裏有她了”班上幾個關系挺好的同學都看出來了,因爲我一提到她的時候那表情是眉飛色舞的,就說她的好尤其當别人說她的牙不好看的時候我會反駁。那時的生活雖不如現在的學生豐富但也有我們的樂趣,我的最大樂趣就是上課時歪着頭看她心裏偷偷的想她,做夢有一天會娶她做媳婦。這一天的沖動就來源于此錢前别的同學說鬼說槍斃人的場景的時候,我也是一副害怕的樣子,爲這她還笑話我說我一個男生還怕這個。于是今天我想證明自己膽子大,又爲了回去後和她說仔細些,從而改變我在她眼中的印象。
我站到了前面正對着那個人,腳下是公安用橡膠棒在雪上劃出的一道警戒線。人們都想看仔細些,可是也不敢過那條線,警察說了過了線就是他的同夥,就是圖謀來救他,抓起來會和他一樣的下場。
看熱鬧是真的,誰又會真的來救他,向那電視上演的截法場?那是古代,那是小說,現實與小說總會有距離的。
這距離就是生與死的距離,而不是真與假的距離。
沒人來救的人自然變成了鬼。
在他被按跪下又再被按下頭的一刹那,他仰了一下頭,眼睛充滿貪戀地望了望人群後面那一堤的樹。樹葉早落淨了,枯了的樹枝慢慢地晃蕩着,那天的風不大。
如果再有幾聲烏鴉叫就好了,那場電視上演的砍頭現場的情景了。
想象中的烏鴉沒叫亦或他們還沒來得及叫槍聲就響了,我在監獄裏看返犯脫逃警示片時那上面說“一聲清脆的槍聲結束了一條罪惡的生命”但那時我聽見槍聲不脆有些悶。不過什麽聲無所謂了,清脆也好沉悶也好,都能結束一條罪惡的生命。
槍一響吓得我閉上了眼,再睜開的時候那個人已成了鬼。
成了鬼的人在地上,有人用不知什麽東西在他前額那個往外冒着紅的白的,有小孩拳頭大小的窟窿裏,攪了幾下,又用塑料袋裝了一些那東西後轉身就離開了。
男人蜷縮着在那裏,頭上還在往外流本應見不得光的東西。流了一臉,蓋了眼睛鼻子,嘴,腦袋旁邊的雪也成了紅的。
終于見了陽光了,它們釋放着被壓抑的激情,盡可能向遠的地方流,好不容易見了光就該珍惜。
珍惜與失去,付出的代價是生命。
回去後晚自習的時候,我把見到的一切對那小女生說了,她吓得趴到了我的懷裏,我的眼中卻閃現着那個變成鬼的人在即将變成鬼的那一刻那異樣的眼神。
充滿無限貪戀的眼神從樹上說回到近前的時候,正對上了我的眼睛,我發現沒有了悔沒有了恨,對這個存在了二十幾年的世界的貪戀也消失了,裏面充滿了嘲笑。
他是嘲笑我們這些看的人嗎?還是嘲笑他自己?好好的生命被心中的鬼變成真正的鬼的時候,到底是哪個鬼發出的嘲笑?
槍聲一響,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該見光的離了光,不會見光的暴露在了陽光下。腦漿混着血液的畫面,深深地定格在了我還未長大的大腦裏,捎帶着他的嘲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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