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敏帶來投降的建奴騎兵并不多,總共隻有四千二百二十八人,僅占到建奴八旗精銳總數的十五分之一左右,在建奴大軍的總數量中更是隻占不到三十分之一,可是其中包涵的政治意義之巨大,卻是難以想象的!而且阿敏的投誠,還創造了好幾個重大的曆史第一,第一支以旗爲編制向明軍投降的建奴軍隊!第一個向明軍投降的建奴旗主!第一支在兩軍交戰之際起義投降的建奴軍隊!第一個向明軍投降的建奴貝勒!第一個率領軍隊向明軍投降的努兒哈赤子侄!而且還有更加值得大書特書的一筆——第一支挾持建奴旗主、貝勒級别将領投降的建奴軍隊!
如此之多的第一放在一起,對建奴大軍的士氣打擊力度之沉重無可估量,對明軍将士的士氣鼓舞力度之巨大,同樣也無可估量,甚至一舉抵消了帥旗無故折斷帶來的士氣打擊,也正是如此,張大少爺才沒有連夜接見阿敏一行,下令連夜趕築迎降台,張燈結彩,披紅挂綠,準備以最隆重的禮節迎接阿敏歸降,當衆宣讀明熹宗早已秘密頒布的準許阿敏繼承父職的聖旨,将阿敏歸降一事的政治意義與宣傳意義利益最大化。而阿敏雖然沒有立即得到張大少爺召見,可是聽完宋獻策解釋後,也極其高興的接受了張大少爺的安排——畢竟,張大少爺這麽做了以後,再想卸磨殺驢抛棄阿敏,就等于是打自己的臉了。
十月十七上午巳時三刻過後,吉時良辰将至,鼓樂齊鳴聲中,已經好幾天沒有在軍中公開亮相的張大少爺終于在親兵簇擁下走出帥帳,沿着營中大道緩緩行向營外迎降台,讓列隊兩旁的明軍将領士兵大吃一驚的是,才幾天時間不見張大少爺出來巡營,坐在輪椅上的張大少爺徹徹底底的瘦了一圈,往日裏勉強還算豐潤的臉頰也縮了回去,又青又白就象骷髅一樣,隻有精神勉強還算矍铄,還能對着兩旁的明軍将士點頭,微笑緻意。而最爲吃驚的還是今天早上才剛剛趕到前線的熊廷弼和茅元儀等人,久經沙場的熊廷弼還好點,茅元儀卻是在張大少爺面前幾乎流下淚來,哽咽着說道:“張兄弟,你……,你怎麽就病成這樣了?”
“沒事。”張大少爺的聲音有些嘶啞,話剛出口,就又俯身咳嗽起來。後面給張大少爺推輪椅的張石頭則抹着眼淚說道:“茅先生,少爺變成這樣,一半是病,一半是累的啊。茅先生,聽說你也懂一些醫術,等一會迎降的事完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給少爺治治,還有勸勸他,千萬不能再這麽累下去了……。”說着,張石頭竟然低低的飲泣起來。
“我會的,我一定會的。”茅元儀點頭哽咽,雖然努力強忍,眼淚卻還是不争氣的滾滾而落。那邊熊廷弼則上前一步,低聲喝道:“兔崽子,叫你留守山海關你不聽,現在好了吧?什麽也别說了,迎降儀式完了,軍隊就交給我了,你給老子歇着去,老子的女兒才二十二歲,老子可不想讓她年紀輕輕就守寡!”
“再說吧。”張大少爺還是回答得非常含糊。張石頭也趕緊說道:“熊督師不必着急,有什麽事等迎降儀式結束了再說,午時正的吉時就要到了,誤了吉時就麻煩了。”熊廷弼也知道吉時良辰非常重要,無奈之下隻得怒哼一聲退下,内心則爲女婿的病情擔憂不已。
出得大營,張大少爺的輪椅上到迎降台時,時間距離午時還差那麽一點,還有足夠的時間準備。而當明軍士兵布置好香案供上聖旨時,時間剛好是午時,張大少爺背後的張石頭揮手發出命令,台下立時鞭炮鼓樂齊鳴,台前列隊投降的建奴隊伍中也走出阿敏三兄弟,一起走上迎降台,摘下頂上頭盔并解下腰上挎刀再一起雙膝跪下,将頭盔腰刀一起高舉過頭,台下的四千多建奴士兵也一起單膝跪下,向張大少爺表示投降。張大少爺點點頭,背後轉出三個親兵,從阿敏三兄弟手中接過頭盔和腰刀,正式接受阿敏三兄弟投降。
緊接着,親兵從香案上取下聖旨,交給張大少爺朗讀,這道聖旨是張大少爺出征之前明熹宗就已經秘密頒布了的,此刻念出,倒也證明了大明朝廷确實早有接納阿敏兄弟投降的誠意,立時讓投降過來的女真将士安心了不少。念完之後,張大少爺又大聲說道:“阿敏将軍,自今日起,你就是我大明建州都指揮使了,你的軍隊不裁不撤,仍歸你統屬,按大明軍隊編制,由你重新整編,将領也由你自行任命,即日起計算軍饷,與同級大明将士同糧同饷,一視同仁!另賞紋銀萬兩,犒勞三軍!”
“末将叩謝張大人!”阿敏帶頭磕頭道謝,剩下的女真将士也一起操着生硬的漢語整齊說道:“屬下等,叩謝張好古大人!”
“阿敏将軍快快請起。”張大少爺掙紮着站了起來,拖着病體去攙扶阿敏站起,又微笑着問道:“阿敏将軍,你在後方的家人,都安排好了吧?”
“多謝張大人關心,末将事前都有安排,又放了信鴿聯系他們,想來他們應該會安然無恙。”阿敏恭敬回答——阿敏早就存心在這次大戰中叛變起義,爲了預防萬一,自然早就準備好了安排自己身在後方的家人逃亡的萬全計劃,加上前段時間努兒哈赤父子就已經對阿敏産生了懷疑,阿敏也讓家人做好了準備,所以這次張大少爺命令毛文龍出賣阿敏雖然突然,阿敏倒也不怎麽爲後方的家人擔心。也正因爲如此,阿敏又谄笑着補充一句,“還有,雅利奇也肯定不會有危險,相信要不了多久,末将就能雅利奇與張大人正式成親了。”
“多謝嶽父大人。”張大少爺也無恥的微笑着答應一句,結果話音未落,張大少爺就又彎腰咳嗽起來,張石頭用手帕去給張大少爺擦嘴時,雪白的手帕上也很快見了鮮血。看到這點,就連阿敏都有些擔心起來,忍不住低聲說道:“張大人,你病成這樣,還是快些回去休息吧,接下來的事,就交給别人去辦吧。”
“沒事。”張大少爺無力的揮揮手,又命令道:“來人,去把代善、還有皇太極的義女博爾濟吉特,一起押上來。”說罷,張大少爺又劇烈咳嗽着坐回輪椅,阿敏知道張大少爺是要嘗試着招降代善,趕緊領着兩個兄弟退到一邊站好。
片刻後,被捆成一個粽子般的代善和小玉兒被押上迎降台,推到張大少爺面前,本來張大少爺的親兵們想要把代善和小玉兒按了跪倒,可是沒想到連嘴都被堵上的代善和手上腳上都被戴上手铐腳鐐的小玉兒都十分頑強,不管張大少爺親兵手按腳踢都說什麽都不肯向敵人跪下,尤其是代善,被親兵踢了跪下兩次都又站了起來。那邊張石頭大怒,喝道:“刀架在脖子上,再不跪下,一起砍了!”親兵們依令而行,雪亮的鋼刀架在咽喉上,小玉兒始終是女流之輩,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雙膝跪下,那邊代善卻是把腦袋一昂,閉目待死。
“把他嘴裏的布掏出來。”張石頭又命令道。而代善嘴裏的破布被掏了出來後,代善立即用漢語破口大罵起來,“狗蠻子!有本事就馬上殺了大爺,想要大爺投降,做夢!”
“代善,死到臨頭,你還想嘴硬?”阿敏狐假虎威的喝道。代善回頭,向阿敏重重吐了一口唾沫,怒罵道:“無恥狗賊!愛新覺羅家的恥辱!你别高興太早了,等我們大金軍隊打敗了蠻子,把你生擒活捉,我敢拿腦袋擔保,你一定死得很慘!非常慘!”
“代善,死得慘的人是你吧?”因爲張大少爺一直在咳嗽,出面說話的人就成了張石頭,張石頭陰陰的說道:“事到如今,你想死還是想活?想活的話,馬上向我家少爺跪下投降,再寫一封信招降你剩下的幾個兒子,那我家少爺不僅饒你一命,還會給你一個官做!否則的話,我敢擔保,我家少爺從東廠帶來的用刑高手,會讓你無比後悔生到這個世上!”
“呸!”代善又重重吐了一口唾沫,怒罵道:“張好古,你這個狗蠻子想要我投降,白日做夢!我代善身爲金國大汗長子,生是大金的人,死是大金的鬼,甯死也不會投降你們蠻子!”
“少爺,怎麽辦?”張石頭俯身問道。張大少爺點點頭,咳嗽着艱難的說道:“成全他吧,淩遲處死,讓大家都看看,執迷不悟的建奴,會有什麽下場。”
“得令!”張石頭大聲答應,直起身一揮手,明軍士兵立即把代善拖下迎降台,一直拖到迎降台側面靠近小淩河的空曠地帶,捆到早已備好的兩座刑台之一的木架上。在那裏早就等得不耐煩的東廠用刑好手立即獰笑着圍了上去,先是把十根粗竹簽一一從指甲縫裏插進代善十指,一直穿過手背,又把代善身上的衣服用燒紅的烙鐵烙光,再用漁網包緊代善全身,最後才用不到三寸的小刀細細的從漁網縫裏挖了起來,每挖一刀,還要撒上一點鹽水,代善絕望而又痛苦的慘叫聲,也在刑場上久久回蕩起來。看到這一場景,埋伏在小淩河對岸用望遠鏡觀察着這邊動靜的皇太極和範文程主奴心如刀絞,卻又無可奈何。
“狗蠻子——!”代善痛苦的大罵回蕩聲中,張大少爺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跪在自己面前的小玉兒身上,咳嗽着虛弱的問道:“博爾濟吉特,你可願意投降?”
“小女……願降……。”小玉兒怯生生的答應,還主動向張大少爺磕頭,懇求道:“張好古大人,奴家被建奴皇太極蠱惑,仇視大明,妄圖潛入大明軍中爲建奴刺探軍情,奴家現在知道錯了,請張好古大人看在奴家隻是一個女流之輩,又沒有犯下大罪的份上,饒奴家一命吧。”
“很好。”張大少爺微笑點頭,又咳嗽着艱難問道:“那你和張石頭的親事,怎麽辦?”小玉兒羞澀的擡頭看了一眼張石頭,低頭輕聲說道:“奴家願意侍奉石頭将軍一生一世,以贖前罪。”
“好。”張大少爺滿意的笑了起來,又命令道:“石頭,去給你的夫人取下手铐腳鐐吧,以後找機會送回京城去,好好過日子。”
“謝少爺。”張石頭有些臉紅的答應,趕緊過去替小玉兒打開手铐腳鐐,還溫柔的替滿面羞澀的小玉兒搓揉淤血的手腳,惹得其他的張大少爺臨清籍親兵哈哈大笑,紛紛向張石頭道喜。而迎降台的熊廷弼和袁可立等人則急得直跺腳,爲張大少爺明顯越來越虛弱的身體擔心萬分。這時,張大少爺忽然手撫前胸,彎下腰更加劇烈的咳嗽起來,張石頭趕緊放開小玉兒的手,回身去照顧張大少爺…………
也就在這時候,一個出乎所有人預料、甚至就連張大少爺事先都沒有料到的事發生了,小玉兒一邊假意側身去看張大少爺的病情,一邊去理頭發,忽然拔下頭上發钗,象一隻狸貓一樣沖了上去,尖銳的發钗根部對着張大少爺的臉頰狠狠刺下!因爲事發突然,張石頭又背對着小玉兒,沒能及時阻止,其他人距離稍遠根本來不及反應,待到回過神來時,根部鋒利如針的發钗已經深深的插入了張大少爺眼窩,讓張大少爺發出了一聲難以想象的慘叫,“啊——!”
“賤人!”張石頭差點沒氣瘋過去,做夢也沒想到剛才還溫順得象一隻小貓一樣的小玉兒,竟然會變成了一隻吃人的母老虎,下意識的回身就是重重一記耳光抽在小玉兒臉!力量之大,抽得小玉兒也是一聲慘叫,仰面摔了開去,但小手中仍然緊緊的攥着發钗,發钗離肉,微黑的鮮血也立即從張大少爺的眼中飛濺出來…………
“張大人!”也是直到此刻,迎降台上下的明軍将領才發出第一聲驚叫。仰面摔倒的小玉兒則哭喊了一聲,“爹!娘!姐姐!哈斯其其格給你們報仇了!”話音未落,小玉兒掉轉毒钗钗頭,對着自己的眼睛也狠狠插了進去…………
“兔崽子——!”熊廷弼第一個跳上迎降台,也第一個沖到張大少爺身邊。可是等熊廷弼抱起女婿準備去找郎中救治之時,做惡多端的張大少爺已經是眼中黑血狂噴,呼吸微弱,兩腿一蹬,就此喪命。熊廷弼如遭雷擊,抱着女婿緩緩跪倒,瘋狂号哭道:“女婿!我的好女婿啊——!”
“張大人——!”沖上來的無數明軍将領也紛紛跪倒,伏地絕望号哭起來,張石頭則是呼天搶地,磕頭出血,至于小玉兒的屍體,那更是在眨眼之間,就被憤怒的明軍将領剁成了肉醬。霎時之間,迎降台下的明軍将士也是徹底大亂,或是湧到台前,或是雙膝跪地,無不嚎啕大哭,淚流滿面,哀哭之聲,直插雲霄,聲傳十裏…………
“得手了!郡主娘娘得手了!”與此同時的小淩河對岸,冒險化裝成建奴斥候潛伏在河邊用望遠鏡觀察動靜的範文程先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後是幸福得幾乎暈厥過去,待到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時,素來貪生怕死的範文程壓根不管此時身在何處,跳起來就是瘋狂大笑,“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張好古,你這個殺人無數的畜生,終于遭到報應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父親,兄長,你們可以瞑目了!可以瞑目了!”瘋狂号哭大笑許久,範文程終于恢複了一些理智,趕緊大叫道:“主子,好機會啊!張好古蠻子死了,現在應該出兵了,肯定能打大勝仗!”叫了半天,皇太極還是爬在土坑之中不動,範文程大吃一驚,趕緊去摸皇太極身體時,卻見皇太極手撫前胸,身體柔軟,鼻中還有呼吸,再掐人中許久,皇太極終于悠悠醒來…………
“狗奴才,打我一耳光!”醒來之後,皇太極第一件事就是揪住範文程的衣領,含着眼淚狂吼道:“馬上打我一記耳光,越重越好!我一定是在做夢!我已經夢到張好古小蠻子慘死無數次了,可每一次都沒有成真!狗奴才,打我!我一定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