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陝西諸路總兵吳自勉的全力接應下,已經處于崩潰邊緣的李自成和張獻忠軍終于突圍成功,得以逃回渭水北岸重整旗鼓,到了當天下午、同時也就是大明天啓九年三月十五的下午,打着張大少爺旗号的陝甘明軍主力也終于全部抵達寶雞戰場,完成了寶雞包圍圈最爲重要的一環!而明軍第三支隊伍滿桂軍的主要任務是預防亂賊主力西竄和切斷其他諸路亂賊與亂賊主力的聯系,隻要亂賊主力能夠被明軍困在秦嶺山區邊緣,是否需要增援主戰場并不重要,同時鞏昌府的賊亂同樣鬧得很兇,包括府城隴西城都被亂賊大軍包圍,已經成功完成威懾阻擊任務并且有極大自主作戰權的滿桂也沒興趣再來寶雞看别人出風頭,直接就帶着鐵騎殺向隴西解圍去了。
主力兩萬三千餘人抵達戰場,加上洪承疇原有的軍隊和李自成、張獻忠殘軍,明軍集結在寶雞戰場的總兵力大約達到了兩萬八千人左右,雖然算不上綽綽有餘,但是對付十來萬婦孺老弱居多的亂賊軍隊也不至于捉襟見肘。而被張大少爺委以重任全權負責北線戰場的吳自勉也把自己擅長的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風格發揮得淋漓盡緻,先是讓營地拼命多打旗幟虛張聲勢,造成自己兵強馬壯的假象迷惑震懾亂賊軍隊,又浪費大量精銳保護郿縣糧道,還分出一支軍隊去神沙河小道專職固守,大修工事預防亂賊從此突圍,主力則推進到了益門鎮外背水紮營,同時在清姜河官道上拼命修築阻擊工事,阻擊亂賊向北突圍——至于利用野戰優勢主動出擊殲滅敵人,對不起,吳大帥的兵書裏沒這個詞。
吳自勉的保守戰術雖然保險,卻又讓以洪承疇爲首的明軍鷹派将領大爲不滿,紛紛到吳自勉面前請戰,希望能夠利用自軍的野戰優勢,主動出擊大量殲滅敵人,建功立業讓宣大軍隊和四川軍隊看看陝甘軍隊的厲害,就連對吳自勉感激涕零的李自成和張獻忠也頗有微詞,認爲吳自勉在占據野戰優勢的情況下仍然采取穩固戰術太過保守,也都跑到吳自勉面前主動請戰,希望能夠爲吳自勉殲滅亂賊沖鋒陷陣以報救援與信任之恩。但很可惜的是,不管是誰主動請戰,吳将軍翻來覆去卻都隻是一句話,“不能冒險,張部堂曾經反複叮囑過,我們的任務就是穩紮穩打,隻要堵住亂賊北竄就行,敵人殺多殺少無其所謂。”面對如此保守求穩的主帥,急于立功搶功的明軍諸将雖然氣得七竅生煙,卻又無可奈何。
急于立功的明軍諸将背地裏大罵吳自勉的保守戰術,可他們并不知道的是,被吳自勉堵在陳倉道大散關附近的高迎祥、羅汝才和範文程也在大罵這個缺德戰術,道理很簡單,一是亂賊主力沒有糧草無法長期堅持,二是亂賊軍隊戰鬥力本就不如明軍主力,再去攻堅硬碰硬不是送死是什麽?也隻有讓兵力居于劣勢的明軍主動出擊,亂賊主力才有機會随機應變,打破這個該死的寶雞包圍圈。而且更讓高迎祥、羅汝才和範文程郁悶的是,一千多年前,魏國老不要臉司馬懿就是這種死不要臉的無恥戰術活活玩死了蜀國妖孽諸葛亮,高迎祥和羅汝才等賊頭可不想重蹈這個覆轍。不過吳自勉應該覺得慶幸的是,因爲他打着的是張大少爺旗号,誤以爲張大少爺才是北線明軍總指揮官的各個賊頭大罵的是張大少爺的十八代祖宗,就連老奸巨滑的範文程也都認爲張大少爺是在效仿司馬懿,準備先用穩守戰術耗光亂賊軍隊的士氣和元氣,再以最小的代價殲滅包圍圈中的亂賊主力。
打壓!一定得把明軍這種學習司馬懿無恥戰術的歪風邪氣打壓在萌芽中!爲了誘使和逼迫明軍放棄這種無恥戰術,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亂賊軍隊的實際軍師羅汝才和範文程可謂是絞盡了腦汁,玩夠了花樣,什麽夜襲、突擊、離間、反間、設伏、佯攻,佯退、僞報、謠言、火攻、截糧、調虎離山、聲東擊西、暗度陳倉、金蟬脫殼、渾水摸魚……,所以能玩的花樣全都玩了個遍。可惜北線明軍的實際指揮官吳自勉就是一個以不變應萬變,無論範文程和羅汝才玩出什麽花樣,就是死皮賴臉的穩守不動,甯可錯失戰機也絕不妄動,明軍将領縱然有中計上當者,也沒辦法能夠出兵出擊,導緻高迎祥、羅汝才等賊頭和範文程老漢奸頭上增添了許多白發,卻又死活找不出北線明軍的半點破綻。
“這條瘋狗,果然奸詐,知道穩守就能赢,就說什麽也不動了!”再一次偷襲明軍營地妄圖引蛇出洞卻又慘遭失敗後,範文程和高迎祥、羅汝才等賊頭隻好再一次垂頭喪氣的回到和尚原大營,一路上,把張大少爺恨到了骨髓裏的範文程一直在罵罵咧咧,“等老子們沖回了陝西腹地,召集幾百萬饑民到處殺人放火,看你小瘋狗怎麽辦!看蠻子朝廷拿你這條小瘋狗怎麽辦!”
“咦?王自用他們也回來了?”剛登上和尚原營地,居高臨下往遠處一看,羅汝才和高迎祥等賊頭忽然發現一個奇怪現象,四天前就已經移師清風閣的王自用和吳延貴等賊頭的軍隊,竟然再一次回到了已經亂賊軍隊搗毀的大散關南側駐紮,所以适合紮營的南面嘉陵江源頭處人聲鼎沸,篝火密如繁星,将小半個天空都映得通紅。
“不會是又吃了敗仗吧?”高迎祥頗有些幸災樂禍的說道:“八成又是被秦良玉那個老婆娘打得屁滾尿流,所以隻好又撤回大散關來了。”
“活該!”羅汝才也有幸災樂禍,哼道:“如果吳延貴和王自用這兩個蠢貨不貪圖四川和漢中的繁華,願意跟我們北上突圍,那我們兩軍合力一塊,也許還有希望正面沖破張小狗官的封鎖,逃出生天。可惜這兩個蠢貨就是不聽範先生的金玉良言,活該天天吃敗仗!”
“曹天王說得是,可惜王大王和吳大王……。”範文程本想附和羅汝才幾句,卻忽然猛的心頭一震,忍不住脫口叫道:“不對!沒道理!”
“什麽不對?什麽沒道理?”高迎祥和羅汝才等賊頭一起問道。範文程眉頭緊皺,既是回答,又是自言自語的說道:“不對,秦良玉那個蠻子婆娘不對!她的白杆兵雖然厲害,但總共也就四五千人,根本經不起消耗,爲什麽要多次放棄鳳縣城防主動出擊?打傷亡最爲嚴重的消耗戰?沒道理啊?”
“是啊,秦良玉那個老婆娘爲什麽要這麽做?”被範文程這麽一提醒,羅汝才也隐隐察覺出了這其中的蹊跷。高迎祥則漫不在乎的随口說道:“這有什麽不對的?鳳縣的位置雖然重要,但并不能扼住所有入川道路,如果隻是據城堅守不主動出擊的話,王自用和吳延貴這兩個蠢貨早就繞過鳳縣直接進漢中和四川了——我們的軍隊全靠就地劫糧補給,還用擔心秦良玉那個老婆娘斷我們糧道?”
“闖王說得不錯,我們軍隊最大的優勢就是不用擔心被蠻子切斷糧道。”範文程大力點頭,又緊張的問道:“可是闖王,我問的是,秦良玉那個蠻子婆娘爲什麽要放棄城防,主動出擊,全力阻擊王自用和吳延貴軍隊南下?”
“我不是已經說了,秦良玉那個老婆娘是怕王自用和吳延貴這兩個蠢貨繞過鳳縣,直接南下?”高迎祥莫名其妙的答道:“秦良玉那個老婆娘吃錯了藥放棄大散關,又不想讓王自用和吳延貴這兩個蠢貨進漢中或者四川,所以隻有主動出擊,在緊要路口阻擊,不讓王自用和吳延貴有半點機會南……。”說到這裏,高迎祥也猛然醒悟過來,忍不住也是脫口叫道:“不對!如果南面真有小狗官的陷阱,秦良玉那個老婆娘把我們拉進陷阱還來不及,憑什麽要打損失這麽大的消耗戰?拼命阻擊王自用和吳延貴這兩個蠢貨南下?”
“難道……。”羅汝才既有點顫抖,又有點激動,哆嗦着說道:“難道張小狗官是在玩空城計?漢中或者四川真的是兵力空虛?所以秦良玉那個老婆娘才拼命阻擊,免得我們真的往南突圍?”
“很有這個可能!”範文程斬釘截鐵的說道:“秦良玉女蠻子讓出大散關,很可能是張好古小瘋狗的一箭雙雕之計,既誘使我們占據大散關與和尚原天險,錯過突圍良機,又讓我們疑神疑鬼,懷疑南面布置得有蠻子陷阱,死活不敢向南突圍!”
“那還楞着幹什麽?”高迎祥激動的叫道:“快去找王自用和吳延貴,向他們打聽南面的真正情況!”說罷,高迎祥第一個拍馬就走,範文程和羅汝才雖然動作稍慢,但快馬加鞭的速度卻比高迎祥還快,其他的大小賊頭也個個不慢,都是争先恐後的湧向大散關南側——沒辦法不快,富庶富饒的天府之國和漢中糧倉很可能已經在向他們招手了啊。
匆匆趕到南線亂賊軍隊營地,找到正在垂頭喪氣包紮傷口的老賊頭王自用和吳延貴仔細一問,果然不出範文程所料,南線的亂賊軍隊這一次果然還是沒能看到鳳縣的城牆!而戰役的具體經過是這樣的,南線亂賊軍隊駐紮到清風閣後,連續兩次南下進軍都遭到了秦良玉軍和漢中軍隊主力的頑強阻擊,傷亡慘重都沒能繼續南下一步;而到了昨天夜裏,秦良玉又利用亂賊軍隊背山紮營的特殊地形,讓長子馬祥麟率領一千擅長山地作戰的白杆兵爬上營後高山,從山上垂繩而下,悄悄潛入亂賊營中殺人放火,制造混亂,秦良玉和趙光遠乘機發動突襲,亂賊軍隊身處夜間又内部混亂,再不想吃敗仗簡直就沒有半點天理了,結果一場夜戰下來,連老窩都被抄了又損兵折将的王自用和吳延貴隻好灰溜溜的又撤回大散關駐紮了。
“王大王,吳大王,你們有沒有抓到俘虜?”剛聽完王自用和吳延貴介紹軍情,範文程便迫不及待的問道。王自用垂頭喪氣的答道:“可能抓了幾個傷兵吧,不過全是趙狗官的兵,秦良玉那個婆娘的白杆兵實在厲害,即便受傷落單被我們包圍,甯可和我們的弟兄同歸于盡也不肯投降被俘。”
“那快把俘虜帶來啊,我們說不定可以從他們嘴裏掏出點什麽消息。”羅汝才也是迫不及待的催促道。王自用搔搔頭,無可奈何的向親兵命令道:“去看看,活捉那些狗官兵,沒斷氣的全部帶來。”
親兵領命而去,焦急的等待許久後,兩個遍體鱗傷又奄奄一息的明軍傷兵俘虜終于被擡了過來,羅汝才和範文程兩個滑頭則急不可耐的撲上去,又是威脅又是利誘、又是誘供又是套供,花了不少力氣,終于從兩個漢中明軍俘虜的嘴裏套出了所需要的重要情報——正如範文程所分析的一樣,兩個明軍俘虜雖然不知道爲什麽放棄大散關的具體原因,但證實現在的漢中府确實空虛無比,其中一個傷兵還招供說自己本來是興安所(金州)的士兵,隻是因爲前線軍情緊急,這才在半個月前被抽調到秦嶺山區參戰。而且象他這樣從漢中府腹地抽調而來的明軍士兵,在鳳縣城裏還有的是,基本各個衛所關隘都有抽調而來的士兵。
“難怪秦良玉那個老婆娘這麽賣命的阻擊我們?”王自用恍然大悟的驚叫起來,“搞了半天,過了鳳縣,漢中府腹地基本上就沒有什麽官兵了!”
“那你們知不知道,有沒有其他軍隊從子午谷、褒谷或者駱谷進漢中增援?”範文程強按激動緊張問道。兩個明軍俘虜一起搖頭,一個說,“沒有,從來沒聽說過有援軍進漢中。”另一個老實交代道:“我也沒聽說有什麽援軍進漢中,不過前天倒是聽說知府大人新招了三四千壯丁,準備派到鳳縣來參戰。”
“嗆啷!”範文程抽刀在手,指着兩個連擡手都困難的明軍傷兵惡狠狠喝道:“大膽狗賊,竟然敢騙我們?你們說沒有蠻子援軍進漢中增援,我們的細作怎麽查探到,有三四萬的軍隊從子午谷和駱谷進了漢中?還在定軍山一帶布置了埋伏等着我們?”
“大王,我們沒騙你啊。”兩個明軍傷兵驚慌失措的慘叫起來,賭咒發誓道:“小的們對天發誓,如果說了一句假話,那叫我們天打五雷轟,死無葬身之地!”
“很好。”範文程滿意點頭,獨手掌刀連捅,頓時将兩名已經毫無反抗之力的明軍傷兵小腹捅破,也爲羅汝才節約了許諾的千兩白銀,又喝道:“拉下來做人肉湯,骨頭扔了喂狗,用不着留着浪費糧食了。”亂賊士兵将兩具明軍士兵屍體拖走後,範文程又轉向已經個個雙眼放光的賊頭激動說道:“各位大王,這兩個蠻子士兵不可能說假話,還有秦良玉那個女蠻子的舉動也十分反常,從這兩點來看,漢中腹地很可能真的已經空虛了,張好古小瘋狗主動放棄大散關,也很可能是一個空城計!”
“沒錯,空城計,我們隻要向南突圍成功,漢中和四川就是我們的了!”不少做夢都想到漢中和四川搶錢搶糧搶女人的大小賊頭附和大叫起來。高迎祥則比較冷靜,試探着問道:“範先生,你有多大把握?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曾經這麽說過,張小狗官剛剛升任五省總督,同時管着陝西和四川,不可能拿自己治下的州府冒險,我也是認同了你這句話,所以才決定向北突圍——今天你怎麽又認爲漢中空虛不過是張好古小狗官的空城計?”
“這個……?”已經被張大少爺耍了不知多少次的範文程老臉一紅,盤算片刻後,範文程這才答道:“闖王,學生認爲應該是這樣的,張好古那條小瘋狗升任蠻子五省總督之後,按理來說應該不會拿自己治下的州府随便冒險,以免堕了自己威風,可是以他好勝喜功的性格,又肯定需要一場開門紅來向蠻子朝廷報捷,延續他所謂的蠻子戰神的狗屁威名!所以這條小瘋狗才兵行險着,賭他的漢中空城計不會被我們識破,然後在寶雞戰場殲滅我們——這條小蠻子是出了名的瘋狗,發起瘋來可是什麽樣的險着都敢用,就好象當年的偷襲盛京和後來的北伐科爾沁,都九死一生的豪賭,但他都賭赢了,這一次,不排除他是在進行第三場豪賭!”
“言之有理,那個小狗官就是這樣的瘋子!”羅汝才再一次站在了範文程一邊,附和道:“其實咱們也都領教過那條小瘋狗有多瘋狂,當年在府谷,北邊有鞑靼傾國之軍大兵壓境,西邊有我們二十九路義軍聯手牽制,要換别人要就慌了手腳了。可那條瘋狗,竟然放着北線戰場不理會,傾盡全力先打跑了我們,然後再掉過頭去馬不停蹄的去和鞑靼決戰,就這股兩線開戰的瘋勁,瘋狗之名絕對當之無愧!”
“而且還有一點。”範文程補充道:“張好古小瘋狗僅帶着千把瘋狗軍趕赴陝西上任,當時主力軍隊還在宣大山西,短短一個月時間,就算他的主力嫡系能夠順利抵達陝西,他也根本不可能把所有軍隊調派到位,從容布置包圍殲滅我們的戰術,但我們的西安失守之後,主力被迫轉移到容易打殲滅戰的寶雞一帶,戰機稍縱即逝,小瘋狗很可能豪賭一把,用空城計恐吓我們不敢向南突圍,然後在北線戰場殲滅我們!”
好不容易聽範文程和羅汝才吹完,将信将疑的高迎祥陷入了沉思,過了許久後,高迎祥終于擡頭咬牙說道:“那好吧,反正從北線突圍的希望已經不大,既然張好古那條小瘋狗喜歡賭博,那我們也可以陪他賭上一把!明天開始,合力向南突圍,先解決鳳縣的秦良玉老婆娘,再殺進漢中和四川!”
“向南突圍是當然的,不過不能太急切。”範文程趕緊提醒道:“雖然我們認爲南面是空城計有八九成把握,但張好古那條小瘋狗實在太奸猾了,在沒有摸清楚蠻子的軍隊實際部署情況之前,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孤注一擲,畢竟命隻有一條,命如果丢了,你們陝西義軍和我們大金軍隊聯手平分天下,也就沒有指望了。所以我們還是要慎重,不能輕舉妄動,要布置好方略,一邊集中所有力量吃掉秦良玉這個女蠻子的軍隊,一邊摸清楚南面的實際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