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們叙舊的話,說完沒有?”好不容易聽完通譯翻譯的馬國柱和張中正對話,額哲不耐煩的喝道:“說完了的話,該我說兩句了吧?”被額哲這麽一喝,張中正和馬國柱這才發現自己們的對話已經跑了題。趕緊各自道一個歉,退後一步靜聽額哲發話。
“你剛才說,你們的宣大總督張好古,已經答應了我的要求?”額哲指着張中正,無比疑惑的問道:“由你們宣大軍隊擔保,替我們向明國商人賒購十萬石糧食,你們明國的宣大總督答應了?”
“答應了。”張中正微笑點頭,表示通譯剛才沒有把自己的話給翻譯錯誤。額哲更是吃驚,追問道:“那我什麽時候能拿到那十萬石糧食?是你們自己送來給我,還是我的軍隊自己去運?分批給還是一次性送來?”
“請大王子放一百個心,區區十萬石糧食,張家口邊市随時都拿得出來,用不着什麽分批運送不分批運送的。”張中正笑眯眯的答道:“隻要大王子答應我們一個條件,十萬石糧食馬上就可以送到貴軍營地,就連民夫的工錢,都可以由我們宣大官府爲蒙古友軍墊付。”
“什麽條件?”額哲疑惑問道。張中正笑容更加親切,差不多是點頭哈腰的說道:“大王子,我們張憲台說了,貴軍要賒購糧食絕對沒問題,隻是要請大王子出示貴國大汗的國書,證明賒購糧食之舉,乃是出自貴國大汗授意,那麽就算大王子你手裏一時不方便,斷時間内無力結清欠帳也沒關系——我們張憲台可以上奏朝廷,請朝廷在給貴國大汗的封賜賞金中扣除,以補充大明邊市商人。”
“我父汗的國書?”額哲有些傻眼,剛想找借口推托。那邊張中正卻搶着微笑着補充道:“大王子,如果你行路倉促,未及攜帶貴國大汗的國書,這也沒有關系——我們大明正好有國使駐紮在察漢浩特城中,使者帶有信鴿,可直接與京城或者宣大聯系,大王子你隻要修書一封去到察漢浩特,讓貴國大汗與我大明使者交涉,言明借糧之舉乃是大汗所請,那麽大明國使放出信鴿與我等聯系,我等定然立即将糧食雙手送上。”
額哲的臉有些發白了,在他出發之前,林丹千叮囑萬囑咐,不許他擅自做主挑釁大明軍隊,要是讓林丹知道了他剛到邊境就幹出可能導緻明蒙全面開戰的事,還不得扒了他的皮啊?見額哲心虛,馬國柱馬上又站了出來,陰陰的說道:“張大人,軍情如火,如果我們大王子以個人名譽向貴國宣大官府賒借糧草,那你們張憲台借不借呢?”
“借,當然借。”張中正又是一口答應,微笑答道:“我們張憲台事先也考慮到了這點,所以我們張憲台另有交代,如果大王子以個人名譽向宣大借糧,那看在明蒙兩國同盟關系的份上,同樣可以答應——隻是,大王子以私人名譽借貸的話,就必須拿一些東西抵押。比方說,大王子想借十萬石糧食,可以按張家口邊市一匹戰馬交換五石糧食的價格,拿出兩萬匹戰馬來充當抵押。”說着,張中正還笑眯眯的補充道:“大王子放心,等到你手頭方便贖回戰馬時,你的戰馬在宣大飼養期間耗費的馬料,我們都按最低價格索取,絕對不會敲詐勒索的。”
馬國柱啞口無言,壓根不敢去看額哲求助的目光,張中正則笑眯眯的問道:“大王子,我們張憲台的話,我都已經轉達完了,請大王子決定吧,到底是請來貴國大汗的國書爲憑?還是以你個人名譽和戰馬抵押借貸?”
額哲也是啞口無言,半晌才鐵青着臉嘶吼道:“如果我不拿戰馬抵押,又派軍隊到邊市去強借十萬石糧食呢?”
張中正收起笑容,嚴肅說道:“大王子,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我宣大軍隊必然傾盡全力,保護邊市安全,以及保護張家口邊市上經商交易的大明商人和蒙古各部落商人生命财産安全。同時我們大明朝廷也将把大王子的所作所爲明發天下,暫時斷絕與各個蒙古部落的邊市貿易,再派出使者北上察漢浩特與貴國大汗交涉,請貴國大汗出面幹涉此事!”
額哲鐵青的臉色有些發黑了,現在的蒙古帝國不過是一個由衆多部落組成的松散聯盟,彼此間内鬥不斷,如果因爲他導緻明蒙邊市全面關閉,那幾百上千個正處于饑荒中的蒙古一起鬧騰起來,就算林丹也抗不起這麽的責任——導緻明蒙全面開戰的黑鍋隻能由宣大明軍來背,額哲可以激怒宣大明軍,卻不能開第一槍,額哲再蠢也明白這個道理!這時候,同樣無計可施的馬國柱又冷哼了起來,“張大人,難怪貴國張憲台派你爲使,年紀輕輕就這麽能言善道,果然了得,相信張大人在宣大軍中,一定也是深得張憲台信任的心腹要員吧?”
“這家夥是在試探我的真正身份了?”張中正心中冷笑,嘴上則按照事先準備好的身份答道:“馬先生過獎了,小生不過是一個舉人出身的宣府教授,剛入流的芝麻綠豆官,離張憲台的心腹要員一職還差着十萬八千裏。這次能夠擔任使者出使貴軍,是因爲今年張家口八大商戶裏通建奴案發,宣府文武官員大都受到牽連,被朝廷下獄問罪,新上任的盧撫台無人可用,這才把我帶到軍中,暫任署理軍中文書的主薄一職,實在是矮子群裏選将軍,僥幸才能與大王子和馬先生相會。”
“宣府軍隊的代理主薄?!”馬國柱眼睛一亮,故作驚訝的問道:“舉人出身?張大人如此年紀輕輕,既然已經考上了舉人,爲什麽不去參加會考,魚躍龍門高中進士,将來也好搏一個入閣拜相,怎麽放棄遠大前程,偏偏跑來宣府當這個從九品的教授?”
“沒辦法,家中貧困,無錢活命,不得已才放棄會試,直接以舉人功名入仕。”張中正當然不傻,一眼就看出馬國柱是在故意試探自己的情況。果不其然,聽到張中正的回答後,馬國柱的眼中立即閃過一絲喜色,趕緊附到額哲耳邊低聲嘀咕起來,額哲連連點頭,很快就擡起頭來說道:“張中正,你們張憲台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說來也巧,我父汗前幾天恰好給我送來一批糧草,所以我暫時也用不着向你們賒購糧食了。這樣吧,你遠來辛苦,留下來陪我吃一頓飯,然後再回去替我感謝你們張憲台。”
“果然是紙老虎,一點擔當都沒有。也好,老子順便看看你到底想搞什麽鬼。”張中正心中冷哼,嘴上卻笑着答道:“多謝大王子,大王子賞賜,小使敢不從命?”
于是乎,想當婊子又怕被立牌坊的額哲放棄了賒糧打算,宣府教授張中正也被留了下來,在蒙古軍中陪着額哲和馬國柱用飯。宴會上,額哲故意叫來十個蒙古美女表演歌舞,還安排了兩個歌女給張中正勸酒,張中正也不客氣,一隻手摟着一個美女就肆無忌憚的動手動腳起來,又親又摸,醜态百出,很好的體現出了一個優秀公務員的基本素質,期間額哲和馬國柱故意向他打聽一些宣府情況,張中正也是毫無防備的有問必答,甚至就連宣府軍隊在張家口堡和來遠堡駐紮的兵力多寡和武器裝備這樣的機密情況,張中正都是毫無保留的洩露出去,完全一副已經被糖衣炮彈擊倒的模樣。
“屠奴軍天雄隊駐紮在張家口堡裏?黑總兵的鐵騎也駐紮在來遠堡?”馬國柱故作驚訝的問道:“宣府這麽多城池,盧撫台怎麽把主力全部駐紮到了張家口?其他城池堡壘要是出了事,那可怎麽辦?”
“沒辦法,張家口對宣府來說太重要了。”張中正解釋道:“宣府的賦稅收入,九成以上都是靠張家口邊市的貿易收取,所以對盧巡撫來說,甯可丢掉府城宣府鎮,都不能丢掉張家口,至于其他地方,就更無所謂了。”
“這家夥倒也老實,沒說謊話。”馬國柱早就派人暗中刺探過宣府駐軍的情況,當然知道張中正沒有撒謊。暗暗點頭過後,馬國柱又和額哲交換一個眼色,試探着問道:“張大人,我們蒙古的軍隊遠來貴地,地形不熟,行軍巡哨都不太方便——既然張大人暫時替盧撫台署理軍中公文,那不知道張大人能不能幫個小忙,替我們弄一張貴國官府繪制的宣府山川地形圖,以供我軍巡哨之用?”
“官府繪制的山川地形圖?!”張中正大吃一驚,趕緊推開懷裏的美女,語帶顫抖的說道:“馬先生,大王子,你們可不要開玩笑,那個東西何等重要?那東西雖然現在歸我保管,可我要是把那東西弄給你們,又讓盧撫台知道了,我還不得掉腦袋啊?”
“那你和大金包衣來往?又是不是掉腦袋的死罪呢?”馬國柱語出驚人,冷笑說道:“張大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大金正藍旗包衣曹振彥,是你的遠房親戚吧?你和他暗中來往,卻沒有向明國官府報告——要是讓盧撫台知道了,你最輕也是一個通敵罪吧?”
“你怎麽知道曹振彥的真正身份的?”張中正臉上變色,趕緊分辨道:“我最後一次和曹振彥見面,是在泰昌元年,那時候他還沒投降大金當包衣,盧撫台就算知道了,也定不了我的罪!”
“可我怎麽記得,曹振彥兄弟的那顆門牙,是在天啓元年的渾河血戰中斷的?”馬國柱獰笑說道:“而且曹振彥兄弟的門牙是怎麽斷的,我都知道!當時我們大金的軍隊把最後一支戚家軍包圍在渾河以北,戚家軍火力兇猛,我們大金的軍隊傷亡慘重都沒有把他們殲滅,最後我們大金汗用重金招募明國降兵中會用火炮的漢人炮手,以火炮轟擊戚家軍占據的渾河高地,這才把這支最強的蠻子軍隊殲滅!炮戰期間,戚家軍以火炮還擊我們大金的火炮陣地,大金炮手曹振彥兄弟就是那場戰鬥中,被戚家軍的火炮彈片射斷了半顆門牙!”
“你是大金國的人?!”張中正猛的跳起來,指着馬國柱驚叫。馬國柱微笑答道:“張大人先不要管是那裏的人,我隻是非常奇怪,既然張大人你是在泰昌元年和曹振彥兄弟最後一次見面,那你又是怎麽看到曹振彥兄弟第二年才斷的門牙?難道張大人你能掐會算,未蔔先知,頭一年就知道了曹振彥兄弟的門牙第二年會斷?”
張中正目光呆滞,臉上肌肉僵硬,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态,不知不覺間已經頹然坐回原位。馬國柱則自作聰明的笑道:“讓我來猜一猜張大人你是什麽時候和曹振彥兄弟見面的——今年正月期間,曹振彥兄弟爲了執行大汗交代的差使,曾經潛入宣大境内,張大人既然是宣府官員,估計就是在那時候和曹振彥兄弟秘密見面的吧?”
“你胡說!你想冤枉我!”張中正矢口否認,又跳起揮舞着手臂,語氣激動的分辨道:“我根本不認識什麽曹振彥,既沒見過他的面,也和他沒有什麽親戚關系!更沒收過他的五十兩銀子,給他開宣府路引……。”
“啊!”說到這裏,張中正驚叫一聲,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張中正再這麽做已經晚了,就連草包額哲都獰笑起來,“張大人,看不出來你也是一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人啊?張大人,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執行蒙古和大明的盟約,把你這個裏通大金的明國官員綁起來,送去交給明國宣府的盧大人?”
張中正徹底癱了,無力的坐回地氈上,全身微微顫抖,目光中全是絕望,過了許久,張中正才顫抖着說道:“大王子,馬先生,你們要的宣府山川地形圖,我可以想辦法抄畫一份給你們,今天的事,你們不要對外說,行不行?”說到這,張中正又緊張兮兮的補充道:“曹振彥給我的五十兩銀子,我一直沒舍得花,我也可以送給你們,隻求你們千萬不要洩露出去。”
“哈哈,天助我也。”馬國柱心中狂笑一聲,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運氣好到這個地步,居然有張中正這麽一個極具利用價值的明國漢奸自動上門來,實在是巧到家了——其實張中正自己也這麽認爲。又冷笑了幾聲後,馬國柱放緩臉色,微笑說道:“張大人,你放心,我們是不會把你的事洩露出去一字半句的,我們也不要你的銀子——相反的,我們還打算給你銀子。”
“對,對。”額哲附和道:“隻要你乖乖聽我們的話,按我們的命令行事,我們就給你很多銀子,還可以給你美女,讓你快活。”
“你們……想讓我當内……内奸?”張中正顫抖着問道。馬國柱微笑說道:“張大人,難道你沒當過内奸嗎?曹振彥是保護範文程範大人來宣大公幹,期間還曾經指揮過大金殺手刺殺你們宣大的張憲台——你卻給曹振彥開出宣府官府的路引,這難道不是内奸行爲?”
張中正身體又是一震,半晌才用低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道:“你……你們,到底想讓我幹什麽?我就是一個小小的九品教授,因爲張家口八家商号案發,宣府的官員被抓走了大半,盧撫台一時半會找不到人用,才讓我随軍任事,我對你們沒什麽用處啊。”
“張大人,你别急,也别慌,我們不會讓你冒險的。”馬國柱一臉的貓玩老鼠表情,笑着說道:“在我們吩咐你辦事之前,你是不是應該先寫一封認供書,把你和曹振彥兄弟來往的事全交代出來,簽上你的名字,再按上你的指印?”
“我不寫!”張中正又跳了起來,殺豬一樣的吼叫道:“我不寫,我要是寫了,我這輩子就完了,我的老婆孩子也完了,我不寫!”慘叫着,張中正竟然撒腿就跑,隻可惜四周全是額哲的親兵,額哲一個眼色,親兵一轟而上,立即就把張中正按在了地上。這會張中正不中也不正了,掙紮着哭喊道:“大王子,馬先生,你們饒了我吧,我不寫!我給你們磕頭了,你們要宣府的山川地形圖,我給你們弄就是了!饒了我吧,我不想死啊!”
嘶喊着,張中正竟然嚎啕大哭起來,那邊馬國柱假意發怒,大叫道:“大王子,既然這個張中正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我們也别浪費時間了,直接把他扭送去交給明國官府吧!”那邊額哲會意,大吼道:“對,把這個狗蠻子捆了,送去交給蠻子官府,讓蠻子官府收拾他!”
“不——!”張中正絕望慘叫起來,哭喊道:“大王子,馬先生,我寫,我寫就是了,我什麽都聽你們的!”
被強迫着寫出了自己和曹振彥的親戚關系,還有來往細節,簽上張中正大名,又蓋上張中正随身攜帶的、小得可憐的九品官印,一道足以抄家滅門的認罪書便已經大功告成。拿着這封認罪書,額哲是笑得嘴對合不攏,馬國柱則是強按住心中的激動,拍着張中正的肩膀笑道:“張大人,你放心,我們和你雖然沒什麽親戚關系,可我們的出手絕對比你那個表侄子曹振彥更大方。”說着,馬國柱讓額哲的親兵擡來兩百兩銀子放在張中正面前,微笑說道:“這兩百兩銀子,算是我們預先獎賞給你的,隻要乖乖聽話,白花花的銀子,少不了你的。”
“你們,到底想要我幹什麽?”張中正抹着眼淚問道。馬國柱笑道:“很簡單,先把宣府的山川地理圖給我們弄來,然後再随時給我們報告宣府的軍隊調動情況,接下來再要你幹什麽,我們自然會和你聯系。對了,我們該怎麽和你秘密聯系,還得仔細商量一下。”
看着那堆白花花的銀子,張中正的嘴唇顫抖了許久,忽然發自内心的大吼一聲,“曹振彥,我幹你親娘!你個王八蛋,害死老子了!”
“張大人,你這句話我可不同意了。”馬國柱又拍了拍張中正的肩膀,笑道:“也許曹兄弟是幫了你的大忙,給你鋪墊了一條前程遠大的光明大道,因爲你在蠻子明國當不了大官,卻可以在蒙古或者我們大金當大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