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洪水!水啊——!”二十幾個賊頭匆匆沖上城牆查看時,府谷城外已經是一片澤國,成千上萬的亂賊士兵在齊腰深的渾濁河水中翻滾掙紮,戰亂失修的黃河河堤多處崩塌,白花花的河水咆哮着洶湧沖出堤壩,打着漩兒撲向措手不及的亂賊營地,那些睡在帳篷裏和露宿的亂賊士兵避無可避,立時就被洪水沖得暈頭轉向,聰明的倒知道跑往高處,不會水或者反應稍微慢點的士兵則在洪水中哭天喊地,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竄,混亂中自相踐踏,死者無數。而在更遠處的家眷駐紮區域,無數的哭聲和喊聲連在城樓上都聽得清清楚楚——那邊駐紮的全是亂賊士兵将領的家眷,老弱婦孺居多,在洪水忽至的情況下,死傷之大,就絕不是城外這些軍營裏的士兵可比了。
“這,怎麽可能?”見此情景,王嘉胤等一幫賊頭算是全部傻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紛紛大叫道:“陝西旱了這麽多年,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大的洪水?”“黃河前幾天不是還缺水嗎?怎麽今天會來這麽大的水,北方下大雨了?”“完了,我的軍營啊!我怎麽會把軍營紮得離黃河這麽近,還是在地勢矮的地方,完了——!”
“一群蠢貨,這肯定是張狗官搞的鬼!”造反天才張獻忠忽然大吼一聲,咆哮道:“張狗官肯定在上遊修了水壩,所以前幾天黃河水變小了,今天張狗官又挖開水壩,黃河水當然要變大了!怪不得建奴都說張狗官是全天下最陰險的瘟神,果然厲害,陝西旱了這麽多年,他還有辦法用水攻!”
“難怪曹操的人沒辦法靠近老牛灣,張狗官的兵肯定是在那裏修了水壩!”王嘉胤也醒悟過來,歇斯底裏的吼叫原因。但現在醒悟過來,又有什麽用呢?駐紮在河曲的亂賊軍隊,因爲地形較高的緣故倒是不受洪水影響,可地勢低矮的亂賊大本營府谷縣,在洪水面前就毫無抵抗之力了。二十幾個賊頭空有數十萬人力,卻隻能眼睜睜的看着洪水在府谷大地上泛濫沖刷,蔓延吞噬,看着再有一兩個月時間就能沖進宣大搶錢搶糧搶女人的亂賊士兵在洪水中掙紮翻滾,哭喊求救,徹徹底底的束手無策。
公元一六二八年,大明天啓八年六月初七夜,宣大總督張好古下令掘開老牛灣水壩,被束縛多日的黃河河水洶湧而下,瞬間吞噬了下遊地勢低窪的府谷縣縣境,盤踞在此的亂賊主力措手不及,在忽然而至的滔滔洪水面前死傷慘重,士氣也爲之大挫。是役過後,張好古的小白起之名更爲雀起,也成爲後世史學家頗爲指責一點——對付幾十萬被饑餓折磨而被迫揭竿而起的饑民,用這樣陰狠的手段,下手實在太狠了一些。
六月初八下午,當府谷的亂賊主力還在尚未消退的洪水中苦苦掙紮的時候,張大少爺的六千屠奴軍已經兵臨府谷上遊的河曲城下,因爲地形因素僥幸逃過洪水襲擊的亂賊羅汝才部不敢出戰,緊閉城門堅守待援。不曾想張大少爺讓軍隊稍作休息後,乘着夜間風大的機會,忽然于夜間搶占上風處,搬出随軍帶來的佛朗機小炮,用火油、牛油、粉碎谷殼、粉碎石蠟和少量黃磷制成的半凝固燃燒彈炮擊河曲,引燃城中大火。屠奴軍乘機揮師攻城,吳六奇身先士卒率軍沖鋒,不費吹灰之力便搶占牆頭陣地,精銳無比的屠奴軍士兵乘機源源而上,輕松拿下亂賊的城牆防線。羅汝才與範文程等人不敢巷戰,棄城而逃,屠奴軍乘勢追殺羅汝才軍敗兵,以張大少爺反複強調的尾随戰術将羅汝才敗軍驅回與府谷隔河相望的保德城。
用武裝到牙齒又精心訓練出來的屠奴軍打一些組織混亂的亂賊士兵,簡直是殺雞用牛刀,即便旗開得勝也沒有半點值得誇耀的地方,而且被亂賊軍隊抛棄在河曲城中的數萬饑民家眷,更是讓張大少爺傷透了腦筋,有心想要學建奴屠城減口吧,又對漢人狠不下這個心腸;留下吧,同樣被旱災困擾多年的宣大一時半會又養不起這麽多百姓。無可奈何之下,張大少爺隻得硬起心腸,下令驅逐非河曲籍的饑民百姓,用皮鞭逼着他們渡河回到陝西,讓他們到陝西去自生自滅。
張大少爺的命令開始執行後,結果也是理所當然的,屠奴軍威逼非河曲籍的百姓渡河返回陝西時,那些期盼着能在宣大有口飯吃的饑民說什麽都不肯走,餓得皮包骨頭的老人孩子跪在河邊嚎啕大哭,婦女則抱着屠奴軍士兵的雙腿,表示自己們願意爲明軍士兵做任何事,隻求能夠宣大找一口飯吃,臨時搭建起來的浮橋旁哭聲震天,數萬災民密密麻麻的跪在河岸旁嚎啕大哭,場面催人淚水。但張大少爺确實有心無力,隻能硬着心腸下令強行驅逐,一口氣砍死了好幾百名不肯渡河回陝的災民,又把河曲籍的百姓組織起來,幫助驅逐饑民過河,走投無路的饑民百姓才陸續陸續的被強行趕過黃河。饒是如此,期間還是有不少饑民過河之後,又跳進黃河遊水過來,結果又逼得張大少爺命令開槍射擊,這才将混亂的場面鎮壓下來。
好不容易把非河曲籍的饑民大部分趕過了黃河,大同巡撫孫傳庭帶着他的鐵車隊也趕來與張大少爺會師了,一同抵達會師的,還有秘密趕赴老營堡增援水攻行動的屠奴軍吳三桂部。看到黃河兩岸烏壓壓的饑民百姓望河痛哭,曆史上崇祯朝的最後一個名将孫傳庭也是心情沉重,絲毫沒有爲自己負責的水攻行動成功而感到半點喜悅,而是和張大少爺一樣,站在黃河岸邊,看着黃河兩岸的饑民人群發呆。過了許久後,孫傳庭才嘶啞着嗓子向張大少爺問道:“張憲台,真的全部趕走嗎?我們宣大,就不能接納一些饑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那怕留下三四成也行啊。”
張大少爺不答,半晌才指着鄰近的河曲城平靜說道:“看到了嗎?就在這座城裏,還有上萬的河曲本地百姓,他們的糧食已經被亂賊搶光了,稍微值點錢的東西,也被搶光了;他們吃飯的糧食,過冬的衣服棉被,還有來年開春的種子和農具,都得我們宣大自己負擔!光是養活他們,宣大就已經非常吃力了,再把這些饑民留下,我們還拿什麽養活他們?他們還不是得反?還不是得又拿起武器,跟着亂賊造反?到那時候,我們不僅救不了他們,反而會害了更多的無辜百姓啊。”
“可他們回到陝西後,又能有什麽出路呢?”孫傳庭的聲音越來越低。張大少爺回過身,背手眺望着遠處的山西大地,語氣沉重的緩緩說道:“那就要看他們的運氣了,如果他們能夠幸運的堅持上兩三年,等到大明的糧食能夠養活他們了,能夠幫助他們重建家園,安居樂業了,我們再過去拯救他們。到那時候,我可以發誓,絕不抛棄任何一個漢人百姓。”
“但現在,我隻能委屈他們了。”張大少爺低下頭,眼中淚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