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宋獻策其實很不滿意自己的東家張大少爺的——這倒不是說,張大少爺對宋獻策不信任,實際上張大少爺基本上所有的機密奏章都是由宋獻策代筆,大事小事也都要先找宋獻策,聽取了宋獻策的意見和建議後,再做出決斷,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證明張大少爺是把宋獻策當成了心腹和智囊看待的。但是讓宋獻策非常不滿的一點是,張大少爺又實在是太強勢,強勢得讓宋獻策根本半點機會,不管是大事小事和内政軍務,還是揣摩上意和臨機應變,張大少爺都遠遠勝過宋獻策一籌,至于宋獻策比較苦手的戰略目光和長遠規劃,不搞陰謀詭計不舒服斯基的張大少爺更是把宋獻策甩得是無影無蹤,宋獻策又還有什麽機會一展所長呢?
要換了别的刀筆師爺,自己的東家這麽能幹,還這麽信任自己,也許這個師爺還會求之不得,每天隻管吃香的喝辣的給張大少爺寫寫奏章什麽的,可是對腦袋後面長着堅硬反骨又胸懷大志的宋獻策來說,給張大少爺這樣的東家做事,無疑就是一場惡夢,不僅是沒有大展拳腳的空間,就連日常事務也得不到半點展露才能的機會。如果不是宋獻策看穿了張大少爺那看似溫恭謙和的外表背後,還隐藏着一顆不甘寂寞的勃勃野心,宋獻策還真想一走了之,另外去尋找一個更有機會發揮才能的空間——比如已經自立爲闖王的高迎祥,還有自立爲陝王的王嘉胤,都是宋獻策比較欣賞的明主。
還好,正當宋獻策爲了自己的才能得不到展露而煩惱不已的時候,一個機會終于降臨,被張大少爺收買的蒙古商人帶來消息,建奴果然派出使者聯絡林丹,雖然蒙古商人不可能爲張大少爺打聽到建奴使者出使察漢浩特的目的,但是宋獻策和張大少爺都雙雙斷定——建奴這是想聯蒙攻明了。爲了盡量避免兩面作戰,或者盡量延緩林丹與大明朝廷翻臉的時間,張大少爺當即做出決定向朝廷請旨,同樣派出使者趕往察漢浩特與林丹聯絡,許出更加優惠的條件籠絡林丹,至少促使林丹在大明與建奴之間采取中立态度,給大明朝廷和張大少爺整軍備戰争取時間。而迫不及待想要展露才華的宋獻策也立即向張大少爺提出,希望張大少爺能夠向朝廷請旨,委任自己爲大明國使出使察漢浩特。
“東家,學生雖然隻是一介布衣,但我大明以布衣爲國使,也不是沒有先例。”爲了說服張大少爺,宋獻策還搬出了本朝先例,振振有辭的說道:“大明萬曆二十年,倭寇侵略朝鮮,朝鮮向我大明求援,戰事危急,我朝又缺乏時間準備,爲了延緩倭寇進攻勢頭和争取時間,我朝名臣石星石大人就舉薦了布衣百姓沈惟敬擔任國使,出使倭寇軍中行緩兵之計,沈惟敬也不辱使命,成功促使倭寇停止進攻三月之久,爲我大明争取了至關重要的寶貴時間,也避免了戰火燒到我大明境内。學生不才,也願意效仿沈惟敬前輩,到察漢浩特與蒙古大汗林丹交涉,說服他繼續與我大明保持友好關系,斷絕蒙古與建奴結盟的苗條。”
“宋師爺,沈惟敬是幹得不錯,可他最後的下場可不怎麽妙啊,被李如松砍死在軍營裏,你就不怕重蹈他的覆轍?”張大少爺苦笑問道。宋獻策當即點頭,微笑答道:“當然怕——不過,東家你可不是李如松,所以學生不怕。”
張大少爺不再說話,心裏緊張盤算——以宋獻策的口才與見識,确實是擔任這個任務的上佳人選,舉薦宋獻策擔任國使也不成問題,寫封信給魏忠賢打個招呼就十拿九穩了。唯一讓張大少爺擔心的,也就是這次出使蒙古任務的巨大難度了。反複盤算許久後,張大少爺終于又開口問道:“宋師爺,那你出使察汗浩特之後,林丹如果提出要我大明歸還喀喇沁草原和科爾沁草原?你怎麽回答他?”
張大少爺這個問題一針見血,直接就指出了大明朝廷與林丹的矛盾所在,爲了拱衛京畿安全,大明朝廷絕對不會把這兩塊已經吃到嘴裏的草原吐出去的,而林丹爲了一統蒙古,成爲名至實歸的蒙古大汗,當然也不會容忍這兩塊草原被大明朝廷實際控制,更不會容許奧巴、色楞和烏克善等蒙古台吉向大明朝廷進獻質子的背叛之舉,如果不能化解調和這個矛盾,林丹和大明重開戰火,自然也就無可避免。而宋獻策的回答,卻讓張大少爺眼睛一亮,宋獻策拱手答道:“東家,如果林丹提出索要科爾沁草原和喀喇沁草原,那學生就向他提出——大明朝廷向他租借這兩塊草原!”
“租借?”張大少爺萬分驚喜——雖說張大少爺是後世來人,可先前張大少爺自己也沒想到這個妙招。宋獻策則認爲張大少爺不太明白自己的意思,便解釋道:“東家,學生是這麽想的,既然大明朝廷不能失去喀喇沁草原和科爾沁草原這個緩沖區,林丹爲了他的面子,也不能放棄這兩塊草原,那我們大明朝廷就可以出一點銀子,把這兩塊草原從林丹手裏租過來,這麽一來,大明既可以繼續利用這兩塊草原拱衛京畿,又可以讓林丹獲得實際好處,有台階可下,避免大明與蒙古的矛盾激化,最終釀成戰火。而且隻要租上了十年八年,等東家你蕩平了陝西亂賊和遼東建奴,再回師京畿的時候,林丹就算想收回這兩塊草原,也沒有膽子來要了。”
“等我蕩平了陝西亂賊和遼東建奴,林丹他還敢來要科爾沁草原和喀喇沁草原?我不把他的察哈爾草原搶回來,他就偷着樂去吧!”張大少爺狂妄的冷哼一聲,又微笑說道:“那好吧,你這一招,想來對林丹應該有點效果,大明朝廷每年也要賜給林丹紋銀千兩,再多給點銀子買個平安,朝廷上也不會太過反對。至于怎麽說服林丹接受,還有怎麽對付可能開出更好價格的建奴使者,我在這裏說了也沒用,具體怎麽做,就看你随機應變了。”
“東家,這麽說你答應了?”宋獻策驚喜問道。張大少爺點點頭,微笑說道:“我隻是答應舉薦你擔任國使,至于皇上和九千歲答不答應,還得由他們自己決定。”
終于同意了舉薦宋獻策擔任國使去獨擋一面後,張大少爺又匆匆制訂了向林丹租借兩塊草原的各種細節,連同宣大軍情彙報寫成書信,交與宋獻策帶到京城交給魏忠賢,勸說魏忠賢和明熹宗接受這個租界法案。爲了說服朝廷裏那些頑固酸儒,張大少爺還單獨上了一道奏表,給大明朝廷仔細算了一筆經濟帳,也就是和林丹開戰後需要多少軍費,加強薊門防禦又得增加多少預算,而和這些開支相比,向林丹租借兩塊草原,花費又是多麽之少——其實這筆帳主要也是算給魏忠賢聽,隻要魏忠賢覺得暫時與林丹保持和平比立即與林丹開戰省銀子,十有八九也就會接受張大少爺的建議了。而魏忠賢隻要接受了,朝廷裏那些腦袋頑固得象花崗石一樣的言官禦史,就算想反對也沒效果了。
張大少爺的脾氣是喜歡辦事滴水不漏,盡管已經制訂了極具成功希望的租借法案,但爲了預防萬一,在給宋獻策送行時,張大少爺又拉着宋獻策的手叮囑道:“宋師爺,你這次出使察汗浩特,能夠說服林丹接受我們的租借法案當然最好。如果這個法子不順利,林丹堅決要用武力收回喀喇沁和科爾沁兩塊草原,甚至林丹與建奴達成聯盟——那你務必要徹底激怒林丹,誘使林丹直接來打我們宣大!”
“讓林丹直接來打宣大?”宋獻策吓了一大跳。張大少爺鄭重點頭,冷哼說道:“宋師爺,你以爲我真是害怕兩面作戰?我其實是怕林丹和大明翻臉後,不來宣大送死,跑去騷擾薊門防線,或者直接和建奴聯手兩面夾擊遼東,我在宣大鞭長莫及,收拾不了他!他如果真想翻臉,那你就直接挑唆他來打宣大,我正好拿他來給我的新屠奴軍練兵!順便把他打怕,打服,讓他這輩子都不敢打大明的主意!”
“東家可真是大能者無畏,别人都是害怕兩面作戰,也就是東家你了,主動挑唆别人來和你兩面開戰。”宋獻策擦了一把冷汗,再一次爲自己感到悲哀——自己怎麽就攤上了這麽一個牛叉的東家?自己走一步看三步,這位東家則是走一步看十步!
“小心點。”張大少爺又拍拍宋獻策的肩膀,囑咐道:“雖然不殺使者是蒙古軍隊的天條,但你也要注意保重自己,千萬不要把自己陷進去。你要是出了事,我上那裏去找這麽好的師爺去?”宋獻策不再說話,隻是向張大少爺鄭重行禮,上馬出發。
………………
送走了宋獻策,張大少爺稍微放下心來,開始掉轉目光去注意宣大内部的事,眼下擺在張大少爺面前的兩個當務之急,一是阻止陝西農民起義軍進犯宣大,二就是全面推行攤丁入畝。攤丁入畝這邊還好,有已經升任宣大巡撫的馬士英去操心賣力,張大少爺隻要替頂住部分來自朝廷上的壓力,還有用武力配合他的推行新政就行,同時強行推廣耐旱高産作物的任務,馬士英也替張大少爺挑了起來,春天時一下子就種植了近十萬畝的高産作物,等到了收獲的時候,那些對高産作物持觀望态度的農民、地主和軍戶估計會把腸子悔青,明年再推廣種植也不會有半點難處了。而最讓張大少爺擔心的,還是宣大西面陝甘境内那愈演愈烈的賊變。
如果要用一句話來形容眼下陝甘境内的情況,那麽用‘正在開鍋的米粥’這句話來形容就再恰當不過了,不算前年露頭的王嘉胤和高迎祥等賊頭,也不算被張大少爺無意中逼反的李自成和張獻忠,光是在去年,陝甘境内就冒出來了好幾十個牛叉的造反頭目,什麽掃地王、邢紅狼、黑煞神、曹操(羅汝才)、亂世王、塌天(劉國能)、滿天星、老回回(馬守應)、李晉王、黨家、破甲錐、八金剛、混天王、蠍子塊、點燈子…………(以下省略近百字),各自領着一幫饑民到處殺人放火吃大戶,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陝甘總督孫承宗和陝西巡撫洪承疇率領的官軍則是到處救火,疲于奔命,雖說這些賊頭的軍隊戰鬥力都不怎麽高,可架不住人多力量大啊,幾十萬的起義軍在陝甘境内東遊西蕩,孫洪二人的軍隊是顧得了東邊顧不了西邊,鎮得住南面又防不住北面,累得筋疲力盡卻又始終無法把起義軍全部剿滅,而且起義軍也越打越精,官軍來了一哄而散,官兵走了又聚沙成團,又去掃蕩官府剛剛平定下來的地面,弄得孫承宗和洪承疇是哭笑不得,卻又無可奈何。
孫承宗和洪承疇也算是戰場上的老麻雀了,知道光靠武力沒辦法鎮壓這麽多叛亂,也曾想過安撫手段,可還是那個問題,朝廷裏和陝甘地方上都拿不出錢來!魏忠賢也不可能象疼張大少爺一樣,那怕從牙齒縫裏往外摳,也要把軍費給老政敵孫承宗省出來,讓孫承宗去建功立業樹立威信,掉過頭來又找自己麻煩,所以孫承宗和洪承疇能夠從魏忠賢手裏的,也就是勉強能夠支持前線作戰的軍饷和糧草,想要多要一些糧食赈濟饑民和招撫亂賊,那麽對不起,魏忠賢就四個字——就地自籌!而到了張大少爺升任宣大總督的時候,憋了一肚子氣的孫承宗和洪承疇總算是找到一個發洩口了,一邊拼命的把起義軍往宣大境内趕,一邊不斷寫信來文向張大少爺求援——張大少爺從正月初一正式出任宣大總督到現在四個來月,孫承宗和洪承疇送來的求援求糧書信已經超過一百封!這麽一來,張大少爺倍感壓力不說,就算臉皮厚到極點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四月二十五這天,南下增援太原防線的滿桂送來第一道戰報,他的七千騎兵在黃尖山一帶大敗高迎祥軍,迫使高迎祥逃回興縣,成功排除了起義軍威脅太原的危險——殺敵數目就不報了,自己人殺自己人沒多少意思。不過讓張大少爺哭笑不得的是,高迎祥前腳剛被滿桂打跑,神一元、神一魁兄弟和不沾泥這兩股規模比較大的起義軍,又被洪承疇攆着屁股趕進了山西境内,一個占着臨縣,一個跑進了磨盤山脈,又對相對比較富裕的太原形成了威脅。而在張大少爺親自坐鎮的山西、大同防線這邊,雖說起義軍的大小頭目都畏懼張大少爺的赫赫兇名,不敢越雷池一步,可孫承宗親自率領的軍隊卻在拼命的把起義軍各部往這邊驅趕,逼着起義軍來張大少爺的防區讨生活,目前至少二十萬的起義軍擁擠在岢岚山以西,說不定那天就真有不知死活的起義軍隊伍過來給張大少爺添麻煩。
“孫閣老,洪承疇,你們也不太厚道了吧?”看完滿桂的戰報和聽完斥候的禀報,張大少爺難免有些郁悶,忍不住當着滿堂的文武官員不滿嘀咕起來,“不管怎麽說,你們的官職還是我在九千歲面前給你們争取的,你們就這麽對我?一發現亂賊就從西往東打,擺明了是想把亂賊往我這邊趕,給你們減輕壓力,把我惹急了,我也出一下兵,把亂賊給你們打回去。”
“張憲台,不趕不行了。”山西鎮總兵張鴻功可不象張大少爺語氣這麽的輕松,緊張的說道:“雖然這些亂賊的戰鬥力都不怎麽樣,可是螞蟻多了也能咬死大象,超過二十萬的亂賊盤踞在岢岚山西面,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釀成大禍啊。”
“張大人,打吧。”已經升任爲振武衛總兵的麻登雲也贊成這個意見,并主動請纓道:“不用出動大人的屠奴軍,末将率本部三千鐵騎爲前鋒,再請張總兵出兵一萬配合,一定能把這二十萬烏合之衆給打回陝西去。”
“殺雞何必用牛刀?”張鴻功很是想在張大少爺面前表現一把,搶着說道:“張憲台,亂賊軍隊的戰鬥力末将清楚,号稱二十萬,實際上能打仗的也就兩三萬,而且互不統屬,各自爲戰,不需要出動麻将軍的鐵騎,末将率領山西軍隊出戰,一個月之内,保管把這些亂賊全部趕跑!”
張大少爺不說話,半晌後,張大少爺才長歎了一口氣,喃喃說道:“可惜啊,他們都是漢人,我下不了這樣的手。否則的話,哼哼,屠滅這二十萬亂賊,對我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
“屠滅二十萬亂賊?”在場的宣大文官武将個個面面相窺,心說咱們的張憲台可真是越來越會吹牛了,二十萬亂賊趕走容易,全部殺光,可能嗎?
“各位同僚,你們以爲本督是在吹牛?”張大少爺看出手下幫兇們的不屑,冷哼道:“本督可以告訴你們辦法——本督手裏還有一點糧草和軍饷,本督如果采取招撫策略,用銀子和糧食騙這些亂賊投降,騙得他們放下武器,然後再學白起坑殺四十萬趙卒,屠殺這二十萬亂賊,有沒有可能?”
“有,有……可能。”在場的宣大文武衆官個個張口結舌,心說咱們的張憲台不愧有個外号叫小白起,這麽狠的招數都想得出來。那邊張大少爺則又長歎一聲,“唉,不忍心啊,如果對手是建奴,用這一招我倒不會猶豫,可他們全是漢人,都是被饑荒逼到這個地步的大明百姓,我又怎麽忍心用這個招數呢?不管怎麽說,本督也是一個天性善良之人啊!”
“如果你也叫天性善良,那我們不是個個都是觀世音菩薩轉世了?”滿堂宣大官員個個心裏嘀咕,很是鄙視自家上司的當了婊子還自立牌坊。這時候,張大少爺站了起來,拍闆道:“老是讓亂賊在岢岚山一帶盤踞,始終也不是一個辦法。大同巡撫孫傳庭、山西總兵張鴻功、振武總兵麻登雲聽令,本督命令你們各率本部人馬出擊,務必要将岢岚山一帶的亂賊趕回陝西!切記,不留俘虜,我們的糧草隻是勉強夠用,不能帶吃飯的嘴回來!”
“得令!”三将一起抱拳,鄭重答應。張大少爺又單獨指着新任大同巡撫孫傳庭說道:“孫撫台,你是我在朝廷上力薦、九千歲破格提拔的人,能不能讓朝廷上那些認爲你不夠資格的官員閉嘴,就看你這次的表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