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二的夜裏,當衆宣布了第二天離開科爾沁草原返回京城後,喝得醉醺醺的張大少爺哼着無比疑似下流小調的曲子,跌跌撞撞的走向自己的房間,準備去與大玉兒大戰三百回合,可是眼看窗戶亮着燈火的大玉兒房門就在眼前,旁邊卻竄出了一個瘦小如猿猴的黑影,迎面攔住了張大少爺。吓得張大少爺的十八摸剛到第十三摸就跑了調,也吓得張石頭等一幫親兵嗆啷嗆啷出刀!還好,那黑影及時說道:“東家,别怕,是我,你的師爺宋獻策。”
“宋師爺,你吓死我了!”縮着脖子躲在張石頭背後的張大少爺長舒一口氣,伸直脖子推開張石頭,拍着胸口抱怨道:“宋師爺,剛才和蒙古台吉宴會找你,你不在,現在我酒足飯飽準備睡覺了,你又跑出來吓我,剛才你究竟在那裏?”
“不好意思,東家剛才你派人來找我,其實我就在房間裏。”宋獻策也不隐瞞,直接答道:“隻是我在考慮一些大事,所以我叫人說我出去遊玩了,騙了東家,請東家見諒。”說着,宋獻策又來拉張大少爺的袖子,低聲說道:“東家,你來我房間一下,我有些大事想和你商量。”張大少爺本想拒絕,但宋獻策堅決不讓步,最後張大少爺沒了辦法,也隻好任由宋獻策擺布去了。
把張大少爺拉進了自己的房間,宋獻策又關上大門,先給看上去就喝得差不多的張大少爺倒了一杯濃茶,這才壓低聲音說道:“東家,今天你當衆宣布,明天撤軍離開科爾沁草原南下,返回中原,你下定決心了嗎?有沒有覺得你錯過了一個天大的好機會?”
“宋師爺,你該不會又想勸我在科爾沁稱王吧?”聽話聽音,張大少爺可是太清楚自己這個腦後生有反骨的師爺了。誰曾想宋獻策立即搖頭,矢口否認道:“沒有,東家,你誤會了,我沒有讓你在科爾沁草原上稱王——隻是希望你在蒙古草原上稱王!”
“整個蒙古草原的王?”張大少爺吓了一跳,苦笑說道:“宋師爺,你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就我手裏這幾千軍隊,糧草彈藥都要從中原補給,也想在蒙古草原上造反稱王?你這玩笑,未免開得太大了吧?”
“東家,我絕對不是開玩笑。”宋獻策的一雙綠豆眼精亮,異常認真的說道:“東家,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叫你立即造反,隻讓你做草原事實上的王!東家,以你的聰明才智,難道看不出眼下的形勢對你有多麽有利?現在科爾沁草原上的蒙古部落已經被你打怕了,你又獲得了半個喀喇沁草原蒙古部落的支持,回師滅掉剩下半個喀喇沁草原的鞑靼部落,易如反掌!到那時候,東家你借口蒙古草原需要能臣治理,在長城以北打造一片緩沖區,保護京師安全,同時從西面牽制建奴,朝廷必然同意你留守草原,在草原上設立衙門衛所,爲你提供軍隊、武器、彈藥和糧草,東家你再招兵買馬,屯糧積草,積蓄力量,進可逐鹿天下,退可獨霸草原,立于不敗之地!”
“東家,多好的機會啊,難道你就想這麽放棄?”宋獻策聲音溫和,仿佛催眠一樣蠱惑道:“眼下天下大亂,群雄并起,陝西賊亂,福建海盜,遼東建奴,西北林丹,無時不刻不在威脅大明疆土安全,大明朝廷内部也是弊端叢生,豺狼當道,貪官橫行,天災人禍連綿不絕,已經到了改朝換代的最好時機!東家你隻要獨霸草原,積蓄力量,待到天下大亂之時,忽然殺入中原,攻占京師,還愁沒有開創萬世基業,一統華夏的機會?屆時,以東家你的文才武功,難道不能開創盛世,成爲流芳千古的一代名君?”
張大少爺苦笑,搖頭歎氣說道:“宋師爺,你太高看我了,什麽開創基業一統華夏,成爲盛世名君,這些我連想都沒想過。當皇帝也太累太辛苦,我這個人也太懶,實在沒那個興趣。所以這些造反稱帝的話,你以後還是少對我說一些,我真沒有那些野心。”
“東家,你騙得了别人,騙不了我!”宋獻策的綠豆眼中閃爍起鬼火一般的光芒,緩緩說道:“東家你不是沒有野心,你的野心其實比我還大!隻是你的心太軟,總想着一将功成萬骨枯,擔心你如果造反叛逆,将要牽連天下百姓受苦受難,所以你一心隻想着維護這座大明江山,不願去推翻這座江山,自己坐江山——不是你不能,而是你不願!可是東家你有沒有聽過這麽一句話,自古以來,天下興,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左右百姓都是一個苦字,東家你不如讓百姓暫且受苦,再親手打造一個太平盛世,讓百姓過上安居樂業的日子!”
張大少爺沉默,良久後,張大少爺才站起來,微笑說道:“宋師爺,不用造反稱帝,我也能打造一個太平盛世,何必再讓百姓去飽受戰亂之苦呢?宋師爺難道你沒有聽說過那麽一句話——甯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說罷,張大少爺打過呵欠,擡腿就走,“好了,我實在太累了,師爺你也早些休息吧,明天我們就要出發回中原去了。”
“東家,你再聽我說一句。”宋獻策又拉住張大少爺,焦急的說道:“東家,你說你能爲大明打造一個太平盛世,這我相信,可你這麽做,隻能是給姓朱的皇帝做嫁衣,對你自己有什麽好處?你就算做到張居正的位置,生前無人敢冒犯于你,可你百年之後呢,你的子孫後代還不是得象張居正的子孫一樣,因爲你受到牽連而飽受磨難?你有沒有爲你的子孫後代想過?”
張大少爺呆了一呆,半晌才甩開宋獻策的手,微笑說道:“子孫自有子孫福,莫爲後人做罪人,他們成龍升天,成蛇鑽草,我用不着爲他們操那麽多的心。”說罷,張大少爺徑直推門離去,留下宋獻策一個人在房間中發呆。
“你真是這樣的人嗎?我不相信。”看着張大少爺離去的背影,宋獻策喃喃的嘀咕道:“如果你真是這樣的人,你也不值得我輔佐了。”
………………
在大玉兒房間裏胡天胡地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張大少爺正式率軍南下返回中原,随行的除了原先的七萬蒙古降兵之外,還有科爾沁草原的一萬軍隊和數以百計的蒙古台吉貴族,以及他們的嫡子人質,另外還有無數牛羊、馬匹、駱駝、毛皮和金砂等等等等戰利品,更離譜的是,張大少爺的隊伍還帶了難以計數的裝載人頭大車,準備把連日來斬獲的人頭用生石灰腌了裝車,帶回京城邀功,浩浩蕩蕩的隊伍連綿二十餘裏,聲勢一時無雙。
回師之時,張大少爺并沒有選擇土默特這條原路返回,而是走了昭烏達盟這條路,一路掃蕩北上時沒來得及收拾的親建奴鞑靼部落,而這條路上大部分的鞑靼部落連逃跑的勇氣都不敢有,早早就把部落内的建奴使者和與建奴通婚所生子女斬首,獻出人頭、降書、牛羊、馬匹和駱駝等物,交納張大少爺的過路錢,各個部落的台吉也乖乖帶着嫡子陪同張大少爺南下,到大明京城去獻表投降。當然了,也有一些遠離大路的鞑靼部落打算逃跑,不想交納張大少爺的過路錢,結果手下蒙奸眼線極多的張大少爺聽到告密,馬上派出大軍追殺,把這些部落的族民斬盡殺絕,牛羊馬匹也全部搶走,做爲偷逃過路錢的懲罰。一來二去之下,張大少爺大軍所到之處,也就再也沒有什麽鞑靼部落敢于反抗和逃跑了,隻是從此以後,繼遼東之後,蒙古草原上也多了一個恐吓小孩夜哭的法子——“你這個死孩子,再哭,再哭張狗少就要來殺你了!”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二十五天後,從容回師的張大少爺大軍終于抵達喀喇沁草原,按張大少爺的估計,以喀喇沁草原目前剩下的實力,應該還是能和自己的大軍有一戰之力的,所以張大少爺早早就派出大量斥候喀喇沁草原動靜,判斷以達來爲首的喀喇沁鞑靼部落是否已經聯合起來抵抗自己,或者是否已經搬遷躲避——但不管喀喇沁鞑靼部落是戰是逃,爲了薊門長城的安全,張大少爺都決心要把親附建奴的達來部落連根鏟除,再把喀喇沁草原交給投降大明的色楞管理,确保薊門長城的長治久安。隻是大大出乎張大少爺預料的是,達來的部落竟然…………
“什麽?達來的部落沒跑,也沒聯合喀喇沁各個部落組成聯軍?”張大少爺異常惱怒的向斥候問道:“查清楚沒有?達來到底打算幹什麽?”
“回大人,達來打算投降。”前去偵察的斥候恭敬答道:“我們的人四處打聽了,逆賊達來原先是打算聯絡各個鞑靼部落組成聯軍,切斷我軍歸路,可是科爾沁鞑靼聯軍被我們打敗并投降的消息傳來後,原先約好組成聯軍的十幾個喀喇沁鞑靼台吉都跑了,聯軍自動解散,達來逆賊也死了和我們對抗的心思,早早就殺光了部落裏的建奴,還有和建奴通婚生的子女,隻等我們的大軍一到,馬上就舉族投降。我們的弟兄去探察達來逆賊部落的動靜,達來部落的牧民不但不阻攔我們,還任由我們出入,說是隻要我們一到,馬上就全體投降。”
“該死,該死,這幾天怎麽老是事事都不順心?”張大少爺低聲咒罵起來。旁邊的親兵隊長張石頭聽得滿頭霧水,低聲問道:“少爺,你瘋了?達來投降,我們就用一兵一卒就可以征服喀喇沁草原,你爲什麽還這麽不高興?”
“你懂什麽?”張大少爺瞪了張石頭一眼,低聲解釋道:“喀喇沁草原和科爾沁草原不同,科爾沁草原遠離長城,實力強大一些無所謂,還可以起到牽制建奴的作用,而喀喇沁草原緊鄰長城,是薊門長城最大的威脅——所以對我們來說,這塊草原上的鞑靼部落和人口隻能越少越好!否則的話,我們就算用武力威逼他們投降,他們也隻會懷恨在心,一有風吹草動就随時可能反叛,繼續威脅我們薊門長城的安全!最好的辦法,就是屠滅喀喇沁草原上實力最強的達來部落,削弱喀喇沁草原的整體力量,我們的薊門長城才能安如泰山。”
“那就别接受達來鞑靼的投降,直接把他的部落滅了!”跟着張大少爺學得心黑了不少的張石頭建議道。張大少爺更是惱怒,低聲罵道:“蠢貨!我手下投降的蒙古台吉有多少,如果達來遵守了我定下的所有規矩投降。我還把他滅掉,别的蒙古台吉會怎麽想?”
“那,那怎麽辦?”張石頭爲難的答道。還好,張大少爺畢竟是張大少爺,眼珠一轉就毒計上來,命令道:“馬上傳令下去,大軍停止前進,背靠哈爾濟河紮營休息,就說軍隊和戰馬都累了,讓士兵和戰馬都休息一夜。還有,把色楞台吉單獨叫來,我有話要對他說。”
在哈爾濟河畔紮營休息了一夜後,第二天清晨,大軍即将動身的時候,張大少爺忽然下令吹響了升帳号,召集衆将入帳議事。明軍衆将和蒙古諸台吉匆匆趕進帥帳時,卻見喀喇沁草原的台吉色楞滿臉淚水,正跪趴在滿臉怒色的張大少爺面前嚎啕大哭,旁邊還有一具穿着使者服飾、血肉模糊的屍體,見衆将與蒙古諸台吉進帳,張大少爺馬上咆哮大吼道:“反了!反了!達來那個狗逆賊,簡直就是反了!我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
“出什麽事了?”明軍衆将和蒙古諸台吉面面相窺。那邊色楞則嚎啕大哭着說道:“諸位台吉,你們要爲我的族民做主啊,尊貴的張大人昨天讓我派出使者到草原叛賊達來的部落招降,可我的使者剛到達來的草原上,馬上就被草原叛徒達來的軍隊殺了!不殺使者,是我們蒙古部落的天條,達來叛賊他不光殺害代表大明軍隊的使者,還悍然殺害我們草原的子孫,各位台吉,各位将軍,尊貴的張大人,你們要爲我做主啊!”
說罷,色楞又是嚎啕大哭,趴在張大少爺面前直哭得是死去活來。這邊喀喇沁草原的幾個蒙古台吉則全傻了眼睛,紛紛說道:“達來叛賊他瘋了?喀喇沁草原上所有的台吉和部落,都已經不支持他和大明軍隊開戰,他怎麽還敢殺害大明軍隊的使者?”“尊貴的張大人,你最忠誠的奴仆班布爾沙認識達來叛賊,請容許班布爾沙去出使達來叛賊,讓他交出兇手,率領部族所有牧民百姓向你投降。”
“這個……。”張大少爺表情爲難,又假惺惺的說道:“那好吧,班布爾沙台吉你就辛苦一趟,爲了減少殺戮,也爲了少犧牲一些蒼狼白鹿的子孫,班布爾沙你如果勸說達來的部落投降,那就再好不過了。”
“不行!”色楞跳了起來,含着眼淚叫嚷道:“尊敬的張大人,殺害使者是我們蒙古的不赦天條,我的部落子民爲了向你效忠,擔任最危險的任務去招降達來叛賊,可是卻慘遭達來殺害,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蒼狼白鹿的子孫,也徹底的背叛了蒙古的草原!尊敬的張大人,我請你立即出動大軍,爲我們部落的使者報仇!”
“這個……?”張大少爺的表情更加爲難。那邊草原和達來部落草原接壤的布石圖則附和說道:“尊貴的張好古大人,我們蒙古軍隊的傳統,使者一旦被敵對部落殺死,就一定要把敵人部落子民徹底殺光,否則的話,敵對的部落軍隊也會把我們自己的部落子民殺光!這是不死不休的大仇,請尊貴的張好古大人尊重我們的風俗。”
“那好吧。”出于對民族風俗的尊重,一向維護民族團結的張大少爺終于點頭,命令道:“傳我的命令下去,全軍開拔,出兵四萬先行,由色楞台吉親自率領,屠滅草原叛徒達來的部落!達來部落的草原,一半劃給色楞台吉做爲賠償,剩下的一半,由你們幾個已經歸順了我們大明的蒙古部落平分。”喀喇沁衆台吉一起道謝,再無一人抱怨張大少爺心狠手辣,連已經投降的蒙古部落都要屠滅。
“阿拉!阿拉——!”張大少爺的命令一下,已經十幾天沒有打仗搶錢搶糧搶女人的蒙古降兵馬上象打了雞血一樣的興奮起來,怪叫着旋風一般殺向南面的達來部落。那邊達來得知明軍大軍來到,趕緊帶着部落中的鞑靼貴族和滿門老小出營,手捧建奴人頭跪地旁投降,達來部落的士兵也早早就全部放下武器,離開戰馬跪到道路兩旁,向遠道而來的大明軍隊投降——畢竟,有了阿巴噶部落教訓在前,也沒有那個鞑靼部落敢等張大少爺點燃信香限定時間了。隻是達來部落四萬多人做夢都沒想到的是,那些鋪天蓋地湧來的蒙古降兵連多餘的廢話都不說,高喊着阿拉口号沖到他們面前揮刀就殺!
“我們投降,張好古大人不殺降的——!”眼看着蒙古降兵殺氣騰騰的撲到面前,吓得魂飛魄散的達來連話都沒喊完,雪亮的馬刀就已經劈到了面前,“我們已經殺光了部落裏的建奴,還有殺光了建奴的子女!我們投……,啊——!”
“阿拉!”狂吼聲中,四萬蒙古降兵潮水淹沒了跪在最前面的達來部落貴族,繼而又淹沒了那些措手不及的達來部落鞑靼士兵,鐵蹄铮铮,血花飛揚,宣告了張大少爺北伐蒙古的最後一場大戰拉開序幕,也宣告着對大明長城威脅最大的親建奴鞑靼部落被屠滅的序曲吹響。
第二天清晨,張大少爺走進血迹斑斑的達來部落營地,獨自走上由萬餘無頭屍體堆砌而成的屍山頂端,面對着近十萬由蒙古降兵和大明将士聯合組成的大軍,也面對着茫茫草原和藍天白雲,還有恭敬侍立在前的蒙古諸台吉,張大少爺拔劍指天,吼出令整個蒙古草原都爲之顫抖的聲音,“犯我大明天威,天涯海角,我必誅之——!”
“犯我大明天威,天涯海角,我必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