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膛線狙擊槍的大顯神威,還有擒賊先擒王的正确戰術,科爾沁鞑靼騎兵的第一波偷襲倒是被打退了,周鎮出關追擊的五百名騎兵還揀了一點小便宜,生擒六人,斬首四十餘具,但薊門長城的危機仍然沒有過去。張大少爺是在昨天晚上初更過後點燃的烽火報警,按照軍法規定,薊門九衛的軍隊應該在一天之内增援薊門長城十八關,以鐵桶陣防禦遊牧民族入侵——這也就是說,就算薊門九大衛所那些廢物将領和三流軍隊人品爆發,準時抵達長城增援,至少還在一個白天内,薊門各個關口的防禦還是非常脆弱,能不能擋住科爾沁鞑靼的全力進攻還是很難說的一件事。
六個俘虜抓回來後,靠着親兵中東廠刑訊好手的幫助,張大少爺很快就拿到了他所急需的情報,而這些情報難免讓張大少爺更加愁眉深鎖——科爾沁鞑靼這次偷襲喜峰口長城基本上是傾巢出動,總兵力超過兩萬騎兵,而且算路程,現在科爾沁鞑靼的主力很可能已經與皇太極的敗軍會師了。有皇太極這條老狐狸的指點,科爾沁鞑靼仍然還有機會反敗爲勝的機會。
“宋師爺,鞑靼下一個可能進攻的關口,你認爲應該是那裏?”趴在薊門防線的地圖上,張大少爺緊張要求宋獻策提供參考,幫自己分析皇太極可能選擇的目标,又補充一句,“把旁邊永平府的關口也算上,那段長城雖然是我老丈人負責,可他也需要時間增援調整,要是那邊的關口出了問題,鞑靼殺進關來,關内的老百姓照樣得遭殃。”
“學生認爲,以鞑靼騎兵的行軍速度,一個白天之内,他們有能力攻打的關口包括這幾個。”宋獻策緊張計算着路程和距離,用手指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張大少爺仔細一看,發現今天有可能遭到鞑靼騎兵攻擊的關口一共七個,永平府三個,分别是青山口、熊窩頭和冷口,其中冷口最遠,差不多是騎兵一天急行軍的極限;薊門長城關口四個,分别是潘家口、龍井關、洪山口和羅文峪,鲇魚關和大安口也有可能,但可能性不是很大。
“麻煩,覆蓋面太大,我的兵力不足,不可能面面俱到啊?”張大少爺捏起了下巴,盤算片刻後,張大少爺吼道:“周鎮将軍,你給我多派斥候出去,嚴密監視鞑靼軍隊動靜,不惜一切代價給我摸清楚鞑靼軍隊的動向!張石頭,讓你的親兵隊也派一些人出去,帶上望遠鏡!”
“東家,算路程時間,滿桂将軍的援軍現在應該到大安口了。”宋獻策建議道:“要不東家下一道命令,讓滿桂将軍的援軍駐紮在羅文峪或者洪山口?這樣就可以填補我們薊門長城的所有漏洞,确保薊門境内萬無一失。”
“也隻有這樣了。”張大少爺滿意點頭,又喝道:“還有,用我的名譽給三屯營的永平巡撫閻鳴泰寫一封書信,提醒他務必眷顧到有可能遭到鞑靼襲擊的冷口關。還有,如果他的兵力有空餘的話,請他派遣兩三千人過來增援薊門,我會不勝感激。”說到這話時,張大少爺語氣難免有些郁悶——本來以前的薊門巡撫是應該兼管控制着永平府長城的,可是老丈人熊廷弼不放心張大少爺,硬是提出要把永平府防區劃給山海關兼管,自己保護自己的糧道後路;魏忠賢爲了方便随時調動張大少爺的‘心腹’軍隊,也是同意了這個要求,把張大少爺的駐地改爲薊州,而不是上任薊門巡撫衙門所在的三屯營,造成張大少爺現在無法直接調動三屯營駐軍的局面。
“算了,貪多嚼不爛,我還是專心先把我的屠奴軍練好再說吧。”郁悶了片刻,張大少爺自我安慰一番,又努力冷靜下來,仔細分析敵人下一步最有可能采取的動作。可就在這時候,張大少爺忽然聽到一陣古怪的聲音,驚訝的走出望日樓往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張大少爺不由目瞪口呆,氣急敗壞的脫口罵道:“太陽你娘!老天爺,你不會是這麽玩我吧?不早不晚,偏偏在這個時候……?”
…………
時間稍微遷移,回到小半個時辰前,狼狽不堪的逃到九估嶺旁邊的寬河河畔,皇太極敗軍迎面撞上科爾沁奧巴親自率領的鞑靼軍主力,兩軍會師,聞知吳克善戰死,奧巴少不得撫屍痛哭一場。肩膀被狙擊手打傷的皇太極也是落下了眼淚,向奧巴磕頭請罪道:“嶽父大人,是我沒有盡到保護大王子的責任,也沒有料到張好古那個小蠻子竟然就在喜峰口,結果又中了張好古小蠻子的奸計,妄害了大王子的性命,請嶽父治罪。”
“不怪你,這又有誰能想得到呢,張好古那個小蠻子竟然有能打這麽遠的火槍?”已經從吳克善親兵那裏了解了事情經過的奧巴抹着眼淚,嘶啞着嗓子吼道:“傳令下去,全軍向喜峰口進軍,就算搶不到蠻子的糧食,我也要打破喜峰口,抓到張好古小蠻子千刀萬剮,給我的兒子女兒報仇雪恨!”
“嶽父,冷靜啊。”皇太極一把拉住奧巴,焦急說道:“嶽父,你是沒見過張好古小蠻子的守城厲害,我們以前在錦州,十三萬大軍圍着錦州打了一個月,都奈何不了他,現在他已經有了準備,我們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攻破他親自鎮守的喜峰口啊!而且張好古小蠻子已經點燃了烽火台報警,最多一天時間,薊門境内的蠻子軍隊就會一起趕到長城增援了!”
“我管他厲不厲害?”奧巴甩開皇太極的手,吼道:“我隻要給我的兒子、女兒報仇!”
“王爺,稍安勿躁,要想攻破蠻子長城,并非隻有喜峰口一條路可走。”範文程又跳了出來,谄媚的說道:“根據奴才的了解,張好古小蠻子負責的薊門長城一共有十八個關口,現在張好古小蠻子把重兵集中到了喜峰口,其他關口兵力空虛,至少在今天白天之内,蠻子援軍還無法增援到所有關口——這也就是說,我們就算拿不下喜峰口,也可以掉頭去打薊門長城的其他關口!而不管我們拿下那一座關口,蠻子朝廷也饒不了張好古小蠻子——另據奴才所知,張好古小蠻子年少得志,在蠻子朝廷可是很遭人嫉恨的。”
“嶽父,我認爲範文程這個狗奴才說得很對。”皇太極附和道:“我們是肯定攻不下張好古小蠻子親自鎮守的關城的,但是我們輕松拿下其他還沒有得到增援的長城關口,隻要拿下一座關城,我們的蒙古鐵騎不僅可以縱橫中原,繼而與大金軍隊裏應外合,夾擊山海關,還可以讓蠻子朝廷以渎職罪将張好古蠻子下獄問罪!乃至處死!”
“我們肯定攻不下張好古小蠻子親自把守的關城?”奧巴聽出弦外之音,怒道:“我看你們是被張好古小蠻子打怕了吧?”皇太極和範文程啞口無言,目前他們是依附在奧巴部落内藏身,可沒膽子去頂奧巴的嘴——再說奧巴說的也是實話。奧巴又拔出刀,吼道:“既然你們不敢去,那那麽就給我滾,我今天倒要親眼看看,讓你們怕成這樣的張好古小蠻子,到底有多厲害?”
“嶽父……。”皇太極本來還想力勸奧巴不可莽撞,免得丢掉了他垂涎已久的科爾沁鞑靼鐵騎。可就在這時候,皇太極也聽到了一陣古怪的聲音,扭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皇太極先是目瞪口呆,然後狂喜大吼起來,“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張好古,你這個小蠻子做惡多端,今天遭到報應了!嶽父,我有辦法了,有辦法了……!”
讓張大少爺氣急敗壞、讓皇太極欣喜若狂的東西,其實都一樣,它的名字叫,沙塵暴。
明成祖朱棣發動靖難之役的時候,曾經有兩次被朱允文的平叛軍隊逼入絕境,差點就被朱允文軍生擒活捉,可兩次都是在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天上刮起了沙塵暴風!而且兩次的方向都是對朱棣有利,讓他的軍隊順風進攻,讓朱允文的軍隊逆風作戰,不要說張嘴了,就是睜開眼睛都辦不到,結果導緻朱棣兩次絕地反擊,反敗爲勝,沙塵暴也幾乎成了朱棣軍隊的福星。不過這一次忽然刮起的沙塵暴,卻把繼承了朱棣軍隊的張大少爺逼到了類似朱允文軍的危險境地。還好,這一次的風向比較公平,風是西向東吹,張大少爺還沒逼到頂着狂風作戰的地步。但最麻煩的一點就是,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沙暴天氣中,張大少爺再想通過斥候偵察鞑靼軍隊的動向,也就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風越來越大,半個多時辰後,灰黃色的沙塵暴全面來臨,狂風卷着黃沙,鬼哭神号地吹來,将喜峰口關口徹底籠罩到了一片霧蒙蒙的黃沙中,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藍天變成黃天,降落着黃沙。地上的泥土草葉盤旋着飛向天空,半空中,黑黃上下,漸漸混合,結成一片深灰的沙霧,遮住陽光。太陽所在的地方,黃中透出紅來,象剝去了蛋白的鹹蛋黃。在這種環境中,張大少爺就算再能神機妙算、料事如神,也沒了作用,隻能掙紮着沖上關牆,瞪着被風沙吹得紅腫流淚的三角眼大吼大叫,“所有士兵上關牆!随時準備作戰!”一不小心,一團泥沙飛進張大少爺口中,嗆得張大少爺咳嗽半天,趕緊躲到魚大總兵背後,借着他龐大的體積躲避狂風。
漫天揚沙飛舞,沙石打在人的臉上,杠杠的疼,城樓上的瓦片不斷飛起,落到關裏關外砸得粉碎,堅守崗位的明軍将士,除了個别人以外,沒有一個不是被狂風東倒西歪、踉踉跄跄的,仿佛酒喝多了一樣的站立不穩。風力最大的時候,身體單薄如張大少爺和宋獻策之類的明軍将士,隻能用繩子把自己的身體捆在箭垛上,一邊緊握刀槍堅守崗位,防備鞑靼軍隊借着風沙掩護偷襲,一邊防止自己被狂風吹下關牆。——也隻有咱們的魚大總兵舉重若輕,在狂風暴沙中屹立如山,恨不得高興大喊一聲,“怎麽樣?現在沒人敢笑我胖了吧?知道身上肥肉多的好處了吧?”
沙塵暴持續了将近三個時辰才稍微減弱,視野也變得開拓了許多,很幸運的是,皇太極顯然是知道自己攻不下張大少爺把守的城池,并沒有乘着這個機會攻打喜峰口,但張大少爺再把斥候撒出去的時候,卻說什麽也找不到鞑靼騎兵主力的蹤影了。麽一來,張大少爺的壓力頓時加重了百倍——沙塵暴影響了援軍增援的長城關口的難度,幾乎可以肯定,天黑前援軍已經可能抵達各個關口,而鞑靼騎兵又借着沙塵暴掩護轉移得無影無蹤,不知去了那裏,自然也沒辦法準确判斷鞑靼兵下一個進攻方向,這對手裏隻有一千二百名可戰之兵和三百親兵的張大少爺來說,無疑就是一個艱難考驗。
“鞑靼主力到底去了那裏?”吹去地圖上落滿的浮土,張大少爺再一次研究起鞑靼進攻的方向——如果鞑靼順風而行,借着風勢幫助,轉移到永平府長城以北,天黑前攻打冷口關甚至河流口,肯定都是輕而易舉。而鞑靼軍隊如果逆風西進,借着風沙掩護,雖說行軍速度要受影響,卻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轉移到潘家口、龍井關和洪山口這三座關口附近,發動突襲,輕松拿下這三座守軍不足的關口任意一座。
“去給滿桂傳令的傳令兵,肯定也受沙塵暴影響,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把命令送到滿桂那裏,更不知道滿桂的軍隊現在究竟到了那裏。”張大少爺緊張盤算,“這也就是說,旁邊的潘家口、龍井關和洪山口三座關口隻能靠我的兵力支援,到底是現在就提前分兵,未雨綢缪?還是靜觀其變,等到發現鞑靼兵再把提兵增援?如果不提前分兵,近處的潘家口和龍井關還好點,也許還趕得及增援,但如果是洪山口就麻煩了,沒有三個時辰,根本沒辦法把軍隊投遞過去啊……。”
風沙雖然小了很多,卻還在不斷的刮着,視線還是嚴重受阻,叫來經驗豐富老兵一問,說是估計不到夜裏不會完全停下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鞑靼主力的動向還是沒有查到,一夜沒睡的張大少爺神經緊張得已經快要繃斷了,可屋漏偏逢連夜雨,快到酉時的時候,永平巡撫閻鳴泰送來消息,說是他手裏的軍隊正好被抽調了一部分到了開平,給遼東軍隊押運糧草軍饷,兵力也不是很足,不僅沒辦法給張大少爺派遣援軍,相反還向張大少爺懇求,說是他的永平府長城關口遭到襲擊,請張大少爺務必伸出援手,出兵增援。
“太陽!老子的兵本來就不足了,你還好意思向老子求援?!”張大少爺三兩下把閻鳴泰的書信撕得粉碎,狠狠扔出望日樓。看着紙片在風沙中飛舞,張大少爺甚至又恨上了當年的袁應泰和後來的王化貞,五年前爲了讓他們打赢遼東戰争,大明朝廷可是把全國的精銳都抽調到了遼東戰場交給他們賠得精光——而薊門防線,也是兵力被抽調得最嚴重的地方,頭号精銳戚家軍都被調到遼東賠了進去!如果不是這些原因,張大少爺又何必如此的用兵捉襟見肘?
風沙還在有氣無力的繼續,等到快要停下來的時候,天色卻已經是傍晚了。就在張大少爺還在爲是否提前分兵而猶豫的時候,酉時初刻剛過,喜峰口東面的烽火台首先傳來狼煙信号——永平府長城關口遇襲,袁應泰向喜峰口求援!看着那漆黑筆直的狼煙,張大少爺幾乎要瘋過去,既想過去救援,又害怕這是鞑靼的調虎離山計,以小股兵力襲擊永平府關口,把自己的軍隊騙過去,主力則乘機攻打薊門這邊的其他關口!
“巡撫大人,快看,西面也有狼煙!喜峰口西面的薊門關口也發現敵人了!”魚大總兵第一個指着西面的烽火台驚叫。張大少爺扭頭一看,果然看到西邊的烽火台也是狼煙滾滾,東西兩面同時告急,形勢已經刻不容緩,張大少爺把牙齒一咬就吼了起來,“周鎮聽令,命你帶五百喜峰口兵和一千遵化兵,到永平府救援!剩下的喜峰口主力,還有一千遵化兵,随我到西面關口救援!魚總兵,喜峰口就暫時拜托你了!”
“末将遵命!”周鎮和魚大總兵一起抱拳答應,各自下去安排軍隊出動。魚大總兵轉過身去時,看到魚大總兵那幾乎成球狀的肥胖身材,張大少爺心頭一震,幾乎是下意識的吼道:“且慢,都給我回來!”
“張大人,怎麽了?”周鎮和魚大總兵莫名其妙的問道。張大少爺沾滿塵土的俊臉上露齒一笑,笑道:“沒什麽,剛才看到魚總兵那有點靠不住的背影,我忽然明白鞑靼軍隊真正的主攻方向了。”
“有點靠不住的背影?我?”魚大總兵委屈得差點哭出來,純潔的心靈明顯很受傷害。周鎮則驚喜問道:“張大人,鞑靼的主攻方向是那裏?東面還是西面?”
“不是東面,也不是西面。”張大少爺搖頭,又用腳尖點點地下,獰笑道:“鞑靼真正的主攻方向——就在這裏,還是喜峰口。”
“還是喜峰口?”周鎮和魚大總兵目瞪口呆。張大少爺獰笑點頭,緩緩說道:“皇太極終于長進了一點,借着沙塵暴掩護,讓我以爲他的主力已經轉移了,先入爲主認爲他會去偷襲其他關口,又用兩路虛兵,讓我以爲必有一虛一實,誘使我把主力分兵救援,調虎離山。而他的主力,真正的攻打目标,還是喜峰口。——還好,看到魚大總兵你讓人提心吊膽的背影,讓我對喜峰口的安全産生擔心,這才看破了皇太極的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