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郎啊,我不去啊,我說什麽都不去了啊。”陸萬齡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着張大少爺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道:“探花郎,我舍不得離開你啊,你還是帶我去薊門吧,你叫我當牛做馬都行,隻要你别讓我離開你!如果實在不行,你就讓我在京城當一個窮京官吧,我甯願每個月抱着七石糧食的祿米苦巴巴過日子——這輩子也不想再去遼東了啊!”
“陸年兄,你聽我說完再哭也不遲吧?”張大少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彎下身去想把陸萬齡攙起來。可陸萬齡拼命掙紮,說什麽都不起來,還嚎啕大哭着說道:“探花郎,你如果一定要讓我去遼東,我就跪死在你面前,說什麽都不起來!我甯願跪死在你家裏,也不肯再去遼東了,建奴如果在戰場抓到我,那可怎麽辦啊——?!”
“我就叫你聽我說完嘛。”張大少爺無奈,隻得拍着陸萬齡的頭頂說道:“你放心,這次我不是叫你上前線,是打算讓你去山海關,輔佐我的嶽父熊廷弼熊大人,替他出謀劃策,抵擋那些明槍和暗箭,解決他所不能解決的麻煩。隻是讓你去動腦子,不是讓你去拼命,明白不?”
“真的?”陸萬齡總算止住哭泣。張大少爺點頭,笑道:“陸年兄,這你可就不好夠意思了,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你怎麽還這麽不相信我?放心,決不騙你,隻要你把我的嶽父大人輔佐好,等到我把新軍訓練完了,重回遼東的時候,就把你要回來。等有機會,我再保舉你做兵部武選司的主事,怎麽樣?”
“兵部武選司?是不是那個京官四大肥差之一的兵部武選司?”陸萬齡眼睛大亮。張大少爺微笑點頭,表示無錯,陸萬齡這才一躍而起,拱手作揖的說道:“多謝探花郎提拔,多謝探花郎,下官這就回去安排,收拾行李,明天就随着熊大人出發去山海關!”
“去吧,把東西收拾好晚上再來找我,我還有一些事要給你交代。”張大少爺笑着揮手驅趕。陸萬齡千恩萬謝的拜謝而去,旁邊頭一天已經和張大少爺正式拜堂成親的熊瑚卻嘟起了小嘴,向張大少爺埋怨道:“相公,你可真會異想天開,派這麽一個窩囊廢去輔佐我父親,能有什麽用?就他這德行,去了還不如不去。”
“娘子,這個道理你就不懂了,垃圾其實隻是放錯了地方的寶貝。”張大少爺摟過愛妻,在她臉是輕輕一吻,微笑着解釋道:“不錯,陸萬齡的人品是爛了點,貪财怕死又喜歡拍馬屁,還幾乎沒什麽骨氣膽量,别人隻要随便一吓,他就能尿褲裆。可他也有拿手的本領,比如象察言觀色、溜須拍馬、背後捅刀子、給人下絆子——這些都是你父親我的嶽父最欠缺的。我讓他去輔佐你的父親,不僅可以彌補你父親脾氣過于暴躁剛直的缺點,必要時還可以及時把消息送給我,讓我親自爲嶽父大人解決棘手問題,這個差事,我手下比較可靠的人裏面,也就他最适合了。”
“既然他膽小又沒骨氣,那要是他背叛了你和我父親,怎麽辦?”熊瑚擔心的問道。張大少爺一笑,答道:“放心,這小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升官發财撈銀子,這些我都能給他,可你父親在遼東的敵人卻辦不到,他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麽選擇的。”
“哼,難怪你和他一見投緣,果然都是一丘之貉。”熊瑚這才放下心來,嬌嗔着打了兩下,就勢依偎進了張大少爺的懷裏,閉着大眼睛任由張大少爺親吻。過了許久後,熊瑚又柔聲問道:“相公,我父親明天出發去遼東上任,你什麽時候出發去上任?”
“後天,六月初一。”張大少爺低聲答道。熊瑚的嬌軀一震,情緒低落的問道:“不能再等幾天嗎?我們五月二十八才剛成親,你六月初一就要……。”
“娘子,我也舍不得在這時候離開你啊,可時間實在太緊了。”張大少爺歉意的在愛妻紅唇輕輕上一吻,低聲說道:“我已經向朝廷請旨,先到山東去招募四千新兵再去薊門上任,必須在六月底以前完成,時間太緊,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還有,山東今年第一批種植的紅薯也到了收獲季節了,宋應星還在山東等着我去檢查紅薯收成,如果效果好,我們還得商量怎麽在北方擴大和推廣種植,還有商量試種玉米和土豆,這些都是事關國運的大事……。”
“别說了。”熊瑚用小手捂住張大少爺的嘴,強作笑容道:“我的相公是做大事的真英雄,真豪傑,我這個妻子的,對你最大的支持應該是相夫教子,不是拉你後腿,你去吧,不用擔心我。”說到這,熊瑚嫣然一笑,又補充道:“再說了,我現在也該知足了,昨天晚上我們拜堂的時候,我可在紅布下面清楚的看見——堂外英國公那位外甥女梅清韻可是當場流出了眼淚,和她比起來,我已經是很幸福了。”
提到對自己癡心一片的梅清韻,張大少爺不由有些黯然,本來張大少爺是不會拒絕同時迎娶熊瑚和梅清韻的,這年頭法律也允許三妻四妾,可問題是三妻四妾中隻允許有一名正妻,另外兩名妻子則是地位稍遜的平妻,以張惟賢的身份地位,當然不會允許他一手撫養長大的嫡親外甥女做别人的平妻——就算張惟賢答應,注重顔面英國公府也不會答應。而如果讓熊瑚退一步讓出正妻位置,不僅熊廷弼一家不會答應,虧欠熊瑚頗多的張大少爺那點所剩不多的良心也不會答應。所以很遺憾的,張大少爺和梅清韻隻能是注定的有緣無份,另外還有秦良玉的那位千金,也隻好低頭退出。
“想她了?想她的話,那就求張國公把她也許給你吧。”見張大少爺久久不語,熊瑚難免有些醋意上湧。張大少爺收回心思,嘿嘿一笑,抱緊妻子說道:“誰說我想她了?我是在想,怎麽在這兩天時間裏,好好補償我新婚燕爾的娘子,免得她和我離别後,空虛寂寞……。”
“讨厭了,大白天的。”
…………
五月三十,張大少爺的嶽父熊廷弼先行離開京城,與高第同赴山海關上任并交割印信,陸萬齡和紀用等人随行。六月初一,成親剛剛三天的張大少爺和同樣成親剛滿三天的張石頭分别告别愛妻父母,又帶着宋獻策、吳六奇和張大炮等親信上路,趕往山東招募士兵,籌建新軍——山東兵的勇猛可絲毫不在義烏兵之下,自古就是曆朝曆代的重要兵源供給地。一同随行的,還有剛被張大少爺舉薦爲營州屯衛鎮撫使的盧象升,另外還有趙率倫和吳三桂兩人——趙率教和吳襄都不是笨蛋,看出張大少爺前途無量,當然願意讓兄弟和兒子跟在張大少爺身邊攀上高枝,以期将來收獲豐厚回報。
時間緊急,容不得張大少爺一行遊山玩水,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之下,才用了三天多時間,張大少爺就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山東臨清。前面說過,臨清城外和鄰近幾個府縣的千頃良田,十畝田地裏面有八畝半就是張大少爺家的,早在去年到遼東上任之前,張大少爺就已經說服父親拿一半出來,交給宋應星嘗試種植春紅薯,現在也正是收獲的時候,宋應星也正在臨清等着張大少爺回來檢查成果。而張大少爺一行剛剛踏進臨清境内,就看到了道路兩旁的田野中,到處都是正在收獲紅薯的自家佃戶。
“大少爺回來了!張老爺家的大少爺回來了!”一個老佃戶率先認出了張大少爺,大喊了那麽一句。很快的,無數的佃農都放下了手上的鋤頭,捧着一串串肥碩帶葉帶莖的紅薯沖到路上,親切的向張大少爺打招呼,還有不少人激動的喊道:“大少爺,我們早就盼着你回來了,這次你可是給我們帶來好東西了,今年我們可以不用擔心挨餓了!”“還是大少爺好啊,不僅派宋先生來教我們種這種好東西,還免我們今年的田租,我們今年一年到頭都可以吃飽飯了。”——中國農民的保守程度有多深是人都知道,爲了讓佃戶接受紅薯這種新鮮事物,張大少爺隻能宣布凡是種植紅薯的佃戶免租一年,這才勉強把自家一半的土地全部種上紅薯,現就這還有不少佃戶十分勉強,不過還好,現在張家的佃戶也算是明白張大少爺的苦心和好心了,張大少爺再次回到臨清時,自然受到佃戶的夾道歡迎了。
面對熱情的自家佃戶,張大少爺也不說話,跳下戰馬,從一個佃戶手裏搶過一串紅薯仔細觀察,發現紅薯根部挂滿了上臂粗細的帶泥紅薯,大的足足有一尺多長,最小的也有拳頭那麽大,長勢十分喜人。張大少爺又扯下一個紅薯,拔刀削去外皮,露出白裏透紅的薯肉,再一口咬下去,清涼甜蜜的感覺立即彌漫整個口腔。張大少爺這才開心一笑,向熱情的佃農問道:“老鄉們,你們種的這種紅薯,一畝地能收多少斤?對了,過冬的麥子收成如何?”
“今年還是太旱,過冬的麥子一畝地勉強才收一百來斤,那些種麥子的人都快後悔死了。”一個老佃農笑眯眯的說道:“不過狗薯的收成就太吓人了,一畝裏最差的也能收一千八百多斤,最好的能收兩千五百多斤啊!一般的地都是兩千斤以上啊!大少爺,這都是托你的福啊!”
“狗薯?你們怎麽把紅薯叫狗薯?”張大少爺有些目瞪口呆,打破腦袋也想不出紅薯怎麽還有這麽一個别名?那老佃農順口答道:“大少爺你的外号不是叫狗少嗎?我們爲了感謝你,就把這東西叫狗……。”說到這裏,那興奮得有點昏頭的老佃農才想起自己失言,趕緊閉嘴,旁邊的張家佃農個個想笑不敢笑,個個憋得肚子直疼。張大少爺更是尴尬,苦笑道:“算了,你們喜歡的話,就叫狗薯吧。”于是乎,張大少爺這隻大飛蛾又是一翅膀扇下去,中國北方種植的紅薯也多了一個大名——狗薯!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既然你們光靠種紅薯,今年就能吃飽飯了,那剩下的半年,你們又打算種什麽?還有沒有興趣繼續種少爺我從西洋帶來的東西?”張大少爺又追問道。佃農紛紛答道:“少爺放心,你叫我們種什麽,我們就種什麽,我們相信少爺不會害我們。”還有人叫道:“少爺派來的宋先生已經說了,下半年他要讓我們種花生、洋芋和玉米,我們收紅薯的時候,已經在點玉米了。爲了教我們種玉米,宋先生還特别從呂宋國請來了兩個洋先生,一點一點的教我們。”
“宋應星果然是實幹家。”張大少爺滿意點頭,問道:“那宋先生現在在什麽地方?你們知道不?”
“宋先生在老趙莊那邊。”一個知情的佃農答道:“聽說俺們山東的大官都來了,宋先生領着他們去看俺們臨清種植的狗薯,想把狗薯帶到山東其他的地方種植,聽說他們還打算拿一石糧食換一百斤狗薯的種薯,帶到山東的其他地方去種。宋先生叫我們别急着換,說是價格還能漲點。”
“很好,馬上老趙莊,希望登萊巡撫孫元化也來了。”張大少爺點頭,先向張石頭等人吩咐一句,又轉向佃農人群笑道:“老鄉們,你們都回去忙活吧,記住,你們的狗薯一定要留足來年的種子,多聽宋先生的話,他教你們留種子,你們就怎麽留!還有,給我也留幾萬斤種子,少爺我也拿糧食和你們換——兩斤糧食,換你們一斤狗薯種子!”佃農們的歡呼聲中,張大少爺一行全部上馬,一個抱着一個紅薯啃着,快馬加鞭的繼續趕往老趙莊。
馬不停蹄的趕到臨清近郊的老趙莊,宋應星和張大少爺兩個看家的親舅舅果然正領着一大群官員在田地裏考察佃農收獲紅薯。張大少爺快馬沖到面前,立即認出這些官員中有不少熟人,什麽漕運總督郭尚友、山東巡撫趙彥、布政使熊文燦、按察副使黃袞、東昌知府華敦複、兖州知府孫朝肅和東昌推官解學龍……,官員多得名字叫都叫不過來。除此之外,登萊巡撫孫元化又赫然在列——很明顯,他這是來解決小冰河期導緻軍屯糧食減産的問題了。
“探花郎?!”臨清知縣陳顯際第一個發現自己治下跑出去的朝廷大員歸來。驚叫聲中,幾乎所有的官員都迎了過來,争先恐後的向張大少爺道喜,恭祝張大少爺榮升巡撫,半隻腳踏進封疆之列。張大少爺跳下馬一一還禮,好不容易客套完了,張大少爺二話不說就一把抓住登萊巡撫孫元化,向孫元化懇求道:“孫巡撫,和你商量一件事情,這次朝廷下旨,讓我在山東招募士兵組建新軍,我打算到你治下的一個縣去招募,希望你能行個方便。”
“到下官的治下招募兵員?”孫元化面露難色,答道:“張大人,不是我不好說話,可是我掌管的登萊水師也需要大量兵員和民夫,你如果打算從登州、萊州和威海這些地方招募兵員……,對登萊軍隊就有點影響了。”
“放心,登州、萊州和威海這些地方的士兵,我一個不要!”張大少爺斬釘截鐵的答道。孫元化一楞,又問道:“那張大人你打算從登萊的什麽地方招募士兵?我的治下,也就這幾個州縣的人口多一點啊。”
“膠州!”張大少爺沉聲答道:“這一次征兵,山東其他州府縣鎮的士兵,我一個不要——全部要膠州兵!”
“膠州?”孫元化滿頭的霧水,心說臨清張狗少放着家鄉兵不要,幹嘛要盯上膠州兵?那地方又窮又偏僻,幾百年都沒打過仗了,更沒有什麽在衛所訓練過的老兵種子,連上過戰場的民夫都沒有,招募再多士兵去也是一群新兵蛋子,根本頂不了什麽用啊?不過也正是如此,孫元化很快就笑着說道:“如果是膠州的話,那沒問題,那地方離登萊太遠,就算征調民夫也征不到那裏,我叫膠州知州方時化全力協助于你。”
“既如此,那就多謝孫大人了。”張大少爺松了口氣,趕緊行禮道謝。陪同張大少爺回山東的宋獻策則滿頭霧水,找機會向張大少爺問道:“東家,你放着臨清的家鄉兵不要,怎麽跑去膠州征兵?你難道沒有想過,如果你在臨清征兵,招募來的兵員肯定大部分是你家的佃農子弟,指揮更方便,用起來也更放心?”
“宋師爺,你不懂,但将來你就會明白了。”張大少爺搖頭,心說我總不能告訴你?幾百年後,有一位前偉後毀的大人物就是用膠東兵橫掃東北打赢遼沈戰役,還有一支膠州子弟兵先打塔山拼命戰,又打抗美援朝戰吧?——至于我的家鄉兵,當親兵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