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獻策,既然你已經是本少爺的師爺了,那就馬上給本少爺想個辦法!”手下終于有了宋獻策這樣的智囊,張大少爺頓時變得懶惰了許多,一腳把難題踢到宋獻策腦袋上,喝道:“讓揚州那些鹽耗子從耗子窩裏鑽出來,讓他們主動來和少爺我見面,但不能用武力強迫,也不能和他們翻臉,讓他們有借口罷市鬧事,要讓他們心甘情願的主動出來!快想,快想!”
“東家,你這是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啊。”宋獻策苦笑着說道:“揚州的這些鹽耗子一個比一個精,知道和你見面就肯定得放血捐款,怎麽還可能心甘情願的主動出來?何況他們已經約定好了一起躲你,就更不會冒着得罪全揚州同行的危險出來和你見面了。”
“這我不管。”張大少爺橫蠻的搖頭,武斷的說道:“總之一句話,我知道以你的本事,一定能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來——如果想不出來,你就别叫宋獻策了,改名叫宋無策算了。”
“那讓我想想。”宋獻策也不想讓自己當上師爺後的第一個差事就辦砸,坐到一旁絞盡腦汁的苦思冥想起來。那邊張大少爺的老幕僚陸萬齡卻有些不服氣宋獻策這個神棍騙子,搶着站出來說道:“張年兄,依小弟看來此事不難,龍遇奇和劉铎那兩個狗官雖然被揚州鹽商買通,但他們始終還是朝廷的官員,張年兄你如果掌出尚方劍,勒令他們召集揚州鹽商會面,相信他們也不敢不聽。”
“這招我早就想過了,但是沒用。”張大少爺搖頭,分析說道:“我如果用尚方寶劍威逼龍遇奇和劉铎,那他們在我面前肯定答應得非常好聽,可他們的命令發出去後,揚州那些鹽耗子還是會用盡各種借口推辭,死活不來和本官見面。不要忘了,他們是商戶,從大明法典上來講,奉旨籌款赈災兼監察江南官員吏治的我有權調動地方官員,卻無權直接調動他們的,要想讓他們幹什麽去那裏,必須通過地方官員轉達,才能得到執行——揚州鹽耗子就是鑽這個空子,收買地方官員架空我,讓我的命令無法得到強制執行。”
“可惜,如果九千歲賜給張年兄節制江南官員軍民大小人等的權利就好了。”陸萬齡遺憾的說道。張大少爺眼睛一翻,哼道:“那我不成江南王了?九千歲再寵我,也不可能給我這麽大的特權吧?”
“少爺,那我們直接去登門拜訪怎麽樣?”張大少爺的缺德管家張石頭也出來獻計,建議道:“既然揚州鹽商不肯主動來見我們,那我們可以主動去找他們?二十幾個大鹽商挨家挨戶的去找,要不了幾天也能全部見面。”
“沒用,他們找借口躲着不見,隻讓親戚兒子接見我們,我們又能拿他們怎麽樣?”張大少爺繼續搖頭。而另一邊聽得不耐煩的張清哼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幹脆直接去找淮揚巡撫許其孝,讓他借你一隊兵丁,直接去把那些鹽耗子抓來見你!再或者,你幹脆找個借口先斬後奏,直接殺了龍遇奇和劉铎兩個狗官的頭,換上其他聽你命令的人接替他們的位置。”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我敢這麽做!”張大少爺眼中閃過兇光,但又搖頭說道:“可揚州不行,兩淮鹽稅,占國庫收入的一半還多,絕對不能出現半點意外,事情一旦鬧大,不但後果我承擔不起,就是九千歲和皇上也承擔不起。”
“那你打算怎麽辦?你總不能隻拿着揚州鹽商捐的兩千六百兩銀子就走吧?”張清沒好氣的說道。張大少爺一聳肩膀,說道:“當然不可能,如果揚州這幫鹽耗子隻用兩千六百兩銀子就把我給打發走了,那傳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啊?難得來一次揚州,我如果不把他們的皮剝掉幾層,又怎麽對得起大明朝那些天天吃高價鹽的老百姓?”
“有辦法了。”這時候,一直在低頭盤算的宋獻策忽然擡起醜臉,兩隻綠豆眼放着光芒叫道:“我有辦法了,不過我隻能把那些鹽耗子給引出來,怎麽讓他們放血捐款,我暫時還沒想出好主意。”
“沒關系,怎麽讓揚州鹽耗子放血,我早就想好了,現在隻要把他們引出來就行。”張大少爺驚喜問道:“快說,什麽好辦法?”
“東家,其實也很簡單……。”宋獻策湊到張大少爺耳邊,低聲嘀咕起來。而張大少爺一邊聽一邊三角眼亂轉,好不容易等到宋獻策說完,張大少爺的嘴巴笑得合都合不攏,一拍巴掌說道:“好,果然妙,就這麽定了。”
“什麽辦法?”張清好奇問道。不等張大少爺回答,守在門外防止旁人偷聽密談的肖傳忽然喝道:“什麽人?再不出來放箭了!”然後兩淮鹽法道龍遇奇的聲音傳來,“不要放箭!肖大人,千萬不要放箭啊,下官龍遇奇,求見欽差張大人。”
“肖大哥,讓他進來。”張大少爺命令道。肖傳依令而行,先讓保護張大少爺的二十名東廠好手放下弓箭,又打開房門,放龍遇奇進到張大少爺的房間。進門之後,龍遇奇先是按規矩給張大少爺行了禮,然後賠笑着說道:“欽差大人,這麽晚了還沒睡啊?下官看到你的房間燈還亮着,所以就過來給欽差大人請安了。對了,下官還聽說張大人今天去了瘦西湖,怎麽沒在那裏玩一晚上呢?”
“沒辦法啊,應天府那邊出事了,所以不得不急着趕回來商量。”張大少爺歎氣答道。龍遇奇一楞,忙問道:“應天府那邊出事了?出什麽事了?下官這裏怎麽沒收到消息?”
“與你無關,所以李公公沒通知你。”張大少爺搖頭,解釋道:“事情是這樣,本官不是在無錫東林大會上募捐到了将近十萬兩銀子嗎?當時本官将募集到的現銀裝箱造冊,貼上封條送往應天府府庫暫時存放,不曾想銀子送到應天府後,打開銀箱一清點數目,卻發現銀帳不符,有一大筆銀子不翼而飛!坐鎮應天的李公公和東廠督赈太監宋金宋公公覺得事關重大,就立即派人通知本官,本官才匆匆從瘦西湖趕回這裏商量對策。”
“哦,原來是這樣。”龍遇奇恍然大悟,又十分擔心的說道:“欽差大人,這赈災善款不翼而飛,可不是一件小事,十有八九是有人監守自盜,貪污善款,欽差大人打算怎麽辦呢?”
“沒辦法,先回一趟應天府吧。”張大少爺一攤手,歎氣說道:“貪污赈災銀兩,這可是株連滿門的不赦大罪,本官得親自去一趟應天府查明原委。揚州這邊組織百姓商人赈災募捐的事,就要辛苦龍大人和劉大人了。”
“欽差大人請放心,下官一定盡力而爲。”龍遇奇嘴上歎着氣回答,心裏卻無比歡喜,又問道:“那麽欽差大人,你打算什麽時候動身?”
“事關重大,明天天一亮就得走。”張大少爺面色凝重,又指着張清說道:“對了,龍大人,剛才我們商量了,因爲時間緊迫,英國公張惟賢張大人的這位小公子、還有九千歲的兩位公子暫時就不去應天府了,暫時都留在揚州等待消息,順便監督赈災募捐,本官去應天府的這段時間,他們就托付給龍大人你了,還請龍大人對他們多多照顧。”
“欽差大人,下官一定照顧好張公子和九千歲的兩位公子。”能夠同時拍魏忠賢和張惟賢的馬屁,龍遇奇自然是歡天喜地的答應,又拍着胸口保證道:“欽差大人你看好吧,如果三位公子在揚州少一根毫毛,請欽差大人摘下官的腦袋。”
“很好,那本官就替張國公和九千歲先感謝龍大人你了。”張大少爺點頭,那邊張清則瞪起了眼睛,隻是張清也還算聰明,沒有當着龍遇奇的面發作。直到龍遇奇歡天喜地的告辭之後,張清才沖上來揪住張大少爺的衣領,惡狠狠的問道:“張狗少,你什麽意思?應天府什麽時候出事了,你回應天府幹什麽?還要把我這麽一個嬌弱無助的小公子孤零零一個人放在揚州?你乘機去秦淮河風流快活是不是?”
“你别急啊,你想想,我如果不離開揚州,那些鹽耗子會出窩嗎?”張大少爺嘻嘻一笑,在張清耳邊低聲說道:“再說了,我不把你留在揚州,誰又來幫我把那些鹽耗子叫在一起呢?你記好了,我離開揚州以後,你就……。”
“呸,難怪你一定要讓宋獻策當你的師爺,果然和你是一丘之貉,盡搞歪門邪道!”張清唾了一口,又紅着臉向張大少爺問道:“我幫你這麽大的忙,事成之後,你怎麽報答我啊?”
“送你一個清倌,請你開苞。”張大少爺豎起一個食指。張清大怒,張爪就往張大少爺的俊臉亂抓,張大少爺大笑躲閃,又叫道:“怎麽?難道你不喜歡女人?那我送你幾個娈童怎麽樣?啊!張公子你别開玩笑,尚方寶劍是福建龍泉縣進貢的龍泉劍,削鐵如泥,割在我身上就麻煩了,你快放下!”
“少羅嗦!今天本公子要替天行道,斬殺你這個淫賊!别跑,看劍!”
…………
天啓五年六月十二日清晨,張大少爺匆匆結束了他短暫的揚州之行,領着陸萬齡、宋獻策、張石頭和一群東廠缇騎離開揚州,南下趕往應天府。消息傳開,躲在家裏幾天沒出門的揚州大鹽商歡呼雀躍,紛紛派人到兩淮鹽道龍遇奇和揚州劉铎處打聽消息,一直躲在揚州怡情院裏觀望風色的李家兄弟也從妓院裏烏龜出頭,親自跑到劉铎的揚州知府衙門打探詳細消息。
李家兄弟到得揚州知府衙門時,龍遇奇和劉铎正好都在衙門裏,剛一見面,李家斌就迫不及待的問道:“老龍,老劉,聽說張好古那條小閹狗滾蛋了,是不是真的?”劉铎笑眯眯的答道:“當然是千真萬确,否則下官也不敢派人去給兩位李公子送信了——今天早上卯時正,我和龍大人親自把張好古送上的碼頭,看着他上船走的。”
“好。”李家斌鼓掌叫好,又問道:“不過張好古那條小閹狗爲什麽要急着走?應天府出什麽事了?”
“李二公子說得一點不差,正是應天府出事了。”龍遇奇笑嘻嘻的解釋道:“也是活該那條小閹狗倒黴,他從無錫募捐到的十萬兩銀子送到應天府時,不知道爲什麽竟然少了一大截,李實和宋金那兩條老閹狗給張好古送信,張好古就急了,天一亮就去了應天府清點數目,查探原因,所以才走得這麽急。”
“好,好,好好,真是老天開眼啊。”李家兄弟一聽大喜,一起衷心祝願道:“願老天保佑,最好讓張好古那條小閹狗查不出來是誰搞的鬼,那麽小閹狗貪污赈災款項的罪名就背定了,讓朝廷去找他算帳。”
“是啊,隻要他查不出來,那他的樂子可就大了。”龍遇奇和劉铎一起點頭偷笑,得意非凡。李家國又笑道:“老龍,老劉,都别楞着了,走吧,去把怡情院包下來,今天晚上好好喝一杯。”
“大公子且慢,還有一件事得對你們說說。”龍遇奇說道:“今天早張好古那條小閹狗走了以後,英國公張惟賢的小公子張清把我叫到面前,向我抱怨說揚州的鹽商太不懂事,有銀子隻知道孝敬九千歲的侄子和外甥,他堂堂英國公之子竟然就隻能光看着,就好象他的父親英國公的官職沒有九千歲大一樣——聽他的意思,他好象也打算宰揚州鹽商一把。”
“英國公張惟賢的小公子?”李家國有些遲疑,沉吟着說道:“英國公的爵位在大明朝是最高的,官職是不比魏忠賢小,可他手裏沒什麽實權,我們犯不着去讨好他的兒子吧?”不過李家國轉念一想,又說道:“不過也沒關系,給魏老太監的侄子外甥是總共一萬兩,我們隻要給英國公的兒子五千兩估計也差不多了,五千兩銀子平坦到揚州二十五個大鹽商,每個人也才兩百兩,對他們來說隻是九牛一毛,犯不着替那些鹽耗子心疼。”
“對,英國公手裏雖然沒什麽實權,可是在朝廷内外的名聲都極好,威望也極高,給他賣一個人情,以後我們做生意說不定還有用得着他的時候。”李家斌也贊成大哥的意見,又對龍遇奇說道:“老龍,那就這樣吧,今天晚上你把英國公的公子也請到怡情院去,我們把揚州的二十五個大鹽商也叫去,叫他們每個人出兩百兩銀子,湊成五千兩打發姓張的那個小子。”龍遇奇樂得做個順水人情拍張惟賢的馬屁,自然是一口答應。
于是乎,就在張大少爺離開揚州的當天晚上,本應該去了沿海鹽場抗風救災的二十五個揚州大鹽商忽然露面,齊聚揚州名院怡情院後花廳,慶祝抗赈抗捐取得階段性勝利。而虎父犬子主動開口索賄的張清張公子,也被兩淮鹽法道龍遇奇畢恭畢敬的請到怡情院中,與李家兄弟和揚州二十五大鹽商會面。爲了助興,龍遇奇再一次把楊宛請到怡情院中,楊宛也欣然從命——至于魏良卿和傅應星那兩位爺,他們領着一大群侍衛去了瘦西湖花船就再沒有下來,估計還在研究揚州瘦馬的高矮大小,肥瘦美醜。
入席時,張清故作驚訝的指着在場的二十幾個鹽商問道:“龍大人,這是怎麽回事?你不是說請我喝花酒嗎?怎麽把這麽多人請來陪酒?他們是誰啊?”
龍遇奇笑着解釋道:“張公子勿怪,其實他們都是揚州的大鹽商,聽說張公子你是英國公張惟賢的小公子,都要急着來給小公子你請安,所以下官就自做主張,把他們都請來陪酒了。”
“揚州的大鹽商?”張清更加糊塗的問道:“不是說海上起了風暴,他們都去沿海鹽場指揮竈戶搶修鹽堤去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張公子,事情是這樣。”鹽商中間站起一個大胖子,捧着一個木盒笑眯眯的說道:“我們确實都是去了鹽場,隻是聽說大明英國公的小公子駕臨揚州,所以今天又一起從鹽場趕了回來,就是想向張公子略表敬意,盡盡地主之誼。”說着,那大胖子把木盒捧到張清面前,笑道:“張公子,這是我們揚州二十五個大鹽商孝敬你的一點心意,還望張公子千萬不要嫌棄。”
“哦,是嗎?”張清不動聲色的接過木盒,打開一看,發現其中全都是兩百兩一張的銀票,數目應該正好是五千兩。張清展顔一笑,向那大胖子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草民汪福光。”大胖子躬身答道。張清笑道:“汪福光?我聽說過你的名字,欽差張好古在揚州的時候,經常念起你的名字,說你是揚州頭号大鹽商,手裏握有的鹽引多達六萬窩,運鹽船有上千條,是揚州首富。”
“承蒙欽差大人挂齒,不過欽差大人也太誇張了,汪福光雖然薄有家資,揚州首富卻遠遠不敢當。”汪福光笑眯眯的答應,又歎氣說道:“但很可惜,張大人在揚州的時候,草民和其他鹽商恰好去了鹽場,草民回來的時候,欽差大人卻又先走一步,始終無緣得見欽差尊容。造化如此弄人,真是可惜。”
“一點都不可惜!”後花廳的門口處忽然響起一聲大喝,身着儒衫長袍的張大少爺手搖折扇,笑容滿面的走進後花廳,微笑說道:“汪掌櫃的,你不是想見本欽差嗎?真是太巧了,我今天離開揚州走到半路,宋金宋公公又派人送來消息,說是無錫的募捐款銀帳已經對上——原來是一個書辦不小心記錯了數字,核對無誤。所以,本官又回來了。”
“各位揚州大鹽号的老闆,你們好啊。”看着目瞪口呆的揚州鹽商,張大少爺露齒一笑,陰森森的說道:“本官總算是見到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