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姐,多謝你了,雨太大,你還是去避避雨吧。”張大少爺向那無名少女說道。那少女身體嬌弱,在風雨中确實有些支撐不下去,便點頭答道:“多謝張公子,公子保重,小女暫且避雨,一會再來爲公子掌傘。”說吧,那少女害羞的又偷看了張大少爺一眼,轉身離去。
“這女人是誰?張狗少到底是什麽時候認識她的?他們是什麽關系?”躲在路旁屋檐下避雨的熊瑚看到張大少爺與那無名少女态度暧mei,心中難免有些泛酸狐疑。可是再看到張大少爺在暴風雨中被澆得瑟瑟發抖的凄慘模樣,熊瑚心中的一點怒氣很快又化爲烏有,剩下的隻是對張大少爺無限的感激和感動,心中自我安慰道:“沒事,他爲了我可以受這麽大的苦難,又怎麽可能心存二意?那個女人肯定隻是被他感動,所以才給他打傘,和他沒有一點關系。”
雨越來越大,張大少爺看到劉若宰和餘煌同樣被暴雨澆得象是兩片風雨中的樹葉,所剩不多的良心居然開始有些發疼,忍不住說道:“劉年兄,餘年兄,想不到會下這麽大的雨,都是張好古不好,連累你們了,你們快去避一避吧,這裏有我一個人就足夠了。”
劉若宰和餘煌一動不動,劉若宰答道:“聖人雲,行百裏者半九十。我若此刻離去,南臯先生定然認爲我等無有誠意,緻使張年兄前功盡棄,我豈不成了千古罪人?”而餘煌在此一刻雖然被澆得全身發抖,卻居然還笑得出來,笑着說道:“張年兄,你就别勸了,兄弟我舍命陪君子,今天你就是把天說破,南臯先生不賜給你墨寶,我就絕不起來。”
“劉兄,餘兄。”張大少爺心下感動——其實張大少爺并沒有給過劉若宰和餘煌任何好處,餘煌就不說了,就是劉若宰,張大少爺那天在殿試上之所以跳出來替劉若宰說話,其實隻是爲了自保才琢磨出來的脫身計,并非出于真心。可是到了張大少爺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卻二話不說就舍命陪君子,和張大少爺同甘共苦,這樣的真君子真漢子,天下能有幾個?感動之下,張大少爺忽然心生一念,向劉若宰和餘煌大聲說道:“劉兄,餘兄,兄弟我别的也不說了,既然我們三人如此意氣相投,何不結義金蘭、拜爲異姓兄弟如何?”
“好啊,能和張年兄結爲兄弟,餘煌求之不得。”餘煌搶着答應。劉若宰也欣然答道:“甚好,劉若宰也願效仿先賢,與張年兄結爲異姓兄弟。”當下三人互叙年齡,巧了,狀元劉若宰年齡正好最大,被推爲大哥,餘煌比劉若宰小四歲,大張大少爺五歲,被張大少爺尊爲二哥,張大少爺則居占末席。
排好了兄弟次序,劉若宰、餘煌和張大少爺三人當即在風雨中互拜叩首,向天明誓,異口同聲念道:“劉若宰,餘煌,張好古,雖然異姓,既結爲兄弟,則同心協力,救困扶危;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隻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後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念罷,張大少爺和劉若宰、餘煌三人再度互拜,互稱兄弟。而旁邊圍觀的京城軍民百姓則掌聲如雷,贊聲如潮,無比欽佩這三個義氣相投的異姓兄弟。
暴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下了近一個時辰,到了申時末的時候,風雨便逐漸收住,太陽也悄悄從西邊的雲縫裏賊頭賊腦的探出腦袋,把帶着雨水的樹葉照成一片金綠,東邊的天上也挂起一條嬌美的彩虹,晶瑩無比,也璀璨無比。可是直到此刻,鄒元标家的院子裏還是靜悄悄的不見動靜,絲毫不見鄒元标有出來的迹象。看到這裏,重新又漸漸圍上的京城軍民百姓難免有些不滿了,開始對鄒元标橫加指責,指責鄒元标的假清高,指責鄒元标的刻薄寡恩。甚至就連那些從頭到尾觀察形勢的東林黨官員都有些嘀咕,私下指責鄒元标太擺架子,恐怕會連累東林黨丢失民心,于東林全黨的聲名不利。
“皇上駕到——!”就在指責鄒元标的聲音逐漸達到頂點的時候,羊皮胡同的胡同口處,忽然響起了大内太監标志性的公鴨嗓子長喝聲,“皇上駕到,軍民跪迎——!”
“皇上萬歲也來了!”羊皮胡同的驚呼聲終于達到頂點,看熱鬧的京城軍民百姓趕緊跪伏道路兩旁,齊聲高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接接着,一隊衣甲鮮明的錦衣衛快步入巷,将無關人等到胡同另一側,再然後身着龍袍的明熹宗便笑吟吟的步入了羊皮胡同,跟在他身邊的,除了以魏忠賢爲首的司禮監衆太監和内閣官員之外,竟然還有鳳冠霞帔的皇後張嫣和英國公張惟賢。張大少爺、劉若宰和餘煌不敢怠慢,趕緊一起上前磕頭,“微臣叩見萬歲,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張好古,你小子還真能鬧騰,爲了給你祖父求一張墓志銘,竟然能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還把朕和皇後都驚動了,你知罪嗎?”明熹宗笑吟吟的向張大少爺消興師問罪道。張大少爺戰戰兢兢的磕頭行禮,答道:“微臣不知此事驚動了聖駕,罪該萬死!”
“算了,念你是一片孝心,朕寬恕你了,起來吧。”明熹宗大度的一擺手,又微笑道:“朕已經都知道了,你爲了給過世祖父求一張墓志銘,跑到這裏跪求,鄒愛卿不肯給,你就賴着不走,新科狀元劉若宰和新科榜眼餘煌也跑來陪你,結果都被暴雨給淋成了這樣。朕認爲你們做得很好,我朝以孝治天下,你們三人此舉不僅弘揚了孝義,也爲我大明官員做出了榜樣,勘稱我大明臣子之楷模。看在這一點的份上,朕和皇後今天親自來給你們求情,朕就不信了,鄒愛卿連朕的面子都不給?”
“微臣叩謝皇上,皇上天恩,微臣即便粉身碎骨,也難報萬一。”張大少爺事前也沒想到這件事會把皇帝也給弄來,回答的時候居然難得帶上了幾分真心。這時候,鄒元标家的破爛院門終于打開,鄒元标在長子鄒德淇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的領着全家人從家中出來,向明熹宗磕頭,更加戰戰兢兢的說道:“老臣不知皇上駕到,有失遠迎,請皇上治罪。”
“免了,鄒愛卿,你的腿腳不好,快起來吧。”明熹宗笑道:“鄒愛卿啊,朕今天可是來給張好古求情了,你可願意給朕一個面子?賜一篇墓志銘給他?”
“這……。”雖說這會再沒一個東林黨官員有借口指責了,可鄒元标還是有些拿捏。這時,皇後張嫣開口了,柔聲說道:“鄒大人,文人雖然不能無節,可張好古一片至誠孝心,你若不允,隻恐有違天和,阻人孝道。本宮今天也爲張好古求一個情,請鄒大人恩賜墨寶,成全他的孝道。”
“是啊,鄒大人,張好古爲了求你一篇墨寶,可是在這跪了一天了,至誠之心天地可鑒。你要是再不答應,雖不失節,卻已失義了。”英國公張惟賢也開口勸道。那邊魏忠賢也跳了出來,笑眯眯的說道:“鄒大人,你可墨寶是珍貴,可皇上和皇後的面子難道就不珍貴了?皇上和皇後一起向你求情,難道你真連他們的面子都不給?”——魏忠賢的高興是有原因了,張大少爺是他幹兒子的事情早就是朝野皆知,張大少爺幹出這麽‘風光’的事情,魏忠賢自然也得沾點‘教子有方’的光,這對名聲極臭的魏忠賢說,倒也是一個極其難得的好事。
“既然皇上、皇後有命,那老臣豈敢不從?”有了這麽的台階,撈足了面子的鄒元标自然是一口答應,“皇上放心,一會老臣就爲張好古揮筆立文。”
“張好古,聽到沒有?還不快叩謝鄒愛卿?”明熹宗笑吟吟的提醒道。張大少爺不敢怠慢,趕緊向鄒元标下拜跪謝——這件事張大少爺雖然受了不少罪,便宜了鄒元标撈足名聲,可是對張大少爺本人來說,同樣是一件大漲聲望的大好事,絕對算得上是皆大歡喜。而鄒元标也心知肚明,淡淡還禮,讓兒子把張大少爺扶了起來。
“鄒愛卿,你這個府邸……。”直到此刻,明熹宗才注意到鄒元标家的破爛宅院,驚訝于鄒元标的清廉之餘,明熹宗不由歎道:“難怪張好古爲了求你一副墨寶,可以做出這麽大的犧牲,難得。”歎罷,明熹宗又指着鄒元标家的院子和家人說道:“不過鄒愛卿啊,你對自己也未免太刻薄了吧?堂堂朝廷二品大員,竟然住這樣的房子,讓家人穿這樣的衣服?”
“皇上,老臣除了俸祿之外不取分文,家裏人又多……。”鄒元标紅着臉解釋道。明熹宗歎了口氣,說道:“罷了,既然朕看到了,就不能不管,這樣吧,朕賜你紋銀千兩,幫你改善一下生活。還有,你的兒子好象還沒有官職吧?讓他到戶部去當一個員外郎,甭推辭,這是朕的旨意,推辭朕也不許。”
“微臣代犬子叩謝天恩!”鄒元标撲通跪倒,又鼻子一酸,忍不住老淚縱橫,自己受了這麽多年罪,吃了這麽苦,今天終于讓皇帝親眼看到,以前吃的苦受的罪,也全都值得了。想到這裏,鄒元标心中不免有些苦笑,“說起來,得感謝張好古啊。”
天色不早,明熹宗一行很快就走了,鄒元标跪在地上,一直到明熹宗的背影完全消失,鄒元标才掙紮着站起來,向張大少爺淡淡說道:“張好古,你進來吧。”說罷,鄒元标在兒子攙扶下首先走進家門。而張大少爺的心腹張石頭和知己國子監監生陸萬齡則不知從那裏鑽了出來,将雙腳完全跪麻的張大少爺給攙了起來,張石頭還順便把一個油紙包塞進了張大少爺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