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親自主持的殿試時候,明熹宗朱由校的心情其實是非常不錯的,一是因爲他頭一天晚上正好完成了一件木器傑作,二是因爲今天他就可以傳說中的今科探花張好古張大少爺見面,能夠親眼看看這個張好古究竟長什麽模樣,有多大學問,是不是象宮裏太監衆口一詞稱贊的一樣學富五車,才高八鬥?——沒辦法,張大少爺在太監中的名聲實在太好了,又是太監老大魏忠賢的幹兒子,而成天服侍在朱由校身邊的也就是一群太監,張大少爺的名字想不提早傳到朱由校的耳朵裏也難啊。
“忠賢,今兒個那個張好古來了沒有?可别象上一科那樣,有一個考生就是因爲遲到被取消了資格。”魏忠賢和客氏親自服侍明熹宗更衣的時候,他還不忘問道。魏忠賢含笑答道:“皇上,你就放一百個心吧,奴婢已經派了宋金去客棧接他,絕對誤不了事。”(注1)
“那就好。”明熹宗點點頭,又向魏忠賢和客氏歎道:“朕身邊缺人啊,除了正在遼東的孫老師,朕就隻剩下忠賢你和奶媽了。如果那個張好古真象你們說的那麽好,朕一定得好好用用他。”
魏忠賢和客氏一起賠笑,答道:“萬歲,你太誇獎了,這些都是奴婢們應該做的。”客氏又補充一句,道:“說起那個張好古,奴婢從沒見過他,還真想看看他究竟長什麽模樣。”魏忠賢搶着答道:“那個張好古啊,說起來還真的挺俊,人也懂事,又還年輕,以後一定能效忠皇上一輩子。不過啊,那小子又是一個猴崽子,屁股坐在闆凳上就象長了刺,一刻都坐不穩,沒一個坐像。說起話來也沒一個正經,三兩句話就能把人逗笑。唉,說到底還是太年輕了。”
不得不承認,魏忠賢确實很照顧咱們的張大少爺,知道張大少爺油滑的性子,也知道明熹宗很可能在殿試的筆試結束後親自口試張大少爺,怕張大少爺口花花的一個不小心違反朝堂禮儀,惹得明熹宗生氣和群臣彈劾,所以提前給明熹宗打一針預防針,順便兼逗笑。而明熹宗和客氏确實也被魏忠賢逗得開心一笑,明熹宗笑着說道:“年輕人嘛,都是這樣的,朕除了做木匠活的時候,還不是一樣的坐不住?朕今天到要看看,這個張好古能跳到那裏去?”
說話間,上朝時間已到,當下君臣兼主仆分頭行動,魏忠賢先去皇極殿站班,明熹宗則步出乾清宮,領着大隊侍衛、宮女和太監,前簇後擁的乘轎趕往皇極殿主持殿試。到得皇極殿時,大明王朝的文武百官和本科殿試考生已經肅立滿堂,明熹宗剛坐上龍椅,皇極殿中立即響起山崩地裂一般的聲音,“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數百名文武官員和殿試考生也一起跪倒,三跪九叩,場面甚是壯觀。(注2)
“免禮,諸位愛卿和諸位考生平身。”明熹宗點點頭說道,皇極殿内立即又響起整齊聲音,“謝萬歲。”明熹宗再一揮手,站立于他右手首列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王體乾立即會意,出列唱道:“大明天啓五年乙醜科殿試考生就位。”
“謝萬歲。”二百九十七名考生又一起磕頭稱謝,然後才站起來,坐進早已安排好的考生座位。王體乾又唱道:“請萬歲命題。”
明熹宗也不客氣,立即吟誦道:“問:朕本自諸生,弱齡有志。閉戶自精,開卷獨得。九流、《七略》,頗嘗觀覽;六藝、百家,庶非牆面。雖一日萬機,早朝晏罷,聽覽之暇,三馀靡失。上之化下,草偃風從。惟此虛寡,弗能動俗。”——這道考題是略通文字的王體乾幫明熹宗從書本裏翻出來的,否則的話,同樣是大文盲睜眼瞎的明熹宗恐怕就隻能問造一棟宮殿得需要多少木料了。
王體乾又将考題複述一遍後,這才唱道:“殿試開始,諸考生答題。”近三百名考生齊聲唱諾,各自埋頭奮筆疾書,而司禮監首領太監王體乾和内閣首輔顧秉謙則分别領着司禮監衆太監和内閣大臣各自入座,觀摩殿試,隻可憐了那些低品級的文武官員,隻能呆癡癡的站在皇極殿兩側一動不動,名爲觀摩實爲罰站。
好不容易弄完了這些虛禮,如釋重負的明熹宗開始在考生中尋找那位傳說中的大明頭号才子張大少爺,可在場幾近三百,從沒見過張大少爺的明熹宗又如何能尋到?無奈之下,明熹宗隻能向坐在右手次席的魏忠賢招招手,把他叫到面前低聲問道:“忠賢,那一個是張好古?”
“回禀萬歲,張好古坐在第一排左數第三個座位。”魏忠賢低聲答道。明熹宗點點頭,趕緊按着魏忠賢的指點轉目去看那位被衆太監交口稱贊的當朝才子,可不看還好,一看之下明熹宗鼻子差點沒氣歪了——那位傳說中的當朝才子、國之棟梁、本科内定探花張好古張大少爺竟然正爬在考案上呼呼大睡!不僅一個字沒寫,鼾聲還打得雷響!
“咦,這小猴崽子怎麽睡了?”魏忠賢也發現情況不對了,趕緊向明熹宗告一個罪,走上前去親自搖晃張大少爺,低聲罵道:“小猴崽子,醒醒,快醒醒。”
廢了許多力氣,魏忠賢總算是把張大少爺給搖醒了,可睡眼惺忪的張大少爺醒過來後看見魏忠賢,第一句話竟然是,“幹爹,天還沒亮吧?讓我再睡會。”說罷,張大少爺腦袋一歪,竟然又靠在了考案上打起鼾來。這麽一來,正在一旁觀摩的文武官員和周圍考生忍不住一陣偷笑,汪文言、曹于汴和李若星三人則得意暗笑,魏忠賢和明熹宗兩人則異常尴尬,魏忠賢氣得猛扯一下張大少爺耳朵,喝道:“小猴崽子,這裏是金銮殿,不是你家的書房,給咱家起來答題。”
“是,是。”耳朵都差點被魏忠賢給扯掉的張大少爺總算是打起點精神,勉強坐直了身體。魏忠賢松了口氣,又惡狠狠的瞪了張大少爺一眼,這才退回座位。而張大少爺則坐在原位上搖頭晃腦的迷糊,仿佛随時有可能歪倒睡去,至于面前的考卷和毛筆,張大少爺可是連碰都還沒碰一下。見此情景,剛才還對張大少爺抱有極大期望的明熹宗萬分失望,忍不住冷哼了一聲,“不過如此。”
随着張大少爺身體搖晃的頻率和動作越來越大,文武百官的偷笑聲音也越來越大,而這些偷笑的聲音傳進魏忠賢的耳裏,卻又變成了尖刻無比的諷刺和譏諷——沒辦法,魏忠賢這段時間已經在早朝上吹噓過好幾次張大少爺才堪大用,又收了張大少爺做幹兒子,現在張大少爺出了這麽大的醜,不是當衆打魏忠賢的臉是什麽?惱羞成怒之下,魏忠賢簡直連砍了張大少爺的心都有了!可現在的情況又不容許魏忠賢這麽做,無奈之下,魏忠賢隻好再次丢出老臉,向明熹宗求來一杯熱茶,親自捧到張大少爺面前,悄悄提了張大少爺一腳,低聲喝道:“小猴崽子,快把這杯茶喝下去提提精神,然後馬上給咱家好生答題!”
“謝謝幹爹。”張大少爺含糊答應,雙手接過茶杯,可茶杯還沒捧定,張大少爺的雙手卻忽然一松,茶杯砰的一聲摔落桌上,滾燙的茶水四處飛濺,打濕了考卷考桌不說,還把魏忠賢的朱紅官服都打濕了一大片,吓得張大少爺一下子就跳了起來。見此情景,滿朝文武再也無法忍耐,一起捧腹大笑起來,魏忠賢則氣得掄起大耳刮子就抽張大少爺,可巴掌即将碰到張大少爺臉頰的時候,魏忠賢卻又想起這是在殿試現場,又強自忍住,收回了巴掌。
“晚生失禮,請魏公公恕罪。”張大少爺也被茶水燙了一下,腦袋勉強有些清醒,趕緊給魏忠賢磕頭賠罪,說話也有規矩了許多。而魏忠賢此刻雖然在心裏恨不得把張大少爺碎屍萬段,卻又不敢當衆發作,隻能哼道:“算了,好生給咱家答題吧。”說罷,魏忠賢回頭就走,羞得連看都不看明熹宗和百官同僚一眼。明熹宗則在龍椅上直翻白眼,看都懶得再看張大少爺一眼。
“萬歲,微臣有本啓奏。”這時候,張大少爺死對頭之一的右都禦史曹于汴站出來了,向明熹宗雙膝跪倒,磕頭奏道:“啓禀萬歲,殿試乃國家人才大典,攸關國運,而考生張好古卻當場出醜賣乖,抱頭鼾睡,大失禮議,視國家人才大典爲兒戲,其情其态孰不可忍。微臣奏請萬歲,取消張好古殿試資格,将張好古即刻逐出皇宮,永不叙用,以正國法。”
“萬歲,微臣認爲僅僅将張好古逐出皇宮還遠遠不夠。”李若星也跳出來落井下石,朗聲說道:“張好古故意怠慢殿試,污糟試卷,理應即刻捉拿,下獄問罪!”
注1:明熹宗爲朱由校的死後谥号,爲閱讀方便,本書稱其爲明熹宗或天啓帝。
注2:明代金銮殿即現在的故宮太和殿,在明代先後被稱爲奉天殿、皇極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