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好了對付殿試這一關的主意,張大少爺徹底便輕松了下來,每天裏隻是四處赴宴,應付那些溜須拍馬的文武官員,期間又抽空去請魏良卿和傅應星兄弟玩了一次冰火毒龍鑽,聯絡感情,小日子倒也過得悠哉遊哉,清閑而又自在。可這麽一來,有一些人就有些不自在了…………
天啓五年三月十二,距離殿試已經隻剩下三天時間,早朝散去以後,一大群子禦史言官、清流名士便齊聚到了東林黨在京城的老巢都察院!這群人中,爲首的幾個老大裏,除了刑部尚書王紀、左都禦史鄒元标和大理寺卿周應秋之外,還有一個就是曾經在國子監被張大少爺頂得灰頭土臉的右都禦史——曹于汴!而這些人聚在一塊的目的,除了躲在背後大罵九千歲魏公公的祖宗十八代之外,還有一件事就是讨論三天後的本科殿試問題。
“各位同僚,這一次進士會考,我東林書院的人,可以說是幾乎全軍覆沒!”衆官坐定後,站出來給東林黨官員做本科得失總結的人是左都禦史鄒元标,這位曾經因爲反對張居正一條鞭法被廷杖打斷過腿、親手把熊廷弼送進天牢的左都禦史雖然已經是年過七旬,聲音卻異常的高亢,臉色也非常的陰郁,幾乎是咬牙切齒一般的說道:“本科取進士二百九十七人,東林書院出身的舉子,十成之中所占竟然不到兩成!而且一甲前三名,竟然沒有一個東林書院是出身!這是我等東林學子的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啊!”
“鄒大人所言極是,這一次會考,确實是我東林學子的奇恥大辱。”一幫子東林黨人紛紛附和點頭,贊同鄒元标的觀點。更有幾個人仗着是在自己的地盤,公然叫道:“這都是張瑞圖和王志堅幾個奸佞小人搞的鬼,他們爲了阿谀魏閹而排除異己,故意打壓我東林學子!本科會試之污濁,簡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但也有個别人說了公道話,東林地滿星吏部員外郎周順昌就說道:“張瑞圖恐怕也不是故意打壓我等,本科榜眼餘煌就是江左會稽人氏,也可算我東林一脈。”
“順昌兄,你太想當然了。”曹于汴冷笑起來,解釋道:“我已經仔細打聽過了,那餘煌确實是會稽人氏不假,可此人并非求學于東林書院,而是學自陽明心學,與朝中閹黨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這樣的人,如何能算我東林一脈?”(注)
“哦,還有此事?”周順昌也皺起了眉頭,哼道:“這麽說來,這一甲之中,我東林學子确實是全軍覆沒了,狀元劉若宰是山東人,探花張好古也是山東人。哼,說不定要不了多久,這朝廷裏就要出現一股魯黨和我們分庭抗禮了。”
周順昌不提張大少爺的名字還好,一提起張大少爺大名,曹于汴第一個就變了臉色,就連年紀最大的鄒元标都哼道:“張好古?阿谀奉承的宵小之輩,提他作甚?莫要污了我們的口舌。”曾經在國子監和張大少爺交過手的李若星更是怒發沖冠,罵道:“别人也還罷了,這本科進士之中,就數這張好古最爲寡廉鮮恥,下流下作!一想到今後要和此人同朝爲官,我簡直連辭官歸隐的心都有!”
“對對對,與此等人物同朝爲官,真乃我等聖人門生之恥。”一大幫子東林黨官員掉轉槍口,一起對張大少爺開起炮來,有說張大少爺拜太監爲父羞辱祖宗的,也有說張大少爺舉止輕浮有失體統的,還有說張大少爺**宿柳行爲不端的,更有人一口咬定張大少爺違反祖訓參加會考不忠不孝的,總之一句話,如果讓張大少爺這樣的人入朝爲官,肯定會敗壞大明朝廷的風氣,腐蝕大明官員的行爲,動搖大明江山的根基!——當然了,從某種程度來說,這些話确實不假。
罵着罵着,有人忽然冒出了一句,“如果能想個辦法,讓這個張好古在殿試的時候落榜就好了。”這句話讓曹于汴的眼睛一亮,馬上點頭說道:“對,如果能讓張好古那個奸佞小人殿試落榜,那我等禦史言官不僅在朝中可少一大敵,魏閹在朝中也會少一個臂助,于國于民,都将大有好處啊。”
“話雖如此,可殿試之時,不僅皇上親自在場,朝廷的文武百官也在一旁看着,又如何能讓那張好古落榜?”大理寺卿周應秋疑惑問道。曹于汴先是一楞,然後才尴尬答道:“我也就是說說,具體怎麽辦,我也不知道。”
“我到有一個法子,或許可以讓此人落榜。”東林黨中公認最陰、曾經因監守自盜而獲罪的東林黨地賊星鼓上蚤内閣中書汪文言忽然開口,陰陰的說道:“雖然不是有十足把握,但至少可以讓他無法考好。”(注2)
汪文言曾經用計離間過齊、楚、浙三黨,号稱東林黨首席智囊,他說有辦法收拾張大少爺,自然不會是無的放失,所以汪文言此語一出後,曹于汴和李若星等人立即欣喜若狂,趕緊一起問道:“守泰兄,計将安出?”但不等汪文言回答,東林黨中最有正氣的官員之一左佥都禦史左光鬥卻搶先說道:“萬萬不可,那張好古雖然人品低劣,行爲不端,但我等若是用計使之落榜,豈非淪落爲與他一樣的宵小之輩?君子坦蕩蕩,我等若要爲國除奸,就得依理依法而行,萬不可用卑劣伎倆,落下千古罵名。”
汪文言、曹于汴和李若星三人被左光鬥駁斥得滿面通紅,心中雖然不屑于左光鬥的迂腐,嘴上卻不得不答道:“共之教訓得極是,我等受教了。”左光鬥滿意的點點頭,轉移話題道:“好了,張好古的事暫時放在一邊,我們來議議江南茶稅的事吧,我聽江南來的人說,江南稅監總管李實已經放出話了,今年的江南茶稅鹽稅誰要是敢少收一個子,他就抽了誰的筋。從此可見,閹黨今年是鐵了心又想在江南橫征暴斂……。”
好不容易議完了公務,東林黨衆官陸續散去,知道肯定有人要找自己密談的汪文言故意走得很慢,果不其然。汪文言還沒走出都察院大門,曹于汴和李若星就追了出來,一起叫道:“守泰兄,且請留步,今兒個無事,我等想請守泰兄到東興樓共飲一杯,不知守泰兄意下如何?”
“二位大人相邀,下官又怎敢拒絕?”汪文言回頭,向曹于汴和李若星會心一笑……
…………
時間過得飛快,才那麽一眨眼的功夫,時間就已經到了三月十四,殿試的頭一天。爲了執行預定計劃,中午剛吃過午飯,張大少爺就換了一身輕便衣服,領着張石頭出門,打馬直奔那時候人煙還比較稀少的什刹海,沿着什刹海湖堤就跑起步來。
咱們以前說過,咱們的張大少爺前後兩輩子都是嬌生慣養的主,基本上沒吃過什麽苦頭,所以天上盡管天色陰沉,氣溫不是很高,可咱們的張大少爺才跑了不到半個時辰,也就累得汗流浃背、氣喘籲籲了。又強撐了片刻實在撐不下去,張大少爺正打算停下來休息,提着菜籃的熊瑚就領着丫鬟秀兒卻不知從那裏鑽了出來,被熊瑚的如星美目一瞟,天籁之音一鼓動,張大少爺又不知道從那裏鑽出來一股力氣,馬上又撒開腳丫子飛奔,即便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也腳步不歇。
快跑了一個多時辰,喝了幾口水,張大少爺在熊瑚的親自指點下練起了八段錦,順便再練練蛙跳和負重行走什麽的。還别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有心上人熊瑚在一旁監督,這些平時殺了張大少爺都做不到的事,今天好象變得簡單起來,從午時過後一直鍛煉到天色入黑,張大少爺雖然累得汗水順着下巴淌,身上衣服也象是剛從水裏撈起來一樣,卻楞是沒有躺倒,也沒有叫過一聲苦。以至于連熊瑚都忍不住贊道:“不錯,看不出你的耐力還不錯嘛,一天之内練這麽多跑這麽遠,就是軍隊裏的精銳士兵都很難受得了。”
“多謝熊小姐誇獎,其實我還有一個方面耐力更好。”張大少爺色眯眯的盯一眼熊瑚挺拔的胸脯,淫笑答道。熊瑚被張大少爺看得臉一紅,嗔道:“少貧嘴。天色不早,依我看你練到現在也差不多了,快叫張石頭回客棧去先準備冰水,然後你騎馬回客棧,就可以直接洗冷水澡了。記住,動作越快越好,要是身體恢複過來,再洗冷水也沒用了。”
“幹脆你去幫我洗如何……?”張大少爺的話還沒說完,熊瑚就已經通紅着臉把手裏的菜籃子砸了過來,張大少爺不敢怠慢,趕緊躲開,又吩咐張石頭騎馬先回客棧準備冰水,自己則快跑返回客棧。臨分别時,熊瑚又叫住張大少爺,猶豫了一下才紅着臉輕聲說道:“你保重,明天中午我去客棧照顧你。”說罷,熊瑚飛快轉身就走,根本不給張大少爺說下流話的機會。
“哈哈,看來這小丫頭開始被我的真心打動了。”張大少爺心中奸笑。不過眼下還有正事,張大少爺也沒敢耽擱,隻是抓緊時間上馬,一路打馬,快馬加鞭的返回客棧。
不得不承認,爲了通過殿試這關保住腦袋,咱們的張大少爺确實是拿出十二分的力氣鍛煉,累得幾乎是接近虛脫,快馬加鞭返回客棧的速度也非常之快。可天不遂人願,咱們的張大少爺距離客棧已經隻剩下不到兩條街的時候,他的馬頭忽然被一隊衣甲鮮明的錦衣衛騎士攔住,爲首的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張大少爺的拜把子大哥肖傳。肖傳勒住張大少爺的馬缰,哈哈大笑道:“張兄弟,跑這麽快幹什麽?難道怕大哥叫你請客喝酒?”
“肖大哥?”張大少爺有些傻眼。不等張大少爺說話,肖傳又搶着說道:“張兄弟,真是抱歉,那天從你的客棧出來,我就被九千歲派了跑了一趟山海關,沒機會替你打發那些東林賊黨派來的尾巴。怎麽樣?那些尾巴現在還盯着你不?”
“大哥,我有急事,有什麽話改天再說好不好?”張大少爺哭喪着臉哀求道。肖傳打量一下張大少爺,驚訝問道:“兄弟,你有什麽急事?怎麽累得滿身大汗,連衣服都濕透?小心别着了涼,明天你可還要參加殿試啊。”
“大哥,我真有急事啊。”張大少爺差點沒哭出來。肖傳見張大少爺的神情焦急,本想放開馬缰,卻又好心問道:“兄弟,你到底有什麽急事?要不要大哥幫忙?要搭手就别客氣,大哥正好帶着一隊弟兄,如果是去和人打架,大哥就去把他骨頭拆了。”
“多謝大哥,但不必了。”張大少爺真的快哭出來了,隻好胡扯道:“不瞞大哥說,兄弟把今天的日子記成了三月十三,以爲後天才是殿試,就出城去玩了一天,剛才聽人說起今天是三月十四,這才知道搞錯了日子。所以兄弟又急急忙忙的趕回來,就是爲了回去複習功課,準備明天的殿試。”
“啊!兄弟,你可太糊塗了,這麽大的事怎麽能搞錯了日子?”肖傳一聽大急,趕緊向随行的錦衣衛吩咐道:“弟兄們,給我兄弟開路,别誤了我兄弟的探花功名!”衆錦衣衛齊聲答應,立即沖到前面爲張大少爺驅趕路人,打開道路。
好不容易擺平了好心辦壞事的肖傳,張大少爺總算是松了口氣,可這一松懈下來可就糟了,開始沒有察覺的倦意立即襲上身來,張大少爺隻覺得全身上下、四肢百骸無處不酸,無處不疼,不要說拍馬快跑了,就連舉手擡腳都酸漲難當,難以辦到。還好,肖傳及時發現張大少爺的慘狀,趕緊給張大少爺牽馬同行,又關心的問道:“兄弟,你今天是去幹什麽了?怎麽累成這樣?回去一定得洗一個熱水澡,否則明天你有得罪受。記住,千萬不能用冷水,否則你非大病一場不可。”
“多謝大哥。”張大少爺有氣無力的答應,心中卻在破口大罵肖傳多事。肖傳不知張大少爺心思,又從馬鞍上解下一個水袋拔開塞子,遞給張大少爺道:“兄弟,快喝兩口。”張大少爺正是累得接近脫水、嗓子冒煙的時候,自然不會推辭,接過來就往嘴裏猛灌,可是接連幾大口後,張大少爺才發現事情不對,趕緊放下水袋驚叫道:“這怎麽是酒?還有藥味?”
“當然是酒了,這時候敢給你喝冰水?”肖傳理直氣壯的反問,又笑道:“放心,這是我們東廠秘制的藥酒,專門用來在戰場上補充體力和舒筋活血的,最适合你這種疲倦過度、體力透支的情況。快多喝幾口,保管最多一柱香時間,你就又可以生龍活虎了。”
看着肖傳那張親切的笑臉,張大少爺打心眼裏想把酒袋狠狠砸在他的臉上。
好不容易回到客棧,張大少爺先向肖傳及衆錦衣衛道謝,又約好了改天請客喝酒,趕緊就直沖自己的房間。到得自己的房間一看,張石頭也不知道去了那裏,不過裝滿水的浴桶和汗巾倒是準備好了,張大少爺不敢繼續耽擱,關上房門,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衣服給脫了一個精光,又把汗巾塞進自己嘴裏緊緊咬住——防止熱身體碰到冰水時慘叫出來,然後就站上闆凳,雙手扶到浴桶邊緣,閉着眼睛咬緊汗巾,學着唐國強的模樣往浴桶裏狠狠一跳…………
“啊————!”水花四濺中,雖然嘴裏咬有一塊汗巾,可張大少爺還是忍不住瘋狂的喊了出來,“張石頭——!”
“少爺,你回來了啊?”房門推開,張石頭一邊系着褲帶一邊跑了進來,進門就解釋道:“少爺,不好意思,我剛才肚子太疼,去茅廁了。”
“我管你去不去茅廁!”張大少爺瘋狂怒吼道:“我問你,這水怎麽是溫的?還溫度恰好合适?!”
“咦?不可能啊?我明明打來的是熱水啊?”張石頭大吃一驚,趕緊去摸浴桶的水,一摸之下果然,滿滿一浴桶裏的水果然是溫度恰好的熱水——如果非要說精确的話,那就是标标準準的攝氏四十五度!
“客官,出什麽事了?”這時候,連升客棧的店小二從門外探了個腦袋進來,笑眯眯的向張大探花問道:“探花公,怎麽樣?這洗澡水冷熱還合适吧?”
“是你往這桶裏加的熱水?”張大少爺和張石頭異口同聲問道。那經常得張大少爺打賞的店小二點頭,笑眯眯的說道:“剛才探花公你的尊仆叫我準備浴桶,我猜到探花公你是要洗澡準備明天的殿試,就去廚房打了兩桶熱水送來,可是到房間一看你的尊仆不在,隻有大半桶冰涼的井水,小的就主動替探花公你加上了熱水。”
說着,那店小二又露出一個讨好的笑容,邀功一般向張口結舌的張大少爺問道:“探花公,怎麽樣?這洗澡水的冷熱合适不?”
“合适,簡直太合适了。”張大少爺和張石頭主仆咬牙切齒的點頭,又一起怒吼道:“滾!給我滾!”
趕走了莫名其妙的店小二,張大少爺也顧不得咒罵張石頭耽誤自己的大事,隻是趕緊從浴桶裏爬起來,讓張石頭倒去熱水重新換上冰涼井水,但那個時代可沒有二十一世紀的先進排水設施,張石頭得用水桶把一人高的浴桶裏的熱水一捅捅打走,再去水井裏一桶桶的打來倒進浴桶裏。好不容易等到張石頭重新換滿冰水的時候,咱們辛苦了一天的張大少爺已經趴在床上睡得象一頭死豬一樣,不管怎麽叫都叫不醒了…………
注:餘煌(?~1646)字武貞,号公遜,浙江會稽人。明天啓五年(1625)狀元。授翰林院修撰。曾參與修纂迫害東林黨人的《三朝要典》。崇祯即位,餘煌雖受牽連并未遭受懲罰。順治三年六月,清兵攻打紹興,協助魯王守城的餘煌以身殉國。
注1:汪文言是在天啓五年四月被給事中傅櫆彈劾下獄,其後又牽連進左光鬥,所以此時二人仍在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