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爛的沼澤“咕嘟咕嘟”冒出一串串氣泡,這是萬年來葬身于此的生命發出不甘的嚎叫。
這裏是人類從來沒有踏足過的蠻荒之地,變異獸的樂園。
李三好蜷縮在一株參天大樹距離地面十多米的樹洞中,哭得那叫一個淚如雨下。
腦蟲肥大的屍體卡在茂密的枝桠之間,失神的雙眼不偏不倚正好瞪着他,黯淡的眼瞳仿佛在訴說強烈的詛咒。
“怎麽會這樣?”李三好咬着嘴唇,無比哀怨地看着天空,就像是被負心漢抛棄的小媳婦。
按照他的劇本,事情的經過應該是這樣——首先他以無比帥氣的雄姿一腳将腦蟲轟得支離破碎,然後兩個女人就像是發了春的母貓一樣撲上來對他連啃帶咬,一番汁水淋漓的盤腸大戰之後軍方救援隊姗姗來遲,得知事件真相之後當即給他頒發一枚勳章,封他爲聯邦英雄,成爲風靡萬千少女的偶像,光是給女粉絲配種就夠他下半輩子忙活的了。
現實和理想,差距咋這麽大呢?李三好愁眉苦臉,一籌莫展,一個勁兒揪頭發。
“後悔了吧?”平淡無奇的聲音在李三好耳邊飄過,緊接着眼前場景一變,李三好又出現在獵天使魔女貝優妮塔創造的獠牙地獄之中。
“你在現實世界中的行爲,非常不理智。”一行血字飄過。
“是。”李三好老老實實點頭承認。
“你起碼有三次機會可以顧自逃生,以你在《超級瑪麗》世界中修煉到的跳躍和踐踏技巧,有92%以上的幾率可以成功逃生;可是每一次你都選擇了放棄,導緻現在,你的生還希望隻剩下不到2o%。”獵天使魔女貝優妮塔的話裏不乏埋怨。
李三好歎了口氣,誰說不是呢?
“後悔嗎?”
“後悔死了。”李三好的臉皺成了一團。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李三好撓了撓頭發,喃喃道:“我也不知道,當時我腦子很亂。老實說,我每一秒鍾都在猶豫要不要丢下兩個娘們兒自己逃命,這樣的确比較有可能活着離開。我和他們無親無故,我不可能對付上千頭變異獸,我身上肩負着詭異的使命,我還要回家和老爸老媽老妹團聚,總而言之我有一萬個理由自己逃命,但是——當我邁開雙腿準備逃命時,我老爸就從我腦子裏跳了出來,揪着我的耳朵說了一句話。”
李三好深吸一口氣,嘴角浮現出一抹苦澀的笑意:“我老爸是開出租的,他這輩子最大的理想就是擁有一輛自己的出租飛梭車,自己當老闆!爲了實現這個夢想,不管風吹雨淋,不管什麽節日,他每天都在外面跑十四五個鍾頭,出租車公司的同事都叫他‘鐵人’,就這樣堅持了足足二十年,他終于攢夠了首付,自己按揭了一輛嶄新的出租車。”
李三好的眼瞳中浮現出一幅幅歡樂的畫面:“那一天是我們家最大的節日,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一家人有多麽高興,苦挨了這麽多年啊,終于有了出頭的一天,從此以後家裏的境況會一天比一天好起來,我們都這樣堅信!可是好景不長,就在去給出租車辦營運執照的路上,我老爸碰見了兩個小偷,正在掏路人的錢包。”
“其實路上有不少人都看到了這一幕,但大家都明哲保身,熟視無睹,隻有我老爸看不下去,他很大力地長按喇叭,駕駛飛梭車非常誇張地從受害者身邊掠過,用這種方式去提醒受害者。”
“在他的騷擾下,小偷沒有得手。我老爸以爲這隻是小事一樁,他不知道這票小偷是那個街區的地頭蛇,把我老爸的出租車牌号碼牢牢記住了。那天下午,我老爸排了四個鍾頭的隊,終于捧着嶄新的出租車營運執照離開車輛管理中心,他看到了什麽?他用二十年光陰和心血換回來的出租車,已經在熊熊烈焰中化爲一團廢鐵!”
李三好的目光無比空洞,語調十分平淡,仿佛在叙述一件和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情,他輕聲說:“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那天晚上我和老媽,老妹正圍在桌子前一邊吃飯一邊看新聞,忽然,我們在電視上看到了老爸!我老爸好像瘋了一樣,歇斯底裏地撲向熊熊燃燒的出租車,七八個大漢都攔不住他,最後還是警察用麻醉槍把他制服,可是就算在昏迷中,他依舊不顧一切地向前爬,向自己心愛的出租車爬!我媽的心髒本來就不太好,看到這一幕,老毛病當場複發,以後就一直沒好過。”
李三好聳了聳肩:“因爲是有人故意縱火,不是交通事故,保險公司一個銅闆都沒賠,而那幾個縱火的小偷一直都沒抓到,這筆帳隻好我們家自己扛下來。我老爸又回去出租車公司給别人打工,現在他的擔子更重了,不但要負擔一家老小的吃喝和我老媽的醫藥費,每個月還要償還一大筆車貸,盡管那車都化爲廢鐵了!”
“那幾個月,我老爸一下子老了十幾歲!他原本一根白頭發都沒有的,可是現在,卻變得滿頭花白,明明才四十多歲的壯年漢子,看上去卻像是六十多歲的糟老頭!”
李三好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輕聲道:“後來我也問過他,我說老爸,你後悔嗎?他點頭,後悔得心尖兒都出血了。我又問,如果你早知道那些小偷會這樣報複你,你當時還會按喇嘛嗎?他想了很久,最後還是咬牙點頭,大概還是會的。”
“爲什麽?”獵天使魔女貝優妮塔忍不住問。
“我當時也和你一樣疑惑,結果我老爸隻說了一句話,他說——隻要是對的,就堅持去做,這就是***男人!”
獵天使魔女貝優妮塔愣住了,這個答案完全不在她的思維邏輯回路之内,她認真地思索起來。
李三好咧嘴一笑:“我老爸,書讀得少,沒什麽文化,平時三杆子壓不出一個屁,但真遇上了事情就拗得像塊臭石頭,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獵天使魔女貝優妮塔默默無語。
李三好望着血色星空,幽幽道:“我李三好,或許隻是一個平凡的普通人,我貪生怕死,我好吃懶做,我好逸惡勞,我從來沒奢望過能成爲縱橫星海的宇宙級強者,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全須全尾回到家裏,吃一碗老媽親手做的紅燒肉!呵呵,也許我真的應該丢下兩個女人獨自逃生,但我就是邁不開腳步!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老爸說的是對的,有些事明知會後悔都要去做,這就是***男人!”
李三好的胖臉無比嚴肅,戳着自己的胸口,一字一頓道:“我老爸這輩子隻教了我一件事,那就是‘男人’兩個字怎麽寫!我是他的種,我不能給他丢臉,我不能讓别人說,李山炮的兒子是丢下兩個女人自己個兒逃回來的,我不能讓别人這麽說!”
“這就是理由?”
“這就是理由。”
“你是個瘋子。”
“你需要的,難道不是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