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整個許昌皇宮大門前的廣場,黑壓壓地坐滿了數百人,這些人裏面,不乏楊修、張既、陳群、賈逵等顯赫名士。而整個廣場上,除了鄭玄有棉墊坐,并坐得比衆人高出一之外,其餘所有人都是一律席地而坐。
曹植來到人群之中坐下,滿意地看着自己導演的一切。鄭玄在皇宮前的廣場講學這一出,自然是曹植安排的了,當然,bsp;講學其實也是尋常之事,就算是鄭玄也一樣,他到了颍川書院之後,也肯定會有不少機會講學的。現在曹植偏偏要安排這一出,自然有其深意。
在徐州之時,曹植口口聲聲要變天下爲sī成天下爲公,但做起來又談何容易。先最大的阻力,便是自漢武帝獨尊儒術之後,經由董仲舒之手,讓皇權完全淩駕于萬民之上。
即便董仲舒當時已經埋下了制衡的手段——民心、天意。告誡皇帝,若是不行德治,失去了民心,也就等于違反了天意,天下萬民可以共誅之。然而民心、天意畢竟是一些虛無缥缈的東西,不爲五鬥米折腰的高潔之士不是沒有,然而并不多。在權力面前,誰願意輕易放棄,因此這所謂制衡的手段,其實跟沒有區别不大。其用途,隻不過是給後來的造反者,一個借口罷了。
這次曹植讓鄭玄在皇宮之前講學,其實也是一種對至高無上皇權的挑戰。而挑戰皇權的,乃是鄭玄,方式則是講學。在捍衛皇權者看來,這是一種大逆不道,然而真讓他們原因,倒也不能出個因由來,隻是本能地覺得不對罷了。而在聽講學者看來,雖然感覺有不妥,但好像也沒與禮制相駁。
至于曹植的用意,很簡單,就是要建立知識淩駕于皇權之上的思想!
從一千八百年後重生而來的曹植很清楚,指導人類進步的,不是什麽物質、不是什麽強權,而是知識。隻有人以有識之士爲目标,以知識爲榮,那麽社會才能得以健康展。當然這裏面還會牽涉其他問題了,不過尊重知識,這個大方向并沒有錯。
東漢的社會,雖然有皇權在上面,但是獨尊儒術之後,知識還是得到相當重視,隻在皇權之下。現在曹植要做的,便是将知識再拔高,在皇宮門前講學,彰顯的便是這個。而作爲此次挑戰皇權的先鋒,乃是當世儒宗鄭玄!
這或許隻是一種姿态,但曹植要做的乃是潛移默化,讓人覺得知識不應該低于皇權。現在身處1uan世,皇權旁落,正是樹立這種觀念的最好時機。而曹植也并不想在此時将皇權拉下來,因爲現在立即将皇權拉下來,勢必會。因此必須要讓知識的思想深入民心,達到可以替代皇權的地步,才可以将皇權拉下來。
而現在,已經有鄭玄開了這個頭。
鄭玄雖然不清楚曹植的真正用意,但是他在徐州時被曹植透,卻是不再極度看重皇權,故此對于在皇宮前講學,也沒有反對。
大儒講學,非同xiao可,那邊鄭玄開口之後,曹植也不再胡思1uan想,專心聽了起來。雖然兩次跟鄭玄辯駁,他都占了上風,然而事實上曹植隻是占了多出一千八百年見識的便宜罷了。真要深入比拼知識,曹植絕對要完敗。
到現在曹植的經學造詣,也就剛剛入門。不過千萬别xiao看這入門,要知道入門的标準乃是可以自行閱讀儒家五經,同時要有自己的見解。儒家五經,每一本看起來字數都不多,放在一千八百年後,随便找個上過高中的,捧着字典都能念将出來。隻不過能讀不表示能理解,有人看秋》領悟出的兵法讓他成爲一代名将,威震華夏,這就是差距。
現在鄭玄講學,講的便是自己的理解,有時候他輕輕的一句撥,便勝過苦讀數年了。因此下面所有人,都聽得十分認真,不敢有半絲遺漏。若有聽不懂的地方,則是強行背下,或是用紙筆記,留待回去之後再慢慢理解。
時間便在鄭玄的講學之中,飛過去。而另外一邊,孔融在鄭玄拒接诏書之後,也趕緊入宮。不過孔融是用雙tuǐ,在鄭玄講學之時,他才趕至宮門之前。
看着鄭玄在那裏講學,孔融又是心癢難耐,又是着急。最後咬了咬牙,從聽講的人群旁邊而過,快步入宮。
孔融的異樣曹植自然看到,隻不過曹植見到之後,隻是擡了擡眼皮,沒有什麽,繼續靜靜聽講。
大約半個時辰左右,後面忽然傳來“轟隆”一下大響,卻是宮門大開。這一下卻是吓了聽講的人一跳,倒是前面的鄭玄,完全不爲所動,自顧自地繼續講課。曹植一心二用,眼睛往後面瞥了一眼,卻見到劉協在太監的簇擁下,就要從宮中出來,孔融緊随其後。隻不過未等劉協步出皇宮,卻是被皇宮守衛攔下,随即争吵聲大作。
見到這一幕,曹植的臉上1ù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果然,曹植的笑容剛收斂,正在講課的鄭玄忽然之間收住了嘴,衆人全部愣了一下。而鄭玄這麽一收口,廣場之上便剩下劉協等人與shì衛的争吵聲了,不消多都知道,鄭玄停下來是不滿吵鬧聲了。
而鄭玄這邊一靜,皇宮門口那裏也感受得到氣氛的變化。劉協臉色變了數變,立即止住與shì衛争吵的太監,整個皇宮前的廣場,才重新恢複到平靜。
鄭玄清了清嗓子,道:“今天就講到這裏吧,諸位日後想繼續聽,就請往颍川書院。老夫已然答允,擔任颍川書院祭酒,老夫遵照聖人教誨,有教無類,無論任何人,都能來書院聽老夫講學!”完,鄭玄便準備起身了。
見到鄭玄就要離開,剛才還聽得津津有味的衆人齊齊怒視着皇宮的方向,即便他們知道那裏是皇帝,但仍然遏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所謂朝聞道,夕可死也。聞道的那種心情愉悅,根本不是外人所能理解的。這些人正在聞道的過程被人硬生生地打斷,如何不怒,縱使對方是皇帝,也沒有阻止人學習的權力。
隻不過他們此時已經沒時間去責怪劉協,紛紛對鄭玄哀求道:“請康成公再爲我等講一段!”
聽到這些人的哀求,曹植臉色變了數變,心悸動不已。他重生前所處的年代,學習乃是痛苦的代名詞,老師更不必了,大部分都爲學生所厭惡,哪裏會有這種苦苦哀求老師多講一段的情況出現。
如若這裏全是名士,那還好,但問題是這裏面的衆人之中,曹植見到不少是被他定xìng爲米蟲,拿俸祿而不做事的家夥。連這些人都如此好學,這時代的學習氛圍,跟一千八百年後,簡直是兩個世界。
隻不過鄭玄并沒有理會衆人的苦苦哀求,自顧自地起身。此時,不少人已經跪下來請求了,曹植見到,心中卻是不忍,大聲問道:“植有一問不解,想向康成公請益!”
鄭玄聽得是曹植的聲音,倒是收住了步伐,這裏面能動鄭玄的,也隻有曹植一人。隻見鄭玄轉過身來,和聲問道:“曹xiao友請問!”
聽着鄭玄的稱呼,所有人都楞了一下,繼而用不可思議的目光望着曹植。對此,曹植恍若未覺,大聲問道:“何謂仁?”
此問一出,所有人臉1ù錯愕,繼而“嘩啦”一下,所有目光都轉移到鄭玄身上,滿是好奇之色。
何謂仁,這個問題聽起來好像很簡單,但其實又很難,最起碼連孔子本人,也給不出一個标準的答案。
果然,一問之下,鄭玄思索了一陣,才答道:“不忍即仁。”
聽到這個答案,曹植雙目míhuo之色一閃而過,繼而便問道:“何謂不忍即仁?”曹植這個問題問出,所有人都跟着了頭,1ù出渴望之色盯着鄭玄,顯然希望想知道答案。
鄭玄笑了笑,道:“人之異于禽獸者幾希?無外乎恻隐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恻隐之心者,仁也;羞惡之心者,義也;恭敬之心者,禮也;是非之心者,智也!所謂不忍,亦即恻隐,是爲仁!”
衆人聽完,都1ù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鄭玄微微一笑,舉例道:“諸位皆有父母有家人,見父母家人落難,汝等可會助之?”
衆人聞言,齊齊頭。鄭玄卻是笑道:“此即是不忍也!汝等不忍父母家人落難,心中起了恻隐之心,故而出手助之,此即爲仁!”頓了一下,鄭玄又随手指着旁邊一名路人,道:“此路人跟汝等素不相識,若他落難,你們可會助之?”
這次衆人聽到,有些頭,有些搖頭,不一而足。鄭玄見着,笑了笑道:“搖頭者,并非你們沒有仁心。或許你們因爲種種原因,無法相助,這隻能明你們的仁心不夠厚。而頭者,也并不是明你們仁心夠厚,你們頭,或許是爲了自身利益,這并非真正的仁。隻有無sī願意救助者,方可稱之爲仁!”
頓了一下,鄭玄繼續道:“家人落難你們會救,此乃xiao仁;路人落難,你們會救,仁心已然擴大。若天下人同時落難,你們還義無反顧地去救,那即是大仁!後稷曰,天下有一人因餓而死,其之過也;大禹曰,天下有一人落水而死,其之過也。此即所謂聖賢之大仁也!”
衆人聽完這一段之後,卻是齊齊拜服道:“謝康成公解huo!”
鄭玄隻是笑了笑,沒有多言,緩步登上了馬車。曹植見着,也從鄭玄那震撼的話語中回過神來,在衆人羨慕的目光中登上馬車,繼而揚長而去。
坐入馬車之内,曹植的心情還久久不能平複,他已經沒心情去想劉協這次又再吃虧的事了。鄭玄對于“仁”的解釋,乃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觀地聽到對“仁”這個觀念的剖析,心中震撼可想而知!
馬車之内,曹植忍不住喃喃地念道“聖賢之大仁……聖賢之大仁……”
鄭玄聽着,捋髯輕笑道:“明白大仁容易,真正要做到卻是難。天下有一人餓死,皆己之過;天下有一人落水而死,皆己之過。談何容易!談何容易啊……”到這裏,鄭玄自己也忍不住搖頭苦笑。
那邊曹植也已經恢複過來,苦笑着道:“聖賢之心xiong之廣闊,非我輩能及也!”
一老一xiao二人在馬車中感歎連連,而已經回到宮内的劉協和孔融,則是唉聲歎氣不止。孔融搖頓足道:“陛下,這次實在是……唉,如此一來,隻怕不到數天,陛下驚走康成公之事,就會傳遍整個許昌城,到時陛下之名聲,唉……”到這裏,孔融再次停下來頓足不已!
劉協聽到,則是一臉郁悶的神情,他也沒有想到,這麽一nong會驚走鄭玄。但是又不敢埋怨孔融什麽,隻得心中暗罵道:“該死的曹老賊,竟然不準朕出宮,不然的話,朕又豈會驚走康成公!”
劉協卻是将這筆賬,又算到曹cao的頭上了。帳雖然是這麽算,但劉協卻是xiao心地問道:“孔少府,這次驚走康成公之事,該如何是好?”
孔融聽得,一時之間也是無策。皇帝當衆驚走鄭玄,此事可大可xiao,若是劉協手握大權,自然無所謂,要補救也容易。但現在大權旁落,此事一出,隻怕以訛傳訛之下,會坐實劉協上不好賢之名。到時劉協想招攬人才,那就難上加難了。
沉yín了好一會,孔融也想不出解決之道,最後隻能搖頭苦笑道:“陛下,此事還是将董國舅、楊太尉一同找來商議爲好。”
劉協也知道自己闖禍了,隻能苦笑着頭道:“孔少府所言甚是,來人……”
劉協闖禍,自然瞞不過眼線遍布許昌的曹cao。不過對于此事,司空府内收到消息的曹cao隻是大笑三聲,便不再理會了。滅了張繡之後,曹cao風頭正勁,劉協已然不可能威脅到他了,因而這些事,曹cao也隻是當笑料來看,沒有多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