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一本書引的風暴
寶鼎沒有想到一本書竟然引了一場席卷中土的風暴。收藏~頂*點*書城書友整~理提~供
望着始皇帝削瘦的身軀、憔悴的面孔和鬓角上的白,寶鼎黯然無語,心裏懊悔不已。早知這本書會jī化法家和其他諸子百家的矛盾,會jī化大秦官僚集團和關東博士集團的矛盾,會jī化中央和地方的矛盾,會jī化“集權”和“分封”的矛盾,會提前引“焚書”一案,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向始皇帝進獻此策的。
太子扶蘇坐在一側,臉色蒼白,神情疲憊,深陷的眼窩和焦慮的眼神把他這段時間所承受的重壓清晰地表1ù了出來。
隗狀和李斯相對而坐,兩人的目光不時撞擊,積郁以久的矛盾在這一刻毫不掩飾地爆出來,互不相讓。
太尉門g恬、禦史大夫趙亥、驷車庶長公子騰、郎中令門g嘉、長史周青臣盡顯疲态,各自安靜地坐在一邊,雖然神态各異,但無不愁容滿面。
中郎門g毅把自己的身影掩藏在陰影之中,看不到他的表情,隻看到他手上那隻筆半懸于空中,已經半晌沒有落下了。
禦書房内的氣氛極度壓抑,讓人窒息。
寶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稍稍平緩了一下xiong中的窒悶。
大家都在等待他說話,但他腦子太1uan了,一時之間竟然茫然無語。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十幾年的努力盡數付之東流。無論他如何改變國策,無論他是否讓帝國産生儲君,也無論他是否掌控軍權,他都始終無法解決、壓制或者緩解集權和分封這對根本xìng的矛盾。
曆史上大秦帝國的覆滅就是源自這對矛盾。寶鼎初來乍到的時候不知道,後來了解了這個時代知道了這對矛盾,但以這個時代的局限xìng和他的智慧來說,他根本找尋不到解決之策。
曆史還是回到了它固有的軌迹上。寶鼎一度改變了曆史,他幫助大秦提前完成了南征,幫助大秦提前穩定了北疆局勢,甚至讓大秦在統一五年後就開始了實施休養生息之策,緩解了帝國中央财政的崩潰危機,但寶鼎也同樣阻止了始皇帝對豪門貴族的打擊,對功臣的壓制,再加上封國的建立打開了分封的大門,由此直接導緻了“集權”和“分封”這對矛盾的猛烈沖撞,現如今更是到了爆的邊緣。
和原來的曆史相比,目前的局勢更糟糕,國内的矛盾更jī烈,中央和地方的對抗更嚴重。寶鼎十幾年的努力,不但未能延緩帝國傾覆的步伐,反而加快了帝國崩潰的度。
寶鼎陷入深深的無助和自責。
他呆呆地望着銅燈上搖曳的火苗,思緒不知不覺間穿越了時空,記憶的閘門突然打開,他想到了父母,想到了xiao妹,想到了學姐,想到了胖子,接着再度回到這個世界,他想到了曾經擁有這副軀體的兄弟,想到了對他的承諾。
我要保護自己的親人,我要守護自己的帝國。
寶鼎擡頭望向始皇帝,躬身爲禮,“爲守護大秦,臣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此言一出,始皇帝的眼内頓時1ù出喜色,李斯更是難以自制地1ù出了笑容,而太子扶蘇、右丞相隗狀等大臣則是心神震顫,目瞪口呆。
“今日到此爲止,諸位愛卿退下歇息吧。”始皇帝大手一揮,慢條斯理地說道,“武烈王暫留,朕要問問河西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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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就剩下了始皇帝和寶鼎。
始皇帝起身站起來,走到寶鼎的身邊坐下,輕輕拍了一下寶鼎的肩膀,低聲說道,“你能及時趕回來,朕很高興,非常高興。”
直到此刻爲止,始皇帝才真正信任了寶鼎。他很慶幸當初自己做出了把寶鼎請回鹹陽的決斷,也很慶幸自己長久以來給予了他足夠的信任。正是得益于兄弟間的這份信任,寶鼎曆經十幾年的錘煉,終于成了大秦的鼎柱,帝國的守護者。
“北方的局勢怎麽樣?”始皇帝問道。
“曝布在隴西支援大月氏,章邯在遼東支持東胡,司馬尚在代北正面阻禦匈奴。”寶鼎說道,“在我看來,依靠大月氏和東胡在東西兩翼的牽制,北疆足以赢得十年以上的休養時間。”
“這個以夷制夷的布局何時能夠完成?”
“今明兩年就能看到效果。”寶鼎回答得非常肯定。
始皇帝遲疑了片刻,問道,“直道是否要修築完成?”
“在國内局勢沒有徹底穩定以前,我們在北疆都是被動防禦,而直道修築的意義在于主動防禦,在于向北方拓展疆土。”寶鼎搖搖頭,“我的建議是,直道修築就此擱置。”說到這裏寶鼎轉頭望着始皇帝,言辭懇切地說道,“中央财政即便擺脫了危機,錢糧也要囤積于鹹陽,最少要保證三十萬大軍三年的征伐所需,這是維持帝國穩定的底線。我們要确保這個底線,所以未來幾年無論如何不能大興土木,不能把有限的财賦1ang費在無助于帝國強大和穩定的事情上面。”
始皇帝神色微凝,問道,“你對局勢如此悲觀?”
“趙國因何而亡?”寶鼎問道,“假如趙國沒有連續三年的天災,我們能否一戰而定?假如關東諸國不是失去趙國這個屏障,我們能否在這麽短的時間内統一中土?”
始皇帝眉頭緊鎖,繼續追問道,“你對局勢的展有何看法?”
“我很悲觀。”寶鼎直言不諱地說道,“中央對關東地區的控制力太弱,即便我們建了封國,實施了郡國制,實施了一系列政策,但因爲關東人尚未忘記亡國的仇恨,尚未擺脫饑寒困苦,再加上我們的主要兵力都放在京畿和北疆的鎮戍上,關東的鎮戍力量嚴重不足,而朝堂上的各種矛盾卻愈演愈烈,由此導緻鹹陽政局動dang不安,國内局勢始終不穩。這次關東地區再爆危機,事實上已經把帝國推向了崩潰的邊緣,即便我們這次強行壓制了危機,但根本矛盾卻沒有解決,危機還會爆,遲早有一天關東會大1uan,我們的軍隊要再次征伐天下。”
始皇帝的臉色非常難看。
寶鼎的話太刺耳,讓他難以接受,但事實的确嚴峻。大秦經過統一戰争之後,本土軍隊最多不過三十萬,而這三十萬大軍現在主要集中在京畿和北疆,但如今大秦疆域廣袤,各地都要鎮戍,這導緻北疆不得不大量征募邊郡青壯以充實鎮戍力量,而關東等地的鎮戍力量雖然薄弱,但鹹陽卻不敢下令征募當地壯勇以充實軍隊,一則擔心地方勢力乘機坐大,二則擔心關東人乘機造反,所以隻能靠鹹陽的中央衛戍軍和北疆的鎮戍軍實施威懾。
在這種情況下,關東地區的叛1uan如果像chao水一般席卷而至,關東地區的郡國鎮戍力量不要說戡1uan了,恐怕連自保都很困難,而中央在徹底失去對這些地區的控制後,隻能靠大秦本土軍隊長途遠征。
目前大秦可以實際控制的軍隊隻有中央衛戍軍和北疆鎮戍軍,但在關東大1uan的時候,大秦本土同樣需要戍守軍隊,北疆也需要鎮戍力量,這樣能夠進入關東平叛的軍隊實在有限,局勢展對鹹陽極其不利,中土有可能再次陷入分裂和戰1uan。
寶鼎繼續說道,“爲此,我們要推遲關東大1uan的時間,因爲大秦本土國力需要時間恢複,大秦的中央财政也需要時間好轉,鹹陽必須囤積足夠多的錢糧和武器才能确保軍隊的戰鬥力,才能在未來國内局勢大1uan的時候動雷霆一擊,力挽狂瀾。”
“中土形勢已經到了失控的地步?”始皇帝皺眉問道。
寶鼎苦笑,鄭重點頭,“我認爲中土局勢正在失控。”
“有何依據?”始皇帝追問道。
“目前局面下,鹹陽宮還有退路嗎?除了獨尊法家、罷黜百家還有其他的辦法嗎?”寶鼎反問道,“此策一出,關東士人也就沒有退路了,隻有反抗到底,關東各地的暴1uan會進入一個爆期,而地方勢力必然借口兵力不足,财賦不足,在暗中推bo助瀾,hún1uan關東局勢,以此來威bī鹹陽,向鹹陽要權力,要财賦,而鹹陽爲了平叛,爲了盡快穩定關東局勢,隻有向地方放權,如此一來地方勢力迅壯大。”
始皇帝冷哼一聲,目1ù殺機。
“等到叛1uan平定了,關東局勢漸漸穩定,鹹陽打算收權了,但收得回來嗎?”寶鼎無奈歎氣,“中央和地方的矛盾必然爆,最終演變爲沖突。地方形成割據事實,而中央受制于兵力和财賦不足,又無法實施打擊,結果可想而知。”
始皇帝聽不下去了,斷然揮手阻止,“你和他們一樣,也要勸阻朕?”
寶鼎搖頭,“危機已經爆了,現在鹹陽做出讓步,不會對解決危機有任何幫助,而地方勢力也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他們必然要讓危機愈演愈烈,以此來bī迫鹹陽放權。既然危機化解不了,鹹陽早晚都要放權,那鹹陽還有什麽可以退讓的?還有什麽可以妥協的?”
始皇帝微微颔,對寶鼎這句話非常贊同。
始皇帝同樣沒有想到一本書會引一場席卷關東的風暴,由此可見“分封”貴族集團對“分封”的渴求已經到了急不可耐的地步。
事實上如果不是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加快了“集權”的步伐,事情也不會嚴重到如此地步,局勢也不止于失控,但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不會承認自己策略上的失誤,他們隻會把責任歸咎于“分封”貴族集團。
“分封”貴族集團無奈之下,隻好聯合關東地區的地方勢力bī迫鹹陽放權,這進一步jī化了雙方的矛盾,迫使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不得不加大打擊關東地方勢力的力度。關東地方勢力的基礎力量就是關東士人。在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看來,隻要把關東士人徹底擊倒,把儒家等諸子百家的學術思想徹底摧毀,那麽地方勢力必然遭到重創,這樣即便中央放權,地方勢力也難以展壯大,隻待時機成熟則果斷收權,如此就必然能遏制和打擊“分封”貴族集團,加快中央集權的步伐。
然而,寶鼎則對局勢的展非常悲觀,他不但不認同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的樂觀态度,反而認爲地方勢力會利用這次機會迅展壯大,最終演變成中央和地方的沖突,歸結其原因,就是中央即便借助這次重創關東士人的機會打擊“分封”貴族集團,但“分封”貴族集團從自身利益考慮,必定會保護關東士人。中央的命令到了關東地區,肯定得不到貫徹執行。
始皇帝和李斯等人過于自信,高估了中央的權威,低估了關東地方勢力,最終是自食其果,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但寶鼎已經沒有挽救之策,隻能順應形勢展,依靠大秦本土力量和強悍的武力來逆轉乾坤,至于能否成功,那隻有天知道了。
“以你所見,鹹陽需要幾年的準備時間?”
始皇帝雖然不認同寶鼎的看法,但關東地方勢力越來越強大是事實,而鹹陽現在不具備威懾地方的實力也是事實,所以中央和地方在這場博弈中都有勝出的可能,假如地方勢力搶占了先機,那中央就被動了,中央衛戍軍就必須出關遠征了。
寶鼎沒有說話。他其實很清楚,不出意外的話,始皇帝駕崩之刻,就是國内大1uan之時。始皇帝做了三十餘年的大秦君王,建有統一中土的蓋世功勳,其個人威信非常高,“分封”貴族集團除非被bī得走投無路了,否則絕不會在始皇帝活着的時候,公開割據地方分裂大秦。
曆史上始皇帝五十歲駕崩,如果他的命運沒有改變的話,滿打滿算也就不足七年的壽命了。七年的時間太短,按照現今的局勢展下去,國内局勢隻會越來越緊張,寶鼎隻能放棄北伐,竭盡全力幫助始皇帝建設中央,建設軍隊,先确保中央對大秦本土疆域的控制,确保中央對京畿衛戍軍和北疆鎮戍軍的控制,唯有如此,将來他或許還有力挽狂瀾的可能。
“如果不再爆新的危機,估計鹹陽在未來五年左右的時間内可以做好所有準備。”寶鼎說道。
“五年?”始皇帝想了片刻,問道,“你決定放棄北伐?”
“我隻有放棄北伐。”寶鼎歎道,“幾十萬大軍出塞作戰,即便打赢了,還要鎮戍,這對大秦國力的損耗難以想像。我詳細估算過了,就算中央财政好轉,以大秦目前的國力,也無法長期鎮戍那等遙遠而貧瘠的邊塞。樂觀估計的話,大秦至少需要一到兩代人幾十年的穩步展,才能達到北上拓疆的國力。”
始皇帝當然不會相信寶鼎這番妄自菲薄的見解,但他從這番話裏聽出了寶鼎對國内局勢的擔心和對鹹陽的絕對支持。放棄北伐也就意味着延緩北疆的展步伐,北疆得不到展,寶鼎的實力就得不到增加,這明顯就是寶鼎支持中央的一種态度。
“朕對太子非常失望。”始皇帝轉移了話題。
寶鼎暗自緊張,他可不想看到自己辛辛苦苦扶植起來的太子被廢了,就算暫時離開鹹陽也不行。鹹陽缺少太子,将會大大增加政局展的變數,甚至有可能引新的危機。大秦假如爆新的危機,寶鼎就無法保證鹹陽還能有五年左右的準備時間了。
“太子還年輕,對國政的理解還不夠深刻,很多時候難免有些沖動,有些理想化。”寶鼎說道,“太子做爲大秦未來的皇帝,當然要集權中央,當然要維護帝國的穩定,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所以他在這次危機中所持的某些觀點還是值得肯定的,比如說實施仁政,修改刑律,廢除酷刑和連坐制,這個建議就值得考慮嘛。”
始皇帝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你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bī着朕不得不修改國策了,但他呢?他難道不知道仁政背後所隐藏的東西?如果他連這些東西都看不到,他将來如何做大秦的一國之君?”
寶鼎也把臉放了下來,“太子的本xìng你難道不知道?這樣的太子即便進取不足,但守成綽綽有餘,而未來的帝國的确需要這樣的皇帝,需要一位讓帝國在和平統一的環境下休養生息的皇帝。”
始皇帝的神色更爲難看。
寶鼎不待他開口,斷然說道,“如果你要他離開鹹陽,那就讓他去北疆,讓他去統率北軍。我留在鹹陽,我來統率藍田大營,我來鎮戍本土。”
始皇帝略感詫異地望着寶鼎。
寶鼎爲了保住太子,竟然主動放棄北軍的控制權,放棄自己所擁有的北疆武力,這可以說是做出了最大的妥協。當然了,始皇帝絕不會同意寶鼎離開北疆。寶鼎和北疆武力是大秦政治格局中的“第三股”勢力,是穩定鹹陽政局的關鍵所在,假如他離開了北疆,大秦政治格局中的“第三股”勢力也就不再存在,大秦的政治格局将生劇變,而這種變化對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非常不利。
寶鼎不過是以此來表個态度,但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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