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大家都是“寇”
淩晨,寶鼎從昏睡中蘇醒。小說*無廣告的~~網收藏~頂*點*書城
唐仰、琴珪、東方無畏等人圍在榻邊,關切詢問。
“傳令下去。”寶鼎嘶啞着聲音說道,“天亮我們就起程北上雁門。”
唐仰不假思索地勸阻道,“天寒地凍,路途艱險,一旦下雪,更是酷寒難當。武烈王還是在離石休養爲好,相信過不了幾天,司馬尚、曝布、章邯等人就會趕來離石。”
寶鼎輕輕搖手,“當務之急是緩解北疆的緊張局勢,我必須急趕赴蒼頭河擊敗匈奴人,唯有如此,才能扭轉被動局面。”
唐仰看看琴珪,又望向東方無畏,十分爲難。
目前局面下,擊敗匈奴人豈是一件容易的事?鹹陽在财政上給予的支持非常有限,以此來bī迫北軍統率們在調遣大軍回鎮京師一事上做出讓步,而北軍統率部無論是從北疆整體利益還是從個人或者xiao集團利益來說,都不願意削減自身實力,這不但導緻鹹陽和北疆矛盾jī烈,也jī化了北軍内部矛盾,所以寶鼎若想在代北戰場上擊退匈奴人的入侵,難度太大,最起碼他現在就無法得到王贲、司馬尚兩位北軍副統率和司馬斷、門g恬等衆多北軍統軍将軍們的支持。
唐仰還想再勸,被東方無畏阻止了。
武烈王既然做出了決斷,誰能阻止?以武烈王的才智,既然決定要在代北戰場上擊敗匈奴人,那必定有把握,而從目前北軍内部的狀況來說,武烈王也的确需要一場勝利來鞏固自己在北疆的地位,繼而狠狠打擊一下以王贲爲的試圖争奪北軍控制權或者試圖架空他這位北軍統率的對手們。
“我們馬上安排行程。”琴珪也贊同寶鼎的決策,不待唐仰繼續勸谏,一口應承下來。
這段時間琴珪在北疆也承受了難以想像的重壓。鹹陽削減北軍兵力,削減對北疆的财政投入,中止了北伐,延緩了北疆建設度,這其中受到沖擊最大的不僅僅是北軍統率,還包括在北疆建設中投入巨資的巨賈們。
巨賈們之所以認同寶鼎的策略,積極參與北疆建設,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對北疆未來利益的預期較爲樂觀,然而,形勢突然就變了,鹹陽因爲财政危機和國内局勢的動dang,實施了休養生息之策,并在财經政策上包括工商政策上做出了一系列重大調整,而這種調整非常有利于巨賈們獲得财富。
可以想像一下,在大秦寬松的财經政策下,在關東地區的地方勢力日趨強大并與中央的對抗愈演愈烈的背景下,在舊的關東富豪已經遭到毀滅xìng的打擊不複存在的情況下,以秦人官吏和依附秦人官吏的關東士人爲主的新興地方富豪們,必然利用這個機會飛崛起。
這時候,大秦本土和昔日關東地區的巨賈們再一次進入關東地區,必然能把他們手中的财富和其背後的權勢與關東地方勢力緊密結合起來,雙方各取其利,最終的結果就是巨賈們和地方勢力聯手掠奪中央和國民的财富,造成貧者愈貧,富者愈富的局面,進一步jī化國内的矛盾。
北疆前景悲觀,但大秦本土和關東地區的前景卻是一片璀璨,巨賈們做出何種選擇,不言而喻。雖然今日中土巨賈以蓼園爲最,但依附于大秦其他政治勢力的巨商富賈們也是一個龐大的群體,這些人當初未能在北疆建設中瓜分到太多利益,此次形勢驟變後,他們反而以最快度搶占了這一輪财富争奪的先機,相反,蓼園系的巨賈們卻被北疆建設拖住了,急切間無法把全部力量投放到關東地區。
巨賈們在迅改變獲取财富策略的同時,對北疆建設造成的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琴珪做爲主掌北疆财經事務的官長,其承受的壓力之大可想而知。他也是巨賈出身,當然理解巨賈們的想法和做法,但武烈王一直把北疆做爲自己的根基之地進行建設,巨賈們爲了追逐财富而放棄北疆,實際上就是對武烈王的背叛,其後果非常嚴重,爲此他必須竭力阻止,想方設法讓巨賈們兼顧到個人和蓼園的利益,不要因xiao失大,自我毀滅。
建設和展北疆的策略是寶鼎拿出來的,迫使鹹陽實施休養生息之策也是寶鼎所堅持的。從北疆利益來說,這兩個策略前後矛盾,由此不但讓北疆人無法理解,蓼園巨賈們也是無所适從,而寶鼎這段時間一直在鹹陽,既沒有與北疆人溝通,也沒有給蓼園巨賈們做出任何解釋,這導緻大家對寶鼎這種以損失自身利益來實現政治上的妥協策略非常不滿,一個個怨言滿腹。
寶鼎的威信産生了危機,他在北疆的地位也開始動搖,而最好的挽救辦法就是在戰場上取得勝利,給某些貪婪而叵測者以沉重一擊。
琴珪和東方無畏都支持寶鼎北上雁門,唐仰雖然擔心寶鼎的身體堅持不住,但考慮到鹹陽和北疆的緊張局勢,他也隻能妥協。
“是否要奏請鹹陽?”唐仰謹慎提醒道。
既然一定要在代北戰場上打勝仗,那時機的選擇很重要,由此導緻雙方對峙僵持的時間較長,這需要鹹陽在财政上予以支持,僅靠北疆本身力量顯然難以做到。
“不需要。”寶鼎說道,“我隻要打一場勝仗,迫使匈奴人撤兵即可,這一目标不難實現。”
唐仰猶豫了一下,又問道,“是否先行告之北行轅?”
“不必。”寶鼎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相信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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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武烈王離開北軍大行轅,急赴代北。代王公子将闾随同北上。
統率部的官員們或多或少揣測到匈奴人入侵和十萬北軍回鎮京師有某種關聯,但這種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而武烈王僅在大行轅待了一夜,既沒有與統率部的官員們見面,也沒有向他們傳達鹹陽方面的任何訊息,便匆匆趕赴代北戰場,這清晰地表1ù出武烈王對北軍統率部的不滿和不信任。武烈王的離去,讓北軍統率部門g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人人惶恐,不知道接下來會生什麽。
王贲送走寶鼎之後,馬上召集行轅内的主要官員和幕僚議事,商讨退敵之策,最終形成決議,繼續奏請鹹陽,懇請始皇帝調撥錢糧,并向關東地區征兵役。
北疆太窮,北虜諸種尤其是代北和東北疆的蠻夷,對大秦尚沒有認同和歸屬感,大量征北疆邊郡的兵役會惡化北疆局勢,所以王贲和北軍統率部建議鹹陽從中原、河北、山東和兩淮等地征二十萬青壯以補充北疆鎮戍力量,如此既能确保長城防線的安危,又能鎮制邊郡北虜諸族,同時還能有效促進關東人守護中土的意識,讓關東人更快地融合到統一後的大秦王國。
王贲的長史在拟寫這份奏章的時候,王離就站在他身後,仔細看着,神色十分凝重,心裏更是忐忑不安。
老秦人并不想和武烈王形成直接沖突,雖然王翦、司馬鋅、麃公等老将軍們,甚至包括公孫豹,在給王贲的信中都表達了奪取北軍控制權的想法,但大家都知道這其中的難度太大。
武烈王爲了控制北軍,一次次向始皇帝妥協,這對兄弟之間始終保持着一定程度的信任和默契。從始皇帝的立場來說,如果讓他在宗室和老秦人之間做出選擇,他肯定會選擇由宗室來控制北軍,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即便宗室割據自立了,那也是老嬴家内部的争奪,但如果老秦功臣割據自立了,那問題就嚴重了。始皇帝之所以在郡國制上做出讓步,其關鍵就在這裏,假如封國王不是皇子,始皇帝肯定不會答應實施郡國制。始皇帝和武烈王之間的信任是以宗法和血緣爲基礎,這是非嬴姓貴族所無法具備的。
另外武烈王與北疆人尤其是代北人建立了信任關系,這種信任關系經曆了戰争與貧窮的考驗,雙方在建設和展北疆的過程中同甘共苦、生死與共,雖然在利益的驅動下雙方可能有矛盾,但這些矛盾都不足以動搖代北人對武烈王的信任。
武烈王所具備的這些優勢也就是老秦人的劣勢,所以老秦人很難取代武烈王控制北軍,最起碼在未來一段時間内看不到希望,于是他們隻好退而求其次,試圖利用北軍内部各派系之間共同的利益訴求來緩解彼此間的矛盾,繼而聯手架空武烈王,間接控制一部分北軍軍權。
這個機會來得很快,老秦人也抓住了,但武烈王豈是輕易認輸的人?
昨日王贲和公子将闾實際上已經主動向武烈王妥協了,十萬北軍将士可以回鎮京師,但三十萬北軍總兵力不能變動,而用來補充的兵源也不是從北疆邊郡征募,而是從關東地區征募,也就是從他們的地方勢力範圍内征調,這樣他們不但控制了更多的軍隊,還爲将來地方勢力割據自立打下了基礎。
想象一下,當某個地方勢力割據自立,而這個地方的精銳将士都在北軍,由這個地方勢力背後的政治勢力所控制,它将對局勢産生何種影響?如果北軍有大約三成以上的軍隊,比如西北疆軍隊大部分來自割據自立或者形成割據事實的地方勢力,那麽它将對北軍的凝聚力産生多大的沖擊?将對武烈王控制北軍造成多大的障礙?将對鹹陽造成多大的威脅?
昨天寶鼎雖然沒有明确拒絕這一妥協方案,但今天他匆忙離開大行轅趕赴代北戰場,等于直接表明了他的否定态度。
王贲當然不會繼續等待下去。寶鼎既然已經表态否決,那麽他隻好聯合其他政治勢力向鹹陽施壓,向始皇帝施壓,迫使始皇帝妥協。
始皇帝妥協的可能非常大,先始皇帝不希望看到寶鼎利用這次機會完全控制整個北軍。北軍兵力是減了,老秦将士都回鎮京師了,但削減之後的北軍卻都在寶鼎的控制下,就連西北疆都不得不對寶鼎言聽計從,而寶鼎随時可以征幾十萬北疆預備役,寶鼎的實力不減反增,這足以讓鹹陽寝食不安。其次是始皇帝要集中軍權,要想方設法控制北軍,爲此他需要王贲、門g恬、李信等人牽制寶鼎,掣肘寶鼎,而要達到這個目的,就要讓王贲等人有可以實際控制的軍隊。再次,chou調關東地區的壯勇鎮戍北疆,明顯可以改善關東地區的緊張形勢,減少不安定因素,而且因爲隻要征調二十萬人,也不會對恢複和展關東造成實質xìng的影響。
但問題的實質不是始皇帝是否妥協,而是王贲在沒有征得寶鼎同意的情況下,沒有征得司馬尚和辛勝兩位行轅官長支持的情況下,以北軍統率部的名義向鹹陽請奏征關東兵役以補充北疆鎮戍力量,這實際上就是挑戰寶鼎的權威,與寶鼎公開對抗了。
此奏一旦送達鹹陽,王贲和寶鼎就形成了直接沖突,而始皇帝一旦妥協了,答應了王贲的奏議,那麽等于就是在這場由北軍兩大統率争奪軍權的博弈中推bo助瀾,最終的結果必然是支持了王贲,打擊了寶鼎,進一步集中了北軍軍權。
始皇帝如何選擇,現在不重要,重要的是寶鼎會采取何種反擊之策,以便影響甚至決定始皇帝的最後決策,保證他始終控制北軍軍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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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贲的長史草拟好奏議,呈送給王贲,由其審閱和修改。
王離移動腳步,又站在了王贲的身後。
這位長史意識到他們父子間肯定有商議,尋了個借口離開了。
王贲看完之後,轉頭望向王離,“你有何看法?”
“我們非要和武烈王正面對決?”王離毫不客氣地質問道,“這樣做對我們是否有好處?假如兩敗俱傷,便宜了誰?”
“不是我們非要和武烈王正面對決。”王贲歎了口氣,連連搖頭,“事實上,是武烈王把我們bī得走投無路了。”
王離皺眉不語。
“武烈王到了鹹陽,馬上做出調十萬北軍回鎮京師的決定,而且這十萬北軍都是老秦将士,其目标直指我們老秦人。”王贲憤然說道,“他在做出這個決策的時候,可曾與我們商量?可曾考慮到我們老秦人的利益?”
王離猶豫良久,說道,“這十萬将士屯駐藍田,再加上三萬中尉軍,兩萬鎮戍關中要隘的内史軍,都是老秦将士,雖然他們由鹹陽直接指揮,但一旦爆戰事,需要調用這些軍隊的時候,還不是由我們來統率?還不是我們的軍隊?”
王贲望着王離,yù言又止。
老秦人現在的利益已經不在本土了,而是在關東地區,在未來的“諸侯分封”。原因其實很簡單,一個是對權力和财富的攫取,一個則是生存的需要。現在始皇帝和武烈王試圖讓中央直接控制老秦軍隊,接下來呢?老秦功臣們在失去軍隊之後,其地方勢力必然遭到打擊和清洗,這不但危及到老秦功臣們對權力和财富的占有,還直接危及到他們的生存,雙方必然爆沖突,而沖突的後果就是“兔死狗烹”,始皇帝和老嬴家會毫不猶豫地屠戮老秦功臣,把威脅到老嬴家統一中土的最大隐患連根拔除。
王贲不知道如何向兒子解釋,如何把問題的本質說透,因爲這種事一旦說得太清楚,其實就和謀逆扯上邊了,所以上位者說話的時候看上去冠冕堂皇,但其實内中都充滿玄機,如何理解,各憑才智了,理解錯了,就可能萬劫不複。
王贲思索了片刻,問道,“武烈王是否願意與我們反目成仇?”
王離搖搖頭。以他對武烈王的了解,武烈王絕不會對老秦人下手,兩者不僅在利益上有共同訴求,還有世代的淵源,自相殘殺隻會讓親者痛仇者快,對雙方都沒有任何好處。
“那武烈王爲什麽要削弱我們?打擊我們?”王贲又問道。
王離蓦然意識到什麽,低頭沉思。
“我們和武烈王的命運休戚相關,從前是,現在也是,将來還是。”王贲說道,“我們倒了,武烈王也要倒,所以,我們不能倒,武烈王也不能倒。我們和武烈王可以爲争奪軍權而大打出手,但在這番厮殺的背後,卻是爲了彼此生存的需要。現在雙方都面臨着深度的生存危機,你知道嗎?”
生存危機?王離豁然頓悟。怪不得就連公孫豹都緻書王贲,請他竭盡全力奪取北軍控制權,原來這不僅是爲了老秦人的生存,也是爲了武烈王的生存。
“養寇方能自重。”王離苦笑道,“原來不僅匈奴人是‘寇’,我們也是‘寇’,武烈王也是‘寇’,大家都是‘寇’。”
王贲微笑點頭,“現在你能理解武烈王的所作所爲了?”
“如果不來一番你死我活的厮殺,鹹陽無論如何不會征關東兵役。”王離說道,“如果此次我們能征募二十萬關東壯勇鎮戍北疆,那北軍實力将得到空前增長,如此可确保我大秦實現對外防禦、對内威懾。”
“内有十五萬老秦将士,外有三十萬甚至更多的北疆大軍,大秦武力将達到一個新高度。”王贲撫須笑道,“武烈王要生存,我們也要生存,但前提是大秦必須生存,這就是此番博弈的最終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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