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o章輕賦薄徭

北疆軍在形勢一片大好，在統一大業唾手可得，在朝野上下一緻呼籲舉兵南征，在楚國兵敗如山倒隻要再給它雷霆一擊就可以消滅它的時候，北疆軍竟然調頭北上了，武烈侯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倒行逆施”，一時間指責聲四起，更有人在憤怒之下上書彈劾，怒斥武烈侯居心叵測，有割代北而霸土之野心，更有甚者，在背後勢力的支持下，公然與武烈侯“翻臉”，建議秦王政和樞爲防患于未然，馬上剝奪武烈侯的兵權，将其征召回京。

秦王政冷眼旁觀，自始至終一言不。事實證明武烈侯是大秦之鼎柱，絕對忠誠，絕對信諾，在未來帝國的展方向上也與鹹陽宮保持着絕對的一緻，相反，朝堂上的公卿大臣們卻是居心叵測。這一次原決戰雖然勝利了，但假如沒有武烈侯給予鹹陽宮堅決的支持，沒有武烈侯一力承擔了朝野上下施加的巨大壓力，鹹陽宮最終必定在政治上失守，在國策上失敗，最終不得不走向分封諸侯之路，最終不得不再一次把土推向分裂和戰亂的深淵。

王翦和馮毋擇等原大軍統率聯名上書，向秦王政請戰，詳細呈述兩淮局勢，要求馬上渡淮作戰，攻占楚都壽春，飲馬大江。

隗狀、王绾、公子騰、馮劫四位上公聯合樞諸卿也紛紛請奏，極力主張大軍渡淮攻擊，以最快度擊殺楚國，完成統一大業。

面對朝野上下洶湧澎湃的“呼聲”，面對武百官對統一大業的極度“渴望”，秦王政“勢單力孤”，無法直接拒絕，隻能一邊借口财賦嚴重不足、山東和淮北局勢動蕩不安爲由，設法拖延渡淮作戰的時間，一邊向北疆武烈侯“求援”，請他竭盡全力配合鹹陽宮，阻止原大軍的南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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統一是大勢所趨，南征是人心所向，秦人在原決戰的勝利讓他們看到了自己的強大，現在還有什麽可以阻止大秦一統土？

普羅大衆看到的是燦爛的未來；大秦将士看到的是輝煌的功績；唯有高居權力上層的貴族們才知道瓜分土權力和财富的盛宴正在拉開帷幕。爲了掠奪到更多的權力和财富，他們正使出渾身解數沖進宴會場，但秦王政和武烈侯就站在殿堂門口，他們要執掌權力和财富的再分配權，他們要給貴族們一一安排座次，這讓貴族們非常憤怒。土統一是幾代人努力的結果，是貴族們用自己的血汗拼搏而來，他們有資格有權力在這場盛宴饕餮（t/tie）大餐，誰能阻止他們？

原決戰結束了，伴随而來的是矛盾的尖銳化，因爲激烈矛盾而造成的沖突正在醞釀之，随時都有可能爆，這是權力核心層的共識，但誰也不願看到沖突的爆，不想看到統一大業功虧一篑，所以大家都在努力，都在鬥争，都在尋求妥協，都想在妥協達到自己的目的。

要妥協，要想達到自己的目的，先就要對當前的政局有個清晰而正确的認識。

鹹陽政局在原決戰前後生了劇變。

劇變從秦王政和武烈侯的離石會面開始，到武烈侯率北疆軍南下作戰，以摧枯拉朽之勢摧毀齊國，創造了前所未有的大好形勢的時候進入醞釀階段，接着武烈侯堅決拒絕南征滅楚，率軍返回北疆，就此把各方之間深藏的矛盾公開了，于是一場劇變轟然爆。

各方勢力間的矛盾在碰撞猛烈爆後，鹹陽政局出現了一個顯著的變化，那就是武烈侯和北疆武力做爲朝堂上的第三股勢力“橫空出世”。

秦王政和鹹陽宮擁有至高無上的王權，豪門貴族包括他們所控制地方勢力則構成了大秦最爲龐大的既得利益集團。武烈侯和北疆武力本來屬于這個既得利益集團，但在原決戰後，它們與這個既得利益集團決裂了，它們有自己的利益訴求，于是它們自成一系。

大秦還沒有完成統一，但大秦的政局卻演變爲三足鼎立之勢，這恐怕是大多數貴族們在大戰之前沒有想到的事。大秦政局由兩強相争變成三足鼎立，最直接的好處就是因兩強相争而帶來的激烈矛盾和沖突因此得到了緩解。

大戰後，本來是秦王政和豪門貴族們因爲集權和分封的矛盾而生了激烈沖突，但現在武烈侯和北疆武力橫空出世，形勢也就陡然一變，變成了武烈侯和豪門貴族們爲了争奪自己的既得利益而大打出手，秦王政和豪門貴族之間的沖突因此而得以緩和，秦王政再次拿到了推進政局展的主動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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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各方各勢力既然對當前的政局有了清晰的認識，既然不得不承認武烈侯和北疆武力做爲一股獨立的政治力量已經崛起于朝堂，具備了影響和幹涉大秦政局的實力，那麽他們就不得不正視這一現實，繼而分析和推衍未來政局的展，拿出自己的對策。

武烈侯和北疆武力的政治訴求是什麽？利益追求是什麽？

武烈侯利用自己執掌北疆軍政大權的機會，在北方邊郡實施了一系列新政，在短短時間内打造了一支強悍的北疆軍，而這支北疆軍在山東戰場上已經證明了它的強大武力。武烈侯用這個無堅不摧的武力告訴鹹陽宮和豪門貴族，他崛起了，他擁有了割據稱霸的武力條件，但北疆太過貧瘠，他還缺乏财力條件，所以他需要修築直道，需要赢得秦王政和鹹陽宮的财賦支持。假以時日，等到北疆的武力和财力都達到了稱霸的條件，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這是秦王政和鹹陽宮的擔心，也是豪門貴族對武烈侯和北疆武力的政治訴求和利益追求的認知。

基于以上觀點，秦王政和鹹陽宮在未來一段時間需要北疆武力來穩固和增加央的權威，利用北疆武力來威懾和壓制豪門貴族，但同時也要限制北疆的展，要利用央的财賦始終鉗制北疆，利用武烈侯和豪門貴族之間的矛盾挑起兩者的鬥争，讓他們互相打擊對方，不斷地削弱兩者的實力。等到土統一了，穩定了，央逐漸控制了地方，央集權制逐漸走向了正規，那麽接下來就可以解決武烈侯這個“隐患”了。

豪門貴族認定武烈侯不是聖人，武烈侯的終極目标是分封諸侯割據稱霸，但北疆條件太差，武烈侯需要時間來展北疆，需要時間來控制更多的地方勢力，而要做到這一點，都取決于央給予北疆的财賦支持。

央給予北疆的财賦支持有個前提，那就是土遲遲不能統一。

土統一進程延緩，央就有時間穩定和恢複新占領疆域，有時間從容布局控制地方郡縣，就能迅增強國力。國力增強了，财賦多了，央就會給北疆更多的财賦支持，以維持和展北疆的武力。北疆武力強大了，央權威更大，那麽對豪門貴族的威懾也就更大。可以想像，在一個強大的央的駕馭下，統一進程的最後階段可以一蹴而就，而豪門貴族對“分封”的追求會遭到沉重的打擊。

豪門貴族當然不會束手就縛，不會任由秦王政和武烈侯聯手打擊他們，剝奪他們分封諸侯的機會，所以他們會向武烈侯妥協，讓北疆在未來一段時間獲得央财賦的支持，但同時他們也會向秦王政妥協，聯手秦王政壓制武烈侯，遏制北疆實力的膨脹，從而挑起秦王政和武烈侯之間的矛盾。當這對兄弟針鋒相對拔劍相向的時候，秦王政必然向豪門貴族做出讓步。

誰敢把武烈侯和北疆這個潛在的威脅、這頭吃人的猛虎一直豢養在身邊？隻要武烈侯和北疆足夠強大了，強大到足以威脅到秦王政和央安危的時候，秦王政必然要聯合豪門貴族一起剿殺武烈侯。這就是最好的機會，殺了武烈侯，摧毀北疆武力，豪門貴族不但在統一大業建功，還在維護央權威和大秦統一建功，于是豪門貴族必然會獲得自己所需要的利益，夢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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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的豪門貴族們以迅統一土爲借口，聯手向秦王政施壓，說白了就是逼迫武烈侯“出手”，看看武烈侯如何選擇。

豪門貴族從武烈侯的選擇就可以判斷出未來大秦政局的展方向，由此各方勢力也就能拿出合适的對策。

武烈侯上奏鹹陽。

這是武烈侯率北疆軍返回北疆後，第一次以奏章的形式正式向鹹陽表明自己對未來土大勢的看法。

武烈侯在奏章第一個闡述的問題就是土的統一。

統一的目的是什麽？是結束土的分裂，是結束土的戰亂，是創造一個和平富強的新土，是創建一個嶄新的強大的新帝國。

那麽在統一過程，到底是吞并六國一統四海重要，還是穩固疆土安撫普羅大衆重要？

荀子在《王制》說，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土的普羅大衆飽受了數百年戰亂的苦難，到今天已經是不堪重負。大秦的國民也是一樣。假如以桓齮将軍在漳水河長城擊殺十萬趙軍做爲統一大戰的開始，那麽至今統一大戰已經打了十二年，這十二年裏，大秦國民付出了多少？大秦國民還能承受多少？

當統一大戰進行到今天，當大秦的軍隊已經在北方抵達大黑河、在南方抵達淮河的時候，當大秦已經吞并關東五國幾乎把整個土并入大秦版圖的時候，大秦的國力已經損耗到了極限，大秦的國民已經不堪承受，土的蒼生已經難以爲繼，這時候，大秦需要的不是渡淮作戰一鼓作氣擊滅楚國完成統一大業，而是停下統一的腳步，讓大秦的國民、讓土的蒼生喘一口氣，讓剛剛吞并了關東五國占據了大片疆土的新大秦恢複一下國力。

想像一下，吞并了關東五國疆土的新大秦在休養生息幾年後，其國力将展到何種高度？大秦的國人将在幾年後獲得怎樣強壯的身軀？土的蒼生将對給予他們生命和希望的新大秦以何種忠誠？如此強大的新大秦，新帝國，在幾年後的最後的統一戰争，将爆出何等可怕的威力？

總而言之一句話，大秦如其現在拖着一副傷痕累累的身軀，拿出最後一絲力氣，冒着随時會崩潰的危險，去打負隅頑抗的楚國，倒不如把傷口養好，把身體養結實，把自家的家園建設得固若金湯，然後再去打楚國。這兩種策略對大秦的未來，對土蒼生的未來，其利弊得失，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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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烈侯在奏章詳盡闡述的第二個問題就是“休養生息”之策。

大秦的統一大業基本上完成了，楚國根本阻止不了大秦統一土的步伐，楚國試圖隔江對峙與大秦鼎足而立不過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而已。

在未來幾年，大秦要以舉國之力，要以前所未有的漏*點，去建設一個嶄新的帝國。

土自周武王分土地建諸侯以來，曆經八百餘年的分裂和戰亂，一代代的土蒼生飽受苦難。今日大秦統一土，以戰争來結束分裂和戰亂隻是第一步，也是最容易的一步，而接下來大秦将面臨前所未有的考驗，如何治理土，如何建設新帝國，如何讓土蒼生從此過上安居樂業的日子，實現他們夢的樂土世界。

武烈侯的休養生息原則就是“輕賦薄徭”。

“輕賦薄徭”從字面上理解要歸結到賦稅徭役制度，但制度的變革牽一而動全身，尤其是關系到國之根本的賦稅制度，這一制度的變革先涉及到大秦的财經制度，繼而又必然會影響到土地、兵制、刑法等一系列重大制度的改革，最終它将對大秦基本國策造成深遠的影響。

一石激起千層浪，鹹陽震動，武百官陷入激烈争論，秦王政和樞大員們也是各執一詞，辯論不休。

秦王政暗自高興。雖然武烈侯在離石要塞說了，他不再幹涉朝政，而此舉明顯違背了承諾，但秦王政無心追究，相反，他非常需要利用此事來轉移朝野上下的視線，轉移朝堂上的激烈矛盾。

現在不論鹹陽宮還是樞大員，不得不承認武烈侯在統一進程上的論斷，那就是統一大業基本完成了。一個日落西山的楚國不足爲慮，而江東在很多人的眼裏實際上屬于蠻荒之地，這就如同西秦在原人的眼裏至今還沒有擺脫野蠻印迹一樣。因爲利益上的争奪，大秦的豪門貴族們急于消滅楚國，所以在他們的嘴裏，隻要拿下江東徹底滅亡楚國，大秦才算完成了統一大業，但假如沒有這個利益争奪，原決戰之後，在鹹陽實際上已經基本上完成了統一大業之後，豪門貴族也失去了一鼓作氣殺進江東的動力。江東那個蠻荒而遙遠的邊陲有什麽？如果不是妄圖分封諸侯，有幾個人願意待在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

在這個時代，土化底蘊最深經濟最富饒的地區就是原、河北和山東，齊趙魏韓四國也是借此而稱霸。西秦和荊楚，無論戰績如何輝煌，無論曾經是否稱霸一時，始終都是蠻夷。至于江東吳越，更是蠻夷的蠻夷。

既然統一大業基本完成了，那麽統一大戰就不再是鹹陽的第一要務，相反，穩定和控制新占領疆域，迅恢複國力，才是鹹陽的當務之急。

大秦統一土，僅靠滅人國，占人地，顯然無法持久，必須收服人心，而赢得原、河北和山東三地的民心，更是重之重。如何收服民心？當然是讓利于民，讓天下蒼生都能切切實實地感受到統一帶來的好處，讓他們切身感受到秦人的統治給他們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利益。

“輕賦薄徭”這一休養生息的基本原則的本質就是讓利于民，就是在權力和财富的再分配劃一大塊給普羅大衆。

從土地私有化到重建世襲，再到輕賦薄徭，武烈侯一步步地把自己“讓利于民”，把自己“民富，則國強”的政治理念逐漸落實到國策，這導緻大秦在權力和财富的再分配不斷地向“民”傾斜，這個民不但包括豪門貴族，寒門貴族，也同樣包括普通國民和庶民。

秦王政和他的追随者們從這些國策變革感受到了嚴重的威脅，這些變革實際上正在增加地方和民衆的權益，而央的權力和财富卻受到了削弱。

然而，土形式擺在這裏，統一前後的各種矛盾層出不窮而且越來越激烈，尤其“集權”和“分封”的矛盾已經嚴重影響到國祚安危，這時候央應該及時調整策略，應該把穩定疆土、休養生息、恢複國力放到最高的位置上，而統一戰争則應該暫時停止。

秦王政再一次拿出了他的特權，下令原決戰結束，王翦和原大軍陳兵于淮河以北，麃公和東南大軍堅守于彭蠡以西，與楚國形成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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