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到江南
洛陽軍議結束後,王翦把拟定的攻擊策略奏報鹹陽。
這次決戰的攻擊目标依舊是齊國,而策略依舊是兩路夾擊楚國,一路攻擊齊國。前期攻擊意圖是以主力攻楚,做出決戰态勢,讓齊楚兩國做出錯誤的判斷,在戰場上做出錯誤的部署。待武烈侯率北疆軍主力南下後,則一舉殺進齊國腹地,攻占臨淄。
鹹陽很快回複,同意這一策略,并采納了王翦的建議,把長平侯公子扶蘇調到原戰場,由其指揮攻齊之戰。調章邯和兩萬荊宛地方軍進入原戰場。
王翦接到命令後馬上開始部署軍隊。公子扶蘇一邊趕赴大梁,一邊急令曝布和熊庸率虎烈軍趕赴原與其會合。
武安侯公子騰和蓋聶、荊轲等人則火返回江南,配合原戰場攻打楚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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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王翦調集大軍準備動第二次原決戰的時候,武烈侯公子寶鼎已經抵達江南,并在長沙侯公子高和江南軍政官長莊翼、陳祿等人的陪同下,巡視十八方鎮和南嶺大渠。
西南策略是寶鼎拿出來的,而寶鼎對這條大渠的格外關注也就在情理之,至于這條大渠和開拓西南的戰略意義,卻并沒有得到大多數人的認同。
這一點寶鼎可以理解。曆史已經在他的推動下生了改變,大秦的南征因爲這條大渠的提前開鑿,再也不會陷入苦戰七八年的困境了。曆史上大秦因爲南征先後征了數百萬的軍隊和民夫,極大的耗費了國力,而這個國力的耗費,很大程度上加了帝國的敗亡。
這個時代的人不可能像他一樣先知先覺,也不可能像他一樣把西南策略尤其這條大渠放到關系到大秦生死存亡的高度,所以當寶鼎乘船順着大渠抵達離水之後,以近乎阿谀之辭贊美陳祿和開渠工匠們的時候,以異常激動的情緒描繪帝國未來的時候,大部分人都不以爲然,甚至懷疑武烈侯别有居心。
長沙侯公子高臉上帶笑,心裏就在腹謗不止。
幾年前的公子高就像普通少年一樣,崇拜自己的這位具有傳奇般經曆的叔父,他當時的夢想就是像叔父一樣一劍在手大殺四方,快意恩仇,然而,随着他出鎮江南,随着他漸漸長大,他已經不再崇拜自己的叔父,相反,他越來越怨恨自己的叔父。
人都有**,像公子高這樣的王子,在他長大懂事之後,他最大的夢想當然是繼承王統,做大秦的君王。秦王政始終不立儲,鹹陽政局始終圍繞着王統的歸屬而動蕩,這對公子高是個緻命的誘惑,這對公子高身邊身後人的來說,其誘惑之大更是可想而知。
然而,大秦第一權貴,當今天下權勢最爲顯赫的武烈侯公子寶鼎,始終推動鹹陽宮盡快立儲的大秦宗室第一重臣,卻把王統的繼承鎖定在王長子公子扶蘇的身上。
武烈侯要力推扶蘇爲大秦儲君,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爲此,武烈侯可謂不惜一切代價。他迫使鹹陽放出扶蘇出鎮地方,他幫助公子扶蘇建立功勳,他讓扶蘇成爲王子的第一個封君,他讓扶蘇出領大秦的第一個封國。尤其讓公子高不能容忍的事,武烈侯遠在北疆,但爲了讓扶蘇拿到原決戰的功勳,竟然逼迫鹹陽讓扶蘇指揮東南戰場,而把他一腳踢回了鹹陽,把本改屬于他的功勳活生生地奪走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叔父你太過分了,欺人太甚。你喜歡扶蘇,要把扶蘇推上儲君之位,要讓扶蘇成爲大秦未來的君王,這無可厚非,但你不能犧牲我來成全扶蘇。我算什麽?我是你拿來幫助扶蘇上位的墊腳石?
公子高憤怒了,怒不可遏,他甚至在離開江南的時候沖着武安侯公子騰咆哮,回到鹹陽後匆忙跑到頻陽,向武成侯王翦哭訴。
公子高的母親是老秦人,出自蹇(jin)氏。蹇氏在大秦也是豪門貴族,其先祖就是在秦穆公時代與百裏奚起名的蹇叔。百裏氏枝繁葉茂,分爲“孟西白”三大族,能治國武能安邦,名揚天下,而蹇氏以傳承,雖然子弟世代爲能臣,但聲名不顯。這樣一個傳承數百年的豪門大族,其底蘊和人脈的厚實不言而喻,其與郿城孟西白、頻陽王氏和夏陽司馬氏之間都有着深厚的關系。
老秦人好不容易重新崛起,當然不會輕易介入王統之争。老秦人這些年的崛起之路也是起起伏伏,短短數年内便有兩次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實施“以退爲進”的政治策略,所以在王統一事上,老秦人向來保持緘默,以武烈侯的決策爲前進方向,即便有不同的看法,也是以大局爲重,絕不輕易與武烈侯生争執。
然而,形勢展到今天,老秦人的“心”也動了。
在分封之議,武烈侯先是宗室,其次才是功臣,所以武烈侯主張宗室分封,而堅決反對功臣分封就理所當然了。武烈侯爲了宗室利益,爲了老嬴家的利益,置功臣利益于不顧,導緻他和功臣之間的矛盾迅擴大,武烈侯和老秦人之間也不可避免地産生了裂痕,而且裂痕越來越大。
若想功臣分封,就要進一步修改國策,而要修改國策,不僅僅要控制朝政,王統的歸屬也是至關重要的一環。老秦人的“心”就此動了,他們開始有意識地謹慎地介入到王統之争。
公子高回京是政治上的一次重大博弈。這場博弈秦王政大勝,他雖然在戰場上打輸了,但在政治上他成功地分裂了楚系,重創了東南熊氏,給了武烈侯的政治聯盟以沉重一擊,導緻武烈侯的政治聯盟就此走向了崩潰的邊緣。而武烈侯在這場博弈唯一獲得的好處就是基本确立了公子扶蘇的儲君位置。
當今大秦的政局是保守勢力和激進勢力的鬥争,而兩大勢力的領軍人物就是秦王政和武烈侯。現在回頭看看,不得不佩服華陽太後的政治智慧,正是在她的努力下,把武烈侯扶植了起來,也是在她的謀劃下,武烈侯的政治聯盟才迅建立起來,這樣當華陽太後薨亡後,武烈侯才代替了華陽太後,繼續與鹹陽宮抗衡。
可惜的是,楚系還是分裂了,楚系并沒有像華陽太後所設想的那樣,由懷德夫人所掌控,始終與武烈侯結盟,繼而把公子扶蘇推上儲君之位,以控制王統的歸屬來牢牢控制朝政。造成這一局面的原因很複雜,統一進程的加快顯然是主要原因,當楚國政局大變,陽君及其所屬勢力覆滅,懷德夫人失去強有力的外援之後,她也就失去了對楚系的掌控,最終在鹹陽宮的謀劃下,楚系分裂,她和隗氏爲了把扶蘇推上儲君之位,不得不完全倒向秦王政。
事實上這是楚系對武烈侯的背叛,假如武烈侯因此背棄盟約,改變自己在王統歸屬上的策略,那麽王統之争會白熱化,鬥争會延緩甚至破壞當前的統一局面。武烈侯以土命運爲重,忍氣吞聲,繼續維持自己的王統歸屬策略,并以此與鹹陽宮達成妥協,換取了自己對軍隊的控制權。
無論是公子騰還是王翦,包括公子高的母系家族蹇氏,在這場政治博弈的結果沒有出來之前,在不知道武烈侯的選擇之前,誰也不敢輕易介入,以免被卷進風暴的心。
如今博弈結果出來了,武烈侯不但維持原有的王統歸屬策略,還不遺餘力地維持秦王政和鹹陽宮的權威,這明确地傳遞出一個訊息,武烈侯堅守自己的宗室本份,在涉及到老嬴家的利益,宗室利益的時候,武烈侯毫不猶豫地拔劍相護。
公子高就是個棋子。博弈結束了,他這個棋子又被一腳踢回江南。不過公子高經此博弈之後,心智逐漸成長。在一幫老秦重臣的“教誨”下,他知道大秦的政局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就是以秦王政和武烈侯爲心,就是兩者之間的博弈,這就像當年宣太後和昭襄王時代,華陽太後和莊襄王、秦王政父子的時代一樣,政治博弈始終是圍繞着權力的最高層而進行。
現在武烈侯勢弱,但秦王政也沒有絕對優勢,兩者博弈很激烈,這時候公子高根本沒有機會“染指”王統,但這并不代表公子高永遠沒有機會。公子高的機會在封國,在地方,在未來,一旦統一後公子高能在大江以南形成割據稱霸的局面,把大秦的分封推向深入,那麽公子高進一步可以成爲土之主,退一步也可以做個諸侯王,獨霸一方。
公子高的思想就這樣被改變了,他成了豪門貴族掠奪土權力和财富的“急先鋒”,成了功臣參加分封的“開路者”。他或許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但這世上誰不是“棋子”?誰不是活在“利用”和“被利用”之?公子高要達到目的,就必須赢得實力,赢得豪門貴族的支持,而豪門貴族若想達到目的,就必須扶植一個“強者”,一個像武烈侯一樣足以抗衡鹹陽宮,與央争權奪利的強勢人物。
寶鼎到了江南後,公子高數次試探,想知道離石會面的結果,想知道自己的父王和叔父兩人所拟定的統一後的權力和财富的再分配方案是什麽。寶鼎在這一點上并沒有隐瞞,明确提醒他,江南這個封國可能要取消,所以寶鼎反過來試探他,是願意去開拓西南,還是願意去征伐江東。
公子高當然不願去冒險開拓西南,更不想去鳥不拉屎的蠻荒之地,他有抱負,有理想,而抱負和理想的實現需要實力,需要基礎,需要一塊好地盤,而江東就是他一展風采的好地方。他已經下了決心,即便鹹陽勒令他去開拓西南,他也絕不去。他有老秦人做後盾,還有一些宗室也會給予幫助,他有信心在這件事上獲得完勝。
不過公子高還是十分畏懼自己的叔父,他不敢明确回答,而是用一種隐晦的方式,闡述自己理想的方式,委婉地向叔父表達了自己要去征伐江東的想法。
公子高知道叔父不太高興。
西南策略是叔父拿出來的,大秦的大部分官員包括很多樞大臣之所以對西南策略不重視,是因爲在他們看來西南策略的最終目的不過是開疆拓土,而目前大秦的當務之急不是開疆拓土,而是統一土。但叔父爲了證明自己的本事,或許也是爲了眩耀自己的權勢,卻執意要耗費有限的寶貴的錢糧去開拓西南。
公子高不理解,更不願意去。叔父不高興又能如何?你反正也不喜歡我,甚至爲了讓扶蘇上位,要把我踢到鳥不拉屎的蠻荒之地,是不是太過分了?你可曾考慮過我的感受?我的利益?你不爲我考慮,我爲什麽要聽你的?
其實無論是鹹陽的士卿還是公子高本人,對西南策略的理解都是錯誤的,但這個錯誤的理解來源于這個時代的局限性。這個時代有幾個人看到了來自北方大漠的威脅?南北戰争對他們來說非常遙遠,更不要說什麽大秦在統一後陷入兩線作戰的窘境了。另外就是對統一戰争的艱難性認識不足。秦王政在滅楚之後繼續南下攻擊,事實上不是要開疆拓土,而是要把六國餘孽尤其是楚國的逃亡貴族一掃而盡,從而全心全意去經略北方,哪料到南嶺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礙,不但拖住了大秦的軍隊,還拖垮了大秦的國力。
寶鼎先知先覺,不代表這個時代的統治者都是高瞻遠矚之輩,所以西南策略不被重視是情理之的事,公子高不願意去開拓西南更是理由充足。寶鼎無法用自己那一套在别人看來根本就是危言聳聽甚至是胡說八道的東西去說服别人。
寶鼎隻能一個人默默地努力。他利用大災轉徙人口到江南,墾荒屯田,建設軍隊,給開拓西南打下基礎。他利用形勢的展把楚國“騙”了進來,聯合楚國的力量開鑿南嶺大渠。如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隻欠馬上開拓西南的理由和願意去開拓西南的領導者。好在老天眷顧,劇烈展的形勢讓寶鼎找到了願意去開拓西南的領導者,而東南熊氏爲了逃避屠戮之禍,根本不需要理由,他們在“大難臨頭”之際,南下的度會非常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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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長沙後,寶鼎專門設宴,犒勞修鑿大渠的官員和工匠,并給予厚賞。
賓主盡歡之後,寶鼎召見了監禦史陳祿。
閑聊稍許,寶鼎轉入正題,“鹹陽對你有何安排?”
鹹陽至今沒有提拔或者征召陳祿回京的消息,而陳祿在大渠修成之後,也還有一些掃尾工作要做,所以注意力也沒有轉到自身的前途上。
當初陳祿在司空府主管水利工程,是寶鼎親自點名要來的。陳祿在蠻荒之地一幹就是數年,而南嶺大渠的開鑿成功更是功勳彪炳,但蠻荒之地的這條大渠目前還沒有展露出它的“威力”,鹹陽根本不重視,甚至還有勞民傷财的抱怨,如果不是寶鼎強勢介入始終督促,如果不是寶鼎把楚國“騙”了進來,這條大渠估計在寶鼎離開江南後就停止修鑿了。
陳祿默默地幹了數年,卻得不到鹹陽的承認,心裏的郁悶可想而知。好在寶鼎一直關注,逢年過節都由封君府專門撥款犒賞修渠的官員和工匠。夫人黃依受寶鼎的委托,曾三次趕赴十八方鎮和南嶺大渠,代表武烈侯慰勞軍民,這在一定程度上讓陳祿和工匠們得到了一些安慰,私下裏甚至有人說,權當爲武烈侯修好這條渠。
現在大渠修完了,監禦史陳祿的使命基本完成了,當初随他一起南下的水師和工匠們6續返回京師,但他是長沙郡的監禦史,他走不了,還得在這裏繼續待着。
陳祿的師傅是土大水師鄭國,現在還是秦王政的客卿,就憑他師傅的地位,陳祿返回京師不過是輕而易舉的小事。
正因爲是小事,寶鼎突然問起來,陳祿在感激之餘,卻是非常謹慎,唯恐說錯了話。不管兩人現在關系如何,陳祿在朝堂上始終屬于關東系,或許寶鼎無所顧忌,但陳祿不能不小心。他位卑權輕,承受力有限,無論派内還是派外如果有上位者要對付他,易如反掌。
“我這幾年都沒有回家。”陳祿小心翼翼地說道,“我想今年年底回家一趟,我很想念自己的母親,還有孩子。”
寶鼎連連點頭,又伸手親昵地拍拍他的肩膀,“苦了你了,我很抱歉。”停了一下,他又說道,“回京吧,你也該回京了。”
陳祿大喜,他最擔心的就是寶鼎阻止自己回京,尤其看到寶鼎親自到江南巡視,而且聽說寶鼎有意馬上開拓西南後,他更擔心了,誰知今天寶鼎給了他一個驚喜。
“謝謝武烈侯。”陳祿站起來,喜形于色,俯身就要大禮叩拜。
寶鼎急忙站起來扶住他,“禦史能理解我的苦衷,在這麽困難的情況下修好這條大渠,我感激不盡,無以爲報啊。說說,回京後,你打算去哪?隻有力所能及,我将不遺餘力地助你達成心願。”
陳祿大吃一驚,臉色微變,眼裏更是掠過一絲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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