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相聚洛陽
秦王政達到了北巡的目的,但并沒有急于返回京城,而是和寶鼎商讨統一前後的諸多國政,從大戰略到具體政策,從軍事到經濟,無一不談。
秦王政試圖了解寶鼎的治國思路,由此确定寶鼎的承諾是否值得信任,繼而調整樞的治國方略。
寶鼎敞開胸懷,把自己所熟知的曆史通過這種讨論詳細告之秦王政,試圖影響和改變秦王政的治國理念。
兩個人都有個共識,那就是在統一前後的國策變革,最爲艱難的不是軍事上的勝利,而是如何阻止豪門貴族對權力和财富的瘋狂掠奪。
從目前的形勢來推測,封國會在豪門貴族的推波助瀾下迅強大,央和地方的矛盾會越來越激烈。秦王政和寶鼎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那就是央和地方最終會形成沖突,而這種沖突會釀成内亂,所以鹹陽必須控制足夠多的軍隊,老嬴家必須牢牢把握軍權。
假如不建封國,功臣在統一大戰的後期因爲要鎮戍邊陲,必然手握重兵,這樣極有可能形成功臣割據的局面。鹹陽爲了掌控大局,隻有妥協,那麽分封就會擴大化,規模化,以緻于一不可收拾。
現在大秦建封國了,在律法上也限制了封國的權力,但封國遠在邊陲,鹹陽鞭長莫及,律法的執行力度大大減小,不出意外的話,封國會迅走向鹹陽的對立面。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誰敢說父子不會反目?誰敢說功臣不會叛亂?
限制豪門貴族,強大寒門貴族,以世襲制的實施來分裂整個貴族群體,這個作用是暫時的,時間久了,貴族們還是會聯手與央争奪權力和财富。
寶鼎因此堅持“休養生息”的原則,比如在賦稅徭役上給國民以減免,在律法上逐漸廢除連坐制,在教育制度上改“以吏爲師”爲學府授徒,在适當機會強行減少胥靡(奴隸),在商貿回易上給予更寬松的優惠政策,等等,總而言之一句話,力争在最短時間内恢複土國力,讓土國民能夠認同大秦的統治,忠誠于大秦的君王和央,這樣即使央和地方對抗,央也會占據明顯的優勢。
秦王政則認爲,考慮到統一後大秦依舊面臨大規模的持久的戰争,在戰争大量耗費國力的情況下,土國力的恢複會非常艱難,所以央還是要加快集權的步伐,依靠集權來合理調配土的權力和财富,确保戰争的勝利。這種情況下,央不但要遏制和打擊豪門貴族對權力和财富的掠奪,也要在一段時間内保持甚至加大對普通國民的掠奪。
寶鼎暗自歎息。
秦王政和樞的策略沒有錯誤,統一後誰不知道百廢待興,要與民休養,但形勢不允許,北有匈奴人,南有六國餘孽和百越人,大秦兩線作戰,戰争是常态,而戰争的巨大消耗從何而來?土的财富是有限的,鹹陽爲了合理地利用這些有限的财富,也隻有集權于央,以強權來集财富,分配财富,以便在最短時間内穩定和穩固龐大的新王國。
秦王政則非常高興。
寶鼎的治國理念還是沒有變化,寶鼎的目的同樣是爲了新王國的穩定和強大,隻不過在實行央集權的方法和策略上比較保守,步子邁得比較穩,這與寶鼎一貫堅持的行險一搏的風格大相徑庭。由此可以肯定,寶鼎的承諾值得信任,寶鼎并沒有割據稱霸甚至蓄意分裂土的想法。
兄弟兩人各抒己見,雖然在很多方面争論不休,但彼此更加了解,重建了兄弟間的信任。
寶鼎已經決定不再過多地幹涉朝政,未來自己的主要精力是建設軍隊,控制軍隊,做大秦的長城,始終如一地守護大秦,而與豪門貴族殊死搏鬥的事情則由秦王政承擔。
在過去的幾年裏,寶鼎已經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也在一定範圍内改變了曆史,至于能否拯救帝國,他不知道,但爲了确保大秦迅統一土,完成統一大業,他必須妥協,必須向秦王政讓步,所以隻能退而求其次,以不幹涉朝政來換取軍隊的控制權,用另一種辦法來确保自己有足夠的能力守護帝國,在帝國陷入傾覆危機的時候,可以力挽狂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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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返回京城,召集樞大臣修改爵秩等級制度,在二十等軍功爵裏重建了世襲制,世襲制的覆蓋範圍擴大到所有的爵秩等級,而且其修改尺度較大。
樞争論激烈,朝議上武百官也是各執一詞,但秦王政非常堅決,以完成統一大業爲借口,斷然下令實施。
種種迹象表明,秦王政在離石商談,向武烈侯妥協了,而且讓步較大。
豪門貴族的推波助瀾揮了作用,秦王政在巨大的壓力下,不得不重建世襲制,那麽可以想像,原決戰結束後,武烈侯還會繼續脅迫鹹陽,迫使秦王政在分封上做出更大的退讓。
國策變革正在向有利于豪門貴族的方向展,這導緻豪門貴族們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對原決戰更是充滿了必勝的信心。
新的爵秩等級制度公布之後,先在軍掀起了熱潮,将士們士氣高漲,急切等待着決戰的開始。接着各地郡縣也歡欣鼓舞,普通國民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支持自己的親人在戰場上建立軍功。
夏七月,秦王政下令,征召武成侯王翦,以武成侯王翦爲原戰場的最高統率,全權指揮原決戰。
王翦臨危受命。出關之前,王翦命令,各軍統率到洛陽聚集,商讨決戰之策。
秦王政下令,武烈侯公子寶鼎趕赴洛陽,遵從王翦号令,參加原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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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王翦抵達洛陽。
原諸軍統率蒙武、馮毋擇、王贲、李信在洛陽相候。
接着,東南戰場的公子扶蘇、公子騰、章邯、蓋聶、荊轲抵達洛陽。
王翦主持軍議。在總結了第一次決戰的得失之後,各軍統率對第二次決戰看法不一,主要分歧是主攻方向,是主攻楚國還是主攻齊國?
不管主攻方向在哪,這次決戰能否勝利,取決于武烈侯從北方戰場帶多少軍隊南下,也就是說,真正決定攻擊策略的是武烈侯。實力決定一切,現在武烈侯擁有的實力非常強大,武烈侯實際上主宰了這場決戰的勝負。
七月下,武烈侯抵達洛陽。
接風宴結束後,公子扶蘇單獨拜會了武烈侯。
扶蘇改變了很多,獨自指揮一個戰場可以讓人迅蛻變,扶蘇變得沉穩而堅毅,這讓寶鼎很高興。
“最近和你父王通信了嗎?”寶鼎問道。
扶蘇看了寶鼎一眼,猶豫了片刻,謹慎措詞道,“決戰失利,父王承擔了責任,所以他希望叔父能幫他,扭轉當前的被動局面。”
寶鼎笑笑,“北方的形勢更趨惡劣,我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
扶蘇臉色微僵,眼裏掠過一絲愧疚,“我讓叔父失望了。”
“你打得不錯。”寶鼎說道,“在未能突破彭蠡澤的情況下,能夠決心取間道而深入江淮,膽略上佳。你父王對此有何評價?”
扶蘇面露苦色,搖了搖頭。
“你父親對你評價甚高。”寶鼎笑道,“我在離石與你父王談到此仗,你父王贊不絕口。”
扶蘇低着頭,一言不。
“你不相信我的話?”
“謝謝叔父。”扶蘇歎道,“叔父無須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好,父王很失望。”停了一下,他擡頭看着寶鼎,微微躬身,“決戰結束後,我會回燕南,和叔父一起抵禦外虜,守護長城。”
“你打算放棄?”寶鼎的臉色有些難看。
“我不會放棄,我會讓父王以我爲榮。”扶蘇神色堅定地說道,“我要追随叔父征戰北疆,我不想回鹹陽了。”
“你不想回鹹陽?”寶鼎蓦然意識到什麽,心裏暗自吃驚。
扶蘇也是個熱血青年,他不甘心做個棋子,對鹹陽的權力博弈更是有種本能的畏懼,而當前的局面擺在這裏,秦王政和樞爲了赢得原決戰,不斷地向武烈侯妥協,做爲扶蘇,他會怎麽想?他願意和武烈侯走上對立面?但他如果回到鹹陽,就必須與秦王政攜手對抗武烈侯,情何以堪?
寶鼎沉默不語。扶蘇望着昏黃的銅燈,思緒飄忽。
“這段時間鹹陽的政局很複雜。”寶鼎緩緩說道,“你肯定也思考過了,也想過對策。這就是你的對策?逃避?退縮?”
扶蘇用力搖搖頭,似乎要把心的痛苦全部抛開去,但面對強悍的叔父,面對主宰着土命運的叔父,他感覺自己太渺小,太軟弱,他仿佛在黑暗裏看到了自己的結局,他有一種莫名的絕望情緒,彷徨而無助。
寶鼎盯着他,注視他的眼睛。扶蘇不敢對視,低下了頭。寶鼎苦歎。這就是扶蘇,善良而軟弱的扶蘇,當大秦面臨生死存亡的時候,他不是沖天一吼,拔劍而戰,而是選擇了逃避,選擇了自殺。假如他決心一戰,大秦的曆史肯定會改變。秦王政強橫跋扈,扶蘇善良懦弱,這對父子截然不同的性格決定了大秦的命運。
選擇扶蘇爲大秦的未來君王,是正确的還是錯誤的?
寶鼎在這一刻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
如果秦王政的人生軌迹不生變化,那麽他還有十幾年的壽命,在這麽短的時間内,秦王政無論怎麽努力,也不可能完成削藩。削藩的重任要由扶蘇來完成,而以扶蘇這種性格,不要說以雷霆手段削藩了,就連遏制封國實力的膨脹都做不到,一旦央勢弱,失去對地方的控制,其結果可想而知。
寶鼎歎了口氣,“我能聽聽你對當前局勢的分析嗎?”
扶蘇遲疑不語。
“這麽些年了,你還不了解我?”寶鼎笑着安慰道,“你怎麽想的就怎麽說,不要有什麽顧忌。”
扶蘇不再猶豫,把自己對局勢的分析和判斷詳細說了一遍。
寶鼎再度歎氣。扶蘇對局勢的分析還是停留在表象上,雖然自己數次幫助他分析和預測局勢,但扶蘇還是沒有領悟到其的關鍵,還是停留在博弈層面,而沒有看到博弈背後的東西。
“隗氏爲什麽堅決支持你父王?我爲什麽要逼迫東南熊氏全面隐退?鹹陽爲什麽要修改爵秩等級制度,在二十等軍功爵上重建世襲制?我爲什麽揚言要在封君之上再建王爵?王翦爲什麽會接受你父王的征召,再上戰場?”
寶鼎一連串的質問讓扶蘇異常緊張,腦一片空白,背心處更是冷汗涔涔。
“你能告訴我正确的答案嗎?”
扶蘇面紅耳赤,手足無措。
寶鼎閉上眼睛,無聲歎息。自己的選擇似乎是錯誤的,但這個錯誤卻無力改變了,自己不得不去承擔由這個錯誤而引的一切後果。
“你父王始終堅持央集權,我也堅持央集權,但我和你父王爲什麽一直生沖突?我和你父王矛盾激烈,其根源在哪?你父王最強勁的對手是不是我?”
扶蘇吃驚地擡起頭。父王最強勁的對手不是叔父?那是誰?
“好好想想吧。”寶鼎略顯疲憊地拍拍扶蘇的肩膀,“如果想不明白,就去問你的父王。”
扶蘇知道叔父還要連夜和王翦商讨決戰策略,不敢耽誤太多時間,聞言急忙站起來,躬身告退。
寶鼎一邊起身相送,一邊說道,“我和你父王在離石的會面基本上決定了大秦未來十年的命運,其包括你的未來。不管你是怎麽想的,你這十年的命運已經不可更改。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快快成長起來,你隻有長成一棵參天大樹,才能支撐起這個龐大的帝國。”
扶蘇隐約明白了叔父這句話裏所隐含的意思,但他沒有任何喜色,相反,他對未來更爲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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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翦和公子騰先後趕來,三人笑談一番,話題直接轉到了秦王政和武烈侯的離石會面。
這次會面的内容沒有人知道,大家都是從現在所看到的結果進行推測,但像王翦和公子騰這些人都知道,事情絕對沒有想像的簡單。
“儲君之事定下來了嗎?”王翦開門見山地問道。
寶鼎點頭,“決戰結束後,扶蘇就回鹹陽。”
“你還在北疆嗎?”公子騰急切問道。
“我在北疆。”寶鼎手指王翦,“武成侯在南方,而你肯定要進入西南。”
“确定了幾個封國?”王翦繼續問道。
“沒有定下來。”寶鼎說道,“按照我的設想,北方要設三個封國,隴西、代和燕。東方要設一個封國,這個封國對原的穩定至關重要。南方要設兩個封國,江東和江南。另外就是西南一個封國。”
“大王的意見呢?”
“大王不同意在隴西設封國,但假如我們拿下了河南之地,那麽北方可以曾設一個封國,而在東方齊地建封國的建議被他直接否決。另外他認爲,我們開辟了西南之後,江南的封國就可以取消了。”
王翦搖頭,“大王隻同意建四個封國,這太少了。以我的看法,不但東方齊地要建封國,江淮也要建封國。”
“此事不着急,決戰之後再說。”公子騰搖手道,“武烈侯,你決定何時南下?”
“十一月或者十二月。”
“帶多少軍隊南下?”王翦馬上問道。
“二十五萬。”寶鼎說道,“但我不能在原長久作戰,我在三月必須返回北疆,所以北疆軍的作戰時間最多隻有三個月。”
王翦和公子騰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地問道,“主攻齊國?”
“攻齊,一戰而下。”寶鼎用力一揮手,“隆冬之際,大河封凍,我北疆大軍可以一瀉而下,過濟水,直殺臨淄。”
王翦和公子騰眉頭緊皺,各自沉思。
良久,王翦撫須說道,“如此說來,攻楚的難度很大,我們可能需要三年或者更長的時間才能吞滅楚國。”
“北方形勢不好,北方軍隊過了淮河後也就失去了優勢。”寶鼎笑道,“武成侯,南方戰事很難打,以我看,三四年時間恐怕不夠。”
寶鼎這句話别有深意,王翦和公子騰不僅想到了決戰之後鹹陽政局的變化,想到了南方那廣袤的戰場。
“南方戰事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公子騰說道,“從整個南方戰局考慮,有必要提前開辟西南戰場。”
王翦微微颔,“拿下江淮後,我們就要考慮了。如果倉促渡江,不但失去了開辟西南戰場的機會,我們更有可能陷入一場曠日持久的苦戰。”
公子騰想了片刻,問道,“武烈侯,西南策略是你拿出來的,你一直督促江南全力以赴開鑿南嶺大渠,可見你對南方戰局有着全面的考慮。在你看來,何時開辟西南戰場最爲合适。”
“先開辟西南戰場,攻占西南,然後再渡江作戰,對江東形成南北夾擊。”寶鼎說道,“如此可确保大軍在最短時間内攻占江東,結束南方戰事。”
“攻占西南大概需要多長時間?”公子騰追問道。
“你在江南待了這麽長時間,應該對西南的百越人有所了解。”寶鼎笑着說道,“在我看來,一年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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