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來信,征詢寶鼎對中土大勢和統一進程的看法,其意思很明顯,鹹陽打算發動中原決戰了。(手打小說)
中原決戰需要從北方戰場調兵,從北方戰場調兵的前提是北方形勢要穩定,代北戰場要能阻禦匈奴人,燕南戰場要能壓制燕國殘餘。今李信率軍攻占遼西重鎮令支,斬殺太子丹,迫使燕王喜和燕國殘餘軍隊不得不逃奔遼東,基本上可以确保燕南戰場的暫時穩定,鹹陽已經具備從北方戰場抽調主力南下作戰的條件。
從财賦上來說,自從去年重建韓魏形成中原的對峙局面後,大秦除了代北外,其他地區都已經有了一年半的修整時間,各地糧食喜獲豐收,而新農具的推廣和普及也使得關中、東南和巴蜀三個重要糧食産區的糧食産量都有了一定程度的增加。因爲各諸侯國都在竭盡全力進行備戰,商貿也形成了一個**,各國之間的回易量猛增。各國巨賈看好大秦的實力,紛紛把資産轉移到鹹陽、宛城和洛陽等地,使得大秦的工商業獲得了一次難得的發展機遇。
按照秦王政和中樞的設想,如果明年夏天發動中原大戰,那大秦就得到了整整兩年的休養時間,大秦完全有實力與齊楚兩國進行一場決定中土命運的大戰。
秦王政在信中反複講述了年複一年的戰争對大秦國力和國人所造成的巨大損傷,朝野上下的矛盾已經非常激烈,中樞承受着重壓,所以中原決戰必須馬上進行,中土必須馬上統一,一旦中土戰争結束,王國和國人所承受的苦難也就到頭了,當前所面臨的一系列困難和矛盾都将迅速得到解決。
寶鼎回書秦王政,懇請延緩中原決戰的時間。再等待兩年時間,等到代北屯田有成,等到南嶺大渠開鑿完成,等到秦軍在北方戰場徹底赢得主動權,等到北部邊陲兩個封國能夠徹底穩住局面,等到北方戰場上可以抽調三十萬左右的主力南下作戰的時候,大秦的實力就更強大了,在中原決戰中的勝算也将超過六到七成以上,有極大的把握一戰決勝負。
寶鼎在巨大的壓力下,也不得不做出了一定的讓步。
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裏,從秦王政到中樞大臣,從蓼園巨賈到身邊屬吏,大家都紛紛勸谏,希望寶鼎能正視現實困難,能充分考慮到統一之後的利益分配事實上是有利于所有階層的,尤其有利于那些正飽受戰争煎熬的普通國人。
北方戰局的發展控制在寶鼎手中,隻要寶鼎發揮其才能,穩定北方局面應該沒有太大難度。
此刻大家都在統一所帶來的巨大利益面前迷失了,他們隻看到眼前的利益,而有意忽視了長遠利益。
寶鼎也沒有絕對把握說自己的觀點就一定正确。代北策略和西南策略的完成需要時間,少則三五年,多則七八年,而在這麽長的時間裏,大秦在發展,其他諸侯國也在發展,假如大秦在發展過程中出現問題,遭受挫折,那将來鹿死誰手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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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鼎的讓步讓鹹陽松了口氣。
目前的大形勢雖然對寶鼎及其支持者不利,但寶鼎本人的才能已經被諸多事實所證明,目前國策變革的大方向其實就在他所拟制的變革框架裏,秦王政和中樞還是非常重視寶鼎的意見。
從寶鼎返回鹹陽的那一刻開始,寶鼎就在大一統的基礎上提出了一系列變革原則,對中土統一進程也做出了很多預測。現在回頭看看,很多事情都給他說中了,也預測到了,這就是才能,不佩服不行。雖然秦王政和中樞一直認爲寶鼎在幹涉國政,但正因爲寶鼎的幹涉,統一進程才大大加快,統一大業也近在咫尺,而潛藏其中的諸多矛盾和危機也因爲提前拿出了對策而得以有效緩解。
假如寶鼎一定要和鹹陽對抗到底,憑借寶鼎的才能,有無數的辦法阻擾中原決戰,到那時,誰敢保證中原決戰一定會取得勝利?
另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寶鼎本人的實力已經非常強悍。緊緊追随他的老秦人遍布朝堂和軍隊,追随他的蓼園系的巨商富賈現在也已成長爲一股足以影響到大秦國政的勢力。假如寶鼎走到鹹陽的對立面,老秦人和巨商富賈即使不同意寶鼎的策略,也不得不鼎力支持。大家的利益捆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辦法的事。
秦王政和鹹陽宮看到寶鼎松了口,馬上再接再勵,決定在土地制度上進行改革。
王翦承擔了河北土地私有化的罪責,告老還鄉了,但河北農耕的迅速恢複,河北迅速從大饑荒的打擊中恢複過來,土地私有化還是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這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計口授田”制度是源于土地和人口之間的矛盾,土地少,人口多,計口授田就可以确保人人有田耕,确保王國能收到田租。田租是按人頭收的,如果不能耕者有其田,王國如何收取田租?
現在形勢變了。大秦疆土大了,田地多了,而可授田的人口少了。之所以可授田的人口少了,一則是因爲戰争和災禍的持續消耗,死亡的人太多;二則是戰争導緻戰敗國的貴族富豪失去土地,大量的戰敗國普通國人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也失去了土地,最終不得不淪爲闾左貧賤,成爲雇農或者佃農,還有就是大量的戰俘尤其是老弱病殘直接轉化爲了奴隸,這些人都沒有資格“授田”。
土地多了,可授田人口少了,那麽戰勝國自然會把多出來的土地封賞功臣勇士,如此一來,即便是普通士卒,假如機遇好,遇到像滅亡諸侯國這樣的大功勞,也能從中分一杯羹,也能獲得授田的封賞。
實際執行中,這種封賞會變成戰勝國功臣對戰敗國财富的瘋狂掠奪,于是土地自然要集中到少數人手中。這個少數人可以理解爲大秦的權貴士卿,也可以理解爲大秦國人。中土的統一實際上就是大秦瓜分六國諸侯财富的一場盛宴,隻要是大秦國人(這個國人不是闾左貧賤和奴隸),必能從中獲利,隻不過獲利有大小而已。
河北是大秦土地私有化的開始。其實早在占據中原的時候,寶鼎就已經變相地買賣土地了,不過那時候僧多粥少,寶鼎主要照顧自己人,土地私有化的表現尚不明顯。現在燕國富饒的督亢糧區的土地也已經被大秦人瓜分一盡。将來齊楚兩國大片大片的土地都将成爲大秦人的囊中之物。所以鹹陽面對這一新形勢,根本無法繼續執行原有的土地制度。土地制度必須馬上改,否則肯定要影響到大秦的賦稅。
大秦賦稅是按人頭收取,不是以田畝收取,因此人口是至關重要的因素。大秦每占領一地,先統計人口,登記造冊,這是收取賦稅的依據和基礎,而大秦權貴富豪每占領一地,先行掠奪土地,接着便掠奪奴隸,收攏貧賤者爲雇農、佃農。
大秦律法按照貴族的等級制度,嚴格規定了所享有的奴隸人數,這是爲了确保王國有足夠的可以征收賦稅的人口,但到了這一非常時期,律法的執行力度大打折扣,違規占據土地和擁有奴隸數量的權貴士卿比比皆是。鹹陽沒有精力管,也沒有足夠的人手管,再說這是一場掠奪财富的盛宴,大家你搶我也搶,事實上都違背了律法,既然都違背了律法,那就是法不責衆了,于是更多的人加入了掠奪的大軍,更多的人占有更多的土地和奴隸。
當然,這也促使更多的人不遺餘力地支持鹹陽發動中原大戰。至于代北策略和西南策略,因爲沒有任何利益可以滿足他們的貪婪,早被他們直接無視了。
這時候變革土地制度,就是把大家的違法行爲變爲合法行爲,讓更多的人從中受益,讓更多到人支持鹹陽發動中原大戰。
土地制度一改,賦稅制度就要改,否則土地産生的财富大部分就落入了土地占有者的手裏,最終導緻民富而國貧,所以田租的征繳對象必須延伸到雇農和佃農,奴隸人數必須嚴格限制。
改革土地制度,土地私有化,實際上就是把一部分本屬于王國的财富轉移給國民,這事朝野上下都支持,但改革賦稅制度,把本屬于國民的财富轉移到國庫,這事就難了。此議一經提出便遭到了朝中大臣們的強烈反對。
秦王政和中樞馬上中止了賦稅改革的讨論,此時此刻,赢得朝野上下的全力支持直接關系到中原決戰,關系到中土統一大業,不容有絲毫閃失。再說改革也要一步步來,先改土地制度,先确保農耕得以迅速恢複和發展,這樣糧食産量就有了保障,統一大戰也就有了勝利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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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制度的變革方案很快拿了出來,鹹陽以最快速度送到代北,征詢武烈侯公子寶鼎,兩位封國封君和諸軍統率們的意見。
寶鼎看完這份變革方案之後,暗自苦歎。
秦王政和中樞一再讓步,先是實施封國制,接着實施土地私有化,雖然兵制改革與武烈侯的意願背道而馳,但鹹陽在基礎國策上進行妥協,其意義非常深遠,已經遠遠超過了武烈侯的先期預料,如果武烈侯繼續阻擾中原決戰,最終失去的不僅僅是權力,還有人心。
現在中土統一、中原決戰是大勢所趨,是人心所向,武烈侯絕無阻擋之可能。
“既然不能阻擋,那就全力支持,先打赢這一仗,争取以最快速度統一中土,然後再竭盡全力謀取代北策略和西南策略的勝利。”
趙高看到寶鼎遲遲不說話,斷然進言。
“武烈侯,不能再堅持了。”朱英也勸道,“江南那邊來信,長沙侯、武安侯、昌平君、昌文君,還有魏起、蓋聶、莊翼等人,都支持中原決戰,江南和東南兩地的軍隊甚至已經做好了攻打九江和江東的準備,以配合中原決戰。這種情況下,他們能完成南嶺大渠的開鑿就已經難能可貴了,指望他們遠征西南,事實上是絕無可能啊。武烈侯,打下楚國,他們要什麽有什麽,而遠征西南,他們能得到什麽?”
寶鼎苦笑搖頭。事實的确如此,打下楚國的功勞顯然比開拓西南的功勞大,而從楚國擄掠的财富更是難以想像,所以即便是十八方鎮的蓋聶,也難以抵擋這份誘惑。
“武烈侯,如果我們繼續堅持,大王和鹹陽宮肯定要拉攏東南熊氏,宗室大臣們也會懷疑武烈侯的動機,矛盾一旦激烈,長平侯和代侯恐怕迫于壓力不得不屈服于鹹陽,到了那個時候……”
趙高這句話沒有說話。到了那個時候,武烈侯衆叛親離,其後果可想而知。
寶鼎點點頭,再度歎了口氣。但願曆史軌迹就此發生重大改變,但願國策變革會幫助大秦渡過未來的危機。
趙高和朱英暗自心喜,靜待武烈侯的指示。
“回書大王。”寶鼎說道,“代北戰局還處在僵持狀态,無法在短時間内抽調主力南下,但燕南戰場已經赢得優勢,可以抽調部分兵力進入中原作戰。”
趙高和朱英躬身答應。
寶鼎說完之後,俯身望着地圖,神色憂郁,不再說話。
趙高伏案疾書,而朱英則坐到寶鼎的對面,恭敬地問道,“武烈侯擔心中原決戰勝算不大嗎?”
寶鼎看了他一眼,“你認爲我們有幾分勝算?”
朱英猶豫了片刻,說道,“關鍵在楚國。”
這一仗鹹陽之所以自信滿滿,主要是因爲有兩路夾攻之優勢。中原是主戰場,東南是策應戰場。楚國兩線作戰,形勢對其十分不利。從楚國的立場考慮,楚軍必有主次,如果是力保疆土不失,那麽其主力極有可能部署在大江兩岸,禦敵于國門之外,而淮南方向完全以防禦爲主,以策應齊國。
秦軍的主要對手是齊國,隻要擊敗齊國,這一仗基本上就算打赢了。
然而,鹹陽被連番勝利沖昏了頭腦,根本沒有把楚國放在眼裏。寶鼎知道項燕的利害,雖然曆史已經被他改變,昌平君舉兵叛亂的可能已經不大,但一旦項燕把主力部署在淮北一線,以偏軍牽制大江一線的秦軍,甚至幹脆以丢失大江防線爲代價,集中力量決戰中原,那秦軍就危險了。
“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寶鼎手指地圖上的淮北地區,皺眉問道,“在你看來,項燕會把主力部署在這裏嗎?”
朱英沉吟良久,說道,“如果鹹陽在中原戰場上集結五十萬大軍,那麽不管項燕把主力部署在哪,鹹陽都有五成以上的勝算。”
寶鼎笑而不語。曆史上的确如此,王翦集結了六十萬大軍才擊敗項燕,橫掃楚國,更不要說現在和齊楚聯軍作戰了。齊楚兩國聯手,能夠投到中原戰場上的兵力至少可以達到五十萬,就算楚軍以主力防禦大江一線,楚國在中原戰場上也還可以投入十萬大軍,兩國聯軍的總兵力也還有三十萬到四十萬左右。
寶鼎無法想像,當初秦王政爲什麽會讓蒙武和李信帶着二十萬大軍打楚國,要知道當時誰也沒有把握确定齊國就不會合縱出擊。後來王翦以六十萬大軍攻楚,顯然就是爲了防備齊國參戰。
從現在的局面來看,曆史上蒙武和李信大敗于項燕是必然。秦國上上下下都被攻趙滅燕的勝利所蒙蔽,以爲秦軍無敵于天下了,再加上國内外的矛盾、危機堆積到一起,迫使秦王政不得不盡快發動中原大戰,結果卻遭到了一場慘敗。
“我不可能放棄代北,讓四十萬大軍全部南下作戰。”寶鼎給了朱英一個非常肯定的答複。
“那麽武烈侯認爲,此次中原決戰,鹹陽能調集多少軍隊?”朱英問道。
“最多三十萬。”寶鼎搖頭道,“假如鹹陽打算利用東南戰場牽制楚軍主力,那麽最後能投到中原戰場上的軍隊不會超過二十五萬。”
“武烈侯認爲鹹陽有多少勝算?”朱英追問道。
寶鼎搖搖手,“大秦武力強悍,而齊軍四十多年來沒有打過仗,去年他們打中原其實一直沒有碰到強敵,戰鬥力并沒有得到實質性提高,所以中原決戰不能以兵力多寡來衡量雙方的勝負,而是要考較雙方統率的用兵能力。”
“武烈侯擔心蒙武打不過項燕?”
寶鼎淡淡一笑,沒有說話。但願老天保佑,這一次蒙武和李信能夠聯手擊敗項燕。
“既然武烈侯擔心,爲什麽不舉薦武成侯王翦?”朱英問道。
“鹹陽不會答應。”
“既然如此,武烈侯爲何不親自率軍趕赴中原作戰?”
寶鼎一笑置之。鹹陽怎會答應?秦王政怎會讓自己去搶蒙武的功勞?
“武烈侯,這一仗如果打輸了,損失的不僅僅是鹹陽,還有整個北方戰局。”朱英歎道。
的确,這一仗假如打輸了,秦國假如丢掉了中原,鹹陽到了萬分危急之刻,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也隻有放棄代北,命令武烈侯率軍南下作戰,如此則北方戰局陷入空前危機。
我必須在代北再打一場勝仗。寶鼎暗自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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