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一步
豪門貴族的堅持來源于百餘年來的仇恨。(牛文小說~網看小說)百餘年來曆代君王聯合寒門士卿不斷地殺戮和鎮制豪門貴族,這種仇恨太深,依靠重新分配權利和财富根本無法消除他們彼此間的仇怨。
寶鼎不禁想到了統一後的“焚書”。焚書的起因是淳于越重提“分封”,“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李斯反駁,“今諸生不師今而學古,以非當世,惑亂黔首……如此弗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
此事看上去是“師古”和“師今”之争,是“封建制”和“中央集權制”之争,是“人治”和“法治”之争,實際上還是豪門貴族和寒門貴族之間的權力博弈。始皇帝下令焚書,實際上就是把豪門貴族的殘餘力量徹底趕出朝堂,實現“**”之下的高度中央集權。
焚書的具體内容,就是焚毀秘閣中的一切記載;凡《詩經》、《書經》和諸子百家的著作,除了博士官保存的以外,都交郡守燒掉;膽敢互相讨論《詩經》或《書經》的人應予處決,并曝屍于衆;“以古非今”者與其親屬一起處死;凡官員對違反這些規定的人知情或見情不報者,與違反者同罪;凡頒布命令後三十天之内未焚書的人,應黥面和強制勞役。
綜上可以看出,“焚書”這起政治事件的主要目的不是焚燒書籍,而是以此爲借口,殺戮和清洗政敵。
曆史上在述說“焚書”的時候,隻譴責始皇帝焚燒了書籍,譴責李斯爲了法家的利益而燒毀了諸子學術書籍,甚至把諸侯國的曆史也統統焚毀了,但他們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忽略了在這一事件中被屠殺的人。
在中國的曆史上,類似于“焚書”的政治事件不止一次,而始皇帝的“焚書”最爲臭名昭著。中國曆史上每一次類似“焚書”的政治事件都伴随着血腥的殺戮,始皇帝這一次“焚書”也不會例外,他爲此所殺的人恐怕也是一個可怕的數字。
“焚書”事件三年後,始皇帝崩。李斯爲了穩固胡亥的皇位,再一次舉起了屠刀。他肆無忌憚地屠殺皇子和公主,當然也不會放棄屠殺政敵的機會,馮氏和蒙氏就是先後死于這一時期。又過三年,帝國敗亡。
秦國的敗亡何其迅速?李斯一死,趙高就能“指鹿爲馬”,爲所欲爲,請問大秦的宗室在哪?豪門貴族在哪?當初幫助大秦統一中土的功臣們都在哪?難道僅僅過了十五年,這些人就全部老死了?當然不會,他們的下場就是一個,在曆次的政治事件中被殺死了。
曆史上曾有人說始皇帝善待自己的功臣,沒有看到始皇帝屠殺功臣。之所以得出這種判斷的原因很簡單,帝國的曆史幾乎是一片空白,無數的曆史事實被湮沒,留下了讓後人無限遐想的空間。
寶鼎現在甚至有理由懷疑,丞相隗狀可能就是死于“焚書”一案。隗狀是統一前後主持朝政十幾年的大秦重臣,但曆史上沒有留下他的名字,也沒有他的任何事迹,爲什麽?當真是太史公故意把他遺忘了?顯然經不起推敲。從昌平君一案可以估猜到,既然昌平君的事迹在曆史上都屬于“蛛絲馬迹”,那麽隗狀的曆史顯然是被大秦史官故意抹去了,以緻于當太史公撰寫《史記》的時候,竟然找不到隗狀的資料。
從統一前後大秦曆任丞相及其官職的變化來推測,隗狀應該是死在馮去疾出任右丞相的時候,而當時的左丞相就是李斯。馮去疾是順位升職,而李斯則是由廷尉卿破格提拔爲左丞相,那麽李斯因爲什麽功勞得以破格提拔?從時間上推測,就是因爲他幫助始皇帝發動了“焚書”事件,而隗狀可能就是死于這場政治風暴。
還有一件事也可以證明“焚書”一案屠殺無數。始皇帝駕崩後,李斯悍然發動了沙丘之謀。隐瞞始皇帝的死訊,矯诏誅殺公子扶蘇,矯诏以胡亥繼承皇統,這是什麽樣的罪責?這是謀大逆之罪,是誅殺九族的死罪。李斯爲什麽要冒九族皆誅的危險發動沙丘之謀?理由隻有一個,假如他不發動沙丘之謀,他的下場同樣是九族皆誅。
始皇帝一死,李斯爲什麽就有九族皆誅之禍?很簡單,他幫助始皇帝發動了“焚書”一案,他幫助始皇帝誅殺了大量的政敵,屠殺了豪門貴族,甚至連諸子百家的弟子門徒們都難以幸免,試問他的仇敵有多少?公子扶蘇就是因爲“焚書、坑儒”這兩個政治事件被始皇帝趕出了京城,他反對這種政治上的殺戮,他痛恨李斯的殘忍,一旦他繼位,李斯還有政治前途嗎?李斯失去了政治前途,他還有活命的機會?他的九族還能保住?左右都是死,李斯當然有理由行險一搏。
以趙高當時的地位和實力,根本無法撼動李斯,但趙高還是把李斯殺了,誅滅了他的九族,原因也可以推測到,李斯的政敵們爲了報仇,幫助了趙高。
縱觀帝國十五年的曆史,李斯從統一之初的堅持郡縣制,到沙丘謀大逆,從他的人生軌迹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場場血腥的政治殺戮。
李斯是法家的代表,是中央集權制的堅定捍衛者,這沒有錯,但李斯更是一位寒門士卿,是一位标準的軍功貴族,他的政敵隻有一個,那就是豪門貴族。由此可以推測到,這兩者之間的仇恨有多麽的深厚,根本不存在妥協的可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最終玉石俱焚,而帝國就在他們的“玉石俱焚”中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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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鼎昔日的盟友如今變成了國策變革的最大阻礙,這令他憤怒,讓他失望,甚至有些沮喪。
殺戮能解決問題嗎?從曆史經驗來看,這種殺戮隻會帶來更大的仇恨,會讓被殺戮者變得更加瘋狂,甚至不惜以玉石俱焚來摧毀帝國。
帝國要殺他們,消滅他們,他們還會保護帝國,捍衛帝國?這不是笑話嘛。
在這個時代豪門貴族還是王國的中流砥柱,雖然寒門士卿崛起已經一百多年,而豪門貴族自諸侯國變法以來均是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削弱和壓制,但兩者的實力還是不可同日而語,即便是實行了二十等軍功爵制度的秦國,其寒門軍功貴族的整體實力還是無法和豪門貴族的整體實力相抗衡。
寶鼎實際上已經改變了曆史。按照原有的曆史軌迹,大秦的宗室和本土老秦人早已衰落,而楚系外戚随着華陽太後的去世也一落千丈,最後在朝堂上一枝獨秀的就是關東系,其主體則是寒門軍功貴族,所以秦王政才能大權獨攬,實行高度的中央集權,并在統一後利用“焚書”等政治事件把苟延殘喘的豪門貴族一掃而盡。
帝國脫胎于諸侯王國,而豪門貴族一直是諸侯王國的鼎柱,始皇帝在帝國尚沒有形成龐大的官學,沒有官學所提供的官僚儲備,沒有建成牢固的“契約”官僚制度的情況下,就把支撐帝國的鼎柱推倒了,于是帝國一夜間灰飛煙滅。
寶鼎當然要吸取這個教訓,他要在帝國基礎沒有夯實之前保留豪門貴族,要改造豪門貴族,使之能夠與時俱進,能夠與中央集權制所需要的官僚制度相适應。然而,世代傳承下來的豪門貴族自有它的文化底蘊和經世思想,事實上它在經曆了六百餘年的大争之世後,已經腐朽了,與未來的新時代格格不入了,假如它不能主動适應這個新時代,那麽它自然就要被新時代所淘汰。
曆史上,這些傳承數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豪門貴族随着諸侯國的灰飛煙滅,随着後戰國時代的滾滾烽煙,最終徹底毀滅,毀滅得幹幹淨淨,連一點灰塵都沒有留下。
寶鼎在做一件幾乎是不可能成功的事,但在他的拯救帝國的謀劃中,提前開拓西南是次要的,逼迫秦王政立儲也是次要的,最最重要的則是國策變革,而國策變革的關鍵就是權利和财富的再分配。君王、貴族和庶民在統一後的權力和财富的分配中各自占據一定的比例,其中君王利益來自中央集權制,貴族利益來自“身份和契約”并存的官僚制度,庶民利益則來自一系列的以“與民休養”爲原則的政經制度改革。這三者中,又以貴族利益的分配最爲重要。貴族官僚階層是帝國的重要支柱,這個支柱不能夯實,則帝國必定危機四伏。也就是說,寶鼎必須創造奇迹,改造豪門貴族,使之與社會發展相适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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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鼎的婚期安排在冠禮之後的第十五日,婚禮結束後,這些借着恭賀爲名趕到宛城的權貴們就不得不離去,所以這十五天的商讨極其關鍵,它決定着未來帝國的走向。
寶鼎和權貴們都有一個共同的預感,這十五天的商談可能不會有結果,但假如沒有結果,那預示着寶鼎以自己的隐退換來的暫時緩解風暴爆發的機會就這樣錯失了。接下來,中山大戰結束後,公子扶蘇和老秦人再度建功,然後一場更大的風暴必将席卷鹹陽,而這一次處在不利位置上的是這些豪門貴族。
不過到了那個時候,寶鼎就再也沒有能力拯救危局了,所以當務之急,是先賦予寶鼎更大的實力,讓他還能再一次創造機會拯救鹹陽危局,以便給朝堂各方赢得更多的鬥争時間。
寶鼎已經向各方說出了自己隐退的真實意圖,那就是獲得國策變革的主導權,由他來掌控國策變革的方向。
大臣們可以聯名舉薦,但秦王政是否答應?在什麽條件下,秦王政才會答應?無疑,豪門貴族們必須拿出實質上的妥協舉措,以換來秦王政的妥協。
這一天,驷車庶長公子豹召集公子成、公子莊、昌平君、昌文君、隗藏、魏起、王贲、司馬鋅、公孫豹等宗室、楚系和老秦人一起商議,到底做出什麽樣的妥協才能赢得更大利益,赢得更多的主動權。
最終,大家一緻決定在分封王子上取得共識。如果在此策上達成共識,那麽秦王政和鹹陽宮就可以用律法的形式将“削藩”确定下來,這樣就可以确保未來的帝國始終堅持中央集權制,堅持郡縣制,而中央領導下的封國和郡縣并行制不過是一個過渡政策,郡國制實際上不影響中央集權。
爲什麽在這個最重要的基礎國策上可以形成共識?
秦王政能活多少年?秦王政死了,下一任君王是否還堅持“削藩”之策?未來的貴族官僚是否堅持“削藩”之策?這一策略的利益體現在未來,現在對各方來說都沒有直接損害,而未來誰也無法預測,所以這一最重要的策略反而最容易達成共識。
貴族們從利益的角度考慮這個問題,但秦王政不這麽想,寶鼎也不這麽想。這是基礎國策,國策變革的全部内容就是以此爲基礎,一旦這個基礎國策得到所有人的認同,那麽未來的帝國完全可以用各方面的制度來确保這個基礎國策始終如一的得到堅持。
與此同時,禦史大夫馮劫也召集蒙武、蒙嘉、馮去疾、李斯等人商議同一個問題,不出意外,他們選擇的也是在基礎國策上做出讓步,同意在統一之後分封王子,實行中央領導下的郡國制,以這樣一個過渡政策實現帝國的穩定,夯實在大一統背景下的中央集權制的基礎,繼而穩步過渡到中央集權制。
不過,建藩容易削藩難,“削藩”必須在同一時間以律法的形式固定下來,确保後來的君王和中樞在削藩的時候擁有律法的權威,從而減小削藩的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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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寶鼎難得休息,他陪着懷德夫人和公子扶蘇去看望了公子成蛟。
幾個月前,在寶鼎的安排下,郭氏把公子成蛟及其家眷秘密轉移給了烏氏,而烏氏則把他們送到了宛城蓼園。曆經千辛萬苦,公子成蛟總算重返秦國,與公子嬰母子重逢,隻是他這輩子隻能在蓼園生活,再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他已經“死”了,永遠的死了。
懷德夫人受秦王政的委托,給公子成蛟帶了一句話,“我們是兄弟,血脈相連的兄弟。”
公子成蛟痛哭流涕。當年的事由不得秦王政,也由不得公子成蛟,這對兄弟都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兄弟相殘不過是政治需要而已。如今秦王政總算可以掌控鹹陽宮了,雖然他不能公開赦免公子成蛟,但足以讓公子成蛟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告别公子成蛟之後,公子扶蘇流着眼淚說道,“總有一天,我要讓叔父重建天日。”
寶鼎面色一沉,湊到扶蘇的耳邊,低聲說道,“不要再去打擾你的叔父,永遠不要,忘了他。”
扶蘇自然明白寶鼎的意思,心裏不禁掠過一絲痛楚。
“大王即使獨攬權柄,也不能爲所欲爲。”寶鼎繼續說道,“看看你的父王就知道,在鹹陽宮裏,即便是大王,也沒有自由。”
扶蘇呆呆地望着寶鼎,黯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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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蓼園繼續議事。寶鼎總算聽到了好消息,他的“隐退”終于換來了妥協,雖然這個妥協遠遠不夠,但畢竟這是個良好的開端,更重要的是,這個妥協足以把他推到掌控國策變革的位置上,繼而掌控更大的權力。
既然在基礎國策上達成了一緻,國策變革的大方向确定了,那麽接下來自然就要讨論一些具體的國策變革。
寶鼎主動擱置了官僚制度變革,轉而探讨财經制度的改革。這一制度的改革同樣牽扯到貴族們的利益,但主要是涉及财富,而涉及權力方面的則較少。在寶鼎看來,這或許可以取得突破。
财經制度改革的核心是土地制度的改革。農耕文明的基礎是土地,土地制度關系到整個王國的生死存亡,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大秦現在實施的是計口授田制度。寶鼎從解決土地和人口的矛盾出發,從社會發展出發,提出土地私有化。
寶鼎的提議得到了豪門貴族的支持,但法家大臣一緻反對,而且是堅決反對。
土地制度的改革直接涉及到賦稅收入。大秦的賦稅制度是按人口征收,不是按土地數量征收,按道理土地私有化不會影響到賦稅收入,但實際上擁有土地的貴族和地主都大量使用奴隸,尤其随着統一戰争的進行,奴隸的數量空前增加。奴隸不承擔賦稅和徭役,土地私有化必然導緻奴隸泛濫,而泛濫的後果就是賦稅收入的減少,這嚴重損害了中央的利益。
另外就是土地和人口的矛盾。現在因爲戰争,人口銳減,土地和人口的矛盾尚不突出,私有化的目的就是讓錢财更多地集中到土地上,從而促進土地的開發和利用,促進農耕技術的發展和糧食産量的增加,但随着和平的來臨,人口會爆炸性增長,土地和人口的矛盾就會越來越突出,而土地私有化将導緻越來越多的平民失去土地,無地可耕,這将加劇社會矛盾,最終導緻動亂。
但豪門貴族們根本不去考慮王國利益和庶民的生存,他們認爲,既然在權力上不能享有更多,那麽當然就要在财富上大量占有,而統一戰争的進行,可以讓他們獲得更多的錢财,土地私有化可以讓他們大量購買土地和奴隸,如此一來則财源滾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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