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災難再臨
不管鹹陽各方怎樣揣測武烈侯的心思,也不管他們拿出了怎樣的對策,最終結果都一樣,陳祿及其所屬掾吏以最快速度趕赴江南。(牛文小說~網看小說)
臨行前,秦王政特意召見了陳祿,尉僚、蒙嘉和馮劫都陪侍一側,君臣四人把眼前的形勢做了詳細述說,囑咐陳祿務必小心謹慎,千萬不要與武烈侯正面沖突,另外就是與鹹陽保持密切聯系,把武烈侯在江南的一舉一動随時禀報中樞。
陳祿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一夜間名震大秦。從默默無聞到聲名顯赫,這是人人夢寐以求的事,但對陳祿來說,這是噩夢的開始。秦王和武烈侯的矛盾已經公開化,此刻自己被鹹陽宮送到江南,事實上就是處在風口浪尖上,性命危在旦夕不說,稍一不慎還會引發大秦政局的激烈震蕩。
陳祿非常惶恐,離京前去辭别師傅鄭國,向鄭國求教。
鄭國雖然年事已高,但依舊位居大秦客卿,參與國政,對此事當然極其關注,尤其此事還直接關系到自己得意門生的生死存亡。
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郎中令馮劫,而馮劫又是武烈侯的師傅,這對師生之間的關系撲朔迷離,外人很難知道真相,而鄭國卻多少了解一些。
鄭國是韓人,馮氏也是韓人,關東系中的韓人自成一黨。
鹹陽朝堂上的韓人在夏太後時期最爲強盛。夏太後來自韓國,夏太後的親生兒子就是孝文王子楚。子楚被呂不韋救回鹹陽之後,夏太後爲他迎娶了韓國公主,生下了公子成蛟。
子楚因爲華陽太後而上位,楚系熊氏因此迅速崛起。在儲君的争奪上,華陽太後占據了絕對上風,先是把嬴政母子從趙國接回,借着以嬴政爲儲君。但夏太後、公子成蛟和韓系對于熊氏外戚來說,始終是個威脅,所以便有了公子成蛟的屯留兵變,夏太後的韓系勢力因此遭到血洗。
屯留就在上黨,馮氏也在上黨,公子成蛟和馮氏同是韓系,所以屯留兵變和馮氏肯定有直接關系。
秦王政調兵平叛,長安君成蛟兵敗逃亡趙國,參與兵變的軍政官員包括士卒都遭到屠殺,屯留的三十萬無辜庶民更是被憤怒的秦王政遷徙到隴西臨洮墾荒戍邊。然而,馮氏卻得以幸免,秦王政對馮氏更是予以重用,這其中的原因不難揣測。
今日的關東系中,馮氏勢力僅次于蒙氏,鹹陽韓人理所當然依附于馮氏而生存。
鄭國是呂不韋請來開鑿洛泾大渠的大賢,在熊氏外戚推翻呂不韋的時候,鄭國和他主持修建的洛泾大渠首當其沖,成爲熊氏外戚打擊呂不韋的工具。按道理,鄭國絕無存活的可能,但馮氏這時候出面了。在馮氏的努力下,秦王政不但赦免了鄭國,還依舊授以客卿之位予以重用,由此可見鄭國和馮氏之間的親密關系。
鄭國親自跑去找馮劫詢問,馮劫隻說了一句話,“武烈侯來信,點名索要陳祿,于是我就做了個順水人情。”
這句話大有文章,内中含意耐人尋味。所以當陳祿求教鄭國的時候,鄭國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告訴了他。
陳祿當即愣然,這與他的揣測差了十萬八千裏,原來真相竟然是武烈侯親自點名要他。武烈侯爲什麽要我去江南主持開鑿南嶺大渠?武烈侯爲什麽不自己開口要我,卻要通過馮氏在鹹陽掀起一場軒然大*?
陳祿想了半天,茫然不解,躬身再問,“請師傅指教。”
“武烈侯的權勢大不大?”鄭國問道。
武烈侯的權勢當然大,大秦唯一擁有一郡之地的封君,其背後有宗室、有老秦人的絕對支持,現在熊氏外戚和他結盟,巴蜀人更是在他的幫助下代替熊氏問鼎相府。武烈侯屢創奇迹,和他背後這些勢力的支持有直接關系。去年武烈侯和秦王“對決”,最終還是逼得秦王在王統一事上做出了讓步,由此可見武烈侯的強悍權勢。
“武烈侯的權勢很大。”陳祿鄭重點頭道。
“大王試圖把武烈侯禁锢于江南,你覺得武烈侯會束手就縛嗎?”鄭國又問。
陳祿毫不猶豫地搖頭。
武烈侯轉徙災民于江南,制定西南策略,看上去是畫地爲牢,但此事哪有這麽簡單?就算武烈侯打算束手就縛,自困于江南,他背後的那些勢力會無動于衷?大家的利益捆綁在一起,武烈侯的衰落對他們來說根本無法容忍。說白了,形勢到了這一步,武烈侯已經身不由己,決定他命運的不是他自己的意志,而是他所在整個利益集團的意志。
“但是,我看不到武烈侯離開江南的迹象。”陳祿疑惑地說道,“我去江南,和他離開江南,有直接關系嗎?”
鄭國微微點頭,“我不得不佩服武烈侯,他的眼光異常獨到,他的謀略更是讓人驚歎。他之所以選中你,不是因爲你是一名水師,而是因爲你是關東系中的韓人,是馮氏的親信。”
陳祿想了一下,忐忑問道,“可我終究是關東人,是武烈侯的對手。”
“現在不是了。”鄭國撫須笑道,“你記住,你現在不是武烈侯的對手,而是他的盟友。馮氏因爲你到江南主持開鑿南嶺大渠,而把自身的利益與武烈侯的利益捆到了一起。”
陳祿有些明白了。他是馮氏推薦的人,如果他修渠成功,對馮氏來說是個了不得的功勳。武烈侯把此功勳送給馮氏,當然是向馮氏示好。馮氏是秦王政的親信,又是關東系的中堅,假如武烈侯與馮氏結爲同盟,對武烈侯的好處可想而知。
“馮氏又能得到什麽?”陳祿想不通。武烈侯寫信給馮劫索要自己,表明了結盟的意向,馮劫則心領神會,馬上在鹹陽掀起風雨,但馮劫從中又能得到什麽?
“熊氏外戚離開了中樞,按道理,代替熊氏外戚掌控朝政的應該是誰?”鄭國問道。
陳祿霍然醒悟。熊氏外戚離開了鹹陽,按道理掌控朝政的應該是關東人,但武烈侯利用中土形勢巧妙布局,硬是把熊氏外戚的一隻腳留在了鹹陽,昌平君至今還是大秦第一丞相,如此一來,左丞相隗狀名爲副相,實際上獨攬相勸,楚系中的巴蜀隗氏由此代替熊氏繼續掌控着朝政。
秦王政和關東人好不容易熬到華陽太後去世了,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壓熊氏外戚,結果熊氏外戚是被趕走了,但大王和關東人卻一無所獲,好處都給武烈侯搶去了。
秦王政當然不能容忍這種局面,但問題是現在老秦人掌控軍隊,宗室迅速崛起,巴蜀人正在替代熊氏外戚,秦王政和關東人想在朝堂上隻手遮天,太難了。當然,秦王政可以非常霸道地控制朝政,但後果難以預料。
昭襄王執政的後期就是一個鮮活的例子。宣太後死了,穰侯等四大權貴也給趕走了,接着把武安君白起也給殺了,結果如何?昭襄王是大權獨攬了,但前線兵敗如山倒,朝政一片混亂,直到他死,大秦也沒有恢複元氣。
秦王政當然不想重蹈覆轍,他必須利用自己的智慧尋找一條持續發展之路,而最終他可能與武烈侯妥協。看看過去名震天下的四大公子,從孟嘗君、平原君、信陵君到春申君,都是各自王國的強勢權臣,都和各自王國的曆任大王矛盾激烈,但當雙方互相妥協的時候,則王國興旺,反之,當雙方針鋒相對,彼此掣肘之時,王國則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
秦王政和武烈侯這對兄弟也要走這條路,兩人始終是對手,但必要的時候肯定合作,不過關東人做爲秦王政非常依賴的左膀右臂,他們始終是武烈侯的對手。既然是對手,武烈侯就會利用一切機會進行打擊,朝堂上的一些關鍵位置,他要想盡一切辦法搶到手。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關東人想主宰丞相府,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馮氏在關東系中實力最爲龐大,距離丞相府最近,假如馮氏能和武烈侯結盟,那麽不難想像,馮氏遲早有一天會主宰丞相府。
陳祿屬于那種技術性官員,對複雜的朝政有一種本能的畏懼,也不敢涉足太深,畢竟權力博弈血腥而殘忍,沒有大智慧的人一旦卷進去十有**都是屍骨無存。陳祿對此事背後的秘密有所了解後,旋即知道自己到江南應該如何與武烈侯相處了,很簡單,全方位合作,竭盡全力開渠大渠,完成西南策略,其他的不要去幹涉,也不是他這種人可以幹涉的。
“師傅在開鑿南嶺大渠一事上可有指教?”
鄭國沉吟良久,問道,“你對武烈侯的西南策略怎麽看?”
“武烈侯的闡述非常精辟,高屋建瓴,讓我對天下大勢有了一種全新的認識。”陳祿老老實實地說道,“我個人非常支持這一策略,雖然此策的實施困難重重,但一旦成功,它對未來中土的發展和穩定将起到難以估量的作用。”
鄭國連連點頭,目露欣賞之色,“那麽,你對開鑿南嶺大渠有什麽想法?”
“這條大渠的開鑿不同于鴻溝,也不同于都江堰和洛泾大渠。”陳祿說道,“鴻溝和都江堰同時具備了航運和灌溉之能,洛泾大渠的主要作用則是灌溉,而這條南嶺大渠則完全是用作航運,所以在設計上有相當大的難度。”
“你先去實地勘探一下,把詳細地形描繪出來。”鄭國鄭重說道,“我會在鹹陽召集水師給你出謀劃策。”
“師傅,假如武烈侯的這一設想完全行不通呢?”陳祿擔心地問道。
“那你就老老實實地告訴武烈侯,請武烈侯想辦法善後。”鄭國歎道,“修渠關系到王國興亡,不行就是不行,沒有妥協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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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烈侯對鹹陽的“幫助”熱烈歡迎,江南的軍政官員們也是暗自高興。
在南嶺開鑿大渠實在是太難了,出力不讨好也就罷了,就怕失敗導緻災禍從天而降,那真是欲哭無淚。現在好了,鹹陽親自派人來修渠,雖然擺明了是奪武烈侯的大權,遏制武烈侯,但江南官員對此不屑一顧。随便派個監禦史就能奪武烈侯的大權,當武烈侯是泥巴捏的?
陳祿還沒到任,江南的官員們就已經把他當作開渠失敗的替罪羊了,都在考慮如何利用手中的權限把陳祿置于死地。在他們眼裏,鹹陽這一招純粹就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爲了奪武烈侯的大權而白白賠上了一大批官員的性命。
陳祿就在江南官員們的熱切“期待”下到了邶陽行轅。
武烈侯對他很重視,親自出轅門十裏相迎。這讓江南官員哭笑不得,感覺武烈侯做“戲”也做得太過份了,殺人之前也沒有必要這樣“内疚”吧?
兩人相見,陳祿大禮相拜,言辭間非常恭敬。
寶鼎仔細打量陳祿。這位監禦史祿大約四十多歲,身材削瘦,膚色較黑,顴骨高聳,眼窩深陷,一把稀疏的胡須,看上去更像山野間的老叟,而不是一位身居朝堂的水師。曆史上他的名氣并不大,和李冰更不能相提并論,但實際上他主持開鑿的靈渠與長城、都江堰并列爲先秦三大工程,隻不過因爲史籍記載太少,就連靈渠都聲名不顯,更不要說這位主持開鑿靈渠的監禦史祿了。
寶鼎與陳祿同車而行,相談甚歡。
陳祿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感覺武烈侯對他格外看重,這種看重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發自内心。陳祿不确定自己的感覺是否準确,也不知道武烈侯爲何如此看重自己,但最起碼他心裏的惶恐漸漸消散,對此次江南之行與武烈侯的合作也漸漸有了幾分信心。
“馮郎中來了三次信。”寶鼎忽然說道,“馮郎中對你非常器重,認爲你有絕對把握完成南嶺大渠的開鑿。”
陳祿心裏一沉,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僵硬。這明顯就是武烈侯的暗示,武烈侯和馮劫這對師生的“交易”能否成功,就看自己能否完成南嶺大渠的開鑿。
“你有什麽要求,現在就說。”寶鼎笑道,“我可以鄭重告訴你一句話,我對你有絕對信心,你肯定能完成南嶺大渠的開鑿,對此我沒有任何懷疑,所以,你不要有什麽顧慮,你想要什麽,現在就告訴我,我全部滿足你。”
陳祿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沒有退路,既然來了,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不得不闖一闖。
“我需要江南官員的全力配合。”陳祿遲疑了一下,又說道,“大王既然讓我主持開鑿大渠,那我希望武烈侯給予我完整的權限,不要掣肘我。”
陳祿的直言不諱讓寶鼎略感驚訝,他沒有想到這個監禦史祿竟然是個“直腸子”,說話不帶轉彎的。
“如你所願。”寶鼎二話不說,一口答應。
在行轅議事上,武烈侯把鎮秦王劍轉授監禦史陳祿,并警告江南官員,如有不予配合,陽奉陰違,甚至暗中掣肘者,嚴懲不貸。
武烈侯的這一做法赢得了江南官員的一緻支持。還是武烈侯的做法高明,将來大渠修不成,責任都是監禦史陳祿的,和武烈侯沒有關系了。
武烈侯把開鑿大渠一事全部交給了陳祿,轉而親自負責十八方鎮的墾荒和耕種,江南随即掀起了全力發展農耕的大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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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從陳祿這件事中意識到武烈侯雖然沒有據江稱霸的意思,但也沒有長期待在江南的想法,相反,他迫不及待地打算重返中原。
武烈侯重返中原的目的是什麽?當然是搶占滅趙的功勳,繼而進一步鞏固和發展自身的實力。
秦王政不想讓武烈侯重返中原,更不想讓武烈侯占據滅趙的功勳,于是果斷下令,按照預定計策,開始攻打趙國。
這一年的五月,王翦奉鹹陽之名,在太原集結了二十萬大軍,準備越過太行山殺進河北。
與此同時,公子扶蘇和昌平君熊啓遵照鹹陽的命令,在中原征召了十萬地方軍,加上中原十萬常備軍,以二十萬的總兵力做好了北上攻擊的準備。
中原秦軍的集結立即引起了趙齊楚三國的反應。
趙國第一時間派出使者向燕齊兩國求援。李牧則集結大軍嚴陣以待。
齊國火速調集五都大軍于長城一線,楚國則調集兩淮軍隊陳兵邊境。
中原局勢驟然緊張。
就在這緊張得令人窒息的氣氛中,中原連續兩個月不下雨,旱情逐漸嚴重,接着河北也出現了旱情,齊國東北部地區包括京畿臨淄也出現了旱情。
公子扶蘇和昌平君上奏鹹陽,擔心旱情加劇導緻大災,一旦中原秋糧欠收甚至顆粒不收,那問題就嚴重了。
秦王政不予考慮。鹹陽中樞也認爲旱災有助于秦軍攻占邯鄲,建議秦王政即刻展開攻擊。
七月,王翦率軍過太行,出井陉,與李牧激戰于河北宜安。楊端和率軍出河内,于漳水一線猛攻趙國長城。
秦趙再一次在河北展開了生死決戰。
齊燕兩國預感到今年河北可能再次遭受大災,趙國國祚岌岌可危,于是兩國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合縱,全力救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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