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在瘋狂中翩翩起舞
一場災難改變了一切。
人在老天面前就如同草芥蟻蝼,沒有絲毫抵抗力。蓋聶算是人中之龍,劍技無敵于天下,但災難來臨,一樣難以幸免。未來是什麽?他和所有災民的想法如出一轍,未來就是活着,至于王國和家園,在他們眼裏都是天上的浮雲。
寶鼎描繪了他們的未來,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曆經磨難活下來的人,将在一塊受到上蒼眷顧的神秘土地上安居樂業。
“渡江吧。”寶鼎最後說道,“隻有渡江南下才能找到一條活路。大江以北,乃至大河南北,都受到了上天的詛咒,災難、戰争、疾病和貧窮如同千斤枷鎖捆住了所有的生靈,痛苦将一代代永無止境地延續。這世上唯一的樂土就在西南蠻荒,就在那些還沒有遭到上天詛咒的地方。隻有在那裏,芸芸衆生才能找到安甯和幸福。”
蓋聶面對武烈侯的坦誠,不得不接受殘酷的事實。上天震怒,降下災難懲罰蒼生,妄想平安度過絕無可能,河北人肯定要付出代價,而河北人妄想把自己的生存建立在他人的死亡上,也是絕無可能。度過災難的唯一辦法就是自力更生,就是殺出一條活路。武烈侯給他們指引了一條活路,并且義無反顧地帶着他們與上天做殊死搏鬥,這已經難能可貴了。
“武烈侯,除了帶着災民渡江南下,我還能做些什麽?”蓋聶真心誠意地問道。此時此刻,選擇與武烈侯合作,才能救助更多無辜的蒼生。
寶鼎沉吟不語。他現在的确需要像蓋聶這樣的人把災民組織起來,把百萬災民的力量最大程度地發揮出來,這樣才能令行禁止,才能如臂指使,才能以最快速度最高效率實施西南策略,如此才能挽救更多生命。
看到寶鼎猶豫不決,蓋聶拱手說道,“武烈侯曾發誓,要與災民患難與共,生死與共。我也是個災民,我願與武烈侯同生共死,所以請武烈侯相信我,隻要我能做到,即便赴蹈湯火也在所不辭。”
寶鼎的目光轉向荊轲。荊轲鄭重點頭,“大師就是爲此事而來,請武烈侯成全。”
寶鼎考慮良久,問道,“像大師這樣,毅然抛棄家園,與災民同生共死,在災民中深孚衆望的人有多少?”
蓋聶撫須歎道,“很多,我認識的很多朋友都和災民在一起。”
寶鼎再次望向荊轲,“張良也在嗎?”
“他沒來找我。”荊轲說道,“不過我可以肯定,他就藏在災民中,竭盡全力拯救災民。”
寶鼎又想了一下,終于下了決心,把趙高請了過來,叫趙高把大江南北的形勢、西南策略,還有當前急需解決的一系列問題做了一番詳細解說。
蓋聶一邊凝視細聽,一邊頗爲感慨。這些都是最高機密,但武烈侯毫不猶豫,全盤相告,可見其救助災民的誠意。如果武烈侯沒有救人之心,何必大費周章與自己虛于委蛇?傳言不可信,眼見才爲實,武烈侯果非常人。
“你現在應該知道我急需什麽了。”寶鼎待趙高說完之後,神色凝重的對蓋聶說道,“現在我必須以最快速度奪取長沙郡,然後必須以最快速度在長沙郡安置災民。我需要災民聽從指揮,遵從命令;需要災民們齊心協力,與我同舟共濟;更需要他們在安置地點積極自救,搭建茅廬,墾荒種地,想方設法活下去。”
“我們現有的糧食非常有限,無法維持到秋收之後,所以必須拿下長沙郡以補充糧食。”寶鼎繼續說道,“秋收之後,巴蜀和東南兩地的糧食就能及時補充過來,長沙本地也能擠出一部分糧食,但這些糧食還是有限,滿足百萬災民的需要,所以,我們必須開辟西南戰場,繼續向南攻擊,以戰養戰。”
蓋聶聽到這裏,沉重的心情已有所緩解,臉上的悲戚之色也漸漸變淡。
按照這個策略實施,長沙的楚人不會因此而遭受劫難,最多也就是和災民過一段饑寒交迫的艱難日子,而南下的災民至少可以活下來一半,唯一面臨死亡威脅的就是遠征大軍。西南戰場必須開辟,大軍必須南下遠征,他們的離去事實上就是讓留守的人活下來,否則大家都得餓死。
真正要殺出一條活路的是這支遠征大軍。遠征西南是開疆拓土,開疆拓土的功績非常大,鹹陽更是開出了豐厚的報酬,他們即便戰死在遠征戰場上,也能給家人留下一筆不菲的财富。
“武烈侯,你需要多少軍隊?”蓋聶問道。
“越多越好。”寶鼎苦笑道,“你不要怨我,我隻能先救老弱婦孺,尤其是孩子,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變成食物。當然,墾荒也需要勞力,所以每家每戶可以留一個勞力。”
“何時募兵建軍?”蓋聶追問。
“渡江的同時。”寶鼎說道,“災民乘船渡江,給我們赢得了建軍的時機。每渡江五萬人則建一鎮,每鎮青壯建軍,保護老弱婦孺。”
蓋聶吃驚地望着武烈侯。他萬萬沒想到,武烈侯高明如斯。災民從中原呼嘯南下,如滾滾洪流,氣勢驚人,根本不存在分流的可能,至于募兵建軍,更是想都不用想。但渡江南下把這些難題全部解決了。
乘船渡江,災民全部被拆分。到了對岸,災民形成不了洪流,隻能任由秦軍擺布。五萬人一方鎮,五萬手無寸鐵的災民,隻要五百全副武裝的秦兵就能徹底控制他們,生殺予奪,如此一來,百萬災民就被秦軍分割了,他們就像待宰的羔羊,毫無反抗之力,隻能任由驅使。
“武烈侯之才當真是神鬼莫測。”蓋聶驚歎道,“怪不得你要南下,你要渡大江,原來都是爲了這一刻。”
寶鼎以手撫額,一臉的無奈,眼中更是露出深深的疲憊。
“混亂意味着死亡,隻有把災民組織起來,讓他們遵從命令,才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死亡。”寶鼎說道,“長沙郡是我們的希望之地,我們的目标是奪取長沙的控制權,安置災民,而不是把長沙變成廢墟,把轉徙變成浩劫,讓更多的人死于非命。”
“但是……”寶鼎口氣一轉,憂心忡忡地說道,“目前我們距離這個目标還很遠,災民随時可能失控,而你的到來,可以幫助我們有效解決這個危機。”
“請武烈侯吩咐。”蓋聶當即拱手爲禮,“蓋聶必當竭盡所能。”
“你有多少人?有多少親信子弟?有多少通曉事理可堪大用的門徒?”
“随我一起南下的有兩百多人。”蓋聶毫不猶豫地說道,“其中有我的家人,有我的弟子,還有我的至交好友。另外我還可以在最短時間内聯系到很多朋友,他們都像我一樣,因爲不願意舍棄這些無辜災民而義無反顧地抛棄了家園。”
寶面露喜色,用力一揮手,“召集他們,告訴他們西南策略,然後把他們分派到各鎮出任統率,請他們配合各鎮的墨家子弟,在最短時間内把我們的全部計策告訴災民,務必讓每一個災民知道自己所面臨的艱難處境,知道自己的生存之路在哪,知道自己的希望在哪。”
蓋聶懷疑自己聽錯了,難以置信地望着武烈侯。
荊轲和趙高也是大吃一驚,不可思議地望着武烈侯。
“現在各鎮的墨家子弟都來自大秦,河北人不相信他們,這可以理解。”寶鼎泰然自若地繼續說道,“但你們不一樣,你們是河北人,你們不離不棄地跟着他們一起南下逃荒,你們在災民中深孚衆望,他們信任你們,同樣的話從你們的嘴裏說出來,效果大相徑庭。”
“武烈侯,這可是機密。”蓋聶說道,“這等機密一旦洩露,後果不堪設想。”
寶鼎搖搖頭,正色問道,“你來找我幹什麽?不就是想知道生存之路在哪,想知道希望在哪嗎?現在我把機密告訴你了,你知道自己應該如何生存了,知道希望在哪了,所以你的态度變了,你願意放棄所有的仇怨,全心全意配合我,幫助我。既然你在知道機密後馬上就信心大增,馬上就轉變了态度,那麽可以想像,當所有的災民都知道這個機密後,都知道自己的生存之路應該怎麽走,都知道自己的希望在哪後,他們會怎麽做?”
蓋聶楞然,久久無語,目光中的敬佩之色越來越濃。瘋狂的武烈侯,瘋狂的舉措,但誰敢說他的瘋狂是錯誤的?
荊轲和趙高本想勸阻,但聽到寶鼎的話,一時間竟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我發過誓,我要和災民患難與共,要和他們生死與共。”寶鼎的聲音稍稍有些激動,“什麽叫患難與共?什麽叫生死與共?信任,他們信任我,我就要信任他們,他們把自己的生命交給我,我就要對他們的生命負責,我就應該告訴他們如何去生存,如何去戰鬥,如何去找到自己的希望。”
“機密?這也叫機密?”寶鼎冷笑道,“對于我們來說,這是機密,但對于災民來說,這不叫機密,這是他們生存的權力。把權力還給他們,讓他們自己去選擇生存之路。”
“災民們也是人,他們和我們一樣擁有智慧,他們勤勞,誠懇,善良,堅強……爲了生存,他們會爆發出無窮的力量。”
寶鼎用力揮動着手臂,大聲說道,“曆史是他們創造的,奇迹也是他們創造的,相信他們,他們會給我們一個輝煌的未來。”
蓋聶俯身跪拜,對眼前這位年輕的封君心悅誠服。有勇氣出手拯救百萬災民,這本身就要非凡的勇氣,或者說需要一種失去理智的瘋狂,但武烈侯不但瘋狂,更具理智,這大概就是武烈侯屢創奇迹的原因吧。
“要快,要不分晝夜去辦這件事。”寶鼎囑咐道,“你既然承諾了,我就指望你了。我們能否以最快速度占據長沙,能否以最快速度安置災民,能否在最短時間内開赴西南作戰,能否拯救更多人的生命,就看我們能否在這短短時間裏給災民們指明一條生存之路,給予他們未來的希望。”
蓋聶神色決絕,一口答應,當即拜别武烈侯。
寶鼎送他出了軍帳,猶豫了一下,從懷裏掏出了那面金質黑鷹令牌。
蓋聶雖然不認識,但看到荊轲和趙高臉上的吃驚之色,自然知道這面令牌的份量,心裏頓時忐忑,接還是不接?
“此事不僅僅關系到西南策略成功與否,更關系到百萬災民的生死。”寶鼎說道,“我希望你能暫時做我的客卿,我授你最大權限,這可以确保我們的計策順利實施。”說着寶鼎把金牌遞了過去,“你接下這面金牌,我就授權你組建河北軍,由你出任河北軍統率,讓荊轲做你的裨将,如何?”
蓋聶駭然心驚,目瞪口呆。這個沖擊太大了,武烈侯的氣魄也未免過于驚人,僅僅見了一次面,短暫地交談了幾句,武烈侯竟然就信任自己,願意與自己共同承擔拯救災民的重任。
荊轲和趙高更是面面相觑,一臉的震驚之色。武烈侯是不是太瘋狂了?是不是太霸道了?如此大事,也不經商議就擅自做主,獨斷專橫,部屬們心裏怎麽想?一旦失敗了,或者出現不可挽回的錯誤,那結果可是不堪設想。
寶鼎目光炯炯地望着蓋聶,目露挑釁之色。敢不敢接?
蓋聶的心終于亂了。自從劍道大成以來,他就心如止水,但今天武烈侯卻把一塊大石頭扔進了他的心湖,濺起沖天大浪。這是怎樣的一塊大石頭?百萬人的生死啊。隻有迎接挑戰才能赢得突破。蓋聶畢竟是一代大師,他僅僅遲疑了片刻,便堅決地接過了金牌。
寶鼎長長籲了一口氣。有蓋聶相助,西南策略總算有了些勝算。以蓋聶在河北的聲望,以他強大武技做保證,災民在絕望之刻會毫無保留地信任他,會遵從他的命令,如此不管是攻打長沙安置災民,還是組建河北軍南下遠征,應該都比較順利。上天眷顧。
“拟寫奏章,連夜禀報鹹陽。”寶鼎對趙高說道,“先去大帳,把大師的事情說一下,然後我陪大師與衆位官長見面,共議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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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聶是名震天下的劍道大師,荊轲是聲名顯赫的大劍客,兩人都是武烈侯的客卿,臨危受命擔此大任沒有問題,反正是死馬當活馬醫,行險一搏了。
武烈侯的決定破天荒地得到了軍政官長們的一緻擁護,無論是魏起還是甘羅,都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事實是殘酷的,對渡江之後的事情,大秦的這些官長們都沒有信心,即便武烈侯有破釜沉舟的決心,他們也誓死追随,但那純粹是沒有退路之下的一種無奈選擇,是死是活博一把了,心裏還是徹底放棄。看到密密麻麻像蟻群一樣的災民,看到空空如也的糧倉,誰敢說自己可以拯救生靈?除了瘋狂的武烈侯。
從制定西南策略開始,武烈侯就在瘋狂中翩翩起舞,根本無視事實。今日也是一樣,把突然出現的蓋聶當作了救命稻草,授權他組建河北軍,看上去西南策略似乎正在走上正軌,但饑腸辘辘的災民現在就像餓極了野獸,一旦爆發,誰能控制?
雙方共商大計,拟定詳細部署。曝布和熊庸即刻渡江,率軍殺進長沙。蓋聶和荊轲召集人手,随後渡江,配合先期趕到江南的軍政官員一邊組建方鎮,一邊組建河北軍。
方鎮事實上就是災民營,但因爲有了管理機構,災民在得到更多保障的同時也能發揮他們的群體作用。進入西南後,災民就以方鎮爲單位進行安置,墾荒屯田,生産自救。另一方面,方鎮還能爲軍隊提供兵源。
先建方鎮,把災民組織起來,把混亂的形勢扭轉爲有序的局面,最大程度地發揮災民的力量。方鎮組建好了,就可以組建軍隊,利用青壯災民去開疆拓土,在進一步分流災民的同時也讓他們自己去創造未來。
寶鼎親自把蓋聶和荊轲送出了軍營。
荊轲心情很複雜。像他這樣的人在人世間拼搏,說到底還是爲了功名。荊轲有名聲,但沒有功績,原因很簡單,寒門出身的賢才,又有幾個人能得到君王的賞識做一番大事?像蘇秦、蘇代兄弟那樣一門顯貴的例子,在中土空前絕後,所以寒門賢才大都以依附權貴而生存。權貴沽名釣譽的多,幹事的少,招攬客卿還多時候就是爲了裝飾門面。這世上,賢才郁郁不得志的何其之多?荊轲也是如此。廉頗、李牧無一不是翻雲覆雨的人物,但荊轲在他們的眼裏,最多也就是個值得信任的貼身護衛而已,從來不會給荊轲一展抱負的機會。
武烈侯對荊轲卻是另眼相待,短短幾個月之後,就讓荊轲獨當一面,給他展示才能的機會。如此大氣魄的權貴,也算是當世罕見了。
“武烈侯,我不在你身邊,你要注意安全,多多保重。”荊轲低聲說道。
“我身邊還有無畏,還有銳士,你不要擔心。”寶鼎笑道,“前幾天送走了遏雲先生,今天又把你送走了。你們都是大才,值此危難之刻,務必竭盡所能去拯救蒼生,否則豈不辜負了一身所學?”
荊轲想說什麽,但覺得都是廢話,把事情做好了,把人救活了,這就是對武烈侯最好的回報。
“臨行前,我有件事托付你。”寶鼎說道,“找到張良。他才智出衆,可以給你很大助力。”
“你要見他嗎?”荊轲問道。
寶鼎想了一下,微微點頭,“如果他願意的話,就帶他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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