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價值幾何?
武烈侯大獲全勝。
他利用中原的危局逼迫秦王政在王統一事上做出讓步,又利用秦王政在王統上的讓步,逼迫楚系熊氏在朝堂上的領軍人物昌平君離開鹹陽。爲了讓楚系熊氏能夠接受他的條件,他又讓公子扶蘇坐鎮中原,讓楚系和他的力量進一步結合,讓雙方的聯盟更加穩固,如此公子扶蘇在得到兩系力量共同擁戴的同時,楚系實力也得以完整保存,爲将來東山再起打下了堅實基礎。
秦王政未能控制中原,也未能遏制武烈侯,但他如果接受武烈侯的“幫助”,他就成功地把熊氏主要力量趕出了中原,從而得以進一步鞏固他的王權,進一步掌控朝政,他和武烈侯“對決”失敗的損失将因爲熊氏外戚的“沒落”而得以挽回。
武烈侯此策把鹹陽各方利益全部考慮到了,各方都有損失,但各方都有收獲,隻不過損失各有大小,收獲各有多少而已。
接下來,就是秦王政的決策了,就是他是否願意在王統一事上做出讓步,是否願意接受武烈侯的“幫助”,雖然這個“幫助”帶有“要挾”的性質,但它無疑是當前解決鹹陽和中原危機的最好策略。
秦王政心不甘情不願。他失敗了,而且敗得很慘,基本上沒有還手之力,這讓他高傲的心無法接受。
秦王政可以拒絕武烈侯的“幫助”,但如此一來,損失最大的就是他,而熊氏外戚将因爲秦王政的“無情”,毅然與武烈侯結下牢固聯盟。大秦兩個最龐大的政治勢力如果内外聯手,齊心協力對付秦王政,那秦王政的未來将非常艱難。
當然,秦王政也不是沒有還手之力,他隻要把老秦人拉過來,把本土軍功貴族變成自己的親信,他就可以爲所欲爲,但是,他必須首先爲武安君平反,否則老秦人不會相信他。前車之鑒後事之師,老秦人被壓制打擊了幾十年,血淋淋的教訓,此時還有誰敢忠誠于大秦的王?當年昭襄王用什麽理由誅殺武安君?不聽話而已,不聽話我就殺你,如此荒謬的理由就把功勳蓋世的武安君殺了。當大王誅殺功臣就像宰殺牲畜一樣随心所欲的時侯,還有誰敢相信自己的大王?
=
秦王政認同武烈侯的策略,但心理上卻無法接受失敗,無法低下自己高傲的頭顱向武烈侯認輸。
秦王政的親信大臣整體失語
武烈侯這一招可謂緻命。現在把公子扶蘇送出京城,讓他坐鎮中原,實際上就是确保公子扶蘇拿到滅趙的功績。
攻滅趙國的功績,要遠遠大于攻占中原。滅韓魏,拿中原,不過是在統一大業上占據了明顯優勢。中原是四戰之地,群敵環伺,利弊各占一半,比如這次的大災難,與齊國一觸即發的戰争,就是一個鮮明例證,這說明拿到中原未必就能統一中土。相反,滅了趙國,拿到河北,中原的安全随即得到保障,東方齊楚燕三國陷入被秦國分割包圍、各個擊破的絕境,大秦統一中土基本成爲定局。所以公子扶蘇如果拿到滅趙的功績,再加上宗室和楚系外戚的全力擁戴,不出意外的話,儲君之位基本上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公子扶蘇做了儲君,成爲大秦未來的大王,成爲中土未來的君主,那麽必定會牢牢記住當初反對他坐鎮中原的大臣。等他登基做了大王,第一個要清洗的對象就是這些大臣,試問此刻秦王政的親信們誰敢開口反對?
秦王政詢問他們的意見,尉缭、蒙嘉、馮劫、馮去疾、茅焦等人都把嘴巴閉上了,以集體沉默告訴秦王政,此事他們沒有反對的資格。
公子扶蘇是秦王長子,不滿十歲,沒有能力坐鎮一方,正是因爲他沒有能力,所以才要大臣輔佐,而右丞相昌平君熊啓做爲扶蘇的舅舅,是最理想的輔佐人選。秦王政正愁着沒辦法驅趕昌平君,現在有了這麽個好借口,怎肯放棄?至于公子扶蘇是不是未來的儲君,何時做未來的儲君,都是無法确定的事,可以暫時不考慮,先考慮把昌平君趕走,這可以有效遏制和打擊熊氏外戚,進一步鞏固王權,控制朝政,這才是秦王政最爲迫切的事。
秦王政不好責斥他們,但他此刻又非常需要聽到各種不同的意見,于是連夜召見了驷車庶長公子豹和禦史大夫公子騰。
這兩位宗室大臣都接到了武烈侯的密信。武烈侯在信中直言不諱,秦王主政十年,至今不立儲君,這成爲大秦的一個緻命隐患。過去宮裏還有華陽太後,秦王即使發生了意外,還有華陽太後掌控全局。如今華陽太後不在了,假如秦王出事,大秦因爲沒有儲君,必将陷入混亂。立儲不是秦王的事,而是整個王族的是,是老嬴家的事,是關系到國祚存亡的大事,所以做爲宗室大臣,現在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勸谏秦王立儲。
武烈侯在信中告訴他們,不論熊氏是否願意爲了立儲而主動退出鹹陽,宗室大臣都必須在此刻拿出有利于老嬴家的策略。讓公子扶蘇到中原,符合整個宗室利益,勢在必行,務必成功。如果熊氏堅決不願退出鹹陽,那麽必要的時侯将動用非常手段。
公子豹和公子騰完全同意武烈侯在立儲一事上的态度,所以當秦王召見他們後,兩人竭盡所能,把武烈侯在立儲一事上的想法進行了詳盡的闡述。當然,他們不會告訴秦王這是武烈侯的主意,以免讓秦王政丢了面子。
“武烈侯是否歡迎扶蘇去中原?”秦王政試探着問了一句。
公子豹撫須笑道,“武烈侯絕不會爲難扶蘇,相反,他肯定會在離開中原前,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好,确保扶蘇在最短時間内穩定中原,解決中原的危機。”
秦王政想了片刻,又問道,“在你們看來,何時攻打趙國最爲合适?”
“扶蘇坐鎮中原,昌平君輔佐,可以确保秦楚兩國維持長久的盟約,這對攻打趙國非常有利。”公子騰說道,“至于何時攻打中原,臣認爲鹹陽要聽取扶蘇的意見。扶蘇既然坐鎮中原,當然對山東的形勢最爲熟悉,他建議何時打,那就何時展開攻擊。”
秦王臉色微沉。貴公子騰這話太明顯了,擺明了就是讓公子扶蘇率軍攻打趙國,一定要讓公子扶蘇拿到滅趙的功勳。
公子豹看到秦王政面露不滿之色,當即壯着膽子說道,“大王十三歲繼承王統,親政也有十年了,但大王至今不立後,也不立儲君,這對王國來說,意味着什麽?大秦的臣民爲此惶恐不安,因爲他們看不到未來的希望?儲君代表的不僅僅是王統的延續,更是一個王國的希望所在啊。”
公子騰急忙沖着公子豹連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說了。公子豹說的還算婉轉,而武烈侯在給他們的信中就說得非常直白。秦王政爲了獨攬至高無上的權柄,爲了最大程度地集中王權,甚至連儲君都不要了。儲君的存在是爲了延續王統,所以儲君肯定擁有一定的權力,也擁有一定的實力,而這都對大王的絕對集權形成了阻礙。秦王政不立儲,事實上就是爲了絕對集權。
這話當然不能當着秦王政的面說出來,激怒秦王政沒有任何好處,隻能想方設法讓秦王政意識到集權的阻力太大,意識到國祚的穩定和延續遠比君主集權更重要,從而讓秦王政改變主意,盡快立儲。
“你們是不是想告訴寡人,攻趙之戰要放在武烈侯完成西南策略之後?”
公子豹望着神情冷峻的秦王,歎了口氣,“大王,你心裏其實很清楚,到底是誰要公子扶蘇去中原?他爲什麽要這麽做?他爲什麽在王統一事上屢次向你進言?他是想告訴你,他忠誠于你,忠誠于老嬴家,他沒有二心。”
“大王,兄弟阋牆的教訓太多了。”公子騰也歎道,“該信任的時侯還是要信任,尤其在兄弟向大王一次次證明自己的忠誠後,大王還有什麽理由懷疑他?難道一定把他逼得走投無路,逼得铤而走險,從而證明他是個十惡不赦之徒?”
秦王政冷哼一聲,怒目而視。
公子寶鼎和公子騰也豁出去了,毫無懼色,與秦王政從容對視。
秦王政沒有考慮過多時間,中原形勢也不允許他拖延。僅僅一天之後,秦王政下令,任命公子扶蘇爲特使,急赴中原。右丞相昌平君熊啓随行輔佐。
這是一個震驚鹹陽的命令。年少的公子扶蘇坐鎮中原,這等于告訴天下人,秦王政對公子扶蘇青睐有加,有意讓他到中原立功,以便名正言順地登上儲君之位。大秦人終于看到了儲君的出現,雖然公子扶蘇現在還不是儲君,但沒有人懷疑他就是未來的大秦君王。
位高權重的昌平君離開了鹹陽。當然,他還是右丞相,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不過是個挂名的右丞相,熊氏外戚在華陽太後過世之後,不可避免地走向了下坡路。秦王政不敢在此刻罷免昌平君,以免背上薄情寡義的罵名。
左丞相隗狀全面主掌大秦政事,事實上他就是大秦的相國。
=
秦王政的命令十萬火急送抵中原。
中原正是惶恐之刻。災民轉徙還在繼續,韓魏兩國的叛逆還在攻擊,而秦王政和武烈侯的“對決”随着頓弱的死亡進入了關鍵時刻,更可怕的是,齊秦兩國的盟約在頓弱死後瀕臨破裂,齊**隊由此進入臨戰狀态,大戰一觸即發。
就在這個危急關頭,鹹陽終于做出了一個英明決策,派大王的長子公子扶蘇坐鎮中原。這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大王要确立王統了,公子扶蘇到中原來建功立業就是爲登上儲君之位做準備。中原軍政官長們和大大小小的官吏們在震驚和意外之餘,欣喜若狂,低落的士氣頓時高漲,中原的頹喪之勢就此一掃而盡。
武烈侯走了,未來儲君公子扶蘇來了,鹹陽要不惜一切代價穩定中原,中原的危機很快就會過去,中原将穩如磐石、固若金湯。
武烈侯接到這個消息的時侯,正在大野澤與齊國國相後勝緊急會晤。
頓弱和秦國使團在齊國境内被伏擊而死的噩耗傳到大梁,武烈侯在第一時間急書齊國臨淄,要求約見齊國使者,具體商談此事,而齊國也在第一時間約見武烈侯。雙方不謀而合,武烈侯和齊國的國相後勝幾乎在同一時間趕赴兩國邊境。
武烈侯在大野澤第一個見到的人不是後勝,而是端木泓。
寶鼎對端木泓非常熱情,親自到帳外迎接。
“你讓我很被動。”寶鼎請端木泓坐下後,笑着說道。
“我希望武烈侯早日重返中原。”端木泓一語雙關地說道。
寶鼎笑得很開心,連連點頭,“我可以給你一個明确的承諾,我會盡快返回。”
“武烈侯如何處置這次危機?”
“臨淄總要給我一個交待。”寶鼎笑道,“如果臨淄非要打一仗,我願意奉陪,正好借機留在中原。”
“國相親自來了,武烈侯總要給國相一個面子。”端木泓笑道,“隻要條件不過分,齊秦兩國的盟約必定可以繼續下去。”
“我的條件很簡單。”寶鼎說道,“以人換人。”
端木泓楞住了,“以人換人?武烈侯,請明示。”
“頓子乃大賢,爲我大王所倚重。”寶鼎說道,“如今頓子歸天,我家大王等若失去了左膀右臂。齊國如想繼續盟約,最起碼要給我家大王接上失去的臂膀。”
端木泓還是沒有聽懂,一臉疑惑,“武烈侯想以太子爲質任?”
寶鼎搖手,“我可不想幫你家國相解決這個**煩。我要的是大賢,齊王所倚重的大賢。”
端木泓吃驚地望着寶鼎,以爲自己聽錯了。在他看來,秦國肯定要借機敲詐一筆,比如城池和錢财。後勝之所以派他先來探口風,就是想知道秦國的底限是什麽,但出乎端木泓的意外,寶鼎不要錢财,也不要城池,竟然要大賢。這是什麽意思?還有如此便宜的事?
“武烈侯不是戲言。”端木泓将信将疑地說道。
寶鼎搖頭,笑着把案幾上的一份文卷遞給端木泓,“我要的人,都在這裏。”
端木泓急忙接到手上打開,越看越是心驚。這份名單囊括了稷下學宮所有的名士,可以說是把稷下學宮一鍋端了。還有享譽齊國的能工巧匠,包括著名的樂師名伶。林林總總,至少有兩百多人。秦國如果把這兩百多人要走了,那麽這兩百多人的子弟門徒也會随之離開,保守估計至少超過一萬人,而這一萬多人可以說是齊國最寶貴的财富,齊國如果缺了他們,其國力将遭到重創。
好厲害的武烈侯,好可怕的武烈侯,殺人不用刀啊。端木泓暗自苦歎。他緩緩合上文卷,沉思良久,艱難說道,“武烈侯,這絕無可能。”
“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寶鼎手指文卷,斬釘截鐵,“如果齊國不同意,我正好可以留在中原,指揮秦軍與你們決一死戰。”
端木泓苦笑無語。武烈侯已經把災民轉徙到大江南北,趙齊兩國借助災民混亂中原的陰謀已經失敗,現在秦國完全有能力與齊國決戰,而齊國打得赢嗎?端木泓認爲,在趙國受災,楚國受創,齊國左右兩個盟友都無力相助的情況下,齊國沒有勝算。
齊王建和相國後勝在此事上還是保持着清醒的頭腦。齊國不是不敢打,而是不能打。這一仗打輸了,東方諸國必陷絕境。這一仗打得兩敗俱傷,趙國在失去強力支援的情況下,馬上就會敗亡。趙國一亡,齊楚燕三國不堪設想。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以不變應萬變,把秦軍主力拖在中原,給趙楚兩國赢得足夠的喘息時間。隻待趙楚養好了傷口,三家聯手,足以對抗秦國。
“這違背了我們當初的約定。”
“你到梁囿見我,不過是想探查我在中原的布局。”寶鼎笑道,“我告訴你了,據實相告,所以你才有機會實施你們的計策。”
“你需要齊秦盟約,也需要借刀殺人。”端木泓急切說道,“我們各取其利而已,但你現在的做法明顯就是趁火打劫。”
“你正是因爲得到了我的保證,所以才敢動手。”寶鼎不動聲色地說道,“但我并沒有向你保證,這不是我的将計就計之策。”
端木泓搖頭,“武烈侯,齊國不是不敢與你決戰,隻是覺得沒有必要打得兩敗俱傷而已。如果打得兩敗俱傷,對于相國來說,同樣可以達到目的。”
“代價不一樣,後果也不一樣。”寶鼎笑道,“你我打得兩敗俱傷了,齊國還能在東方稱霸嗎。”
“武烈侯必須考慮到齊國的利益。”
“秦國的臉面就不要了?”寶鼎質問道。
“但你的這個條件和擊敗齊國有什麽區别?”
“當然有區别。”寶鼎說道,“我擊敗齊國,可能要屠殺十萬齊軍将士,而現在,我隻需要兩百七十二人。這兩者之間的價值有天壤之别。”
“在我看來,這兩百七十二人的價值遠遠超過了十萬将士。”
“在你看來?”寶鼎笑道,“那麽,在齊王看來,在你們相國看來,還有在你們齊國的權貴眼裏,這兩百七十二人價值幾何?”
端木泓頓時無語。
=
=
=
[牛文無廣告小說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