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公子扶蘇


第28o章公子扶蘇

誰殺了秦國特使?

頓弱赴齊,當然要防備敵人的行刺,所以其衛隊有兩百五十精銳,還有十幾名武技高強的劍士貼身保護。另外蒙武還特意派遣麾下五十衛士跟随左右。三百多名悍卒的實力可想而知。頓弱過了齊國長城後,齊國又派了三百精兵沿途護送。這支六百多人的隊伍竟然全軍覆沒,由此可以推想到伏擊一方的兵力至少在兩千人左右。

顯然,頓弱的死,與武烈侯沒有直接關系。武烈侯手裏有黑冰秘兵,有護軍府黑鷹銳士,蓼園還有武技高強的劍士,蓼園巨賈也有實力相當不俗的私人武力,但無論動用那一股力量,都沒有如此強悍的攻擊力,更沒辦法在短短時間内讓如此多的人秘密潛入齊國。現在齊國五都大軍屯駐長城,封鎖了邊境,三五個人秘密潛入還差不多,大隊人馬根本進不去。

難道此事是趙楚燕三國秘兵幹的?或者是韓魏叛逆?他們迫切希望齊秦兩國打起來,有充足的理由實施刺殺,但頓弱出使的事情極度機密,知道的人寥寥無幾。退一步說,就算機密洩露了,但頓弱赴齊的度非常快,而趙楚燕和韓魏叛逆即使要調集潛伏在齊國的全部力量進行伏擊,也沒有足夠的時間。

從此次刺殺來看,對手早就獲悉了機密,并且做了周密部署,動用了一支實力強悍的隊伍,然後在準确的地點和恰當的時間裏進行了一次犀利的攻擊。整個刺殺行動堪稱完美無缺,而能做到如此完美的,隻有齊國。

齊王建當然不會做這種愚蠢而幼稚的事情,那麽就剩下一個懷疑對象,那就是齊國朝堂上的激進勢力。這股勢力以太子睿、宗室和齊國一些世家貴族所組成。太子睿也不會愚蠢到爲了攻擊中原而去公開刺殺秦國使者,激化他和老王之間的矛盾,這會讓老王喪失對他的信任,導緻他太子的位置搖搖欲墜。

這件事顯然也不是太子睿幹的,應該是他所在的派系幹的,很可能就是軍方貴族幹的。

然而,事情真的如此簡單嗎?如果世上的事都如此簡單,任何一個人都能分析出前因後果來,那也就沒有所謂的陰謀,所謂的真相了。

真相到底是什麽?誰要嫁禍給齊國的太子睿?誰想破壞齊秦盟約,并激化齊國老王和太子之間的矛盾,混亂齊國局勢?

趙燕楚三國和韓魏叛逆顯然是最大的懷疑對象,他們理所當然要破壞齊秦盟約,把齊國推進中原戰場,但誰給他們提供了機密?誰幫助他們把一支軍隊秘密送進齊國境内?是齊國的激進勢力還是保守勢力?

當齊國老王勃然大怒,臨淄上下惶恐不安之際,鹹陽卻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秦王政和中樞大臣們在做出決策之前,必須弄清楚一件事,頓弱到底死于何人之手。秦國今年的目标是趙國,至于西南策略,那不過是轉嫁災難的權宜之策,但頓弱之死,讓中樞遭遇了重大危機。

如果齊國殺了頓弱,不管是老王下令殺的,還是齊國太子下令殺的,秦國将如何應對?是否改變既定策略?

如果頓弱死于趙燕楚三國和韓魏叛逆之手,秦國應該拿出什麽對策?

如果頓弱是武烈侯殺的,鹹陽又怎麽辦?

就當前的形勢來說,鹹陽極度被動。有一個事實不可否認,不論誰殺了頓弱,秦王和中樞急不可耐地派人去中原接替武烈侯,打算全面控制中原,是一個重大錯誤,一個不可挽回的錯誤。正是這個決策失誤,導緻鹹陽陷入被動。

頓弱死在齊國,而目前各種證據對齊國非常不利,齊國百口莫辯,隻能嚴陣以待,準備和秦國厮殺。秦國打不打?當然不能打。打齊國肯定是兩敗俱傷之局,必定耽擱統一大業,而打趙國卻直接推動了統一大業的進程,所以秦國現在絕對不能和齊國開戰。但是秦國如果不打,那等于向齊國示弱,告訴東方諸國,秦國不敢和齊國打仗,這不但讓自身士氣嚴重受挫,更影響到了中土大勢,東方諸國可能因此愈堅固合縱抗秦之策,這對秦國非常不利。

鹹陽進退兩難,打也不是,不打也不行,一籌莫展。



武烈侯的報訊奏章非常簡單,某年某月,某人死于某處,然後是事情的大概經過。沒有對此事的分析,也沒有對局勢的判斷,什麽都沒有。

這足以表明武烈侯的态度。武烈侯的奏章内容向來豐富,唯獨這一次,非常簡單,可見他對鹹陽的不滿,對鹹陽陷入被動之後的嘲諷。

秦王政和部分中樞大臣試圖找到理由讓自己懷疑頓弱是死于武烈侯之手,但無論怎麽分析,理由都不充分。武烈侯實施西南策略正是爲了拯救中原,拯救中原是爲了更好地穩定和控制中原,而穩定和控制中原是爲了增加他的财富,增漲他的實力,而像現在這樣以軍隊伏擊頓弱,以此來挑起齊秦之間的戰争,必定讓中原陷入更大的危機,這顯然與他的策略背道而馳。

假如頓弱是被刺殺的,倒是可以懷疑到武烈侯頭上,但現在頓弱和整個使團是在齊國境内被一支軍隊伏擊而死。對手如此嚣張,如此強橫,如此不計後果,和武烈侯的确扯不上多大關系。武烈侯即便仇恨鹹陽奪走他的中原利益,即便想和秦王政正面對決,那也要建立在中原形勢相對穩定的基礎上。中原都岌岌可危了,他拿什麽與鹹陽争鬥?

秦王政和部分中樞大臣最終不得不放棄了對武烈侯的懷疑,隻能把此事歸于對中土、中原和齊國形勢的錯誤判斷。

既然在判斷上出現了錯誤,制定了錯誤的決策,那麽面對一觸即的中原戰争,面對中原可能丢失繼而導緻秦國在戰場上的全面失敗,秦王政和他的親信大臣們不得不改弦易轍,放棄即刻攻打趙國的決策,把拯救當前危局的希望寄托在武烈侯身上。

秦王政現在很憤怒,也很失落,情緒非常惡劣。

武烈侯在中原“拔劍”,要與自己“對決”,自己迫不得已隻好應戰。本來自己有絕對的把握擊敗武烈侯,誰知人算不如天算,自己的長劍剛剛“砍”下去,武烈侯尚未拔劍出鞘,自己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吹走了。武烈侯的運氣太好,他借助天時地利,給了自己沉重一擊。

這一仗,武烈侯赢了,赢得輕松自如,不費吹灰之力,就如他在塞外和中原戰場上,赢得不可思議。

難道這是一個陷阱?或者,是我謀劃錯誤?災民南下轉徙,中原度過危機,齊國喪失了攻打中原的最佳機會,這時候我派頓弱去齊國談判,時機上不存在錯誤。這肯定不是我謀劃的失誤,而是我對齊國的缺乏了解,判斷上出現了錯誤。

秦王政無奈之下,隻好承認自己的失敗。他急書武烈侯,請他暫留中原,先解決眼前的危機,西南策略緩一緩無關緊要。

武烈侯十萬火急回書,西南策略關系到百萬饑民的生死,我必須即刻南下。中原危機雖然嚴重,但隻要秦國不主動攻擊,戰争就不會爆,所以鹹陽無須着急,馬上派遣一位大臣來主持大局,全面處理危機即可。

秦王政大怒,當着幾位中樞大臣的面,把武烈侯的書信摔到了地上。

武烈侯擺明了就是“要挾”,這讓秦王政怒不可遏。

這一仗秦王政輸了,顔面大失。雖然秦王政的失敗可以歸結于爲運氣不好,但頓弱被刺,秦國受辱,他這位大王最起碼要承擔決策上的錯誤,而決策之所以錯誤,是因爲他要把武烈侯趕出中原,要在最短時間内控制中原,然後拿到滅趙的大功。這是典型的卸磨殺驢,急功近利之舉,結果他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自食惡果,不但威信受損,還賠上了頓弱的性命,導緻他内廷實力嚴重受損。

現在武烈侯得勢不饒人,乘勝追擊,逼着秦王政答應他的條件。秦王政如果低頭了,等于在朝堂上公開承認自己的失敗,這将會進一步打擊他的威望。

秦王政不會低頭,也不能低頭,這不僅僅關系到他個人的威望,更關系到鹹陽政局的展。

秦王政再次急書武烈侯,命令他暫留中原,即刻處置危機,如果短期内不能有效緩解危機,必當嚴懲。

然而,武烈侯肯定要南下,西南策略由武烈侯一手拟制,西南沒有他不行,假如百萬饑民禍亂大江南北,對秦國來說也是個嚴重的打擊。

派誰去中原主持大局?這個人選不能征求武烈侯的意見,更不能接受武烈侯的舉薦,秦王政若想保持自己強勢的一面,必須派自己的親信過去,但是這次“對決”秦王政敗了,中原又身陷危機,中原官長對鹹陽的命令肯定有所保留,陽奉陰違是必然,而鹹陽在未來一段時間爲了确保中原的穩定,又不可能大批更換中原的軍政官長,這導緻秦王政即使派出了自己的親信,也無法掌控中原。其實就算去了也就是個擺設,搞得不好還有性命之憂。

關東人不敢去,秦王政也不想再丢一次臉。楚系外戚屬于被遏制的對象,如此重要位置,絕對不能給楚系外戚。老秦人是武烈侯的忠實盟友,讓老秦人掌控中原,等于向武烈侯低頭。如此推算下來,就剩下宗室大臣了。宗室大臣算是秦王政的親信,派宗室大臣去中原,秦王政和武烈侯都能接受,中原軍政官長也能接受,應該是皆大歡喜的局面。

但這個提議遭到了關東人的反對,楚系外戚也反對。秦王政一而再再而三地提拔重用宗室大臣,對朝堂上其它各派來說極具威脅,這不僅僅是損失了他們的利益,也嚴重威脅到了大秦律法的威嚴。宗室重臣武烈侯就是個例子,現在無法無天了,都敢和鹹陽公開對抗了。一個武烈侯就難以對付了,假如宗室中再出幾個“武烈侯”,鹹陽怎麽辦?

秦王政躊躇難決。



就在秦王政和中樞大臣們爲中原的事殚精竭慮之刻,琴氏家主隗清悄然進了王宮,向王夫人傳遞了一個口訊。

“武烈侯說,公子是主掌中原的最佳人選。”

夫人非常吃驚,這個口訊對她來說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讓公子扶蘇去中原?那意味着什麽?不是功績,而是意味着公子扶蘇是未來的儲君。

看到夫人吃驚的神情,隗清歎道,“我接到這個口訊,比你更吃驚。武烈侯說,大王現在根本找不到一個合适的人選去中原,假如有大臣舉薦公子,那公子必能在危急時刻承擔重任。雖然此事不會動搖大王在立儲一事上的态度,但它對整個大秦甚至中土的影響很大。當所有人都認爲公子是大秦未來儲君的時侯,大王也必将承受前所未有的重壓。”

夫人沉思良久,慢慢恢複了平靜。她不得不承認,武烈侯的确是個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人物,此時此刻,恐怕沒有人會想到利用眼前的危急去逼迫大王在立儲一事上做出某種積極的回應。

“頓弱死于何人之手?”夫人突然問道。

隗清搖頭,“武烈侯沒有說。頓弱死于齊國境内,必将給中原帶來嚴重危機。在我看來,武烈侯肯定沒有參與此事。他馬上就要離開中原,絕不會在此刻置中原于死地。”

“大王不會相信。”夫人說道,“誰能想到讓年少的公子去中原的主意?隻有武烈侯。由此推測,今日中原的連番危機,必定出自武烈侯之手。”

隗清想辯解一下,但旋即放棄了。武烈侯以天才著稱,又常常置之死地而後生,像這種險之又險的事,隻有他敢幹。當前局面異常複雜,華陽太後薨亡,河北爆大饑荒,災民轉徙西南,齊國在一旁虎視眈眈,等等,各種複雜局面糾纏在一起,而焦點就是中原,中原的危機處置不當,整個中土形勢都将生劇變。武烈侯現在就是拿中原來“要挾”秦王政,而能否借此契機改變鹹陽政局,在此一舉。

“夫人必須相信武烈侯。”隗清鄭重其事地告誡道。

夫人輕輕點頭,“武烈侯需要什麽幫助?”

“武烈侯說,公子必須由昌平君輔佐。”

夫人臉色微變,“這不可能?”

昌平君到中原輔佐公子,實際上就是離開鹹陽,即便因爲形勢需要,還挂着丞相的頭銜,但那也僅僅是“頭銜”而已。楚系熊氏付出如此大的代價,換來的不過是公子扶蘇到中原賺取戰績,代價太大了。

隗清垂不語,讓夫人仔細權衡。

良久,夫人問道,“武烈侯還需要什麽幫助?”

“我必須南下巴蜀。”

夫人黛眉微皺,不滿地說道,“他知道我需要你。”

“太後已經進陵了。”隗清低聲說道,“我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鹹陽。”

“你一定要聽他的安排?”夫人一時接受不了武烈侯的條件,對武烈侯用公子扶蘇逼迫昌平君離開鹹陽的舉措極其不滿,“你爲什麽一定要聽他的?他給了你什麽承諾?”

隗清的面孔頓時绯紅,目露羞惱之色,“夫人……”

夫人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怒而揮手,“熊氏的事還輪不到他來指手劃腳。”

隗清無奈地望着夫人,暗自歎氣。武烈侯打了秦王政一個巴掌,爲了安慰秦王政,他又送來一個禮物。這個人隻管自己,從來不顧别人,難道就不想想,昌平君離開鹹陽,對楚系熊氏來說意味着什麽?

“武烈侯說,他去了西南,不知何時才能回來。”隗清慢聲細語地說道,“或許,這一輩子他都無法兌現諾言了,所以這可能是他唯一的機會,如果你放棄,他會非常遺憾。”

夫人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過了一會兒,她苦笑搖頭,“我相信太後,所以我相信他一次。”接着她問隗清,“你何時離開鹹陽。”

“今天晚上。”

“這麽匆忙?”

“武烈侯的口氣非常嚴厲,他對我耽擱鹹陽的事已經怒不可遏了。”

夫人望着隗清臉上的淺笑,心裏蓦然掠過一個古怪的念頭,難道她和武烈侯之間有那種親密關系?



昌平君熊啓接受了王夫人的建議。

秦王政在與武烈侯的第一次正面交鋒中輸得慘不忍睹,這時候如果熊啓主動退出鹹陽,向秦王政示好,秦王政也必然會做出回應。對秦王政來說,在王儲一事上适當讓步,不是不能接受。

中樞議事上,驷車庶長公子豹突然提出,讓公子扶蘇去中原坐鎮。

秦王政和公卿大臣們頓時失語,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右丞相昌平君熊啓站了出來,說公子扶蘇年紀小,需要有人輔佐。他主動提出随公子扶蘇趕赴中原。

秦王政和公卿大臣們再度震驚,不過這一次不是手足無措,而是蓦然意識到,中原危機終究還是一個陷阱,鹹陽終究還是掉進了陷阱,武烈侯終究還是赢得了最後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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