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改變曆史的代價
中原有能力解決百萬難民嗎?答案顯而易見。
軍政官長們異口同聲,堅決反對救助,堅決要求封鎖大河,絕對不允許任何一個河北難民渡河南下。
武烈侯臉色蒼白,在大帳裏顯得非常孤立,從未有過的孤立。有些事可以瘋狂,但有些事事關生存,絕對不允許瘋狂。
“武烈侯,河北人、中原人都是中土人,從道義上來說,我們有義務對河北人伸以援手。”司馬鋅知道武烈侯不會輕易放棄,不得不逼着他當衆表态,“但是,如果以中原人的生命來換取河北人的生命,這又有什麽意義?君子要顧其本,如果我們以葬送中原人的性命來赢取所謂的仁義,這還是仁義嗎?對中原人來說,這公平嗎?對他們來說,這又是什麽狗屁仁義?”
寶鼎沉默不語。
他要救人,他來到這個世界唯一的理想就是救人,舍此以外都沒有意義。他自認自己不是一個道德楷模,但面對百萬難民的生死而不顧,他做不到,他無法容忍自己眼睜睜地看着成千上萬的人死于非命。
“我的預測或許是錯誤的。”寶鼎不得不做出讓步,“這種最壞的局面或許不會出現,所以,這件事暫時擱置,不要再議了。目前大家集中所有力量投入抗災,确保中原無虞。”
寶鼎能讓中原軍政官長們重視這次旱災、全身心投入到救災中已屬不易,欲速則不達,有些事還是慢慢來爲好。
當夜,護軍府主要官員聚集在一起,部署具體救災事務。
寶鼎一直不說話,一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樣子。魏起笑着安慰道,“武烈侯,事情沒有你想像的惡劣,河北未必就會爆發大饑荒。”
“趙國受災其實對我們秦國有利。”曝布也笑着說道,“假如河北真的爆發大饑荒,明年我們肯定可以輕松拿下邯鄲。”
寶鼎搖搖頭,望着衆人,鄭重問道,“對于你們來說,是奪取趙國的國土重要,還是赢得趙國的人心重要?”
武烈侯這句話有明顯的傾向性,在坐官員即便認爲當然是奪取趙國的國土重要,但也不敢說出來。
“或許你們大多數人都認爲,當然是奪取趙國的國土重要,人心得失無足輕重。”寶鼎苦笑道,“我承認,這一觀點并沒有錯誤,人心在經過一段時間的鎮制之後,遲早都會順從,但假如……我是說假如,在人心沒有順從之前,因爲某種特殊原因,比如暴*,沒有順從的人心突然團結起來,來了一次聲勢浩大的大爆發,他們紛紛揭竿而起,向我們發動反擊,那結果如何?”
“得人心者得天下。”寶鼎歎道,“假如我們這次拯救了河北災民,那必将赢得趙人之心,秦趙由來已久的仇恨将因此而得以化解,未來我們在滅亡趙國之後,必能以最快速度穩定河北。河北穩了,中原穩了,我們距離天下統一也就近在咫尺了。反之,假如河北不穩、中原不穩,我們無論向哪個方向出擊,都不得不兼顧後方,這将大大延誤我們統一的步伐。這其中的利弊得失,相信大家都能看得清楚。”
“武烈侯,還是那句話,你或許多慮了,河北未必會發生大饑荒。”魏起笑道。
“不,我有一種預感,預感今年河北肯定要爆發大饑荒,我們所能預見到的最壞的情況肯定會出現。”寶鼎斬釘截鐵地說道,“如果我們不提前做好應對準備,中原必将遭到可怕的沖擊。軍隊可以封鎖大河,但擋不住河北難民逃生的腳步。在生存面前,即便是一頭綿羊,也會爆發出驚人的殺傷力。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爲了防患于未然,我還是希望大家能和我齊心協力,全力打好這關系到中原存亡的一戰。”
衆人的僥幸心理給寶鼎這句話打得粉碎。武烈侯畢竟有驚人戰績擺在那裏,其人的智慧更是驚世駭俗,現在武烈侯以這種肯定的語氣告訴大家,大饑荒一定會爆發,那誰心裏還有自信?
魏起、曝布、熊庸和趙高等人面面相觑,無不震駭,而被武烈侯邀請而來的甘羅更是心驚肉跳,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武烈侯如此“害怕”。如果河北真的爆發大饑荒,一條大河絕對擋不住百萬流民,中原将遭到緻命一擊,而那些堅決要求封鎖大河的中原軍政官長們将自食惡果,但損失最大的不是他們,也不是武烈侯,而是大秦。
武烈侯考慮的是大秦的利益,是大秦的安危,而那些中原軍政官長們首要考慮的是自身利益,這一出發點的不同直接導緻了在對待這件事情上的截然不同的兩種态度。
“你們相信我嗎?”寶鼎以從未有過的嚴肅口氣問道。
衆人急忙點頭,心裏再不敢輕視此次災難。
“護軍府從現在開始,就以大饑荒來重拟救災之策,要想盡一切辦法拯救中土大河南北所有難民。”寶鼎手指甘羅,“我今夜請你來,就是想請你回去和昌文君好好商量一下,從現在開始,爲中原救災做好一切準備,必要時不惜傾盡全力。”
甘羅鄭重點頭,“武烈侯,現在情況有些特殊。華陽太後薨亡,鹹陽正在喪禮之中,諸事不宜。中原在尚沒有形成大災的情況下調動所有人力物力進行救災,必定會遭到中樞的指責。你看是否先行與大王做個詳細說明?假如能得到大王的許可和支持,武烈侯在中原不但可以全力救災,我和昌文君在東南一帶也好靈活處置,必要的時侯可以先從巴蜀調撥一批儲備糧囤積于南陽,以備中原之急。”
寶鼎當即答應,馬上給秦王政拟寫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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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寶鼎讓荊轲把南山子請到了行轅。
荊轲在路上已經把武烈侯對大饑荒的預測做了解說,是以南山子見到武烈侯的時侯,神色黯然,心裏更是悲苦萬分。一切都給武烈侯說對了,趙國果然遭到了天譴,一個災難接一個災難,而一個災難比一個災難可怕,這場大饑荒如果真的爆發了,基本上可以确定趙國完了,就算武烈侯不去打,鹹陽随便派一個大将也能拿下邯鄲。
“武烈侯,河北的旱災當真會發展成大饑荒?”南山子的語氣裏透出一股不甘和悲怆。
“我不是神,我看不到未來,但我知道河北已經連續幾個月不下雨,災難正在爆發。”寶鼎歎道,“世事無常,尤其在今天這個大争之世,蒼天痛恨人世間的殘忍,以災難來懲罰世人的無情,這很正常。自古至今,大凡人世間發生劇變之刻,常常也是天譴降臨之時。”
“這世間濫殺無辜的是你們秦人,老天爲何如此不公,爲什麽不懲罰你們?”南山子怒聲質問。
“因爲老天不忍再看到中土生靈塗炭,老天也希望中土統一,希望中土的普羅大衆安居樂業,過着幸福快樂的日子。當今天下有實力統一中土的隻有我們大秦,老天當然要幫助我們,它如果幫助你們,隻會讓中土的戰火繼續蔓延,隻會讓天下蒼生繼續飽受無邊的苦痛。假如它幫助你們,那才真的是瞎了它的鳥眼。”
“老天就是瞎了鳥眼,竟然欺軟怕硬,助纣爲虐。”南山子手指寶鼎,厲聲說道,“我絕不相信河北會爆發大饑荒。”
“我也希望如此。河北爆發大饑荒,我中原必遭波及,一旦處理不慎,中原極有可能受到連累,陷入混亂。”寶鼎歎道,“但現在河北旱情嚴重是事實,河北部分郡縣的庶民已經開始逃難也是事實,假如再有兩三個月不下雨,河北大饑荒必将全面爆發,所以我請你來,請你以最快速度北上找到李牧,請他務必警覺,不惜代價投入救災,否則趙國恐怕會遭到空前打擊,國祚再将不保。”
南山子冷笑,“你何必惺惺作态?你巴不得河北大饑,以奪趙之國祚。”
“先生何出此言?”荊轲實在忍不住了,言辭懇切地說道,“先生可知武烈侯爲了防止河北大饑荒,流民蜂擁南下,正在想方設法予以拯救?中原的情況你想必清楚,去年爲救代北,武烈侯已傾其所有,如今中原同樣受災,還要爲預防河北出現饑荒波及中原做準備,武烈侯爲此承受了重壓。對趙國而言,武烈侯算是仁至義盡,先生不該如此對待武烈侯。”
南山子搖頭哭笑,面露愧色,俯身緻歉,“武烈侯可有信函?如有信函,我可代爲傳遞。”
寶鼎搖手,“荊卿與你同行。此去請告訴李牧,河北大饑荒已不可避免,但趙國如處理不妥,以百萬流民禍害我中原,明年我必将報複,邯鄲将旦夕易主。”
南山子面色一僵,想到自己與武烈侯的兩年之約,心裏不禁一陣痛楚,但天要滅趙,又豈是人力所能挽回?
“武烈侯可否告之救助之策?”
寶鼎沉吟良久,歎了口氣,“我很難,非常難。我首先必須得到鹹陽的支持,但鹹陽明确表示救助的可能微乎其微,所以我隻能在此做個承諾,我一定會竭力救助,不過需要邯鄲方面的理解,如果邯鄲借此機會把災難轉嫁給中原,最終受苦的是河北難民,而邯鄲肯定會自食惡果。”
南山子躬身拜謝,兩眼已噙滿淚花。如此仁義之君,當今世上已寥寥無幾了,雖然武烈侯也是爲了中原安危着想,但能主動向趙國示警,并表示願意與邯鄲攜手救災,這已經是武烈侯可以做到的極限了。
南山子與荊轲連夜趕赴邯鄲。
寶鼎把兩人送走後,急召墨者遏雲先生。
遏雲已經聽說了武烈侯所面臨的困境,對他的仁心可謂敬佩至緻。
“武烈侯所做的是拯救蒼生之義舉,墨家願追随武烈侯,雖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這次的确需要仰仗墨家之力。”寶鼎說道,“能否拯救河北蒼生,完全依賴于墨家即将發動的一場聲勢浩大的救災義捐。”
墨家發動的救災義捐?遏雲先生沒有聽懂,疑惑地望着寶鼎,等待他的解釋。
“此次災難太大,波及範圍太廣,牽涉民衆太多,僅靠官府的力量予以救助顯然不夠,還需要動員中原、東南,甚至關中的普羅大衆的力量,以整個大秦之力進行救助,如此方有希望渡過難關。”
遏雲聽懂了,武烈侯這是要借墨家之手進行遍及整個大秦土地的全民捐助。放眼天下,也隻有墨家在普羅大衆中有巨大的的影響力和号召力,也隻有墨家才能發動如此規模的義捐活動。
遏雲毫不猶豫,躬身應諾,“墨家子弟即刻遍走四方,号召天下人共襄義舉。”旋即又問道,“武烈侯是否已書告钜子?”
“此事關系重大,你必須日夜兼程趕赴鹹陽親禀钜子,我則再奏大王,請大王允許墨家在大秦所有郡縣發動義捐。”
遏雲想了片刻,問道,“钜子是否需要奏請大王?如能得到大王當面托請,當有助于我墨家在各地得到官府的幫助,這可以讓義捐所得以最快速度送達中原。”
寶鼎一口答應,“我馬上給兩位丞相公、禦史公和驷車庶長寫信,懇請他們務必勸谏大王即刻決策并召見钜子,以中原存亡之大任予以托付。”
兩人又商談了相關細節,然後遏雲飛馳鹹陽而去。
寶鼎又召張鹿,詢問趙國郭氏,齊國端木氏、朱氏三家巨賈最近的動靜。
這三家巨賈有意重返中原,曾數次通過張氏、白氏和孔氏等中原巨賈,試圖與武烈侯建立關系。張鹿曾征詢過寶鼎的意見,寶鼎答應見他們,但因爲事情太多,此事便一拖再拖。
“郭氏急切想見到武烈侯。”張鹿說道,“你也知道河北現狀。郭氏急于見你,恐怕與河北災情有關。”
“我要見他也是爲了此事。”寶鼎說道,“你馬上替我安排一下,越快越好。另外,朱氏和端木氏是否在大梁?”
“他們兩家都在大梁。”張鹿停了片刻,猶豫着問道,“不過,武烈侯了解最近臨淄的局勢嗎?”
寶鼎疑惑地望向張鹿,“有我不知道的事?”
“臨淄最近與邯鄲來往密切,聽說臨淄建議邯鄲,一旦河北受災嚴重,就把難民盡可能輸往中原,以轉嫁災禍。假如我中原封鎖大河,難民可由齊國過境,再轉入中原。”
“此事當真?”寶鼎吃驚地問道。
“我也隻是聽說而已。”張鹿忐忑說道。
“朱氏和端木氏告訴你的?”
張鹿輕輕點頭。
“這麽說是确有此事了?”寶鼎的臉色逐漸凝重起來。
“這可以理解。”張鹿苦笑道,“假如老天一定要懲罰中土,河北旱災發展爲大饑荒,那麽趙國根本沒有解決之力,轉嫁災難于中原是邯鄲唯一的辦法。可惜中原人至今不重視這次大災難,以爲有一條大河就可以高枕無憂。”
寶鼎長歎。如此一來天災演變爲**,天災**一齊爆發,蒼生何其苦矣。
寶鼎不知道曆史上這次大饑荒所造成的傷害有如何嚴重,但從現實來看,這次大饑荒應該給當時的趙齊韓魏四國都造成了緻命傷害。韓國因此不戰而降,而秦國也沒有趁勢攻打魏國,可能是任由魏國去承擔災難了,畢竟在此刻全取中原就必須承擔救濟難民之責,這會嚴重損耗國力。如今曆史在寶鼎手中改變了,寶鼎拿到了提前攻克中原的功勞,卻因此承擔了此次大災難給中原造成的傷害。
張鹿看到寶鼎神色憂郁,沉默不語,于是小心翼冀地問道:“武烈侯,今齊國介入,大河南北局勢發生了變化,大河已經無法阻礙難民南下。武烈侯是不是适當提醒一下軍政官長們,請他們重視此事,重拟戍守中原之策?”
寶鼎想到的卻是更多。難民湧入中原,中原混亂,齊國的軍隊可能會趁勢發動攻擊,楚國也有可能在背後捅上一刀,中原危矣。現在中原的危機不僅僅是天災**了,還有敵國的虎視眈眈。
“齊國大河一線的郡縣可有災情?”寶鼎問道。
張鹿搖頭,“齊國倒是風調雨順。河北災民南下逃荒,齊國也是可去之地,但齊有長城相阻,假如難民從平原津渡河而來,向東就要面對齊國那道無法逾越的高牆,所以隻能西進中原。”
寶鼎苦笑無語。這就是改變曆史的代價。原以爲改變曆史可以有助于自己控制大局,有助于自己拯救中土蒼生,誰知天道威力無窮,自己倚仗先知先覺在中原所取得的戰果,瞬間便被天道摧毀得一幹二淨。
天道不可違?未來的帝國不可挽救?中土蒼生必定要遭到一場無邊浩劫?
一種無力感從寶鼎的心底湧出,霎時襲遍全身,讓他異常頹喪,讓他幾乎産生了放棄一切逃出這個時代的念頭。這隻是第一次大饑荒,一年多後還有第二次大饑荒,以目前中土的力量,以大秦現有的國力,以自己現在的能力,根本無力去拯救芸芸蒼生。
天道何其殘忍,以如此慘痛的代價獲取的統一,又是何其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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