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人荒馬亂
中原各地進入春耕的前期準備,農夫們在田地裏忙碌,顯得很平靜。
天還是那塊天,地還是那塊地,但農夫們知道,他們心裏的天已經變了,他們的王國被西方虎狼之國秦國所吞噬,他們的大王和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貴們已經成爲西方虎狼的階下囚,而他們也變成了秦國的子民,他們世世代代賴以生存的土地變成了秦國的土地,而他們現在所尊奉的大王是秦國的大王,他們要遵從秦國的律法,唯一不變的是他們還是像過去一樣繳田租、服徭役。
在他們所獲知的訊息裏,西方的秦國窮兇極惡,燒殺擄掠無所不爲,但事實給了他們一個驚喜,這個被稱之爲虎狼的王國并沒有掠奪他們的财物,也沒有屠殺他們的性命,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甚至至今還沒有見過“秦人”的模樣,他們還驚訝地現,地方上的官吏竟然還是那些熟悉的面孔,他們眼中的小小世界并沒有任何變化。
對于最普通的韓魏兩國的庶民來說,他們的生活一如既往,最大的變化或許就是他們的親人回家了,不用再爲昔日的王國和大王打仗了,死亡和恐懼似乎正在離他們遠去,世代所祈盼的和平和安甯似乎正在來臨。雖然田租還要繳納,徭役還要征,但虎狼之國似乎并沒有如傳說中的窮兇極惡,直到目前爲止,田租繳納的數量和徭役的征次數不但沒有增加,反而減少了,這讓他們惶恐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對虎狼之國的敵對情緒也漸漸淡去。至于亡國的仇恨和恥辱并不存在,對于這些芸芸衆生來說,他們已經習慣于這個時代的變遷,“國民”是上位者的說法,他們并沒有“國民”待遇,他們不過是貴族們的“高級奴隸”而已。
就中原子民來說,這裏面有多少曾經是宋、鄭、衛、陳、魯等大小諸侯國的“國民”?“國”和“王”在他們的眼裏,遠遠不如親人和土地重要。誰讓他們的親人離開戰場保住性命,誰給他們土地讓一家老小可以生存下去,誰就是他們的“天”,就是他們的“國”和“王”。
在鴻溝兩岸忙碌的農夫們忽然被一陣轟隆隆的馬蹄聲所吸引,接着他們看到了一支龐大的騎軍,綿延數裏,旌旗飄揚,卷起的煙塵遮天蔽日,氣勢如虎。
有眼尖的青壯農夫遠遠便看到了高高飄揚的大秦戰旗,他們曾在戰場上一次次看到這面黑色大旗,對它有一種自内心的畏懼。
幾千騎軍呼嘯而過,接着是一輛輛加長辎重馬車,雙馬拖動,車流如龍,巨大的轟鳴聲震耳欲聾。
農夫們站在田壟上,一個個睜大了雙眼,神色非常吃驚。在他們的印象裏,辎重馬車是用來運輸物資的,但今天他們看到的辎重馬車上卻坐着一排排全副武裝的士卒。
數百輛馬車疾馳而去,跟着又是一支騎兵大軍,然後又是滿載士卒的辎重馬車。
在滾滾煙塵中,一支滿載糧草武器的大隊車馬出現了,所有的健馬和大型辎重車上都堆滿了物資,一眼望不到盡頭。
終于,最後一支騎軍消失在農夫們的眼裏,但滾滾煙塵沒有散盡,它就像一股狂飙,沿着鴻溝向南方咆哮而去。
農夫們被這支大軍的氣勢所震撼,目光憂郁地望着大軍消失的方向,心裏久久不能平靜。戰争依舊在繼續,何時才能迎來安居樂業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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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到陽夏三百裏。
武烈侯率兩萬步騎大軍飛疾馳,于第二天黃昏時分抵達陽夏前線。
曝布和辛勝各自率軍紮營休息。與此同時,一起南下作戰的章邯正率軍從鄢陵方向趕來會合。
桓齮和王贲把武烈侯迎進大帳,打算給他介紹前線軍情。事關機密,無關人員必須離開大帳。将軍們的貼身護衛都很自覺,紛紛出帳,唯有一個一身白衣的竹冠劍士依舊站在武烈侯身後,并沒有離開的意思。
桓齮、王贲和幾位裨将都很詫異,目光不約而同地望向白衣人。衆人這才現此人面孔陌生,從來沒有見過。白衣人面對衆将驚疑的目光,神色如常,泰然自若,那份淡定和平靜讓人不敢有絲毫輕視之心。
寶鼎轉身看看身後的白衣人,然後向衆将介紹道,“這是我的客卿,衛人荊轲。”
衆将眼神頓時凝重,心中則更是疑惑萬分。荊轲是中原有名的劍師,衛人一向尊稱其爲衛卿,而中原人一般稱其爲荊卿。有傳言說,今日荊轲的劍技已經直追号稱天下第一劍道大師蓋聶。傳言是否屬實不得而知,但荊轲的名氣卻因此更大,向來是中原權貴競相招攬的對象。
權貴身邊如果有這麽一位劍技絕的奇人異士,那不僅僅自身安全有保障,也是很長面子的一件事。一般來說,有些奇人異士是借助于權貴而追求榮華和功名,同理,有些權貴則熱衷于養“士”以增加實力或者自擡身價,大家各取所需。
武烈侯自崛起之後也曾在鹹陽大張旗鼓地招攬賢才,但至今爲止,依附于蓼園的巨賈很多,真正的大賢卻少之又少,除了一幫墨者外,看不到一個在中土有名有姓的大賢。今日衆将總算看到了一位,雖然荊轲不是以諸子學術著稱于世,但這個時代劍士是武者的代表,能有像荊轲這樣出名的劍士投奔武烈侯,願意做蓼園的客卿,那也算是武烈侯本身實力和魅力顯著提高的表現之一。
客卿分很多種,但都屬于“養士”。王國的客卿一般都是大王看重的人物,一旦進入中樞那就一飛沖天,這種人很多,比如張儀、範睢、呂不韋、蔡澤等等,他們都是由客卿而至相國,位高權重,名噪一時。另外就是權貴府上的客卿。像戰國四大公子和呂不韋,他們權傾朝野的時侯一度養士過三千之數,其中孟嘗君、信陵君手下的客卿都在曆史留名,而呂不韋府上的李斯後來更是貴爲大秦丞相。
很多客卿都是上位者的親信。既然把人家請來了,又賜予榮華富貴,當然要人盡其用,所以客卿無論對于王國還是對于大權貴來說,一般都是參與決策者之一。
武烈侯請到了荊轲,理所當然要把他留在身邊視作心腹,參與蓼園決策也是遲早的事,所以此刻荊轲留在大帳裏聽取前線軍情的禀報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一件事。荊轲在這之前曾是李牧的客卿,這座大帳裏甚至包括蓼園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還是非常少,假如衆将知道荊轲之前待在李牧的身邊,那即便他現在是武烈侯的客卿,也會被這幫将軍們毫不猶豫地趕出去。
除了荊轲之外,還有一位英姿勃勃的年輕将領也留在了武烈侯身邊。
寶鼎再一次讓衆将大爲吃驚,這位陌生的年輕人竟然是武烈侯的長史,而在這之前他竟然是鹹陽的中車府令,是王後的禦用車夫。今日秦國沒有王後,這位中車府令實際上就是大王的禦用車夫。武烈侯和這位大王的禦用車夫是什麽關系?爲什麽會讓大王的車夫做封君府的長史?這之間到底有什麽秘密?
新年一過,武烈侯身邊多了兩張陌生面孔,然而,這兩位陌生人的位置太重要了,一個是封君府長史,一個是封君府客卿,都是武烈侯的親信,這意味着什麽?荊轲和趙高是因爲什麽緣由得到了武烈侯的信任?
沒有人會得到答案,武烈侯本身就充滿了神秘色彩,在他的背後,秘密永遠多于真相。
衆将在經過驚疑之後旋即恢複正常,不管是桓齮還是王贲,他們對眼前戰局的關心遠遠過了對武烈侯背後所藏秘密的好奇。
鴻溝東西兩岸的秦軍都已做好攻擊準備。按照武烈侯的要求,司馬鋅最後一次警告項燕,請他交出韓國叛逆,但項燕置若罔聞,不予理睬。攻擊條件已經具備,就等着攻擊命令的下達了。
“楚軍可有迎戰準備?”寶鼎問道。
“當然有,項燕也是百戰悍将,當然會考慮到我們可能要動突然襲擊。”王贲說道。
“楚王已經下達了命令,答應了我們提出的條件,但項燕陽奉陰違,壽春方面對他無可奈何。”桓齮說道,“項燕其實就是逼着我們動攻擊,以便狠狠打擊壽春的主和派。楚國朝堂上矛盾激烈,主戰和主和兩派争執不下,這時候我們動攻擊,極有可能讓兩派冰釋前嫌,齊心協力對付我們。”
寶鼎知道桓齮擔心什麽,一笑置之。桓齮看到的隻是楚國朝政的表面現象,而實際上這裏面牽扯到了更深層次的東西。楚國貴族要的是對王國的控制權,不管是主戰派還是主和派,都想拿到這個控制權,而太後和年輕的楚王對此很清楚,他們則想方設法挑起貴族們之間的争鬥,以維持朝堂上的權力制衡,從而保住他們手上的王權。秦楚這一仗打起來了,可以迅改變壽春的政治格局,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寶鼎認爲楚國貴族無完全可以結束李氏外戚對楚國的控制。
“明天章邯就到了。”寶鼎說道,“告訴各軍統率,按照預定之策,從鴻溝兩岸同時動攻擊,從東西兩個方向包圍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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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鋅、蒙武率先從鄢陵方向展開攻擊。
項燕手上隻有上蔡和陳兩地的六萬軍隊,其餘淮北軍隊在泗水郡戍守彭城和相城。秦軍在中原大範圍集結完全出了項燕的預料,他預感到秦軍要以重兵攻擊楚國,乘着楚國受創未複之際,把楚軍趕到淮河以南,如此秦軍就在中原戰場上占據了絕對優勢,不但可以牢牢壓制住齊國,更能對趙國展開全面攻擊。
項燕爲此聯合陳侯李園、上柱國景纓一次次上奏壽春,請求壽春征調全國之兵死守淮北,李園和景纓更是在壽春使出了渾身解數,奔走于王宮内外,但因爲去年兵敗中原,以陽文君熊嶽爲的主和派控制了朝政,而李太後本來就中意連橫之策,導緻主戰派的努力不但未見成效,反而讓李太後、楚王和陽文君等一幫主和大臣們對主戰之論更是深惡痛絕,堅決拒絕了增兵之議,并向秦國做出了更大的妥協。
項燕手中的兵力嚴重不足,而淮北的上蔡、陳和泗水三郡的官員們眼看秦軍大兵壓境,淮北岌岌可危,不但不予支持,反而驚慌失措,紛紛攜帶家眷财物南逃而去。
就在這個時侯,秦軍動了攻擊,大軍從鴻溝東西兩岸急殺進。
項燕不敢在野外與秦軍決戰,一邊下令後撤,據城堅守,一邊急報壽春,請求增援。
項燕不戰而撤,正中秦軍下懷。
桓齮、王贲率軍從鴻溝東岸火推進。
兩天後,秦軍包圍了陳,号稱二十萬大軍,做出連營十裏之勢。司馬鋅射書城内,命令項燕馬上交出韓國叛逆,否則揮軍攻城。
項燕指揮城内軍民全力死守,誓與城池共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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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烈侯公子寶鼎帶着三萬步騎大軍直殺壽春。
從陳到壽春六百餘裏。曝布、熊庸、烏重、趙高和王離五人各帶一千騎,日夜兼程,風馳電掣,先行殺到淮河岸邊,搶占渡口,擄掠船隻,并在沿淮一帶燒殺擄掠,給攻擊軍隊囤積糧草。
章邯和辛勝的兩萬步軍則乘坐千輛辎重車随後跟進,與騎軍并駕齊驅,度極快。
這種以車代步加快行軍度的辦法就是武烈侯想出來的,實際施行的效果非常好。本來這些辎重車用來運糧草武器,但這次南下攻擊沒有糧草武器可運,寶鼎靈機一動便想出了以馬車運送軍隊的辦法,如此一來便保證了步軍的行軍度和機動性,更重要的是,它在節省了步軍體力的同時,也可以讓步軍在任何時刻都可以輔以車陣迎敵,可謂一舉多得。
東方無畏指揮三千騎前方開道,打探方圓五十裏軍情。
暴龍則帶着兩千騎沿路擄掠,想方設法奪取糧草,并以最淩厲的手段威懾楚人。秦軍長驅直入、直殺壽春的消息一旦傳開,淮北局勢必将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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曝布等人率騎軍一路飛馳,避開所有城池,于三天後殺到淮河北岸,搶占了渡口,然後沿着北岸大堤向東西方向繼續攻殺。
壽春震動,淮河兩岸一片慌亂,北岸郡縣的官僚富豪率先逃亡,接着庶民們舉家而逃,一時人荒馬亂,形勢惡劣到極緻。
當天下午李太後和楚王急召文武大臣商議。
陳侯李園和上柱國景纓懇請太後和大王不要恐懼,堅守壽春,并馬上下令在全國調兵急赴京畿,死守淮河。
令尹陽文君熊嶽則建議太後和大王馬上撤離,以最快度渡江南下,暫避于吳越。
楚國已經不止一次丢掉都城了。早年郢都曾被吳國攻破,後來又遭到秦國血洗,然後遷都陳,陳距離中原太近,安全沒有保障,于是又遷到壽春,誰料想這才過了十幾年,秦國的軍隊竟然殺到了壽春城下。壽春原來是春申君的封地,城池較小,不但無法與郢都相提并論,就連陳都遠遠不如,這樣一座不堪一擊的城池,豈能擋得住擋者披靡的秦軍?
楚國有丢失都城的前車之鑒,楚人對敵軍殺到都城有一種本能的恐懼,所以陽文君這個建議剛剛說出來,便得到了大多數文武大臣的一緻贊同,反對者寥寥無幾。
此刻,唯一有膽子反對大王渡江南下的就是李園了。李園苦苦哀求,太後、大王南下,中樞撤離江淮,那各地的勤王之師還有士氣嗎?軍隊沒有士氣,拿什麽抵擋秦軍?淮北丢了還有淮南,但淮南一點丢了,楚國可就隻剩下江東了。
彭城君昭公怒聲質問,“陳侯有把握阻擋三十萬秦軍于淮河以北嗎?”
夏侯屈無諸嗤之以鼻,當即嘲諷道,“陳侯以二十萬大軍攻秦,結果被秦國的武烈侯一把火燒得全軍覆沒,你說他有沒有把握阻擋秦軍于淮河以北?”
這話一說,楚國君臣無不失色。這次秦軍至少在中原集結了三十萬大軍,武烈侯如果帶着三十萬大軍呼嘯而下,楚國肯定守不住淮北,壽春肯定保不住。
李太後斷然決定,大王和中樞連夜撤往江東。
陳侯李園主動要求與上柱國景纓一起,坐鎮壽春,死守淮河。
令尹陽文君熊嶽則奉命留下與秦國談判。李太後授予其代理國政之大權,凡兩淮軍國大事,皆由陽文君處置。臨行前,李太後與陽文君商議談判的底線,李太後給他的最後底線是以淮北上蔡、陳和泗水三郡之地換取秦國的撤軍。
當天夜裏,李太後、楚王和中樞文武大臣撤離壽春。
第二天,當壽春城陷入大逃亡的時侯,武烈侯帶着大軍殺到了淮河北岸。
這天中午,陽文君派出使者,渡河拜見武烈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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