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再見趙高
武烈侯劍指楚都,意在斬,其膽量之大,氣魄之雄渾,讓那些身經百戰甚至曾經追随武安君縱橫四方的老将軍們都駭然心驚。
仗還可以這麽打?這完全出了他們對戰場的認知,對戰術的理解。
這一仗假若打赢了,武烈侯以最小代價擊敗了楚軍,拿下了淮北重鎮陳,他就是絕世天才,反之,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連“紙上談兵”但實際上的确擁有罕見才能的趙括都不如,将成爲天下笑柄。
誰敢如此冒險?一旦戰敗,秦軍損失的不僅僅是幾萬軍隊,還包括整個中原,包括曆盡千辛萬苦才取得的統一中土的優勢。
司馬鋅第一個反對,斷然拒絕。他必須考慮到夏陽司馬氏的利益,考慮到郿城孟西白的利益,考慮到整個老秦人的利益。武烈侯可以無限制地瘋狂,但老秦人不行,老秦人好不容易重新崛起,必需穩紮穩打,一步一個腳印,容不得絲毫閃失。
老秦人反對這個攻擊之策,而且反對者司馬鋅還是武烈侯的母系親戚,又是當年追随武安君打天下的老将,那麽可以想像,武烈侯的這個瘋狂計策尚未開始便夭折了。
蒙武和楊端和不能不給武烈侯面子,所以言辭委婉,指出此策可能會造成一系列嚴重後果,其實也算公開反對了。
桓齮沉默不語。從目前中原局勢和秦軍實力來說,武烈侯此策可謂出敵不意攻敵不備,還是有可取之處,尤其可貴的是,武烈侯把當前中土和楚國壽春的所有政治因素都考慮了進去,這是此策實施的基礎,隻要這個基礎在一定時間内不會生根本性的變化,那此策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桓齮不敢在這時候公開支持武烈侯。
桓齮現在的身份非常微妙,脫離于楚系卻又與楚系藕斷絲連,同時也不被老秦人完全接納,事實上現在無論是鹹陽還是各方勢力,都把桓齮算進了武烈侯這個新興勢力之中。桓齮爲自己家族和老部下的利益考慮,也隻能順勢依附于蓼園,但他又不敢公開投奔蓼園,畢竟武烈侯的身份、背景太過複雜,而武烈侯短短時間内的突然崛起更是隐藏着無限危機,這一點武烈侯自己也深有感覺,所以他毅然離開鹹陽,毅然在統一的戰場上以血汗博取功名,說白了就是夯實基礎,一旦鹹陽政局有變,他還有支撐下去的能力。武烈侯尚沒有長成“參天大樹”,桓齮豈敢以身家性命做賭注?
王贲不支持,但也不反對。他性格穩重,又顧全大局,否則也不會成爲老秦人少壯一代的領軍人物。看到寶鼎神情冷峻,他咳嗽了兩下,勉爲其難地說道,“武烈侯不願意奏請朝廷在中原郡縣大量征調郡縣兵,也不願意大量征普通庶民的徭役,如此一來,中原隻有十萬常備軍,而且嚴重缺乏民夫,這種情況下大軍長途跋涉作戰,肯定存在後方空虛、糧草不繼等諸多問題,所以,諸位将軍們的擔心完全正确,但是,這一仗又不能不打,大王的命令都下了,這一仗不打也得打。以我們現有的八萬大軍南下攻楚,強行攻城,戰績可想而知。一旦攻楚受阻,我大軍實力暴露,那麽接下來中原局勢勢必失控,齊人肯定要殺進中原,而我們肯定也會丢掉中原。”
司馬鋅等人面面相觑。這仗是自己要打的,大王和鹹陽中樞也同意了,但讓衆人沒想到的是,鹹陽竟然同意了武烈侯的奏議,不允許中原郡縣臨時征兵和征徭役,這導緻中原隻能以十萬兵力南下作戰。這仗怎麽打?
“武烈侯的計策顯然經過了深思熟慮。”王贲繼續慢條斯理地說道,“武烈侯是紫府黑冰台的秘軍統率,他掌握着我們不知道的秘密,比如楚國現今政局背後的危機。武烈侯既然提出直殺楚都的建議,那麽他肯定有把握在大軍掌握了戰場上的主動權之後逼迫楚王割讓城池,如此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拿到了陳。”
“此計能否如武烈侯所預料的那樣獲得成功,我們誰也不知道,但最起碼它可以實現三個目的。第一,我們主動攻打了楚國,給了楚國狠狠一擊;其二,我們完成了鹹陽下達的命令;其三,我們在楚國的犀利攻擊給了齊國一個嚴厲警告,可以有效延緩齊國攻打中原的步伐。”
王贲這番見解得到了衆人的認可,但此策弊大于利,誰也承擔不起丢失中原的罪責,而他們自己又拿不出更好的辦法,于是軍議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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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鼎苦思了一夜,斷然決定請各軍裨将參加軍議,軍議上的将軍人數由十人擴大到了二十人。
寶鼎把攻擊之策做了修改。八萬攻擊軍隊一分爲二,四萬人在鴻溝東西兩岸牽制項燕的淮北軍,另外四萬軍隊與一萬虎烈騎直殺壽春。這個計策等于是寶鼎向統率們做出了妥協。統率們最大的顧慮就是擔心軍隊陷入楚軍包圍,現在把軍隊一分爲二,攻擊軍隊即便陷入了包圍,但因爲外有援軍,攻擊軍隊還有突圍的希望。
然而,此策最大的弊端就是兵力分散,導緻攻擊軍隊實力不足,而後援軍隊也難以實現牽制目的,最終攻擊軍隊可能被敵人合圍,而後方大軍卻無力救援。
寶鼎面對統率們的诘難,實在有些難以忍受了。一幫老将軍們一味求穩,這也不行,那也不可靠,口口聲聲說兵力不足,非要調用地方軍,非要充足糧草。如果有幾十萬大軍,有足夠幾十萬大軍需要的糧草,這一仗白癡都能打赢。
寶鼎已經不止一次深深體會到統兵權的重要性,如果他是中原大軍的統率,一言九鼎,根本不需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協。護軍中尉的“協調權”實在有限,即便秦王政授予了臨機處置的大權,但名不正言不順,尤其關系到諸軍利益的時侯,這些統率們無論如何也不敢主動承擔重大責任。
這一次王贲公開反對了。分兵絕對是個錯誤,要麽就不顧一切、義無反顧地一起南下,要麽就不要南下攻打壽春,總之分兵絕對不行。
寶鼎難以遏制心中的憤怒,臉色越來越難看,高踞上座一言不,眼神十分冷森。
大帳内的氣氛非常壓抑,衆将都感受到了武烈侯的憤怒,但此事關系到大家的身家性命,在坐諸将中沒有幾個人願意陪着武烈侯冒險。
若論戰績,武烈侯的戰績的确驚人,但仔細看看武烈侯的戰績,不難現武烈侯每次都是劍走偏鋒、行險豪賭,隻要運氣稍稍差一點,必定死無葬身之地。這種仗可一可二不可再,無論是誰,運氣再好也有用完的時侯,打仗還是要絕對實力。比如武安君,從伊阙、鄢郢到長平,三大戰役,無一不是幾十萬人甚至上百萬人的正面決戰,這種仗沒有運氣,打得就是實力,打赢了,即便是輸家也是心服口服。
如果說武安君是站在累累白骨上的戰神,那武烈侯現在不過是個傳奇,帶着神秘色彩的傳奇,從他的出身、身份、經曆到戰績,無一不充滿着神秘,武烈侯就籠罩在這層神秘的光環裏,雲山霧罩看不清,大家因此敬畏,卻并不因此拜服,更不會頂禮膜拜。武烈侯距離武安君那等戰神的巅峰還非常遙遠,在他沒有赢得像伊阙、鄢郢、長平那等規模的大戰,在他的戰績沒有用骨山堆砌、沒有用血海洗滌之前,他始終不會赢得将士們的絕對遵從。
桓齮沉吟良久,終于說話了,“武烈侯,分兵是下下之策,不可取。全軍南下,一則中原顧及不到,二則無法有效牽制項燕的淮北軍,三則糧草武器難以爲繼,所以也不可取,但這些弊端并不能成爲我們放棄南下攻擊的理由。南下威脅壽春,以此來赢得戰場的主動權,策略絕對正确,至于如何具體實施,應該是今日争論的焦點所在。”
寶鼎一聽就明白了,桓齮算是說到了要害,也及時提醒了他。
“既然如此,我率虎烈騎南下,左右中後四軍則在鴻溝一線牽制項燕,對陳形成合圍之勢,以策應我在淮河一線的攻擊。”
寶鼎當機立斷,不再在這件事上糾纏不休。南下重在度,重在突然,帶着步軍明顯影響度,更影響了騎軍的機動靈活性。既然你們這幫人不願意行險一搏,那幹脆我自己單幹算了。
桓齮微微一笑,轉頭對辛勝使了個眼色。辛勝心領神會,站起來躬身說道,“末将願随武烈侯南下攻楚。”
寶鼎愣了片刻,望向撫須而笑的桓齮,目露感激之色。
司馬鋅和王贲互相看看。後者搖搖頭,對桓齮和辛勝的做法不以爲然。這種賭博不像去年打大梁,去年打大梁有退路,不行的話就後撤,而這次南下打壽春,那可是深入敵後作戰,根本沒有退路。騎軍可以來去如風,但步軍一旦進退失據,隻有等死。
桓齮和辛勝這是向武烈侯表忠心,表示堅決站在武烈侯一方,與武烈侯共進退,以免武烈侯在中原将率中失去威信。至于這一仗勝負如何,他們并不放在心上,即使敗了,隻要武烈侯不倒,他們也就不會受到連累。
司馬鋅看到王贲态度堅決,無奈歎息。王翦、王贲父子不論對武烈侯還是對白氏、司馬氏都有大恩。雖然去年武烈侯把攻克大梁的功給了王贲,年初又在代北戰場全力幫助王翦,但相比起來,王氏給予武烈侯的還是太多。這次王氏不願意冒險相助,武烈侯也無從怨恨,畢竟王氏父子現在是老秦人的中堅,無論如何不能出事,就算王贲想跟随武烈侯一起去打壽春,武烈侯也不會答應。但夏陽司馬氏必須傾力相助,在反對無效的情況下,隻有陪着武烈侯冒險一戰了。
司馬鋅沖着章邯微微颔。章邯鐵了心要跟武烈侯南下,但他是司馬鋅的裨将,司馬鋅不開口,他就不能跳出來請戰。這不是尊卑的問題,而是軍紀的規定,法度不可壞。
章邯大喜,猛地站起來,抱拳躬身,大聲說道,“末将願随武烈侯浴血淮河。”
寶鼎知道這是最後的結果了,他最多也就隻能帶着這三萬步騎大軍南下攻擊。
有兩位統率的支持,武烈侯南下攻擊壽春已經不可更改。三萬步騎南下作戰,六萬步軍在鴻溝一線展開攻擊,伺機合圍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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曝布、熊庸率虎烈軍回到大梁。
虎烈軍在代北戰場上揮了重要作用,身經百戰的悍卒配上鋒利的武器,其戰鬥力達到了一個驚人的高度,尤其在岱海決戰中,虎烈軍利用其強悍的武力,從正面撕裂了匈奴人的戰陣,直接決定了戰鬥的勝負。
虎烈軍雖然擋者披靡,但其自身的損傷也較大,在過去三個月的戰鬥中,虎烈将士損傷近千人。在離開代北之前,王翦和公孫豹爲感謝武烈侯的幫助,從北疆軍裏抽調了近千悍卒予以補充,讓曝布帶回一支完整的虎烈騎軍。
寶鼎親自出轅門迎接凱旋而歸的将士。曝布還是一如既往的骠悍。熊庸憂郁的眼睛裏充滿了冰冷的殺氣,在塞外和匈奴人作戰讓對他戰場有了全新的認識,原來大漠上的戰鬥和中土諸侯國之間的厮殺截然不同,那裏更血腥,更殘酷,更讓人深切感受到生存的艱難。
趙高經過三個月的血雨腥風,經過三個月的生死考驗,經過一場場慘烈的搏殺,整個人都變了,變成了一個雄赳赳的武夫,那撲面而來的凜冽氣勢足以讓人感受到蘊藏在其體内的無窮殺機。
人還是那個人,相貌還是那樣英武俊朗,但氣質已經變得讓寶鼎不認識了,這還是那個藏在秦王政陰影下的禦用車夫嗎?
寶鼎伸開雙手,向趙高做出擁抱的姿勢。這一刻他很有成就感,他到底還是改變了趙高的命運,未來的趙高将給大秦一個怎樣的驚喜?又将在中土曆史下寫下怎樣的篇章?
趙高單膝跪下,給武烈侯恭敬施禮。武烈侯所賜予他的,他隻能用生命來回報。
寶鼎抓住趙高的雙臂,将他拉了起來,在衆将的注視之下,與趙高緊緊擁抱。
熊庸、暴龍、王離、東方無畏等人再一次認識到武烈侯與趙高之間的親密關系,這其中到底隐藏着什麽秘密?從武烈侯直接把趙高從王宮裏要出來,直接授予其長史一職,直接讓東方無畏帶着三百黑鷹銳士聽命于他,衆人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這種種“厚遇”足以表明兩人之間的關系非同一般。到了代北,王翦和公孫豹也是同樣吃驚,因爲封君府長史一職太重要了,長史知道武烈侯所有的秘密,而武烈侯的秘密太多,所以一直不設長史,但誰也沒有料到,武烈侯的長史突然就出現了,而且還是一個誰也不認識的陌生人。
趙高文武全才,代北戰場給了他展示自己的機會,而曝布有意“成全”,竟然讓他這個長史實際統率虎烈軍。曝布現這個年輕人天賦異禀,某些方面甚至越了武烈侯,這讓曝布驚訝之餘,更是對武烈侯的選擇贊歎不已。如此人才,如果不是武烈侯慧眼識珠,勢必被埋沒在那座鹹陽的王宮裏。
“我在離京之前,應該帶你一起出來。”
寶鼎再見趙高,心裏頗爲感慨。假如趙信沒有爲趙高抱屈,自己根本不會想到把趙高放在身邊。趙高的命運如果沒有改變,那麽未來的曆史将如何?是不是還有沙丘之謀?自己會不會像李斯一樣死在他的手上?一個被壓抑了二十多年的天才一旦爆,其扭曲的心理和爆炸的野心将把帝國推向何處?
“此生誓死追随武烈侯。”趙高非常激動,鄭重誓。
“一家人就該生死與共。”寶鼎低聲說道。
趙高更是激動,淚水突然就湧了上來。當他在隐官憤學習的時侯,當他憑借文學武技考中第一名的時侯,當他成爲縣衙小吏甚至到王宮做了一名尚書的時侯,他何曾想到自己在數年之後便躍居如此高位。假以時日,位極人臣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他的背後站着武烈侯。
叔叔趙信把武烈侯的秘密全盤相告,直到那一刻,趙高才知道自己竟然與武烈侯的關系如此親近。從血緣上來說,他是趙儀的堂兄,而趙儀肯定是蓼園的主母,未來的武烈侯夫人,而他也就成了武烈侯的大舅子。武烈侯爲什麽要他到封君府做長史,秘密就在這裏,而這個秘密,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内恐怕知道的隻有寥寥數人。
接風酒筵上,寶鼎把攻打楚國的計策詳細告之衆将。
曝布、熊庸等人沒有任何質疑,相反,他們邊喝酒邊商議具體細節,對此仗的勝利沒有絲毫懷疑。
還是自己人好,彼此信任,彼此支持,無論遇到多麽困難的事,大家都是齊心協力。寶鼎對此非常感慨,心中有了個打算,未來十年内,自己要逐漸更換中原諸軍的中高級将率,讓自己的這幫手下控制軍隊,到了那個時侯,自己就可以與鹹陽針鋒相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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